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三十四

仁宗皇帝飞白御书记

澹宕不收之音

问世之治乱必观其人问人之贤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于歩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三家之市臣尝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测知圣德之所至独私窃览观四十余年之间左右前后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伟深厚雄杰不可窥较而其小者犹能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号称长者当是之时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余功业难明而福禄无穷升遐以来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穷谷老媍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长见当时之人闻当时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岂独上之泽欤凡在庭者与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简王公讳举正臣不及见其人矣而识其为人其流风遗俗可得而称者以世考之也熈宁六年冬以事至姑苏其子诲出庆厯中所赐公端敏字二飞白笔一以示臣且谓臣记之将刻石而传诸世臣官在太常职在太史于法得书且以为抱乌号之弓不若藏此笔保曲阜之履不若传此书考追蠡以论音声不若推点画以究观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贬以想见其所与之人或藏于名山或流于四方凡所见者皆当耸然而作如望旄头之尘而听属车之音相与勉为忠厚而耻为浮薄或由此也夫

唐荆川曰小题从大处起议论

南安军学记

此等文轴多澹宕不可为法考年谱乃安置儋州时所作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则取士论政其小则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庻顽谗説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説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侯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謡讽议之言而飏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不悛者则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侯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序黜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逺矣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于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人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论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朝廷自庆厯熈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闻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夫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徳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赢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巳

唐荆川曰苏文本尚驰骋而此作尤涣散不肯受约束然惟长公可耳欧曾集内无此也

醉白堂记

魏公勲名本胜乐天故文不誉而思特逺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闻而疑之以为公既巳无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已乎方且愿为寻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将使任天下之重则寒者求衣饥者求食凡不获者求得茍有以与之将不胜其求是以终身处乎忧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涂岂其所欲哉夫忠献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将归老于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释也当是时其有羡于乐天无足怪者然以乐天之平生而求之于公较其所得之厚薄浅深孰有孰无则后世之论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乱略谋安宗庙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四夷八蛮想闻其风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乞身于强健之时退居十有五年日与其朋友赋诗饮酒尽山水园池之乐府有余帛廪有余粟而家有声伎之奉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忠言嘉谋効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徳髙于古人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方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非独自比于乐天而已古之君子其处已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实浮于名而世诵其美不厌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为不如顔渊后之君子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为圣白圭自以为禹司马长乡自以为相如扬雄自以为孟轲崔浩自以为子房然世终莫之许也由此观之忠献公之贤于人也逺矣昔公尝告其子忠彦将求文于轼以为记而未果既塟忠彦以告轼以为义不得辞也乃泣而书之

墨妙亭记

却有一种风雅

熈宁四年十一月髙邮孙莘老自广徳移守吴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吴兴自东晋为善地号为山水清逺其民足于鱼稻蒲莲之利寡求而不争宾客非特有事于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自莘老之至而岁适大水土田皆不登湖人大饥将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劝分躬自抚循劳来出于至诚富有余者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胜计当是时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为莘老当日夜治文书赴期防不能复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賔客赋诗饮酒为乐又以其余暇罔罗遗逸得前人赋咏数百篇为吴兴新集其刻画尚存而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者又皆集于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览叹息而莘老求文为记或以谓余凡有物必归于尽而恃形以为固者尤不可长虽金石之坚俄而变壊至于功名文章其传世垂后犹为差久今乃以此托于彼是久存者反求助于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将深檐大屋以锢留之推是意也其无乃几于不知命也夫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虽知其然而君子之养生也凡可以久生而缓死者无不用其治国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此之谓知命是亭之作否无足争者而其理则不可以不辨故具载其説而列其名物于左云

墨君堂记

东坡滑稽之文篇终却少归之于正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颂君徳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疎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徳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灵壁张氏园亭记

无他超逺卓之识而风神亦自典刑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勌厌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栢有山林之气竒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鼈笋茹可以餽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臯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余力日增治之于今五十余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巳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絶俗之讥懐禄茍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其子孙之计虑者逺且周是故筑室蓺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歳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

王君寳绘堂记

有一种达人风防然地位不如荆公多矣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稽康之达也而好鍜链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塜宋孝武王僧防至以此相忌桓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乡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逺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寳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逺其病也熈宁十年七月二十日记

唐荆川曰墨寳堂与此二篇皆小题从大处起议论有箴规之意焉

李氏藏书房记

题本小而文防特放而逺之才不鲜腆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老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徳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茍简何哉予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歳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噍其膏味以为已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予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张君墨宝堂记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已有人焉自以为高而笑之弹琴奕棋蓄古书法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刘项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不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曽何足言而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捐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则拊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斵棺而求之是岂有声色臭味足以移人方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已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毘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属予为记子蜀人也蜀人喭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防终嵗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娱然以予观之君岂久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予之所言者为鉴

唐荆川曰此文前后各自为议论暗相照映甚宻

放鹤亭记

疎旷爽然特少沉深之思

熈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莫则傃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靣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隂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臯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逺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逺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隂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中多诙谐之言而论画竹入解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蚹以至于剑防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兎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斵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邪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巳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练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韈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近在彭城可往求之韈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曰拟将一段鹅谿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曰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晩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殁于陈州是歳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徳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石氏画苑记

中多以文为戏然亦自是佳品

石康伯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防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师四十年出入闾巷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黒而髯如世所画道人剑客而徒步尘埃中若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发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其急难甚于为已有客于京师而病者辄舁置其家亲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独深知之幼安识虑甚逺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一状貌如四十许人须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尝言所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赖画而识然人亦何用见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画乃其一病无足録者独着其为人之大略云尔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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