调风月》全名《诈妮子调风月》,主要写婢女燕燕与小千户的爱情婚姻纠葛。

一次,主人的亲戚小千户前来探望主人,主人命燕燕前去伏侍,并说:“别个不中,则你去”,这既是主人对燕燕的赏识(因为她“半世为人,不曾教大人心困。虽是搽胭粉,只争不裹头巾”,说明她聪明能干),另方面也使她感到做婢之“苦”,做婢之“难”。而那些懒懒散散的婢女既不为主子赏识,也就少许多“苦差”。心性高强的燕燕对这些人是很反感的,甚至是痛恨的。

这个心性高强的燕燕,在爱情问题上也是戒备森严,警惕性很高;“普天下汉子尽教都先有意,牢把定自己休不成人。虽然两家无意,便待一面成亲,不分晓便似包着一肚皮干牛粪。知人无意,及早抽身”。她唯恐被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口腹蜜剑男子所欺骗,不肯把爱情廉价与人。虽然有人讥笑她“村”,那有什么了不起?这种讥笑又不会“辱家门”;怕的是没有主见,轻率受骗,遭人议论,那时候就是“旋洗垢不盘根”。

但是主人家的亲戚小千户的来临,一下子冲破了燕燕的思想戒备。首先这小千户“家门不是一跳身”,非常高贵;长相漂亮,象一团“官定粉”掿成的“磨合罗小舍人”。其次,为了表示对燕燕的喜爱,这小千户“等不得水温,一声要面盆。恰递与面盆,一声要手巾。却执与手巾,一声解纽门”。连脚勤手快的燕燕都感到他“使的人,无淹润(无喘气之机),百般支分”。继支使挑逗之后,小千户又提出到燕燕居室里去看视。燕燕虽领他“入得房门”,但自惭简陋,羡慕小千户的高雅学识,不知不觉中对小千户产生了爱慕之情。再加上小千户主动提婚,“在意殷勤”,“语言裁排得淹润”,燕燕这个平时“冰清玉洁难侵近”的婢女,“才说贞烈,那里取一个时辰”,情心为小千户所动,认为他不比“寻常世人”。在失身小千户的一瞬间,她内心有波澜、有斗争:“怕不依随蒙君一夜恩,争奈忒达地忒知根(了解其家境),兼上亲上成亲好对门,觑了他兀的模样,这般身分,若脱过这好郎君”,“教人道眼里无珍一世贫。成就了又怕辜恩,若往常烈焰飞腾情性紧,若一遭儿恩爱,再来不问,枉侵了这百年恩”。既怕错失良机,又怕事后被抛弃,在这两难之中,燕燕这个“往常笑别人容易婚”,恨男子“一个个背槽抛粪,一个个负义忘恩”的婢女,竟然选择了委身小千户的行动。事过之后她又不无担心地叮咛小千户“休言而无信”,“许下我包髻团衫绸手巾,专等你世袭千户的小夫人”。由婢女升为“小夫人”,这就是她委身小千户的主要原因,也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燕燕委身小千户后,两人情投意合,“一家一计”地生活着。但因未公开举行结婚仪式,因此还不是合法的夫妻关系,所以燕燕心中未必很踏实。往年姐妹们一年一聚的寒食游春,因为没有人拘管,“打秋千,闲斗草,直到个昏天黑地;今年个不敢来迟,有一个未拿着性儿女婿”。燕燕讥笑过的那种“有男儿,梦入劳魂,心肠百处分”的处境,现在成了燕燕自己的写照。她不敢和女伴游春尽兴而归,而是蹴罢秋千,便逃席出来。因为她估计小千户大概来家了。一方面表现了她对小千户爱情的忠诚,另方面也反映出她内心的不踏实,唯恐因为自己疏忽而见弃于这个“未拿着性儿的女婿”。

果然,小千户这个“未拿着性儿的女婿”此次来家一反常态,“把玉粳米牙儿抵,金莲花攒枕倚,或嗔或喜脸儿多”,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纯真的燕燕还用同小千户开心取笑的口气猜测道:“莫不是郊外去逢着甚邪祟,又不疯又不呆痴,面没罗呆答孩(发呆貌)死堆灰。这烦恼在谁身上,莫不在我根底,打听得些闲是非”。另有新欢的小千户现在把燕燕这个婢女已经不放在眼里,使气让燕燕照一照自已的模样。燕燕这才感到自己因为逃席而“微微喘息,语言恍惚,脚步儿查梨(歪斜)”,又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慢松松胸带儿频那系,裙腰儿空闲里偷提”,她心想,小千户很可能是看见她这般“气丝丝偏斜了狄髻,汗浸浸折皱了罗衣”,怀疑她另有新欢,她于是娇嗔小千户道:“休胡猜人,短命黑心贼”。天真无邪的燕燕竟然对直到天黑也不脱衣就寝的小千户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和往常一样,伏侍小千户“把兔胡解开,扭扣相离,把袄子疏刺刺松开上拆”。可就在这一霎那间,“图穷匕首见”,一块手帕落在地,而且小千户立即由满脸不高兴变得“手慌脚乱”,急于把手帕拣起。机警的燕燕已抢先把手帕“藏在香罗袖儿里”,料到有人插足其中,和她为敌。她急不可待地质问小千户:“哥哥撇下的手帕是阿谁的?”果然小千户已与另一个出身高贵而美丽无比的小姐莺莺有了私约,燕燕被这朝三暮四的流氓激怒了;当初主人让燕燕伏侍小千户,是小千户自己挑逗燕燕,“信誓旦旦”,玷污了燕燕身体。现在他竟然恋着别人,抛弃燕燕,无非是嫌弃燕燕身为奴婢,地位卑贱。她气愤地质问小千户:“燕燕那些儿亏负你?”她怒不可遏地嚷道:“我敢摔碎这盒子,玳瑁纳子教石头砸碎!剪了靴檐,染了鞋面,做铺持!一万分好待你,好觑你;如今刀子根底,我敢割得来粉合麻碎”。她用因果轮回、善恶报应来诅咒小千户这个“好说话清晨,变了卦今日,冷了心晚夕”的辜恩负德黑心贼。她愤怒而又委曲地离开小千户,走出房外。她愤怒的是自己“便做花街柳陌风尘妓”,也胜过今日受人欺骗,“欺负我是半良不贱身躯”。她委曲的是自己“半良身情深如你那指腹为亲妇,半贱体意重似拖麻拽布妻”,现在却被另一个情敌夺了位置。她“往常受那无男儿烦恼,今日知有丈夫滋味”。“待争来怎地争,怎补得我这有气分全身体”。眼看着负恩的“做成暖帐三更梦”,受骗的“拨尽寒炉一夜灰”。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冤屈,往常走路敏捷伶俐,今天“出门来一脚高一脚低,自不觉鞋底儿着田地”。这满心委曲除了小千户再对谁去说?就是气破肚皮在别人面前又怎敢提?只能“独自向银蟾底(月光下),则道是孤鸿伴影,几时吃四马攒蹄(捆住手脚)”。想来想去,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这“呆敲才”、“死贱人”,迷恋那皂腰裙兰包髻,“则这的是折桂攀高落得的”。

和小千户决裂后,燕燕非常痛苦烦恼。她“短叹长吁,千声万声,捣枕捶床,到三更四更”,这薄命姻缘、短暂恩情,今天都只能“止渴思梅”、“充饥画饼”。她把自己比做扑灯飞蛾:“见一个耍蛾儿来往向烈焰上飞腾,正撞着银灯,挡头送了性命。咱两个堪比并,我为那包髻白身,你为这灯火清”。她出于对飞蛾的同情,欲救其性命,而飞蛾总不愿离开灯;这和自己虽被小千户抛弃,但对小千户总是欲舍不能,多么相象!她不得不感叹:“哎,飞蛾,俺两个大刚来不省呵”,“我把这银灯来指定,引了咱魂灵,都是这一点虚名”。是的,她是轻信小千户关于要她做“小夫人”的许诺,自己也羡慕“小夫人”的地位才上当受骗的。和飞蛾不同的是,飞蛾非人,扑灯成性,执迷始终;而她却是“百伶百俐”,已经悔悟。当小千户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她不愿和小千户相争,而是说道:“煞是多劳重,降尊临卑”,“有劳长者车马,贵脚踏于贱地”,“小的每多承谢”。话中口气,虽不乏讽刺潮弄,但已没有开始那么大的气性,好象含有和解的味道:“本待麻线道上不和你一处行”,“依得我一件事愿随鞭镫”:“你把那遥天指定,指定淡月疏星,再说一个海誓山盟,我便收撮了火性,忍气吞声,饶过你那亏人不志诚”。小千户答应了她的条件,走出屋门,准备说誓,机警的燕燕只身进屋,“呼的关上笼门,铺的吹灭残灯”。命似飞蛾,但胜过飞蛾不知多少倍的燕燕再也不会轻信小千户那种说誓骗人的鬼把戏!小千户发觉上了燕燕的当,老羞成恼,非要燕燕的主子老夫人派燕燕去莺莺家给他们说亲,虽然他没有能够从肉体上再次玩弄蹂躏燕燕,他却要利用自己的地位从精神上对燕燕来一次致命的折磨,对燕燕的感情来一次毁天性的摧残。燕燕深知其奸、本不愿去,但又不能不去,她是任人驱使的婢女呵!不过她也有自己对付小千户的办法:说破这门亲,让他“火上等冬凌”。实际上小千户早已与莺莺互易定情之物,这次派媒人说合只是走走形式罢了,所以燕燕到莺莺家一经说明来意,莺莺父母甚至连想也不想一下便满口应承了。燕燕又向莺莺揭露“那小千户酒性歹”,莺莺不但不听,反而把燕燕臭骂了一顿。也可能小千户已经向莺莺夸耀过他为玩弄燕燕,而设下的答应让燕燕做“小夫人”的诱骗圈套,莺莺听燕燕说小千户“坏话”,警告燕燕道:“有铁脊梁的在我手里做媳妇!”燕燕也警告莺莺说:“那厮一日一个王魁负桂英”,嫁了他,最后必然落个“孤孤另另,冷冷清清,咽咽哽哽”的下场,到那时,“觑着你个拖汉精”。燕燕这种做法对小千户来说是“挑拨”,但因为符合小千户其人的实际,所以对莺莺来说,却不失为一种忠告,虽然其动机主要是出于对莺莺受宠小千户的嫉妒和仇视。最后,燕燕以自讨没趣而告终:“说得他美甘甘枕头儿上双成,闪得我薄没没被窝里冷”。

“双撒敦(两亲家)是户部尚书,女婿是世袭千户”。小千户和莺莺门当户对,婚礼气派显赫。金勒马嘶,画轮车响,又伴随着[鹧鸪]乐声,翩翩舞姿,那些珠冠玉带、绒衣绣服的贵族男女,满面堆笑,前来庆贺。燕燕作为婢女,为莺莺插带梳理,新娘被打扮得“堪画堪图”、“堪描堪塑”。看着眼前的婚礼,想起当初小千户答应先娶自己为“小夫人”的许诺,燕燕心如刀绞:“说得他儿女夫妻,似水如鱼。撇得我鳏寡孤独,那的是撮合山养身处?”从燕燕这里说小千户和莺莺是“儿女夫妻”、从第三回小千户要老夫人派燕燕充当“官媒”为他说亲、以及莺莺家为户部尚书等情况看,小千户是娶莺莺为其正妻的。这本来与燕燕作“小夫人”并无妨碍。小千户很可能是答应先娶燕燕这“小夫人”,他当时也可能还未与莺莺相识。而当他与出身高贵、“骨甜肉净”、肌肤如酥的莺莺私约后,便改变了主意,先娶莺莺,后娶燕燕,这明明是欺燕燕地位低下之举,所以在心性高强的燕燕心中激起了痛苦的波澜。燕燕说媒时,莺莺就警告过:“有铁脊梁的在我手里做媳妇!”现在小千户又当着莺莺的面在燕燕面前耍主子的威风,讨好莺莺。燕燕再也按捺不住强压在内心的怒火,向小千户大发雷霆,咒骂新娘“是个破败家私铁扫帚,没些儿发旺夫家处。可使绝子嗣妨公婆克丈夫,脸上肇泪靥无里数。今年见吊客临,丧门聚,反阴复阴,半载其余”。“据着生的年月,演的岁数,不是个义夫节妇,休想得五男并二女,死得教灭门绝户”。小千户改变对燕燕的许诺是让爱情服从门第。燕燕咒骂小千户与莺莺的结合是对门第婚姻的声讨。心性高强的燕燕不能忍受自己的失败。跪下去向在场老者诉说自己内心的痛苦:“燕燕那书房中伏侍处,许笫二个夫人做。他须是人身人面皮,人口人言语”,“到如今总是彻梢虚。燕燕不是石头镌铁头做,教我死临侵身无措,错支刺心受苦,瘫中着身躯,教我两下里难停住,气夯破胸脯,教燕燕两下里没是处”。她的苦诉得到了相公夫人的同情,两桩婚事一次办,既娶莺莺为大夫人,又娶燕燕为小夫人。燕燕对此感激涕零,按自己的身分“只合当作婢为奴”,现在得到“相公夫人抬举”,总算由婢女变成小千户的“第二夫人”,她“只得和丈夫一处对舞,便是燕燕花生满路”。她的斗争总算取得了胜利,既没有使爱情落于门第之后,更没有给小千户留下轻易抛弃自己的余地。

此剧表面上写的是“双莺燕暗争春”,实际上表现的是心性高强、聪明精干但地位低下的婢女燕燕,在爱情婚姻上所做的努力,以及在精神上、心灵上、感情上经受的痛苦。这些痛苦对高贵的莺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而在燕燕来说,则是封建门第婚姻等级观念所造成的必然现象。正是从这里,我们看到门当户对婚姻对下层妇女的摧残和折磨。由于剧本仅存曲词和少量科白,所以全部情节细节不得确切而知,但基本倾向和主人公燕燕的思想感情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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