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东塘集卷八      宋 袁说友 撰进论

论选举当求可行

臣闻之天下之患莫大於使学者弃难而图易因利而求害也昔之圣人惧人之浅其所习也於是乎有所谓难者而使之必知惧人之溺於所谋也於是乎有所谓利者而使之必贵圣人非切切然於所可缓也盖举天下弃难而图易则其学之难者将使何人而知之举天下因利而求害则其事之利者将使何人而贵之圣人固不安於此也嗟夫君子之学其亦求至於难者耳天下之理其粗着於显然易见之间而其妙寓於隐赜难明之际得其一说者不若得其说之全得其一意者不若得其意之尽若以一说一意之易而遽止焉其何贵乎君子之学哉圣人曰吾必使学者不弃难而图易则至难之理彼或可得之矣天下之事必有利害之殊世固可以去害而就利而又岂可因利而就害哉吾之心将以致某利也然其致之甚艰利未及我而害己踵至则亦为甚不可今夫学者固有以某事而致某利也若以某事而致某害圣人安得不穷其致害之由而絶之是二者之说常存於选举之间衆人之所忽而不思而智者每以为虑岂非为学者之所轻重抑有不可不讲者欤自周家有乡举里选之法而由汉迄唐其制屡变而不一以至於我国家所以剔蠧而剗弊者亦靡不至天下之士率三岁而偕计於乡邦又程之南宫然後天子亲策而予之仕其察之不为不详其官之不为不审凡有志於此者亦莫不激昂淬励以求自奋於一日之程盖亦以法之可行此天下所以常行而不倦虽然事不以法而不生而法常以事而必变如今之选举其大槩固合乎人情若其间或有使学者弃难而图易因利而就害者此则不可以不革也何以言之士之於言语文章犹人必有饮食衣服之具学之必以经犹衣之必以桑麻食之必以糓粟也舍桑麻糓粟而为衣食则其用必不可久舍经而为学则其理必不可造而今之学徒志於傥来之荣而不先正其在我者故以十人求之而舍经习赋者则已七八矣彼非恶夫经也必曰习词赋者虽仓猝而可为而通乎经者非累年不可也知其难而弃之而不知夫难者盖理之所会知其易而图之而不知夫易者实理之所阙也乌有以君子之学而自阙其理哉噫言物者耻一物之不知问字者耻一字之不辨学焉而不志於通经亦已惑矣臣非敢以习赋者之举不知经也然其间或有以古人志学之年一朝挟雕虫之艺而遽被乡书有老儒通经者之所不可得盖有徒惑一时缀缉之工遂以谓过於通经隐奥之说此其为大可革也往者朝廷两行兼经矣然不待再举而又易之其说则曰词赋非老儒之便也是以一变而不复用不知其以经义进者若果有卓越之论虽曰赋不及之要亦宜置高等况其既通经学则所谓词赋者殆不过在不能工巧之失必非芜缪而举不足读也苟以如是之说而试之又安足为老成者之病哉故曰弃难而图易也臣愚以为宜申前制所未尽者率自今日始然前日之法尝以大经之义二小经之义一以为一日之长则其文或几於太简又安能尽见能否之实宜於大经之义益以一篇而其小者则如旧制庶几学者有所本而不杂今川蜀之士来廷试者盖肇於辛未之春以迄于今日而不变朝廷亦欲使其皆试于廷以均远迩之势而蜀之士子亦欲观光上国或能为魁选之荣若以此推之则亦何害之可云也而臣尝得於蜀人之言皆谓因利而就害者莫过於此夫蜀之距上都几万里方冬之仲月固以挈挈而在道彼以万里之涂必有数百千之储而後可达然又道路奔冲之劳疾病安养之事其贫且无力者必鬻产通贷而後行或以此而破家者而往来之久力疾而归抱疾而死者往往有之彼之心固将以谋利也而或有破家者有殒身者此不亦甚可恻哉故曰因利而就害者臣愚以为宜立一格有以酬其欲来之心而絶其就害之路凡魁蜀之省闱者其恩列之视大魁畧杀一官而列於二三者则与廷试之五名者等庶几不失蜀人之本心而深革其远至之害然今之来者固不能却而使之归若因其归涂增其驿劵亦足以为寒儒之助凡此皆能救学士大夫之病而世之论者遂指为迂濶而不一言噫文章与时高下矣岂可使之弃难而图易君之仁者善养士矣又岂可使之因利而就害也哉臣之所言其亦虑夫可为而不为也

论养士大夫气节

臣仰惟陛下虚心以求言和顔以受谏固尝有进言以迁秩未闻有纳忠而得谴者也然而在廷之臣不闻谔谔以抗节惟知唯唯而取容昔之敢言者虽有斧钺之诛而犹且不顾岂今之世有爵赏之劝反有所不敢臣有以知士大夫气节之不立也盖士大夫之气节养之则鋭挫之则慑方其鋭也虽有斧钺之诛而不惧方其慑也虽诱以爵赏而不为惟养之於无事之时斯可用於有事之际无事之时苟不先有以养之欲其用於有事之时难矣方今天下外无边鄙之忧内无盗窃之虞雨阳以时仓廪以足正天子养尊士大夫养气之时也陛下不以此时有以养士大夫之气节臣恐风俗自此日委靡矣养气以励风俗当自朝廷始朝廷台谏给舍之官所以纠官邪而杜奸慝也朝廷之风采系焉夫自执政以为可台谏给舍以为不可於是有弹劾之章有缴駮之奏所以示至公也陛下既已信其人则不可以不信其言其人既是则其言不可得而非其人既非则其言不可得而是陛下既信之於未用之始不当难之於己用之後故台谏给舍之所与是公议之所共与也虽陛下不得以不与台谏给舍之所不与是公议之所不与也虽陛下亦不得而与之陛下非徒从言责之臣也从公议也士大夫亦非畏言责之臣也畏公议也陛下当使天下畏公议不当使天下畏言责天下畏公议则为正直天下畏言责则为私邪臣谓欲尊朝廷当养士大夫之气节欲养士大夫之气节当使台谏给舍得以行其言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盖不以气节作之虽智者不免於愚苟以气节作之虽佞者可使之忠也臣愿陛下许大臣用人其有可否当与大臣辨之许台谏言事其有可否当与台谏辨之许给舍缴駮其有可否当与给舍辨之辨之而是从亦何伤辨之而非不从何损都俞吁咈见於明良盛时可否献替是谓君臣合德直道行於上公议伸於下士大夫之气节立矣气节既立惰者必勤私者必公贪者必廉怯者必勇方是时也陛下何为不成何欲不济哉实天下幸甚

论台谏当伸其气

臣闻圣人之治不务乎他而每先其所以立国者立国者固则其他非所虑矣何者立国在乎台谏而台谏之纪纲则在乎士夫之气焉耳气之所在盖将肃风采振纪纲纪纲既振则国之尊崇可以参天地而隆泰华矣然而气也者常患於易折而所以养之者实在上之人是故激之则强抑之则弱厉之则鋭消之则钝而强弱鋭钝之间倏然而不可测者苟不深爱而曲存之则委靡销铄之气殆无异於既痿之老其安能正台纲而大国势哉臣盖尝广引曲喻而得夫为气之说譬之风焉方其始也藏於太空而冺然寂然常若无有及夫小有以扬之则入乎奥室而不留重有以发之则折乎大木而不屈大有以鼓之则挠乎万物而独震此犹气之在人随所激而後发至於风不鸣而卒归於无焉则又似乎有以遏之而气且亡矣呜呼圣人立国岂不欲安而无危治而无乱哉惟无以激天下之气则士大夫安於软媚之习甘於暗弱之行凡气之在我者非惟不能肆且不敢为夫以不能肆不敢为之人而居於台谏之地宜其纪纲之实悉废放而不举而耳目所寄徒为文具而莫之恤使天下之小人得以无所忌惮国且不安而不治矣故夫不先爱养其气而激发之臣未见其能立国也今国家有台谏之官正以为天子耳目之寄朝廷有大政事而台谏得以议其不然人主有小过失而台谏得以救其弗逮百官有大奸慝而台谏得以斥其所为纪纲之立风采之着悉系於国之安危者此固非软媚柔弱之气能耸动而发扬之其必有凛然若神明之不可犯者则台谏之纪纲可以坐举而不废今若抑之而使不强消之而使不鋭其煜然之光晦蚀之而无余渊然之精隐遏之而不露此其为气将堕於小夫孺子之域又安能振其纪纲以维持其国哉方今天下之大固非可以一事论而大者如百官之贤否庶政之得失民情之休戚四夷之叛顺正台谏之臣所当竭智极论而不忘而往年以来台谏不得而自肆惴惴然常若鼎镬之临其前者故事之小者或敢於诋议而事之大者且噤口而卷舌矣官之卑者或敢於弹奏而官之穹者且敛袵而下首矣此非出於所不能言盖其人自视为不可故迄於瑟缩而不敢进虽然陛下亦岂肯使之索然而至此哉臣愚闇忘身妄议国事虽未必举得其实而每见夫或者之言以为台谏之气所以委靡者盖有二说其一曰将以论某人也而某人为有权则某之论且不行矣又未几而黜之他官意曰某人不当论某人而致此黜也夫有权者以有罪而论而论事者以无罪而黜彼人臣之心莫不以迁为荣以黜为戒今且以论事而黜也其敢复有言哉方其自台谏而易为他官虽或为陛下不测之权固不可以区区黜陟而论然其心亦谓陛下心不乐其如此也安得不稍自戒以全其身耶此气之所从靡也其二曰朝廷之官固有数路就其间而推之如台谏尤清且要也然比年以台谏而久为侍从者止一二人由他官而安於侍从者亦多有矣岂非既以言事为职一有所言而或犯衆怒已不朝夕而又去固不若舍台谏而为他官唯唯不言者之速且久也使人人而果怀是心则臣见台谏之司亦几於虚文矣此气之所从靡也仰惟陛下乐闻切直之言常若不及饬戒有司犹先於言词之剀切者况欲使台谏无故而旷职哉臣愚以为宜稍寛台谏之责凡以论某事而弹某人者陛下悉以听之其论而当者亟从褒赏而其偶弗当者则亦务纳其言毋遽迁之他官以为遏言之举使其气得以日伸於冕旒之前可以因言而自壮凡进擢之间宜一视从官使之乐於所迁务竭其献替者以为奏若激而厉之者如此则彼必谓陛下奬借台谏者异於俦辈此虽处以孱懦无能之人亦必激昂而奋厉将见气之所遇可以狭宇宙而隘九州矣国何患其不立而台纲何患其不举哉臣尝观世之儒者皆指西京为软熟东都为矫激且曰东汉多名节慷慨之士者由光武用一卓茂以致之而臣则曰不然西京固非软熟也朱云一言之奏至折槛而不惜汉帝方有勿葺之语此其气象其真软熟者耶彼光武之教实有见於前人而李膺范滂之徒盖朱云有以先之耳陛下试熟思之足以见气之系於立国者如此其大也

论臣职当先民事

臣闻之天下之民所以既爱其君而又爱其君之臣者其故何也君政之有所先後而臣知君之所先者而力行之如斯而已今谓天下之民而爱其君其谁曰不可而曰复爱其君之臣人谁肯信之哉呜呼政固有先後也为之臣者每先於民之所以事则民将曰吾君之安覆我者举属之其臣矣当此之时虽使草木之无知亦将爱其臣之志於我也况其至愚而神又庸可欺哉然则使天下之民既爱其君又爱其君之臣此其气象盖与唐虞之时无二致若其臣缓於民事而他求焉将见为之愈多而下愈不悦刼之愈至而民愈不应不特不爱其臣并与所谓爱其君者亦薄矣此天下所以终不可治而庶官所以无益乎安危也盖昔唐虞之时都俞一堂之上者朝夕不过民事而勤恳周至若慈母之爱其子出於其意之所诚然是故虽以臯陶明刑之臣而民犹怀其德彼其所以爱臯陶者已如此则其君虽不欲垂拱而无为也其将能哉臣故曰既爱其君又爱其君之臣此与唐虞之时无二致也国家以祖宗积累之休深仁厚泽其缔结於民心者固非一朝夕之故凡舟车所至霜露所队谁不知爱吾君哉而臣独虑夫为臣而或不知其民则民将以其臣举无预乎我也夫谓其臣之举无预乎我是民之与臣殆岐然而为二事而不知夫君犹心也民犹体也臣犹手足也疾痛疴痒动於一体则手足震掉亦不期而自应今若手足不能以护其体则一心扰扰固不容於自佚乌有臣之与民可以岐然而为二事哉臣尝因是以观朝廷今日之政其大者莫过於民之休戚然而君门之远下情固难於骤进非有与之朝而谘询暮而献奏者则圣人亦安得一一而闻之哉臣以谓宜於任官之时专其任者有一而广其求者有二何者夫自一命以上往往太半皆能言之士而法之所制虽有片言彼亦何因而见天子今之检鼓二院亦为刍荛进言之门然未信而谏政有难於遽合者考其无所不言而人君不得不闻有司不得不行者莫先於台谏盖其纪纲之地政所以纠奸邪而涤弊政可以肆意於一言凡民情之休戚他人不得而窃议者而台谏之臣乃得详论而熟究此岂可苟授之哉故莫若於始擢之日立为一法凡为台谏者必已历州县而後可盖州县之官皆谙历民事之久其利与害又前日之所备闻者彼一旦有能言之隙而陛下更责以爱民之事将有竭诚罄虑尽思其所以在民者以为说一说行则一利在民一利兴则天下受赐纵十失一二而利之七八者亦不少矣若昔之所任者举非州县之职则毋以台谏选焉臣非谓其民事之举不知也特其所知者不如亲历之为尽耳是故圣人之任人常欲用其所有余而不欲用其所不足与其使不足於此者以为说孰若以有余者而言之哉故曰专其任者有一也今夫经筵之官皆所以接天光而聆圣训也且不特专於言语文章之末而其治之系乎国体者亦得以纳忠至於馆阁之臣实多一时之俊乂皆上之人储之以待用也至有不朞月而被对者其启沃之奏亦多以次而施行是二者盖陛下之所眷顾而其人亦自谓某职之可以言也要宜悉责以民事凡经筵之官於讲读之际令以旬奏劄子而馆阁之臣许以不时之觐且进言以民事须博采民之利害务得其可利者而兴起之而其害者卒议废弛若果有可行之实毋以虚文示天下使有司见於必行行之至於必久而後已故曰广其求者有二也庶几斯民之在天下谓吾君之任其臣者举不出於小民之事而其无所赴愬之忧或不告而自去将有钦戴其上爱及於吾君之臣者陛下於此时可以不动声色而薄海内外均有和气其亦有自来矣苟为不然处台谏者不知其民而溺於泛泛无统之说居馆阁者不知其民而自处於不敢言之地以民之休戚而为越秦之视臣独不知可言而不言则将谁与之言而谁与行哉

论淮守当任武臣

臣闻之圣人之於天下所恃以为固者何其详尽而曲至耶然或有时而不可恃者岂士卒疲懦而失其守欤城郭卑薄而失其势欤抑亦粮不足食欤器甲不足用欤此数者又皆圣人之所已治也夫既已治之而曰或不可恃则是任其事者之非才也嗟夫圣人之重某事也则必重某任欲重某事而不因其才则必圣人自为而後可而圣人固不暇乎此也如是则各因其才而已矣盖尝言之圣人之用人如工师之制木为楹为桷者不可为栋为梁若处楹桷以栋梁之居虽顷刻有不能立者何则其任有轻重故其才有小大今圣人欲使天下之险无一日而不固此其所以守之者盖不啻栋梁之居若非其才而处之政恐非楹桷之所能及也自昔者曹公濡须之役而後江淮为战区自东晋合肥之功而後江淮为要壤盖江者所以固内而淮者又所以蔽江也故夫恃江者不若恃淮譬之衣重裘焉一裘毁则一裘可恃苟非重裘则一裘毁且尽矣是则恃淮之术固不可以不论而其重之之策莫过於择刚勇果毅之才与其熟於固守保御者然後可今若泛泛然而任之则彼亦泛泛然而守之夫以圣人所恃之壤而付之泛泛之才臣见其可以为名而不可为实也方今可恃之险固难以一二论而其蔽大江而卫上都者盖莫大於两淮皆所以籓篱其内而扃钥其外此岂可不惟其才而守之哉陛下方休养生灵兼爱南北不忍以一戈戟之微以毒天下思以尧舜三代之得民者以力务而安行之虽江之与淮其守御之事固非庙堂急先之务然而臣愚以为善处安者必有常安之术善处治者必有常治之理成王不以盈成而废四时之教宣王不以既攘而怠车马之修而萧俛之销兵张说之去府卫皆足以祸後世陛下盖非以不言兵而遽忘其守也故夫守淮之说在今日而为可行臣书生不习兵事固不敢妄议军旅之政然因可恃之险而议夫守之之策则臣尚可一言之今两淮临边之郡皆敌国之隣境所与平日往来而狎习也自和好之约复坚虽无驰逐蹂践之伤然其唇齿之邦要不宜无常守之策是故城郭之固与隳器甲之备与废士卒之强与弱金糓之匮与盈与夫防守之严不严机画之善不善毫厘之差其弊或至於四出凡此者固非无识之儒可以优游而深通之也今考临边之城不下十余郡若平日不先为自强之计一旦苟有小警恐非仓卒所能责成如是而欲以自强盖南仲城朔方之所甚难也且今之守边郡者其才果何如哉直节坚勇足以独立而不移智畧纵横足以临事而不惑艺能详敏足以制变而不乱凡其人之果如是者必非儒生文士之所常为此必有将帅之才与其谙於武事者然後至此今也不然类多一时之儒生或任子之稍稍能为者皆得以守边矣若责之治民彼固无可辞者而至於守御之际政恐因陋就简必非可为异日之恃也以臣观之必有举其一而十者不治为其小而大者不修此其为患固不在於国家闲暇之时是乌可不因其才而任之哉试以事之小者喻之为耕者必问农为织者必问婢为斵者必问工理也若无农也而婢为之耕则将卤莽而灭裂无婢也而工为之织则将断而不整无工也而农为之斵则将扞格而难操盖有如是之事者必用其能如是之人而其事之不如是者则又非某人之所可胜也然则陛下亦用其所当用者乎为今之计莫若申举旧制命枢府侍从之臣以武臣之可用者多为论荐举某人则列某实曰臣以某事而举某人也既以名闻则考之佥言证之已试使之分守两淮临边之郡陛辞之日厉之以必为而重之以赏罚而次边者则文武有不必拘听其久任而不为两岁代易之法若以有劳而遽迁则是因其小有所为而亟止之也至於郡之民事则以监郡者尸之不过数年其守御之间必有大可观者虽然尚有可言也自往岁师旅之兴而淮壖又多羣聚之大寇椎埋发冢以相刼於市肆少者数十辈而衆者亦百余人即其警捕之职必首於一邑之尉而为之尉者类皆柔弱谀懦之吏非有强敏之策可以诛锄而擒制夫使小奸一日而不除则大盗将满天下矣此亦不可不为之计也臣以为如淮之尉宜悉注武臣立为定法必其夙有武功者然後得以拟注盖其气力筋骨可以披荆棘而犯霜露必能弭盗贼之奸以上辅守臣之所不逮者如此则两淮之间庶可因人而恃险而异日缓急之顷亦无遇事面墙之弊其为利害岂不远且大哉噫汉高既定天下且欲得猛士以守四方陛下纵前日未得猛士又岂可但已而不为今日所也

论铨曹当革其弊

臣闻之天下有常事圣人有常法天下有变事圣人有变法事之常者可以常法治而事之变者不可以常法拘也呜呼所贵乎法者以其一定而不易而圣人乃有常变之异者独何欤盖圣人能使天下举无弊事而不能使天下举无弊法结绳之政在尧舜已不可行井田之制至汉唐已不能用而必曰法者一定不易得乎哉大抵事之必有法犹口之必有言耳之必有听目之必有视而法之不能无弊者亦犹言之不能无疵听之不能无蔽视之不能无惑也今指某事而曰可行也则必某事之法为可行指某事而曰可去也则必某事之法为可去圣人固不能使可行者必不行可去者必不去使可行而必不行则是事之常者复变其法使可去而必不去则是事之变者复因其法矣无故而变其法法则愈变而事愈不行无故而因其法法则愈因而弊愈不去此其为患特在於不知法之所以为常变者故其弊遂至於此盖臣尝因是以观自古铨选之法以为莫详於唐今考其书所谓一时之制毋虑数变而立长名之榜或不变而得平允之称如卢从愿裴行俭之徒皆能熟察士夫之情而深考铨曹之弊故其规画每如人意後世论铨选者必以唐为称首岂非遇事之变而知以变法治欤朝廷严天官之选未尝肯以轻授而铨衡之法又权其事而後议然而事之繁夥不可胜计而法之出入每有不免与事俱靡者此必有可变之法存於其间而议者特未之察也陛下践阼以来凡少常伯之臣皆有议法之意如严铨试之格有以澄入流戒吏胥之奸有以开公道明保官之令有以考行实优已试之仕有以限差注此皆因时度宜不拘於一法之立然有无穷之事者必有无穷之法其法为无穷则其弊亦无穷故臣以谓方今铨曹之法其可行者有二而其已弊者有三何以言之今天下命士有不三岁而增者数千人而吏部之阙常自若也一阙之注居之者一人待之者二人而拟之又一人远者七八年近者三四年士夫嚣然而归往往坐食五六年而未仕此犹不足虑也然当其调官之日来者每以数百人而吏部或无阙以应之又不过取其尤远者使之始得一阙而去莫不咨嗟叹息集之都下若有甚不美者臣尝察其调官愈多而得阙愈远多为初官耳要宜於初官之阙稍稍立一法以寛之若徒泥铨试之格欲更以十而取一尤足以致仕者之怨且今之尉职实先捕盗固不可以冗员目之近日邑之有盗者多非尉吏所可获盖其势不能独御耳故莫若因其职以益其员凡一邑悉置两尉而东西之职其俸禄皆均而终更亦以三考夫既能隆一邑之势而吏部之阙亦可一旦而增数百若复计其待之者则足以应千人之须恐或能为阙少之助犹愈於坐视其远而不之救也既下增置之令则未拟之初皆为见次宜以调官有赏与其试在前列者方得注拟若再拟之日则不必较此矣或曰有一官则一官有廪禄国家方有乏财之叹固不堪此冗也而邑之弓手犹不足以供一尉况兼之哉臣曰不然邑之下吏其禄少州县自足以应之月不过数十千且又星分於天下其所出殆非甚费者邑之弓手本非不足也特患於邑之令佐或分以自役或析以假人今若革去二弊而尽归之尉更总十之二而增募之则二尉役之有余此法之可行一也得一官者必已试而仕其不然者虽有非常之赏举不用也而独不知前日未试而仕既罢而调者何不使之必试而後调耶今之在官者固非一一皆已试也必有援赏於未严之初以恩例而免者以年及而免者以堂除而免者以岳祠而免者若待其解官而来宜考其已试与否苟未试也必不可以不试亦不以荐剡既充而竟免如此者恐不止千余辈若以渐而究之亦可澄调官之选此法之可行二也今吏部之法有以区区之赏而得射暗阙者夫暗阙固不易得也且又非当出之次或以佳地而可居或以待者之有故是以挟赏以必取殊不知以名器之公而使吏辈得以金钱而相易何者某人而有赏也嘱之某吏曰吾将取暗阙也夫某吏者必知阙之孰为远孰为近故得金者告之必亟而不得金者吝而不告亦可疾矣若削去暗阙之法止以赏典为差注之优庶几无吏胥之奸此法之已弊一也今以选人而陞京秩者不啻登天之难凡小官有所挟者固有必举之理而寒素鲜援者多老死於选调且天下之人安能尽有所挟哉古之人将以举削均天下之势然流弊既久适足为不平之具此其为患岂特一朝夕之故是故尝求其至公之法以一其势凡十考书者许以改秩其有举削者则如常制庶几法无所偏而事当其可此法之已弊二也今之改秩者必待截会之至方给之钞然最大利害者士夫辛勤百为而不得举削之集其将改之日则岁月已不胜久矣夫举主之难全固有不终朝而存亡者而吏辈遂得持此以为受赇之隙方截会之时赂之至者可朝会而夕下其未至者虽朞月犹未也岂不胜其弊哉当是之时贫无力者多以此而败事亦可悲矣臣以为凡给钞者不必俟截会之至使其果有罪也禠而夺之何晚哉此法之已弊三也嗟夫法之可行者特患其非果可行法之已弊者特患其非果弊也如曰举天下以为可行则亦何惮而不为举天下以为已弊则亦何惜而不革臣愚以谓今日铨衡之法固不能尽去今日之弊然权其事而为之或恐其有得乎此也

论帘试中铨人

臣窃惟今日之法其犁然当於人心不可一日而易者铨试是已苟非已铨而中虽有以恩例而进特旨而免然朝廷必不敢除给舍必不敢书吏部必不敢拟行之甚公持之甚力无有一幸免者诚可谓良法矣而近年以来法出奸生弊幸纷起徒知铨选之法可以律任子而不知试闱之弊反有甚於不铨而仕者岁复一岁奸计百出臣请得而详之今一岁则一铨铨者不下三百人自试闱法严之初子弟来试者其才否虽不同同于自试其文无他说也试闱浸寛乃始有贿赂预结同试之能文者约以酬劳之直定以缀榜之数复嘱巡案之吏使之场中寛其伺察然後能者以代不能小则口传大则授草甚则易卷此固已可疾矣今大不然则又甚于此者自数年专以厚赂嘱托异乡无图之士则预谋兜揽如罔市利诸郡报榜之徒则与之寻嘱有同置局内则试题甫出密传于外急如星驰外则同谋士人得题共作寻复传入出入之路或由金口门或自墙穴入或由水筒进或杂于食物之内或隐瓶盎之下奸计万状未易殚举夫能使试题之出于外与文字之复于内者此非上下相交受赂脉络贯穿彼此一律安能往来蒙蔽如风雨鬼神之迅速哉且场屋所恃者门监官官有巡案巡有逻卒又皆各有兵吏互相察视惟其一以贿赂悉美衆口交传往复如臂使指岁岁为例各有定价率一人之铨而幸中者凡捐金千缗使朝廷良法美意无复可恃而子弟之果於修学者不得而自见其庸谬多赀者不复修习惟以贿赂而占前列珉玉弗辨才否混殽大非国家程能审官之意今来已引铨试所有关防禁戢之策自即已是不及臣愚欲望睿断上件情弊候今来铨试榜出如试中人应参部日先於吏部尚书厅帘试一次经义人试小经义一道诗赋人试省题诗一首长贰监临於六部郎官内不测论点有出身人一员尚书省廰出题帘试帘试卷与铨试卷辨验字迹有无异同其纰缪全不成文与字画两体者取旨黜落庶几今岁先革代笔冒滥之弊臣所陈上件铨闱情弊今虽铨试已毕他日岂宜不行措置欲望朝廷下吏部长贰俾之共议关防禁戢之策何前日易于约束而今日乃畧不败露须究其所由得其要领务贵详尽期於大革前弊开具奏闻施行庶几自来岁以往便能剗剔奸弊一新观听亦教化习俗之所系也并乞施行实天下幸甚

论蜀将当虑其变

臣闻天下有三患蛮夷之国恃兵而强盗贼之民恃衆而叛专制之臣恃险而固是三者皆足以乱天下然而自古之君当多事之时或至於一日不能安其身此未必类以蛮夷盗贼之故要必溺於专制之臣久而不知其乱者显显者易知而冥冥者难悟也蛮夷之强必有形而盗贼之叛必有迹有心目者皆知为消患之计而专制之臣则不然平居外奉天子之令而内蓄自大之心其为谋也无形之可寻而其为奸也无迹之可见上役之以虚名而下亦以虚名奉上其发之似诚实而行之似忠信者虽伊尹周公殆不过此上之人方且信为诚然而莫之觉如嗜酒色之娱安於外之无足畏而不知丧元气而致僵仆者率自此始呜呼况又有险之可恃哉彼以专制之臣且有险而可恃则是虎而翼虺而足也亦可虑矣夫天下之广有地必有险其小小者不必论而其最可恃者江淮荆蜀之险耳是故险在人君未必足以制天下而险於专制之臣则未有不为之资者臣盖尝推原其故而观唐之崔宁刘辟梁之王建唐之孟知祥皆将帅专制之臣恃蜀之险以为固者若崔刘则方谋而败而王孟则既久不露终遂不可抗矣今考其事如崔宁之擅蜀几十四年而刘辟节度西川动益骜蹇此二子者其初皆委质事上之臣一旦入蜀积累岁月之久遂有坐负险固轻视朝廷之心抗天子之使吐不臣之语恬不为恠拥兵擅利几成大变惟其上有以深知之故随伐随仆终不得而肆而王建孟知祥适逢大乱之世得以猖狂而僭窃亦皆先为不可测之谋至密之计使其心腹羽翼无一不至则反目咄嗟之间坐王数千里之国此其为患在於久而不知之过夫使今日之在蜀者皆如古之贤将则朝廷可藉为籓篱之托然而傲戾轻侮之思奸勇雄桀之态类皆将臣之所常有况栽培涵养一一是听久而驯致遂有不可摇之势苟任其所之而莫之限臣恐不为崔刘则为王孟事之必然无足疑者呜呼彼其父子之相维兄弟之相承结之以士卒而聨之以友党吏之奉承旨意民之习熟名字不啻百年之久而反顾其所恃者则又有可守之险以为固不幸而泄其谋恐非日月可以诛锄者此臣之所甚虑也夫蜀之与上都相去数千里仓皇缓急之顷固不能为朝发夕至之具而蜀郡刺史多柔脆软弱之士前无与之先而後无与之应又不足为讨逆伐叛之帅若今日不有以堤防而密察之则异日当拱手而受毙陛下岂不为之寒心哉天下之祸制之於始终且为患制之於末後将奈何以汉室之兴其征伐之功多出於韩信而高祖於周旋不给之际已窃贰而心疑之驰壁而夺符麾召而易将皆所以潜销其奸心而徐伐其异计使高祖不为之所及其王齐之後虽欲稍稍折服亦已迫矣今之制蜀者未必有韩信之功恐其心之所存较之於信亦一间耳陛下纵未欲轻为高祖之术如其他缓图之策奈之何而不行故臣以为於此而处之盖有所甚难者必使急不为躁无张皇而生变缓不为庸无安坐而待衅宜立为定制凡戍蜀之兵与襄汉之屯一岁两易而职在统制者时命代易庶几乍离乍合不至安其教令而熟其恩惠如此则虽急而不躁凡两川之民不以贵贱为间朝廷时有以深恤之赋敛之输力役之劳每为之寛除而省畧所以爱之者常有过於江淮闽浙湖广之地庶几蜀之生灵必有钦戴君上之意则专制之臣必将诱之以乱而不从胁之以威而不服如此则虽缓而不庸不一二年彼亦势衰力微无能为也然後以高祖之待韩信杜鸿渐之处崔宁者徐而制之臣未见其有不济者而今之谋国者皆曰无故而为之所是趣其为不义故莫若养之以恩使其有不忍负上之志则可噫踰垣穿穴之役畏之而不禁则後必有行刼者彼既如盗矣而又岂可以养为哉

<集部,别集类,南宋建炎至德佑,东塘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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