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香溪集卷十       宋 范浚 撰书总论

尧典论

汤誓仲虺之诰论

伊训论

太甲三篇论

咸有一德论

说命三篇论

洪范论

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论【君陈附】

君牙冏命吕刑论

尧典论

夫子序书辞严旨奥不越数言而终篇大义粲然可明若序尧典言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禅于虞舜则尧之广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协和万邦终能求贤于侧陋授以天下盛德大业已备见矣後世邪说横议诋诬大圣谓尧幽囚谓舜臣尧怪妄百出特考是数言而唐虞禅绍之美昭若白日纷纷诡论不攻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尧将逊位不以授丹朱而授舜是谓天下为公之道故曰将逊于位禅于虞舜圣言折衷尧舜之道益明於是又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对宰我之问亦云陶唐其仁如天孟子推其说则曰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盖尧以天下授丹朱则丹朱利而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则天下利而丹朱病尧曰吾终不以天下之病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与天下利病孰轻孰重苟怀一毫有我之心则视利天下不足以病其子视利其子虽病天下不屑也惟尧无我视天下犹吾子也视利天下犹利吾子也如是则吾子与天下何择焉所利者衆则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授丹朱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所以能视天下犹吾子而则天之大为天下得舜而如天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聪无不闻明无不见文无不被思无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尧舜圣德光明盛大胡可以管窥蠡测妄议涯畛而世儒谓尧行天道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尧舜抑亦不知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系辞曰一隂一阳之谓道推本而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者一道也在天则谓之天道在地则谓之地道在人则谓之人道扬雄曰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天地人而言之其致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从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者欲有所为必求端於天是人事即天理也又况圣人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先天而天弗违後天而奉天时圣人所行动无非天谓尧行天道岂与人事异耶谓舜行人道岂与天道异耶苟谓尧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为行天道耶则敬授人时而天与人一矣苟谓以闰月定四时成岁为行天道耶则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而天与人一矣苟谓舜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为行人道耶则烈风雷雨弗迷而人与天一矣苟谓舜咨十有二人各钦其职为行人道耶则惟时亮天工而人与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论是不知尧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汤誓仲虺之诰论

汤之伐桀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衆舍我穑事而割正夏此岂於人心有不顺哉盖商人以穑事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汤以正夏为急天下之公心也商人知安汤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谓克终穑事有食以饱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其如彼何夏罪虽至极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而不知有天下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汤则以为普天之下举归吾仁率土之衆谁非商民博施济衆岂非吾心吊民罸罪岂非吾事苟急吾穑徒能饱吾有衆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残虐割剥者甚溺於涂甚踣於炉呼天无告急於倒挂吾其坐视而不救欤则吾心有外矣吾为不仁矣吾其以天下为非我矣吾其上负皇天之眷求下负万国来苏之望矣必往之誓胡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为商人而不以商人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汤能以天下之公心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协民愿宜无不慊而犹有慙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诸侯为天子以一国有天下天下之至难也天下之至疑也圣人行之圣人之不幸也圣人之不得已也成汤于所遇之不幸而处势之不得已故果於必往行天下之至难冒天下之至疑故犹有慙德其必往也以救万方之祸其有慙德也以忧万世之乱救万方之祸者仁也忧万世之乱者仁之至也此成汤所以为圣人也仲虺以汤之怀慙虽出於仁厚而恐或至於动心以害大有为之志故陈义作诰以释汤意首言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统言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释桀而眷汤汤可以仰无愧於天矣又言商家邦於有夏若莠秕之必见剪除商人危惧同心患桀又言汤之寛仁彰信天下攸徂之民相庆徯至是人心去桀而归汤汤可以俯无怍於人矣仰无愧俯无怍何为犹有慙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所谓贵有天下者为得便私适己肆意极情选声以娯听选色以从欲积财储货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无不自如然後为快也成汤乃独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则何利於有天下也哉亦兴天下所同利而已兴天下所同利非利己也又何慙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笃於爱君惟恐成汤自大或有侈心骄志故虽释汤之怀慙而犹告以昭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满自用慎终惟始之戒也成汤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骄志忽不自知故虽无庸怀慙而犹诞告万方以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又告以朕躬有罪不敢自赦无以万方也凡汤之能有万邦实用此道故荀卿曰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归之岂不信哉

伊训论

为人君者必鉴前古然後可以知兴替必法先王然後可以继统业伊尹训太甲称有夏先后禹启少康德足以格天地宁鬼神微及於鸟兽鱼鳖咸遂其生逮桀弗率天降祸灾假手于汤讨而伐之是欲太甲鉴前古而知兴替之由也又称成汤布昭不杀之圣武以寛政代桀虐用得衆心而兆民允怀又称汤自始修人事之纪以至于有万邦本乎无我以从谏诤法古以若先民为君明为臣忠其恕也与人不求备其仁也检身若不及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难如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继统业之重也鉴前古以知兴替法先王以继统业为君之要举矣至若戒以嗣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爱惟亲立敬惟长欲其务本言汤之求哲人俾辅後嗣则告以旧人可与图政言汤之制官刑有三风十愆则告以一过可以亡国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则告以天之祸福无心唯人自召言德罔小万邦惟庆不德罔大坠厥宗则告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恶足以覆宗庙凡其格言善训丁宁切至如此可谓忠亮笃诚以道事君者也此所以营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议百世之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论

太甲既立不惠于阿衡伊尹时为受遗大臣惧其失道以危基业乃作书以示训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自艾克终允德伊尹又作书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忠笃诚喜君悔过丁宁申诰冀其大善故又作书太甲下篇是也历考三篇旨义大要以终始钦慎为戒夫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况太甲不克于厥初悔过而反善得不以终始为戒乎人君不钦厥德乃坠厥命弗慎厥德虽悔可追况太甲尝以欲败度纵败礼得不以钦慎为戒乎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後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此盖戒以君臣皆当由忠信而有终也传曰忠信为周则自周有终者由忠信而有终也忠盖言吾无息者也信盖言吾实然者也实然而无息岂不有终乎使不忠信则无物矣焉能有终乎大学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言忠信则得道不忠信则失道苟得之而又失之非有终也在易乾之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孔子明之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又曰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夫惟君子忠信以进德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终终之非自周有终乎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克终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俭德惟怀永图盖戒以当慎俭德以为永图而克终也记曰君子恭俭以求役仁又曰俭近仁以俭为求役仁以俭为近仁则所谓俭者非特俭以足用之谓苟能守约而心不恣纵是俭德也是故俭於听可以养虚俭於视可以养神俭於言可以养气凡俭而守约皆可以悠久而无穷今伊尹告太甲以慎乃俭德是永图也知俭为守约则所以慎者盖有要矣亦曰俭於心而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终始慎厥与盖戒以慎夫与贤而克终也权舆之诗刺秦康公与贤有始而无终盖知贤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皆非与贤有终之谓也惟能待以至诚则是终始慎厥与之道若所谓至诚乐与贤者共之是也伊尹又曰慎终于始盖戒以慎终之道在先慎始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夫慎始而不终者有矣未有不慎始而有终者也凡欲慎终当於始而慎之故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之千里能慎始则终不缪是乃所以为慎终也伊尹又曰祗尔厥辟又曰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欲其钦所以为君之道而率循汤之所行也夏书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为君不敬则有朽索之惧固宜祗厥辟也然苟不知其所止则安能尽君道故又曰钦厥止盖言所谓钦尔厥辟者在钦厥止也大学曰为人君止於仁君能止於仁则心为仁心心为仁心则言皆仁言术皆仁术政皆仁政无所往而不为仁矣然仁天理也必敬以直内然後天理存故欲止於仁不可以不敬不敬且不可以求仁其况能止於仁乎观孔子对仲弓樊迟问仁必告以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居处恭执事敬是必敬而後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於仁其可以不敬乎诗称文王曰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亦钦厥止之义也使太甲能知止於仁而克钦则可以继汤之克仁是率乃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天无亲克敬惟亲是又告以皇天所以亲人君由乎克敬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言天道甚明人君不可不敬敬则天必亲之虽高高在上而日监在兹也夫惟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亲也诗曰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言天道未尝不与人出入往来游行衍溢以天亲克敬之义求之则可见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是又告以克敬非特为天所亲也而成汤又能勉敬厥德终至於不勉而诚诚则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监汤而勉於敬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汤之圣敬所以日跻者以勉敬厥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围者以其克配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论

伊尹既复政太甲将告归陈戒于德而终篇以一为言所以启廸其君者可谓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谓重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气未判混然纯全命之曰太一及其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隂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散而为万物则是一也无乎不在故天地以是一而成化隂阳以是一而不测四时以是一而变通鬼神以是一而体物不遗万物以是一而各正性命其在人也喜怒哀乐未发之先意我必固举絶之际混然纯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之而视耳得之而听口得之而言四体得之而动作则是一也无乎不在故视以是一而明听以是一而聪言以是一而从动作以是一而顺由是一而不知者为愚知是一者为智守是一者为贤性是一者为圣至於圣则无往而不一矣是故会万物以为一身一体之也合万殊为一物一同之也洞万理为一致一贯之也冥万世为一息一通之也摄万善于一德一该之也应万变于一心一统之也至於一天人一有无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无往而不一用能与天地配其体与鬼神接其灵与隂阳媾其化与四时合其诚天地鬼神隂阳四时吾之一与之为一矣则於治天下何有哉论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则於圣人何有哉荀卿载舜之言曰执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诚盛於内贲於外刑於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何足致也荀卿又曰一与一是为圣人又曰一而不二为圣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恳恳以一为言是以治天下之本启廸之也岂不要哉是以圣人之事望之也岂不重哉

说命三篇论

高宗得傅说言梦帝赉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乎苟惟精一则虚明洞达事物之至无不感通故孔子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方高宗恭默思道盖清明矣至诚矣志气如神矣可以前知矣则帝赉良弼形于宵梦又何疑哉世之议者妄谓高宗知傅说之贤遽欲引以为相惧羣臣不心服天下不以为宜因假梦以神其事以要信於一时呜呼其诬高宗乎使诚假梦以用说岂不为伪乎彼其三年不言亦已久矣乌可伪为乎扬雄曰夫信周其诚上通于天高宗诚与天通天以良弼赉之此甚盛德也议者诬以为伪岂非所谓邪说横议乎春秋外传曰昔商武丁耸其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疾也犹自谓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又曰使之象梦旁求四方之贤得傅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夫惟高宗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默以耸其德至于神明故诚格上帝梦得贤辅初非知其为傅说也以宵梦所见之象旁求得之然後知其为傅说也考於经合於传其说甚明而议者谓为假梦是不知至诚上通至於神明之道而妄论如此意必以为高宗不能往梦傅说傅说不能见梦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诚心殆犹明鉴鉴明洞彻无物不形虽羣象杂委於前而色色呈露无得遁者鉴非往照物无来心实感通之理冥於自然耳高宗之诚善必先知则梦得贤人与鉴烛物何异盖高宗恭默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辅耳逮其精诚感通则同焉者合类焉者应乃有良弼见於正梦初非彼来亦非此往神交默契莫知所以然而然耳从是观之岂非甚盛德耶其可以邪说诬为伪事耶然观高宗既得傅说立以为相命之纳诲责以正己使之作砺责以济已使之作舟楫责以泽民使之作霖雨又责以启沃如药石又责以为已明谟如跣视地又责以作成己德如麴糵又责以可否相济如盐梅又责以继美于阿衡其望说之心可谓切至矣而说之进言勤勤反覆大槩惟以从谏务学任人为先何哉盖从谏帝王之大烈而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至於任人则治乱安危系焉是三者实人主之要务又况能从谏则舍己从人无我而为圣矣能务学则可以穷理尽性以至於命而为圣矣能任人则得良臣以助而为圣矣三者皆为圣之道而傅说乃以望高宗则其待高宗者为何如哉其所以任高宗之责者为何如哉抑尝观成汤改过不吝而从谏弗咈其於伊尹则学焉而後臣之其任人也则德懋懋官功懋懋赏是从谏务学任人三者汤皆力行而尽之矣高宗之命说固尝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凡所以望说者皆冀其佐己使己蹈廸成汤之踪而继承之则说以汤之力行者为辅导不亦宜乎

洪范论

洪范九畴所谓道之大原出於天者也上天锡之大禹明之武王访之箕子申之论其所以为大法则古圣人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其类虽九而天地人神事物万殊无不综贯极其同归则一於皇极而已矣盖皇极者大中也天下之道至中而极无余理矣宜乎九畴之叙皇极居中总包上下为其至极而无余可以尽天下之理故也今夫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极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人亦本乎皇极也中庸之道与鬼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乎皇极也凡所立事无得过与不及当用大中之道是事亦本乎皇极也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隂中万物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极也天地人神事物万殊一皆本乎皇极则九畴之义非皇极主於其间可乎是故一五行得皇极则水润下火炎上木曲直金从革土稼穑无不得其中矣二五事得皇极则貌恭言从视明听聪思睿无不得其中矣三八政得皇极则食货与祀司徒司空司寇宾师无不得其中矣四五纪得皇极则岁月日星辰历数无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极则正直刚克柔克无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极则卜五占用二衍忒无不得其中矣八庶徵得皇极则雨阳燠寒风无不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极则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无不得其中矣然则大法之类虽曰有九而九类所以能综贯天地人神事物万殊之理者实一本乎皇极也盖五行五纪庶徵之类言天地万物之中也五事八政三德五福六极之类言人与事之中也八政之祀五纪之历数与夫稽疑命卜筮之类言人与神之中也天地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畴该之皇极一以贯之可不谓大法耶

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论【君陈附】

尝考诸经盖自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八篇虽辞语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未服周而作也说者或以为商自汤已下七王之德感人也深方纣肆虐如在膏火中归周如归不暇念先王之德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如父母虽以武王周公之圣相继抚之而莫能禁也信如此言则是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之顽为难服也盖尝以商周论之商代夏周代商其事则同汤伐桀以救民武王伐纣以遏乱其心则同汤升陑致天之罸武王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则同汤有万邦兆民永怀武王定天下万姓悦服其得人心则同汤武之道无不同也何为夏人归商不复擕叛而商人归周屡为翻动虽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又佐以召公同心镇抚久犹未服岂无自而然哉盖桀虽不道得罪人神自取灭亡与纣相似然书曰纣罪浮于桀则是纣恶视桀为又甚也观汤誓衆之辞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告万方之辞曰夏王灭德作威流毒下国此固足以失天下矣然未若纣恶之为大而天下化桀之恶亦未若商人化纣之恶之深矣观武王誓衆动数纣之恶踰数十条过桀远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窃奸宄上而卿士相师为非度下而小民相与为敌雠其凶焰恶德余风遗毒沦入骨髓溢于後世庶羣自酒殆不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恶犹丹朱然使尧在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恶犹苗民然使舜在上未必不逆命然则虽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又佐以召公同心镇抚久犹未服无足疑者是商人之顽至难服也非成王周公服之难也又况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口化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未治也必皇自祗德不以责诸人其计安天下必为百世计不为目前一切计成王周召之意若以为商人难化非商人之罪化纣之恶深也既曰顽民矣吾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风移俗易乐从诚服而惟禁之以令临之以威刼之以刑俾莫我敢违则是徒服其口耳彼将不敢言而敢怒讵能服其心乎是徒使之革面耳彼将苟免无耻讵能化其情乎是徒责诸人耳彼将谓我不先自治而非议之讵能无媿於祗德乎是徒苟为目前一切之计耳彼将倾耳戴目怀异志而幸祸乱矣讵能为百世计乎且周之得天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归之也天下自归之又乌可以威令与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则成王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於商人也念之至深待之至寛处之至厚作成周使之迁庶几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择康叔为之君庶几乃大明服其勑懋和历言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罸使知天之所废非人力可兴又历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天之所兴非人力可胜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廸屡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诰多方有曰尔乃廸屡不静尔心未爱是欲使商人之心爱周而自安也凡此类岂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谓乎诰康叔有曰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又曰作新民是欲使商人尽去旧恶迁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曰诰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是欲使商人诚服于教命不以刑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有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其迈是欲节商人之性而使之进于善也凡此类岂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命之谓乎於大诰有曰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虽商人为叛而以过事为在己也诰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是虽商人不安而以为天罸己罪也凡此类岂非皇自祗德不责诸人之谓乎其告康叔有曰听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为世世享国之图也於梓材有曰已若兹监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为周家万年之图也於洛诰有曰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是欲商人永怀周德为万年图也凡此类岂非欲百世计不为目前一切计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服其心必欲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为百世计处己处人可谓两尽矣宜其终能使顽民咸化也然而周公既没成王命君陈分正东郊成周犹曰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训辟以止辟乃辟又曰尔无忿疾于顽又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谆谆训戒皆欲其不恃威令刑辟务为寛容岂非终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论

穆王之书见於经者三篇命君牙为大司徒命伯冏为大仆正命吕侯训畅夏刑其言皆丁宁告戒以求助轻刑为意夫子录而叙之与典谟并传自余无穆王事见于经者以三篇为圣人所取则穆王信亦贤矣而好议论者掎摭传记不典之语横加诋訾谓穆王征犬戎祭公谋父谏不听又谓其欲以车辙马迹周天下祭公谋父诵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嗟乎信不典之语如此不几於废经乎世有善为春秋者以经考传之真伪是学经之法也岂惟春秋哉凡百家传记有异论皆当折衷於圣言今遽以传记废经遂谓穆王非贤甚不可也且二说皆出於左氏左氏浮夸而失之诬者也窃求诸经穆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後之士正救所不及绳愆纠缪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圣为戒输诚求助切至如此岂不能听谋父之谏乎且以祈招一诗犹能止王非心则欲征犬戎谋父进谏累数百言宁有不能止其行乎又求诸经穆王能念前人付托之重戒慎恐惧若涉氷蹈虎怵惕惟厉至中夜以兴思免厥愆此其心与尧舜禹汤文武战战栗栗之心何异又慕文武出入起居罔有弗钦此其志亦高矣何至於肆其侈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乱苗民淫虐继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历言察狱钦刑中正审克之道大要以慎罸不滥宥过从轻为意原其设心虽小眚薄罪犹将尽心焉况甲兵大刑其肯轻用以不享责犬戎妄加讨伐乎以君牙冏命吕刑三篇考左氏记穆王事则其伪着矣

香溪集卷十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香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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