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星期前《世界日报》主人来找我办副刊,我却也官气十足的说:容我考虑一下。这并不是故意扭搦,实在因为办副刊,也犹之乎做财政总长。做财政总长要的是钱,办副刊的要的是稿;要是没有稿,也就说不到刊了。

后来我向我的几位作文章朋友探了探口气,问他们愿不愿帮忙。承他们的情,说,可以可以。我觉得空气很好,财政总长的背后有了银行家帮忙,也就不妨走马到任了。

今天是开市大吉,万事亨通之日,照例用得着说几句门面话。

报纸上为什么要有个副刊?这个问题是谁也回答不出的。不过好像是“报谱”上写着,有报必有副刊,于是乎有《世界日报》,就有了《世界日报》副刊。

副刊应当怎么样办?这可没有什么准儿;办的人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于是乎一挤,就挤到我身上来了;而我也者,乃是向来说不出什么办法,今日尤说不出什么办法的一个人。

我知道我自己是个读书人,然而读的书是不多的,而且很杂乱的。我虽然偏向着要研究些较为实在一点的学问,如语言学,语音学,乐律学之类,但对于一般的文艺,如诗歌,小说,民谣,杂记之类,也非常喜欢。至于纯粹的科学,只是算学物理两项,有时还要乱翻一下,其余的都觉脾胃不对,或者是从前没有下过预备功夫,现在也就没有勇气去学习。而生平之所绝对不能者,却有三事:即是担粪着围棋之外,再加上一个谈政。

因其不能担粪,所以至今没有能到民间去;因其连着棋也不会,所以非但不能当兵打仗,甚而至于不能和人家打架;因其不能谈政,所以至今是看见了有关于政治的书报就头痛。

这些都是关于我个人的话,何必要唠唠叨叨的说?然而不得不说者,为的是副刊既由我办,事实上就只能依着我的脾胃办去;我的脾胃是如此,那么将来所办出的副刊,也大致就不离乎左,不离乎右。若是诸位中对于这副刊有怀着更大的希望的,我就不妨干脆的预先奉告:你将来一定要失望,你还不如就从今天起,不看这副刊。

此外还有一件事应当说明:报纸并不是教科书,而办报的和看报的,也并不必要戴上方顶大帽子。虽然我们不免有了书呆子的结[积]习,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要“三句不离本行”的露出马脚,而实在也很知道专门的讲学文章,应当有专门的书报去发表,决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日报可以代为经办的。普通的日报,只是给我们随便浏览浏览,将一天中的用不着的光阴,消磨去一部分,而同时也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小益处。副刊的作用也只是如此,不过略略偏于书呆子一方。

因此,我们在这副刊里不妨意到笔随的乱谈天,反正我们所谈的是无有不呆的。我与几位同事先生,教书读书当然是正事,而没事时大家聚在一起乱谈天,也就几乎变成了正事一样。有时谈得不投机,大家抬起杠来,也就可以闹得像煞有价[介]事,而实际所争者,也不过是“天地间先有鸡或先有鸡蛋?”一类的问题而已!因此,有人称我们那休息室为“群言堂”,取“群居终日,言不及义”之意。这大概是不错的。但我觉得便是这样,也总还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好一些。现在有了这副刊,亦许这“群言”的风气,不免要流播一些过来。若说这种乱谈是不值一笑的,那也就用不着你说,我们自己也早就知道是不值一笑的;而况我们这些人本身,“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打米”,也完完全全是不值一笑的。

话说完了。最后一句是:我办这副刊,办得下就办,办不下就滚蛋?合并声明,须至发刊词者!

1926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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