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方洲集卷二十九

明 张宁 撰

读史録

武帝

元年

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董仲舒为江都相治申韩苏张之言者皆罢之

异端邪说自战国至秦日新月盛卒以乱世高祖初取天下急於用谋不暇自择其徒多寓术於军旅文帝清净儒道未弘其徒多托迹於论谏如郦生侯公袁盎晁错之流其源固未甚远至是始发於董仲舒成於卫绾一切罢去邪正判然可谓盛大之举惜乎得一醇儒不能使其人置诸左右朝夕纳诲而出之於外则帝之好儒有名无实卒致一暴十寒而黄老神仙土木甲兵之事迭起迹其所得不足以补其所失正学终以湮塞可胜悼哉

董仲舒两事骄王皆正身率下所居而治

武帝抑黜百家表章六经建立学校举用贤良大率皆仲舒推明正学之力及其两事骄王皆能以礼义匡正无所陵荡可谓真儒矣使其处之切要因武帝聪明特达之资当嗜好方开之日纳约自牖而启沃之以善无少间断则其格君之功岂止如江都胶西而已哉自昔时君世主尝患外重内轻本小末大而於土地储积兵民无不凖酌约量得算乃举至於得一贤士则或畏其尊严忌其匡正往往出之於外漫不省虑不复以古人廸简为事可谓失轻重本末之等矣岂特仲舒贾谊可叹耶

迎申公为太中大夫对曰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申公力行之言深得体要然迹其所履胥靡於楚戊而复赴召不合於孝戊而复就职竟以罢归先儒谓不及穆生远甚岂其学本於诗是以温柔敦厚而失之愚耶

三年

闽越击东瓯遣使发兵救之遂徙其衆於江淮间武帝好大急功之君然初政清明嗜好未杂自东瓯告急田蚡以为不烦往救庄助乃以口给御人劝帝发兵及举国内附骚动江淮逢恶开端不可复遏驯致穷兵黩武疲弊海内是後凡有所为辄令文士与大臣相绌难以言制事不复虑善终帝之世轻举妄动几乱天下虽帝之资性不醇其实庄助迎合首事之罪也

上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简拔俊异者宠用之观武帝所用文学材智不过词赋论说能酬应发难而已至於董仲舒乃告之以天人之藴道德之源此魏侯罃所以远孟子而卒相张仪也

元光二年

始亲祠竈遣方士求神仙

此巫蛊之所由起也

遣间诱匈奴单于入塞将军王恢等伏兵邀击之孝文时匈奴入寇遣兵却击出塞而还其後又遣周亚夫屯兵备之月余而罢故当时海宇晏然民物殷富武帝元光本无外侮轻信王恢诱致匈奴弃信违义事出无名祸结兵连天下骚动古云有备无患文帝以之又云好战必危武帝以之

四年

杀魏其侯窦婴

自景帝迫於七国杀晁错至孝武即位以来未尝轻戮大臣况窦婴以贤戚属有功封侯为相即有实罪亦所当议者今以力救灌夫忤田蚡遂传致其死帝由此果於用法而大臣书杀者相望於史矣且蚡於王太后异父弟也一廷议辄怒不食独不思窦太后没未五年而婴遽以不辜就戮可谓不善推类矣使蚡须臾毋死则淮南事闻其能免乎

五年

河间王德来朝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

天下之事是非二者而已世之为非者固不足论其间为是而实非是乃自以为是而不求者多矣观求是一语此三代圣贤之学也岂直秦汉间无人及此哉班固称河间献王卓尔不羣信矣

诏大中大夫张汤中大夫赵禹定律令

自汉高祖除秦苛政约法三章孝惠时萧何作律九章文帝除肉刑景帝减笞令皆欲寛刑缓罚约民於中至武帝始命汤禹共定律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急纵出缓深故律令烦酷文书委积而民无所措手足当是时也法制既峻征敛方兴向非文景生养蓄积之久足以承其烦重则去秦无尺寸矣元朔二年

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按文帝时吴王濞称病不朝赐之几杖所以释其罪使之自媿非固尊显之也淮南王安始蓄过望之心继以彗出之变觊觎结纳已非一日一旦无故遽有是赐必且以濞为监曰得微帝侧有发吾将者乎不然何以有濞赐也由是惶惑猖狂始谋为反具以至於败书曰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赏不当功亦且速变况刑不当罪其能无忒哉然均一几杖濞以是缓事安以是速为岂非文帝仁柔可信武帝刚鋭难测哉

诏诸侯王得分国邑封子弟为列侯因主父偃之言也是举也可谓密而能渐过晁错远矣未几淮南王孙建以父不害不得分封而上变告所谓不削自弱之机岂待裂地而後见哉然正义损矣

徙郡国豪杰於茂陵

夫地分九野民殊五方君国子民所以相协奠定使之各安其生各适其性非有大故不敢动民殷周迁徙不常其事动以天下非为一家之私故易以迁国为益事春秋之世凡书迁则闵之也自秦始皇徙天下豪杰十二万户於咸阳汉祖徙齐楚大族豪杰十二万户於关中虽以便利之心乘之亦因天下初定民未宁居顺其可为之势以为一劳久逸之资耳自文景至於武帝四方无虞民安田里乃以意外之虑用主父偃之谋轻徙郡国豪杰於茂陵遂使郭解关白於天子伍被藉谋於淮南异时义纵王仲舒之流皆比附偃意所至以诛兼并销奸猾为事稍或相涉辄禽猕草薙虎噬鹰击惟恐不尽一日报杀四百人流血余数十里郡中至一月无声帝略不加问而反以为能意固有在其後迁徙之令再行於元狩之际三行於太始之初积岁连年结意不解原其所以良由激切於郭解之流而益信夫主父偃之谋也独不知节民以礼和民以乐欲革兼并奸猾之俗岂诛徙之外更无余法乎

三年

以张汤为廷尉

前既命汤定律令此复命之司律令宜其严峻急刻牢不可解是犹令矢人当射非贯革洞侯其力未肯自弛

四年

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

自古人君之於臣下虽甚明哲鲜有不乐和婉而厌刚直亲谦慎而疎强毅者周书曰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於内尔乃顺之於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成王周之贤君其望於臣下者已如此况後世乎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逊苟所遇不同虽居谏争之官触忌讳之事犹当寓刚直於和缓之中托强毅於谦慎之表求尽已职无败君事不失正道而已况他官乎汉武帝诛锄巨室族杀大臣当时鲜克自保惟卫青以和柔霍去病以不泄致亲贵霍光以谨重金日磾以恭慎受遗托之四人者虽非古贤臣然济时之功亦足比数顾其所以能保其功名始终不失君臣之义者由其得所处耳彼岂皆素奸佞媚世以要禄固宠为务者哉公孙弘始以使对不合免归既蹶而起年已六十自为博士明习事机洞察时变故其居官任职不为抗言高论力较是非惟上意向所在而将顺之汲黯斥其多诈不忠弘则自以为中病朱买臣难以朔方十策弘则自以为不能吾丘寿王非挟弓矢之禁弘则诎服而不敢复辩朝会议论常随人後开陈其端以待上之自择至其族郭解斥卜式诛主父偃毁罢西南夷谏筑朔方郡则又确其不拔非特一於依违取容而已由是帝乐其为人所言多见听用及老有疾犹赐告予牛酒勉以医药卒全侯相荣禄令终可谓大幸矣其後为相者惟石庆醇谨过弘而材不及虽权归别任而亦克终相位其余皆死於法无复弘比後之人臣材德不类言行相违忽和婉为柔佞诟谦慎为委靡小有所得不量浅深无所顾忌而辄以刚直强毅乘之以致速祸偾事又自以为直道不容而不悔焉者是又公孙弘之下客耳然齐人多诈弘之故态素行尤君子之所耻言予特着其可道者以取节焉耳元狩元年

遣博陵侯张骞使西域骞还自月氐言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

按史记云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蒲昌海伏流地中南出积石其山多玉石武帝因按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崑仑班固以骞为未尝见崑仑唐薛元鼎使吐蕃自陇西成纪出塞二千里得河源於闷磨黎山中高四下所谓崑仑水东北流与积石河相连河源澄莹冬春可涉下稍合流色赤益远他水并注遂浊吐蕃亦自言崑仑在其西南故蔡氏尚书禹贡传兼取二说而归是於薛然皆非耳目闻见之实论元至元十七年命都实佩金虎符往求河源自河州四阅月始抵其处学士潘昂霄述其所见为志谓河源出吐蕃朶甘思西鄙有泉百余泓沮洳涣散方可七八十里自上瞰之如列星羣流奔辏五七里滙二巨泽自西而东径历可半月合赤宾河其流浸大始名黄河然水犹清又一二日岐为八九股行可二十日至朶甘思东北有大雪山即崑仑也自是凡七八日河水北行转西过崑仑北一东北流可二十日至禹贡积石自发源至汉地南北溪涧分流合派莫知纪极至积石始林木畅茂及考临川朱思本得译出梵字图书其间分合转折与志或小异而崑仑积石地域远近大要相同大槩谓河源东北流所历皆西番池至兰州凡四千五百余里始入中国又东北流过胡地凡二千五百余里始入河东境又南流河中凡一千八百余里通九千余里再考张骞使西域所至惟太月氐大宛大夏康居其余旁国皆得之传闻归而进熟徒见盐泽伏流至於积石再出遂谓此为河源诚未覩崑仑班固非之宜矣元鼎虽亦以使事往吐蕃然履历有序其言崑仑山水委曲可信故蔡传以元鼎之言为近然亦未究极致元有天下薄海内外皆置驿使通道絶域如行国中都实又特以河源事往所诣多乡道指授其所纪载当有根据然後知于阗盐泽崑仑积石一皆河流所经去源犹远譬诸常山之虵张骞见其尾元鼎见其腹而都实所至昂霄所纪庶几见其全体矣虽然中夏内事有干人纪者君子所当知中夏外事无预於人者君子所当略故禹贡止书导河积石至於龙门其下经过播逆入海之处则备及之意盖有在矣後世振决荡析河流在中国者代无善扞之策而反远求其源於荒絶之外欲何为邪姑并録之以具观考

二年

丞相弘卒

初董仲舒以弘为从谀汲黯以弘为饰诈弘阴衔之而阳与善其後欲杀仲舒则以为胶西相欲杀汲黯则以为右内史自古奸臣欲害忠良而恶其迹必任之以难事处之以危地名曰简贤治剧实欲中之以法而幸其自败也人主非明何自而觉其奸邪夫举贤荐能宰相第一事反是则首恶矣弘得以卒书何幸哉

三年

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作昆明池

昆明与汉本无关涉徒以阻隔夷道不为通使而已借使有罪当伐命将遣师深入絶域亦非朝廷所能专制而乃穿五十里之池象之以习水战徒役赀费倍於军兴是远人未服而近者先弊外功未集而内庶已劳非王者设武卫民之意比鲁之浚洙尤为无益纲目书作池於减卒之下所以见帝开边起戎蹔息复炽其志念烦多事几变作所谓得已而不已者

得神马於渥洼水中

是时上方事西南夷求马之举将兆岂天心仁爱闵下故出马以塞其欲而警动之邪抑果暴厉长之所为邪帝方且自诧神异播之乐歌谬矣

四年

以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

式以财富入官及为御史大夫乃谏论盐铁船算欲烹桑弘羊先儒谓其官既尊始正言以要名此固拔本塞源之论予尝反覆本传考其语事知式之始终本以刍牧起家无他财智平生能致力取义尽心所事质直自信几於忘已其为人乐予而不乐取故其晚见於言者若与行相背云

遣卫青霍去病击匈奴青部将军李广失道自杀夫将不可以遥制兵不可以预筹初帝戒卫青以广老数奇母令当单于及广请居前锋青以上旨不从徙之东行道回远致以後期自刎其後孙陵从贰师将军出战请以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强弩都尉路博德将兵迎陵帝亦自悔预诏得令老将生奸计致以无救而败此正坐遥制预筹之失不可直以广为命奇陵为轻敌而然也按文帝十四年匈奴入寇朝那萧关遣兵击却而还因辇过郎署闻冯唐论颇牧之贤遂赦魏尚复为守时李广适以良家子从射杀首虏多为郎骑常侍帝叹曰惜广不逢时令当高祖时万户侯岂足道哉观唐论魏尚之才不过散财得士亦无甚过於广夫广材既与颇牧魏尚相当又为文帝素所称惜方拊髀持节之事何不及时遂大用广而使之旅进退以老汉书谓广报怨杀降因不能封侯此广平生事也文帝时方年少曷尝有之人常言贵耳贱目忽近求远岂广时名未着帝特知其善射而不知其将略耶抑帝本以恭仁为治一尝耀武而不复加省耶不然则人之常言果若是矣

以义纵为右内史

先是公孙弘欲杀汲黯奏为右内史黯直以寛简为治及浑邪王来降帝以马不具欲斩长安令又欲杀市贾五百余人皆以黯谏强免由是忤帝致免官乃以纵代之纵本残狠小人目激黯事洞察帝之意向所在安得不迎合附和而益逞其凶虐也然黯卒能自全纵不旋踵见杀惠廸吉从逆凶此固天道也五年

以汲黯为淮阳太守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十载而卒初黯以闽越不足救失火不足忧而乃矫制发粟以赈贫穷骂张汤为刀笔吏斥公孙弘为面谀饰诈揖大将军卫青而不拜皆合大体至如面对武帝内多慾而外施仁义此言尤为切中其後浑邪天马之谏劳求辄杀之论动辄戆直尽情方是时帝好文学志意甚侈左右前後皆务取容顺旨而黯独披逆犯顔上触人主下忤权臣衆怒羣排几何其不见遗於疎远也顾黯所以得全者徒以行修洁独立多病简事不欺而无所指名又得严助之语淮南之谋开达帝意不然黯死无日矣岂能至淮阳而卒哉後之人无黯之行而欲学黯之言吾见其朝出言而暮受戮断乎其不可也

元鼎四年

封周後姬嘉为子南君

兴灭继絶王者之盛事况周之至德尤不可以不祀自赧王入秦之後至是几百年而武帝封嘉子南君以奉周後不意兵车肆出之日乃有此举也纲目特书以美之宜哉

以方士公孙卿为郎卿曰黄帝铸鼎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上骑龙与後宫羣臣七十余人俱登天於是上曰嗟乎吾诚得如黄帝视去妻子如敝屣耳

夫龙非常御之物天乃积气而然禹济江有龙负舟虽曰无惧犹仰天而叹使有龙垂髯则从者皆将失措焉得从容扰习後宫从官七十余人若有素约安然乘之而上是天果有门户可以啓闭宫室可以栖止者矣是岂理哉按武帝东廵至桥山祀黄帝冢曰吾闻黄帝仙去乃有冢耶或欲附合帝意以实卿言对曰羣臣葬其衣冠後世仙书因踵二说而文致其事至今以为仙去是犹淮南王安本以谋反自杀术家犹称其举家上升者如合一辙武帝溺於异端不能以道接言考求事实徒悦其虚文遂有叹慕向信之意其他如文成少翁栾大之流皆空言自大相继败诛惟卿援据古今巧合机轴至於後世犹祖述其说未破因考论之

元封元年

春正月帝如缑氏祭中岳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既封泰山夜若有光方士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二年春公孙卿言见神人若云欲见天子

观四若字所以见武帝蛊於徼求眩於视听而羣小之譸张诳诞皆得自达於帝帝虽知其妄犹冀侥幸一得甘受其欺不复省察因疑似之词所以着必无之事此晦庵之深意也

有星孛於东井又孛於三台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报德星至二年冬十月遂祀泰一拜德星

按东井八星居参鬼之间天之南门黄道所经主水衡法令所取平王者用法平则明而端列彗孛犯之其野兵起三台六星居太微紫微二垣之间谓之秦阶色变动揺疏促不类则为兵象管子曰君不改政孛将出矣彗何忧焉此见孛之祸甚於彗也今有星孛於东井後十余日又孛於三台变异之象亦既甚矣望气者不因以致警惧於君乃言独见填星如瓜有司遂谄以为天报德星夫填星者土纬也其行度甚缓当镇定不变四夷失守填星乃动天官书曰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又谓赤青二方气相连三星合如半月是谓德星其状无常出於有道之国今乃谓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即使非孛星实为土纬出而复入形见不类亦是变常不知其形色占验一何相似而遂指为德星也古者上天示变君臣上下相与忧惧警察以答天心况元封前後征伐聚敛土木祷祠更作迭起民怨天怒虽真有德星将亦不足以为佳瑞而况指妖为祥假无作有乃安受乐处以承天休虽自昔大无道之世亦未必尔也是後匈奴数寇边坏城障关中旱蝗灾变大将军卫青丞相庆卒赵破奴李陵等败没丞相市弃族诛者相望适应东井三台分位之变纲目前两书星孛继书拜德星所以明着当时好谀献谄之失以为万世君臣之戒也

二年

甘泉房中产芝九茎赦

武帝获一兽而以之纪元得一马而以之作乐产一芝而因之肆赦生一子而用之名门至於夏霜冬雷血风氂雨水火蝗螟石陨地震之异则皆置之不问而反谓旱为天乾封指孛为德星见此其心果何所处也夫休咎之徵妖祥之应以天为无意邪则妖咎既不足惧而休祥亦不必矜以天为有意邪则休祥既以为福而妖咎必将致祸福也则思恭谨谦抑以承之祸也则思恐惧修省以回之如此而後谓之敬天敬天而後可以治民也焉有怙福玩祸假妖为祥几於侮慢矫诬矣施诸民事岂有不悖者乎大抵天命不常而君德能常人心不一而君德能一君苟贤也尧水汤旱无损於治苟不贤也鲁麟汉凤无益於乱以武帝为君而所为若此其甚灾变若此其多乃因一二小可之物遂以为得天纯佑而侈耀之譬犹子不能敬事其父至於积怒不省偶因莞尔失笑而遂可以为恃乎此武帝之末所以卒致巫蛊之变以及其嗣世也

三年

朝鲜人杀王右渠置乐浪临屯玄菟真番郡分注载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箕子敎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八条禁

予尝奉使至朝鲜见其国俗上下有章公私有等地多嘉谷卉布人习诗书重犯法为盗觉罚戴折笠子孙世不许变有仕者方听变兄弟各有妇辄出入不同户女妇至则顶帷帽谨自蔽重臣出入乘小车食邑户饮食多用笾豆士业文武为上王与予语称名其下应答称陪臣世子见侍立甚习王有事至使馆每休便室伺候方入语则称天使大人送迎拜起曲尽礼意供帐服用仪物兼具一日三问安自始至毕事无所怠弛其品式制度尽下朝廷示不敢齿官庶通用正朔历旧碑刻题识皆遵中国年号地分八道州县各有孔子庙配从如汉仪不作塑像通用木主平壤城为西京有箕子庙在文庙之左木主题曰朝鲜始祖箕子予始至将谒庙礼曹正郎入请礼节予语以弟子见师之仪明日王喜谢曰前陈公嘉猷至庙见始祖字不拜而出是以谨请乃独不意如此及语及使事予诘责不少假借辄引咎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率土之民莫非王民小邦不过为朝廷守土地人民耳岂敢过为也每宴待必自起主进终日百拜无惰容予所将陪从亦自执巵酒为序次於别室予命跪拜亦答礼相当予劝止辄应曰此辈虽微亦王人也其敢不谨其慎节尚文多此类自汉至今虽国数易主习俗渐薄然其本性仁柔异於他方仁贤之化犹有不泯者信乎如固之所言是以本朝抚有万国每朝会燕飨特奏宣朝鲜王表而宴其使一人於殿上优於诸国远甚

五年

诏举茂才异等可为将相使絶国者

人才与世运相周旋随风化为高下惟圣贤明良相遇道合义从无施不可其余创业之君当天下方乱之际一以攻取为心是以羣策竝用百艺俱施用人不能不杂而贤者常十一守成之主当天下既治之余一以乂安为事是以取於素养进於己试用人不得不精而贤者常十九然自乱入治其人犹纵故创业之臣多不保终由其杂於始也以治防乱则人习慎故守成之臣多能全节由其精於初也汉自高帝之初至於孝武几於百年天下已定治理相仍所谓竝用俱施之材既尽而素养已试之贤宜日见矣使武帝因是时益广学校重选举辨官材严陟黜九德咸事百度惟贞则明良之治将可复致得贤岂止什九而已哉顾乃当守成之时反行创业之事穷兵黩武征伐四夷疲弊中原以规远利加以嗜慾所向类非一途遂使诙谐放浪欺诈谄谀酷暴聚敛狭邪亡命人奴降虏市贾牧竖开边起戎之士神仙方技之流充斥内外混滥官聨病国妨民无所不至其弊岂止杂而不精也哉其间虽有一二贤正英特之人偏全不侔用舍亦异得不酬失衆楚一齐亦末如之何也已及乎举任不当督责骤行向之所以泛求滥取者适足以偿其横诛暴杀之怒而保终者无几此汲黯所以有贤才将尽谁与共治之谏也及元封以来老死摧残适符黯语犹不觉悟乃复下诏以求泛驾跅弛之材家国空虚失道寡助屹如败军覆国之秋犹复以使絶国者为说不及秦誓远矣自是用人不复甄别一切安於苟简私李广利为列侯而降匈奴强公孙贺刘屈氂为丞相而灭族弃市因告密用江充而起巫蛊之祸以惑梦用田千秋而为具位之臣他如马何罗之伏诛上官桀之谋反皆击蒙自寇兵战余凶见於晚节用人如此良由武帝不能顺守成业而欲逆行攻取之术也

太初元年

造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尚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後世

改正朔定制度贾谊常言之文帝而未能用至是武帝始因公孙卿司马选之议而遂成之夫历朔制度王政之大端所以统四海而一万民协天人而制华夏美风俗而成敎化无一不由兹始文帝恭靖玄默谦让未遑武帝刚果有为勇於振举一作一辍盖亦各因其质非迪知其缓急之宜也然文帝之治无愧於孝武武帝之治有歉於孝文此见王者之道虽有良法美政必本诸身而後可以济於人故有德而未洽於法政者矣未有无德而能善於法政者也天汉二年

遣李广利将兵击匈奴别将李陵战败降虏上闻陵降怒甚羣臣皆罪陵惟太史令司马迁盛言陵云云上以迁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昭帝时苏武还自匈奴陵与武曰使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迁之拟陵亦既验矣惜乎始对之时不能无失夫首罪不可以情原盛怒不可以骤解凡排难解纷欲出人之罪必先有以究其罪欲释人之怒必先有以助其怒子有不孝形迹已彰父既声且诃矣所亲能表暴其子之所当罪而明达其父之所当怒则为父者必将乐听其言而少缓於声诃焉反是未有不速罪於其子而移怒於言者矣孔子曰吾从风谏使迁当召问之时既能出此则衆论同归帝意自定然後从容委曲俟其可言而先及於得当报汉之心次及於奋不顾身之义申之以摧败亦足暴白之说则帝方将悔其预诏又复幸其後图吾意劳军之赐迎陵之举不待久之而後见也岂复移怒於迁哉惟其不量浅深不度机势乘其不平之气逞以宿构之词称誉陵能非毁衆议其言几於颠倒是非甚乎激烈叱咤即使他人闻之犹不能忍况帝盛怒之下安得不以为诬罔游说哉此汲黯之所以敢於面折武帝而不敢必是窦婴为无罪也惜迁以高才絶学顾以言事得罪寘於幽刑此固天下後世所共咨嗟而悼怅之者观其答任安书词气激昂悲愤欲哭平生岂亦为材累者耶

遣绣衣直指使者发兵击东方盗贼

武帝能致功絶漠而不能使东方之盗贼不起能通道四夷而不能禁中州之道路不通能徙豪杰以销奸猾而不能制愚氓之攻城弄兵党阻於山泽之下凡其所以不能者实由其所能者以致之也

三年

令死罪入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

传曰生财有大道生衆食寡为疾用舒则财恒足文帝优农养民当时上下殷富财物不可胜用武帝穷兵黩武耀侈矜奢土木祷祠百为竝见丁壮尽於锋镝财贿委若丘山耕耨废时徵敛无艺生财之要举失其宜及资费不给於是作为一切之法以罔括民财苟取曲求锱铢不爽至是又并死罪亦得入赎自古好利之君未有甚於武帝者也然取之而用益乏禁之而民不惧风之而民不应良由缾罂之沥不足以濡久旱之地聚敛之令不足以制积困之民天下之民外死於兵内劫於法虽有富者晓然知罄己之有不足以厌上之求而各自惜其家故也传有之曰财聚则民散又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当是时也使杨可之告常行轮台之役未悔帝穷蹙之愧将成愠怒愠怒之积酷为刑杀刑杀不已迫为流亡叛乱则汉之所忧不在东方盗贼而在桑弘羊贾肆之中矣太始二年

穿白渠赵中大夫白公奏穿渠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余顷名曰白渠民得其饶

是役与元光中郑当时奏穿渭渠同事比作昆明池远甚此皆武帝纪中之特书也

三年

以江充为水衡都尉

初充为赵王客得罪亡诣阙告赵太子隂事此充杀戾太子之权舆也使督察贵戚近臣踰侈者没入车马愿入钱赎凡数千万此充中帝意之根柢也征和二年

丞相贺有罪下狱死夷其族

夫宰相之职百责所萃家国天下无一不系於身贺内不能严礼敎而使子敬声骄奢犯法外不能弭奸慝而使朱安世肆侠於京及敬声有罪乃请自捕以赎之此下职事所耻为而谓宰相为之可乎卒之稔祸灭宗巫蛊事起匹夫造厉流毒王家此公孙弘之所以必杀郭解也

诸邑阳石公主及长侯卫伉皆坐巫蛊死皇太子据杀使者江充白皇后发兵诏丞相屈氂讨之据败走湖皇后卫氏及据皆自杀

淫祀无福巫风丧邦古人具有明戒汉初承秦之弊历置巫觋名数不可殚述及新垣平伏诛文帝怠於鬼神之事景帝祠祀如故无有所兴自武帝倾信宛若求神君舍之上林磃氏馆李少君又以祠竈却老方见上帝复尊信之未几皇后陈氏遂以祠祭厌胜而废自是数十年间方士充斥京师巫觋交错宫禁祠祷遍满天下变幻惑衆无所不为女巫又於宫中敎美人度厄埋木人致祭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人神杂扰妖妄薰蒸帝又年老多疾戒於陈后之事恍惚惊惶见诸梦寐咎徵之来断已着矣遂使挟邪得以授诬贼臣因之鼔乱后主太子皆迫於危亡驯致反叛由帝不能居正渎於鬼神也先正大儒皆以帝不善敎其子以此致变此当正其本而不暇论其末者也愚按太子温厚敦重得谤自修闻疾涕泣又能数谏征伐初欲归谢甘泉而阻於石德之危策既不束身诣上而陷於使者之妄言虽由礼义不明是以动作无法然不可谓甚不贤者使帝素不信用方士神巫则内外悬絶宫禁肃清巫蛊不兴厉阶曷自虽百江充何以得入内中陵轹后妃锄掘禁密而嫁祸於太子以激成不救之罪哉嗟夫以武帝之雄才大略用亊一不当至不能保妻子人君可不谨其所嗜好欤

三年

以田千秋为大鸿胪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寃故有是命初太子奔亡帝盛怒羣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天子亦既开悟及案验事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千秋始有此奏合而观之则三老先而千秋後三老难而千秋易三老出於迫切而千秋发於思成三老之言该洽人情而千秋之言特明於法使帝蚤从三老之言则太子尚在而归来望思之台可无作也今乃弃忽初闻尊用末语几乎曲突徙薪之报者何哉盖武帝平生好奇尚异惑乎鬼神因千秋有梦见白头翁之言适投其心本帝遂诚信以为高庙神灵使公敎我因曰公当遂为吾辅佐此所谓以毒攻毒用酒解醒宜其投杓而辄效也

四年

罢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对羣臣自叹曩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神仙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

人物之始终皆由於气然气之所在理必寓焉是故气聚则生气散则死聚而能固则致寿不能固而速耗之则夭他如顔子之短命盗跖之多年是又得气之偏遇理之变不可以常论者大抵人寿五十为下八十为中九十为上百年为期颐而人常得其中下此又固之者不如耗之者之多也轩农以前不足据考尧舜禹汤文武皆踰上寿虽曰圣人大德致然宜亦得气之厚其余惟史记称老子百六十岁或言二百岁盖疑词耳异书乃言彭祖八百岁借使有之亦为气之变异非修为可致然亦未尝谓其终不死也若夫陈宝神君之事幽明反常初不见於有道之世直当谓之妖怪矣尚可以理论哉至如辟谷不死解化飞昇神仙所居蓬莱方丈之属此皆燕齐迂怪之故俗眩於海气变现相与传列伪妄而欺蔽时君者也又其下如祠竈致物丹砂化为黄金是持俳优戏幻末技与玉杯牛书触碁之事同一关棙有智之士当一笑而斥去之者可与天地间之正事同论哉彼之言辟谷不死以张良为质言解化飞昇引黄帝为证张良当高帝时欲保全而退自托於方外其後因吕后之劝复食而死黄帝死葬桥山升龙之事不见於经实公孙卿之妄言也使有药可以不死则神仙初亦人耳何不自全其父母妻子相与长生久视顾乃使之沦丧而独孑然以存反欲下济隔世之士使有术可以飞昇则古今四海青天白日何独不见一人乘风御气飘颻犹与而过於稠人广地之上者自齐宣燕昭以及秦始皇帝皆常求之至於开心腹以为信屈万乘以为尊极品位以为贵倾府藏以为资竭土木以为奉候动天下以为风声历数十年以冀其一得未有甚於孝武者也而竟无验何哉至其末年卒以是驯致巫蛊之祸帝方厌悔而田千秋适以此谏遂斥为妖妄之人自悟少病之理不吝於改过不难於自责真可为帝王处仁迁义之法其资过人远矣惜乎止从罢遣不能明布其罔禁絶其源如文成五利勇之公孙卿皆当处以诬罔乱正之法死者正名生者定罪流散分背以昭示天下可也时不能然遂使孝宣复蹈故迹其流至今变为修炼采运巫觋遗患於後世者益衆可胜叹哉

以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

此特幸武帝之能悔过而非善其能用人也武帝末命之臣文止於田千秋武止於金日磾然二人之始进一以言合一以?取皆出於偶遇而非迪简其後皆能不负任使可谓难矣然终不可为用人之法如可为用人之法则武帝宜无失矣何以有江充之变哉

後元元年

杀钩弋夫人赵氏

武帝此举残忍不经殊非正家裕後之义平生诛罚肆行毕事於此始也以尧母命之终也以疑防杀之何其予夺之不相当也先儒谓此举为有断夫所贵乎断者以其能取义也不能取义而谓之有断过矣二年

帝如五柞宫立弗陵为皇太子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帝崩

夫托孤受命人君所以正始终而昭统系其事甚重虽文景不能行而武帝行之此其平生天资卓异过人远矣惜其受遗之臣犹有所未尽焉昔周成王发顾命悉召六卿百尹御事此周室贤材衆多小大之臣皆足与议於道汉自萧何而下惟曹参庶几文武故高帝临终语吕后曰萧何死曹参可以代之至於王陵则欲以智助於周勃则惜其少文於陈平则难其独任由是彼此相资果足以成他日之务而无偏重之失也今武帝末命虽不能如成王之尽召羣臣犹当效高帝之参定後事顾乃举天下之重寄而一委诸军旅之臣虽丞相九卿不得而预此何见也夫以高帝之素不喜儒而其末如彼武帝之向用儒术而其後如此始终用舍殆有不可晓者岂是时文儒凋落名臣欲尽而千秋辈不足托与抑帝在位日久厌文士不根欲取夫资质谨重者与若然则所见者固不如高帝而将相偏重之弊形矣未几日磾蚤卒上官桀反诛惟霍光能拥昭立宣庶几社稷之臣竟以不学无术而成身後之祸向无隽不疑田延年之文则成安遂之事昌邑王之谋光亦惶惑无据祸败及身而武帝为无托矣孰谓文武材德可以不竝用哉

 

 

 

方洲集卷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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