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太仓稊米集卷五十八  宋 周紫芝 撰书五首

见李端叔

某尝谓天之生贤似亦有数生之实难遇之亦难唐之文章三变而後得韩愈愈之门生如张藉李翺皇甫湜孟东野之徒皆晔然有闻於世後学者闻其风而悦之韩愈死又二百余年而生欧阳公收拾贤者汲汲如饥渇当时门人皆一时胜流如尹师鲁石曼卿苏子美梅圣俞辈实与异世而相望焉自嘉佑治平之间不三十年而翰林苏公主盟斯文苏公之门如黄鲁直秦太虚张文潜晁无咎与阁下诸门人皆以道德文章冠冕後进视韩欧门下士未肯歛袵也自元和以来至於五代閲二十三帝二百余年而三人者始於先生弟子传道授业羽翼前贤赖以不冺呜呼可谓难遇也已某不幸生世不早不得望见诸君子未尝不自叹恨元佑之末张右史守宛陵於某为乡郡是时年方十余岁騃不解事不得以童子见然巳知诵其诗而乐闻其言矣又十五年而黄太史守当涂与吾邦壤地相接某家甚贫方竭力以奉亲欲裹粮以趋之而公辄罢去不得一拜於其庭又数年则阁下相继而来实家於此虽未得奉几杖於周旋之间而翰墨歌词流风遗韵固巳得於交游中为不少矣如是者又二三年而始得望见阁下之门犹未敢自以得闻敎於席下於是敢卜一见於今日也重念某受质不悟涉道甚浅平生自誓欲以作诗缀文自娱想像古人语言妙天下则心欣然慕之独恨其力不能到耳不识阁下其有意於三沐而三薰之以抉其盲而起其病乎苏源明尝言吾生衰俗而恨不识元鲁山也阁下能赐以一言俾知所向背则某非特识鲁山於衰俗之中其视源明之无恨则又万万矣阁下之道德文采倾动古今非某区区疵纇之言所能赞说独闻阁下推其余以应不足道足以高天下而常自後其身才足以絶一世而未尝以此病人也是以人得游阁下之门焉则某之谒得入於函丈为不疑矣阁下其亮之幸甚不宣

见翟公巽

某尝谓人之有气犹天地之有隂阳也人以一气而用其身犹天地以隂阳而成岁功也人之气养之不充则不足以周一身之用天地之气节之不和则不足以成一岁之功人之一身其用非一为忠孝为事业为正直为文采为知数为勇敢为富贵为贫贱虽其所寓不同要之皆出於气耳故伊尹以是而兴商周勃以是而定汉谢安以是而抗秦兵孟轲以是而轻齐相司马相如以是而赋云梦此其理之必然者而人不知之其犹日月星辰之晦明四时寒暑之运转动植飞走之变化其类非一而皆运於一气之中一有缪戾而不知则乖矣其能用而不穷乎大哉气之为用虽上下与天地同流可也况出而游於世乎其於事变有不足为者矣某之於阁下固尝以区区之见欲窥万一然而茫茫莫知其所以窃谓人之才器各有所用时有所长未有得其全者独阁下之才无施而不可其必有得於不可知者而某不足以识之也始阁下以学问文章二十而决巍科三十而登侍从四十而挂冠於神武其取之也易若拾芥其弃之也轻若鸿毛皆前人之所艰难而仅能者阁下逡巡而为之此其气必有以高天下而絶古今者而人岂足以知之哉阁下以其所学而践其所行其忠孝之节卓越之行皆非人所能及至其发而为文也则清而丽婉而深高明而不为异殆非近世骫骳之所能仿佛也方其翺翔琐闼进掌丝纶而议者以阁下之辞粹然有典诰之遗风常杨张陆之徒为不足比数此其胷中之气浩然於外有不可掩者而其身不得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者何哉以阁下重风节而轻势利高目云汉傲睨俦列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羣也奸佞之士闒茸之流恶得不忌而媒蘖之哉顷阁下剖符清禁坐啸南邦风声气焰耸动千里雍容机格而民自治其流风镇静如杜元凯羊叔子孔文举谢元晖之流使吏曹缩手相视而部使者之车不敢入闚其境此岂徒然者哉是必有其气以盖之也政和之末郡岁荐士而某之名实在其中阁下以郡太守劝驾固尝辱与之见其後取道当涂以趍大梁谒姑溪先生於其家且道阁下尝齿其名称其文为可数逮阁下解印高密始来南徐而某之同郡舒侯宾王实官於此遇休沐必走阁下之门阁下亦必问其姓名访其存没焉则某区区之迹固巳获尘於下执事矣是用敢持咫尺之书以仰浼高明之德也阁下其与之进而终始之乎抑亦怒而絶之也某亦进退唯命之是听而已不宣

见张侍郎

某窃谓三代既远更嬴秦历两汉隋唐而下数千百年之间一时愿治之主遭时承平以右文更化为治能庶几於古者盖亦未易多得旷日历时之久幸而一遇有为之君能使朝廷清明海内无事而天下大治则儒生文士欣然相与作为歌诗播为乐章愿骋其靡丽歆艶之文以扬厉而黼黻之彼将自庆其遭逢之难而不能自巳也上之人亦将有托於是以称述其美思有以感格乎郊庙而动化於黎元此自古秉史笔以着一时君臣治乱之迹者必采摭其文而着之篇於此将有取焉神爵五凤之间天下富庶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蜀人王褒赋中和乐职之诗草圣主贤臣之颂以献至使宣帝辞以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褒以一书生生长於巴蜀僻远之地不借大臣游扬之力使其名一日闻於朝廷之上望重当时而声流万世者徒以区区文词言语之功而已岂有道德功业足以垂光竹帛哉国家自艺祖开基圣子神孙咸以盛德休功相继而治今天子圣学高明训辞温厚煌煌乎书诗典诰之文如景星瑞云昭回在上而又适当天下晏然无事之时囹圄空虚夕烽不举庙堂之上君臣之间相与歌咏太平而已是宜得文词博雅之辞从而称扬之以传之不朽也窃闻阁下崇宁中进圣德诗天子见而悦之海内流传一日万口天下之士无贤不肖耸然异之思欲一见风采继而天子数赐宸章阁下勒之金石天下争传诵之咸谓阁下之文无愧於褒虽若某之至愚不肖亦将以为然也独不知阁下之学深探而博采远取而进用自书契以来靡不商略而臆断之然後发为文章奋为事业则赫然有不可掩者特其一槩耳至於阁下道德之风忠谠之节秀伟英杰之气磊落诙谐之辞其素行在乡党忠烈在朝廷名声在士大夫之口功利在社稷人民谈说之士类能言之某亦何足窥其涯涘哉况阁下不以道德文章名高天下而降礼於至愚极陋之士不以禁从之尊方面之重而屈节於环堵圭荜之人则某亦安敢不饰其固陋之辞以幸其一见哉阁下或与之见则请继此以进焉不敢後也不宣

见吕右丞

某闻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何世无之要当观其所遇为何等时尔方天下之乱也主势未立夷狄内侵大臣不法小人不亷庙社之危甚於累卵当是之时盖勇士缩手而无所措忠臣卷舌而不敢言然而愚者忧之而智者乐焉何则愚者知忧其乱而知者知有其人也高帝崩惠帝幼女后僭权诸吕用事天下大柄移於异姓汉之社稷亦非其有矣绦侯一入北军三军莫不左袒曾不旋踵吕氏之肉尽膏汉钺七庙之主复享诸侯之酎而汉之天子遂有泰山之安昌邑之乱甚於桀纣污辱人伦诛囚谏士使神人共怒四海离心汉祚之不絶仅若一綫耳赖博陆之忠力专废立之义举而行之断以不疑故宣帝立而汉治复振焉二人者皆能不动声色以立太平之大事扶衰救乱之功称於万世顾不伟欤向使二人者不生於汉则汉之天下盖未可知虽使知者犹不能不为之虑况於愚者乎是未足多怪也朝廷自党籍开於正人端士禁锢不用埀三十年士无忠义之节台无谏诤之人使人主喜亲便佞恶听直言而阿谀之风日以增甚士大夫畏死避难持禄守位而不言天下实始受其弊今阁下奋忠立节挺然特出於衰俗之中当庙堂危疑忧惧之日社稷变迁顚仆之秋能以一言决大计定大策使奸臣避位真主龙翔可谓难矣观其立隆佑以存社稷之基奉国玺以归天子之政不劳一臂之力以支大厦之倾此其勲力岂复出於周霍之下哉窃惟阁下奕世辅相皆以勲望着称申公元佑之烈炳然犹在而阁下能世其家六艺百家之书莫不博?渊深渟滀如海涵地负而阁下咀其英华以吐为奇丽之文发为瓌玮之行皆擅一世之美至於忠义大节照暎今古使人动心骇目而不敢仰望由汉以来可与比者无几矣今天下土壤侵削盗贼旁午羣口嗷嗷日夜以冀阁下之进用於朝而微贱之士不得一拜於旌麾之下是徒抱终身之恨耳某是以敢忘其孱陋嵬琐之资而求侍於履舃也所为诗赋杂文一轴并以为献幸阁下教之诲之不宣

为苏尉上朱仆射

某闻士方厄於困穷其势不足以自逹则必愿托於王公之门以幸其进自古公卿大夫之贤者无志於功名则巳苟有志焉亦岂不宾礼贤士博采而兼收之以资重於当时而其势终不足以相为用者岂其地使之然哉是於士有罪焉今夫富商大贾操百物以趋日中之市所以期於售者均也而不售者居其半何则物有美恶之异人有好恶之殊也使其所操而至者皆连城之璧照乘之珠曲阜之履丰城之劒则乐异闻而嗜恠珍者必相与环而观之以争先得之为快至於苦窳不良之器臃肿不才之木与夫布帛精粗之不中幅禽兽鱼鼈之不中杀者虽使童子适市而莫之顾也士固有一节之善一言之得足以见取於人然後可以出自售之计至於穷约亡奇之人名声不闻於时事业不见於用方且汲汲然求人之巳知是何异操不售之货而坐於九逹之衢者哉其不见笑於人者鲜矣如某者所谓厄於困穷其势不足以自逹愿托於王公之门以幸其进者也区区根附而蔓引之志固不可谓无意於其间然学不足以美身文不足以逹意则其才为不足称仕不过为妻孥禄不过奉温饱则其志为不足尚而又官列於九品位止於一尉则其人盖至微而不足数也尝窃自咎乃无一善一技足以动人耳目犹且力求巳知偃然不自以为耻则异於世之操不售之货而坐九逹之衢者几希矣是以足将登门则逡巡而不敢进言将出口则嗫嚅而不得陈唯羞缩远引以自悔恨而已既而思之则幡然而改知其未足以为计之得也夫世之所贵於贤者为其能养不贤而使为贤也所贵於才者为其能养不才而使为才也如是则不贤不才者每为贤者才者之所用矣如某之愚不肖顾无待於人乎哉又况古者大臣之在相位未尝不以贤才为巳任一有不然则随而刺之緜蛮之诗是也其诗曰緜蛮黄鸟止於邱阿道之云远我劳如何说者谓鸟止於阿人止於仁道远罢劳大臣之恩当如是哉然则大臣不用仁心遗忘微贱实起天下之刺也恭惟学盖於古人而才高乎举世德洽於天下而风行乎四夷忠贯於日月而道格乎四夷盖旧史世传之相不足举而方焉比者朝廷艰难海内多故多垒之变萧墙之忧方且日虑祸难之不暇相公日秉大政谈笑而处之卒以无事此岂平平可以论功者而其寛厚长者之风好贤礼士之意盖古人之所仅有而前日之所未闻也某於是时乃得効一官於麾下此政不祥之金踊跃自献之秋其忍自弃而不言乎往者相公当轴而某之家君尝蒙陶冶之恩今又得执扫除之役於门阑之下则是恩既及於一家而报将期於没齿矣惟相公怜其情而少埀援焉幸甚不宣

太仓稊米集卷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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