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太仓稊米集卷六十七  宋 周紫芝 撰书後二十四首

书寒山诗後

昔里人有豢二豕者呼屠者於门将以售之其一既就执其一辄逸去使人物色之不得後五日得之沟中以木叶覆其身气息喘喘然若有所畏者建炎三四年间避盗山中贼持戈在後仅得以免夜宿山穴挽木叶以自蔽旦为积雪所埋几不得出顾无异沟中之豕乃知衆生受命其畏死未尝不同此学佛者所以深戒乎杀也因书是诗於壁使儿曹诵之知至人之言皆真实语不可不信云

书唐史遗事後

自古帝王其始非无聪明勤俭之资卒至昏惑不悟驯致败亡而不可救者固非一端然其大略不过数事而已不牵於女子之爱则夺於宦?便嬖之人不溺於浮屠之言则惑於神仙不死之说此必然之势也杜阳编载唐宣宗方即位之初衣必澣濯食无兼味时人至以比汉文焉後宫有疾命医疾愈帝袖金十两隂赐之医者将拜遽命止之曰勿复使人知言出於外又令谏官上疏其俭静畏言如此故太和之政庶几贞观之风而专务罢斥佛氏以革太宗之弊可谓善矣罗浮先生轩辕集者一方士耳乃召置内廷而尊事之问以长生之术其视太宗所为特好恶有所异耳观轩辕谈道有趣若可取者至益之以变怪则又似王乔左慈之徒果何补於治哉夫以中才易惑之君所好既已偏溺又从而惑以怪谲可喜事宜其迷而不之悟也

书吕舍人帖後

建炎间西洛吕公以尚书右丞作镇宛陵门下客数辈皆一时名流又访乡里之士得四人而仆预焉今亡其二人矣公饮食教诲之无倦色间数日一见未尝不以人物为念问之谆谆不离口自是而公且闲矣某亦陆沈於世无所可用其後二十余年公之子舍人遗余书且云先君子平生无所嗜好独於当世贤士大夫见之唯恐不及虽在岭表仓皇避寇亦未尝不以宣城诸贤为言也吁亦异矣哉以公之盛德至善虽蒙陋如鄙人犹不忍弃况於士君子之贤者乎使公一日立朝其进退天下士当必有可观者矣

书曾处州雅词後

宣和间四海清平朝廷无事上皇一日置金椀於便殿命羣臣皆射中者得之矢数十发不能中固陵一矢辄贯其足羣臣欢呼咸谓天纵之圣又多能已而又命赋词词先成者赐之曹组先进乃得椀当时盛传此曲今二十年复见於是集感叹久之其词云秋劲风高暗知手力添弓面靶分筠干月到天心满白羽流星飞上黄金椀胡沙鴈云边惊散压尽天山箭

诸晁自无咎以文名世往往相继间出次膺诸人小词俱可喜大率是无咎一种风流如王谢子弟虽人物小大长短时有不同要皆是芝兰玉树耳

书後湖帖後

余平生慕苏後湖之为人恨不一拜牀下晩与陈彦育游见其道後湖酒间风味笔底波澜尤使人想见风采彦育与之周旋莫逆得此数牛腰非但惟德其物其字画咄咄遂逼老坡自当宝也

书石鼎联句後

余观韩退之叙轩辕弥明事似若有取焉至谓天且明道士起出门童子覔之无有也疑若飘然有仙去之状余谓必不然夫所谓仙人者为其能物我两忘去其争气与其怒心锄其骄色而望之似木鸡使异鸡无敢应者然後仙可致焉弥明初邂逅叔起於刘师服家至则慢骂悻悻之气悉寓句间凡联句至老人者十而讥骂居其六龙头缩菌蠢豕腹胀彭亨此一骂也缪当鼎鼐间妄使水火争此二骂也秋瓜未落蔕冻芋强抽萌此三骂也方当洪炉燃亦见小器盈此四骂也形模妇女笑度量儿童轻此五骂也时於蚯蚓窍微作苍蝇鸣此六骂也不知弥明果有怒於二子而然耶其亦仙人游戏於言语文字间耶二子色沮气丧不能胜以一言甘心执笔低首哀鸣以求幸免大似可笑退之力诋异端而不主吾道虽不敢笑亦可疑为痴人说梦

书二唐风宪记事後

古人不避权贵以谏争取祸盖亦多矣未有父子一家相望两朝赫然如唐氏之门者也贾太傅之孙有捐之魏郑公之孙有謩仅能一言当时固巳号为能立门户况质肃之论灯球锦林夫之诋王氏新法皆以论列大臣触人主之怒岂不难哉

书自作小词後

李公择暮年学草书东坡见之言李十八草书似鹦鹉能言不过数句耳後数年赵德麟复见之问吾书何如德麟笑曰可作秦吉了矣仆顷岁尝作中秋词後三十年夜饮花下作木芙蕖词二词之作日月几一世而语之工拙相去几何岂非前一词似鹦鹉後一词可作秦吉了耶河朔郭元寿以此词复求仆书其後偶记坡语聊作一笑

书沧海遗珠後

沧海遗珠者余手所录近世诸家之作也其他絶妙好词不可槩举如张右史逸诗二絶得於口传其一云寂寞江城数点灯恰如渔火照寒矰去年曾侍端门燕白玉栏干第一层又诗云临分只待酒初酣画舸亭亭系碧潭不管波涛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二诗絶妙如此而集中不载若此类者岂非所谓沧海之遗珠者乎集今二十卷他日继有得焉盖不止於此也

书洪驹父香谱後

历阳沈谏议家昔号藏书最多者今世所传香谱盖谏议公所自集也以谓尽得诸家所载香事矣以今洪驹父所集观之十分未得其一二也余在富川作妙香寮永兴郭元寿赋长篇其後贵池丞刘君颖与余凡五赓其韵往返十篇所用香事颇多犹有一二事驹父谱中不录者乃知世间书岂一耳目所能尽知自昔作类书者不知其几家何尝有穷顷年在武林见丹阳陈彦育作类书自言今三十年矣如茘枝一门犹有一百二十余事呜呼博闻洽识之士固足以取重一时然迷入黑海荡而不反者亦可为书淫传癖之戒云

书韩承旨别集後

读玉山樵人诗脂泽之气焄然满怀使人想见风采至香奁则又殆有甚焉者也然渥当唐末宗社颠隮之际窜身於戈戟森罗之中虽扈从重围犹复有作当是之时独能峥嵘於奸雄羣小之间自立议论不至诡随唐史臣称之以谓有一韩渥尚不能容况於贤者乎则知渥非荏苒於闺房袵席之上者特游戏於此耳顷时王荆公叙四家诗不取太白为其十诗九说妇人与酒然则渥之不见取於公又可知矣

书初寮集後

徽宗皇帝在位岁久文士诗人一时辈出不减元和长庆间人物如参政翟公待制韩公翰林汪公初寮先生王公皆以文辞自显号为杰出不可跂及者余未易殚数也初寮盖文健而深诗丽而雅至於制诰浑厚足以风动四方则李公汉老以谓公当承平之世多褒扬粉泽之词如伤居尔体痛在朕躬不得施於战士弗为子孙之谋更存辅车之势不得加於叛国呜呼其尽之矣自往至今几三十年诸公之墓木何止拱把读之使人想见当时文采风流之胜刘梦得云休唱内前供奉曲正元朝士已无多是亦足以为初寮之叹也

书陵阳集後

国家承平日久朝廷无事人主以翰墨文字为乐当时文士操笔和墨摹写太平纷然如韩子苍题何太宰御赐画喜雀诗有想得雪残鳷鹊观一双飞上万年枝之句不动斤斧有太平无事之象以此知粉饰治具者固不可以无其人也王摩诘说开元时事如池北池南草绿殿前殿後花红亦是好句但如画师着色画屏风妙则妙矣奈未能免俗何大抵子苍之诗极似张文潜淡泊而有思致奇丽而不雕刻未可以一言尽也

书婆娑集後

自古文词之士班班相望不可胜数然其倾心翰墨没溺於词采章句之间能令人柔媚软熟不自扶持槩以风节鲜有称者亦其势然也右正言崔公文词高秀句法清雄二者皆足以名世而危言谠论殊得谏臣体至於诋訾时宰讥评权要略不少讋读其奏疏使人耸然异之如着冠秉笏而见汲黯朱云辈不待闻言使人加敬殆非前世留意於文翰者之所能仿佛也宋广平之为人疑有铁心石肠及作梅花赋则清艳便发有江南徐庾体读婆娑之诗者其异於梅花之赋亦几希矣

书浮休生画墁集後

政和七八年间余在京师是时闻鬻书者忽印张芸叟集售者至於填塞衢巷事喧复禁如初盖其遗风余韵在人耳目不可掩盖如此也前此当靖康间天下閧然皆歌东坡南迁词所谓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者是也今临川雕浮休全集有此词乃元丰间芸叟谪郴州时舟过岳阳楼望君山所作也今日读公南迁录见之前二事皆恍然在数十年之外矣绍兴辛未余来江西至九江太守李中行置酒庾楼楼上独有芸叟一诗其後云万里秋风吹鬓发百年人事倚栏干知他落日能多少偏照淮南几处山然後知东坡集中所载二诗为不止於此也

书郭令公家传後

郭令公家传十卷载公平生行事甚详余後得师友谈记言子仪镇河中日河甚为患尝祷河伯曰水患止当以女奉妻巳而河复故道其女一日无疾而卒子仪以其骨塑之於庙至今祀之此一事唐新旧史皆不载家传亦不载议者以谓吾闻大禹有治水之功而已未闻以女饵河神也余曰人固不可以一概论天下事子仪割女子之爱以援千里之溺上忠其主下爱其民此亦人所难者人能舍其所易以观其所难则子仪之事不可没矣

书梅圣俞碧云駮後

直讲梅公圣俞以诗名家技絶古今声满天地文忠公在政府书问中犹称圣俞二十五兄其为言岂不足以取信於当时碧云駮者其所着小说也而文正范公先正潞公首所深诋读者多不满其意焉虽骂讥笑谑自是诗家者流然吾身不在朝廷职不当谏诤而讦其所短攻其所长专务以过掩公不免有恶居下流而讪上之失梅公於乡里为丈人行固不当小有贬剥恐好事者托公之重以显其书固不可知谓公为此书则决非也

书梦溪丈人忘怀录後

沈翰林休居梦溪之上自号梦溪丈人作忘怀录所记皆林下幽事笔谈之所不载者其中乃有梅月调护赬带一法议者讥其未能忘怀向使微风徐来飘飘然吹渊明之衣於斜川东臯之上则将安用彼带为哉由是观之渊明之去为真归也与

书谯郡先生文集後

余顷得柯山集十卷於大梁罗仲共家巳而又得张龙阁集三十卷於内相汪彦章家已而又得张右史集七十卷於浙西漕台先生之制作於是备矣今又得谯郡先生集一百卷於四川转运副使南阳井公之子晦之然後知先生之诗文为最多当犹有网罗之所未尽者余将尽取数集削其重复一其有无以归於所谓一百卷者以为先生之全书焉晦之泣为余言百卷之言皆先君无恙时贻书交旧而得之手自校雠为之是正凡一千八百三首历数年而後成君能裒其所未得者以补其遗是亦先君子之志而某也与有荣耀焉因谓晦之他日有续得者不可以赘君家之集当为别集十卷以载其逸遗而已

书史记索隐後

前人所为缵述後人从而贬剥之将以正前人之失也独不知又从而贬之者出其後至於更相矛盾互为得失殆无时而已焉史记一书成於司马氏父子之手本出一家而其首尾舛错岁月颠倒不免时有缪误此後人所以得而议之也晋有徐广宋有裴駰南齐有邹诞生大唐有刘伯庄各有音义见於注解不可谓无得然亦未免於失也今司马贞又作索隐三十卷且自为之序以谓迁史比於班书微为古质故汉晋名贤未之见重岂其然乎班书所记独一代之事犹二十年而後成史记上下数千载而其论述如出一时迁史简严而叙事详班史辞费而褒贬少迁之为文如行云流水出於自然班固镂金刻玉力尽愈奇要其大率皆依仿迁而为之者也谓其以古质不为人所推重何其缪哉贞所议论不可胜究姑以首篇较其乖误余固可知贞谓史有十二纪以象岁星十二年而一周天也史有十表以法天之刚柔十日以记时也史有八书以法时有八节以成岁也世家三十以法三十日而成月也列传七十法人臣七十而致仕也百有三十篇以象闰余而成岁也迁作史记上自五帝下逮汉武世代之数岂出人为然则春秋十有二公自隐至哀岂亦法天之数而为之乎历年二百四十有二孔子将何所取法哉所谓八节三十日与夫闰余成岁之说皆不可合也七十而致仕何关列传如滑稽龟策日者之类何预致仕是数者使儿童见之皆知其非固不待攻而明其失矣余所以言之非固欲为是纷纷也盖伤贞之缪用心以贻笑後人而已矣

书封演古今年号录後

尧舜三代虽帝王殊号前後异时要皆以德而兴故其受命甚永其历数甚长当是时唯以人君即位之年为元年而已未闻其以号纪年也汉之文景虽有中元後元之称然犹未有号也武帝喜功好武矜勇尚夸其心侈大欲以跨越古今其为号虽不同大率皆取瑞应如元鼎元狩之类是已後世因之於是神爵五凤甘露黄龙河瑞河平之称寖亦昌矣不然则取其久安永固传祚无穷之意如永建永寿永康永宁之称犹十二三也人主之享国传世岂不欲其久远而自古及今考之书传唯有德者为可久苟为无德虽强如秦富如隋皆不过一再传而亡况区区纪年之号安能为有国久长之计哉使人君而知此虽以元而纪年可也彼僭窃位号不传正统一时乱臣贼子犹以改号为失国之?如齐高之天保後周之宣正说者以其兆于天数而不知修短之实系於其人也吁可悲哉

书岑参诗集後

杜少陵用胸中万卷之书作妙絶古今之句尝自言诗有神助而语不惊人虽死不休宜其傲睨凌蔑高目一世以谓前无古人後无作者至於诗人文士间有可称者未尝不力加推许至於再三或见於言语文字谆谆不已如高詹事元道州与岑参辈皆其人也盖物以类而相从人由意而相合臭味之同乃诗人之草木出於自然有不约而契者况其於一时人物汲汲然唯恐失之如近世欧文忠苏内相之收拾文士要使尽出门下而後已参诗清丽有思殊复可喜观少陵所谓岑参兄弟皆好奇携我远来游渼陂之句则亦可以得其为人之大略矣

书高道传後

神仙之说出於荒忽有无之间怪谲而不足信诞谩而无所稽考以谓有耶其实未尝有以谓无耶则其事可传其书具在君子亦有时取而言之余读高道传观其所载神仙百余辈自初入道至於登仙嵓居而穴处草衣而木食近者不过一世远者不过数十年一日异香满室鹤御旋空云幡绦节自天而下顷之则冉冉然已入於杳冥之间矣何其易且怪也有操是说以折之者其徒必曰是人素有仙骨且道行已成时至乃即行耳何难之有哉余独不知上帝何为专意访求黄冠羽衣使为辅翼仙官河岳主宰而陶洪景着论如西伯之圣汉文之贤仅得与之同列而已乃不得与此流显陟霄汉以警动世俗何邪余尝反覆考究而不得其说又其事怪妄不经大率多类世间幻术蛮法如吐火割舌飞剑遁形絶食服气之类是也是以学者於神仙之说每有疑焉扬子云韩退之之徒所以力诋而痛排之固有谓也盖二子以羽翼圣道自任不得不尔要之後人立论似不必专务依仿韩扬使神仙之说存於若有若无之间确然以吾道自任而已则是非判然而天下之理得矣

太仓稊米集卷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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