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日録

上留心政务渐觉招权纳赂在左右者之非厌其所为不能驱遣尝于静中屏其人告贤曰为之柰何贤谓人君之权不可下移果能自览彼之势自消惟此为良法其私情既不能行趋附之人渐亦少矣上以为然且曰无此相碍何事不顺吾早晨拜天拜祖宗毕视朝既罢进膳后阅奏章易决者即批出有可议送去先生处参决贤曰臣等所见亦有不到处更望陛下再加参详斟酌稳当施行如此则庻绩其凝矣上深以为然且云左右乃曰此等奏章何必一一亲览又曰亦不必送与阁下看又曰差便差到底奸邪不忠如此贤曰惟陛下明见又曰朕负荷天下之重五更二鼓起斋洁具服拜天毕省奏章剖决讫复具服谒奉先殿行礼毕视朝循此定规定时不敢有误退朝至文华殿或有政事有关大臣者则召而访问商确复省奏章讫回宫进膳后从容游息至申初复奏章暇则听内政至晚而休若母后处每日一朝有命则两日一朝隆冬盛暑五日一朝今左右乃曰何乃自劳如此贤曰自古贤君修德勤政莫不皆然今陛下敬天敬祖宗孝母后亲览政务则修德勤政之事偹矣臣愿陛下持此不衰坚如金石可以驯至夫尧舜之道而为尧舜之君矣又曰如此行之亦有何劳不然则便于安逸而怠荒至矣虽悔何追贤曰陛下言及于此社稷苍生之福也

驸马赵辉贪财好色景泰时只在南京天顺改元恳乞来朝上许之既见厚有所献贿左右求封爵一日上召贤曰赵辉求封如何贤对曰名爵岂臣下可求左右亟欲成之上复召贤议贤谓求则不可与若朝廷念其旧戚自加恩命则可遂从之已而辉以贿赂事发特免其罪封爵竟亦不行

先是兵部尚书陈汝言阿顺权宦将前时送去云南两广湖贵等处土官尽数取回物论沸腾以为不便下情不能上逹一日贤从容言于上曰彼皆非我族类自古为中国患昔幸送之江南逺方今复取来甚是不便闻此类在彼住定以为乐土多不愿来上曰吾亦悔之初取时听其不愿最善若后愿去者仍从之贤曰幸甚

锦衣卫官校差出提人惟财是图动以千万计天下之人被其扰害不可胜言此情不能上达贤一日从容言于上曰今天下百姓颇安惟有一害上曰何害贤曰锦衣官校是也一出于外如狼如虎贪财无厌寜有纪极上即悟曰此辈出外谁不畏惧其害人不言可知今后非大故重事不遣贤顿首曰幸甚

镇守辽东太监范英乞来朝见即以部下亲眤都指挥髙飞乞统辽阳兵然已有叅将曹广兵部以为不可上欲允之召贤曰可以飞代广贤不能止明日复见上曰闻飞非统御才地方所系上曰已发柰何贤曰虽发未行犹可止事未停妥虽行亦止上曰然即召兵部已之时祭风雷山川之神而坛壝在城外上不欲夜出问贤可以勋臣代之否贤曰果有故亦须代但祖训以为不可上曰今后当自行但夜出至彼无所止宿欲效天地坛为一斋宫如何贤曰可但宜减杀其制上曰既有止宿日未下时至彼祭毕拂曙而回庻免夜间出入贤顿首曰圣虑极是

上一日言宦官蒋冕虽曽效劳其实谗乱小人朕初复位时即于太后前言曰皇后无子亦当换朕即斥之方止及立东宫日复曰其母如何朕曰当为皇贵妃乃止一日命冕选宫人充用既选乃曰太后处不必知朕曰不可复于太后处曰上欲隠之及朕白太后方知其离间以此逺絶之贤曰谗说殄行自古帝王所深恶者陛下絶之最是

二年冬鹰坊司内臣奏乞出外采猎上不许复固请上曰尔辈欲出猎但不许扰害州县朕遣人访之既许其出彼意一时之言未必追访出至州县不能获一禽有司惧其威敛之于民聚鹿獐兎雉而献之内臣以为猎所获者遣人领进上果令人宻访某州若干某县若干皆得其数候其至各杖而黜之

冬十月间上一日屏去左右召贤从容言政治得失贤因极言下情之弊时徃徃差锦衣官校出外提抄罪人然此辈嗜利势如狼虎所过无虚必饱其欲而后已动以金银千百计有司不胜其扰畧达此情上初不忤且曰今后但不可多差耳不意差者多左右贵近所嘱因而谮毁谓贤多言彼有犯者自当其罪上听之从而见踈贤初亦觉之不知所由已而左右传说如此贤谓此弊九重之邃何由得闻贤既得亲近岂忍隠蔽而不言乎言而得罪亦所甘心越旬日复召贤待之如前盖圣鉴孔昭也

时小人欲求幸进者多不能得谓贤沮之莫不怨恨乘隙排谤时刑部尚书缺人已取山东布政陆瑜即乘此驾说瑜用贿赂求而得之朝士纷然以为瑜至必不用又谓石总兵已达于上谓贤必然见害及瑜至上召贤议之仍以瑜为尚书羣小愕然众毁方息上初虽听譛怒言锦衣之弊复宻察之皆得其实尤有过于贤所言者召其指挥者戒之曰自后差人敢有似前者必重罪不宥由是收敛不敢纵意求索人或为贤危之曰先生招怨如此柰何贤曰若除此一弊怨亦不辞

先是安逺侯栁溥在凉州任边外抢掠不敢出兵监察御史刘浚奏其畏怯以致折损官军上怒其所言且曰与敌对垒安能不损使将校闻此言岂不解体欲置之罪贤对曰御史是耳目官所见当言用其是舎其非不宜见谴上乃止终不以为然后因锦衣之怒谓贤护向秀才且曰如某御史多言便以为当说浚后代还竟下狱寻亦悔悟轻其罚降职外补而已

太傅安逺侯栁溥以御边无功取还既至上召贤曰溥为主将畏缩如此若不惩治何以警众且有罪不罚人谁畏法即命言官弹劾罢太傅闲住越数日溥以马驼进上怒掷其奏曰溥无状如此庄凉之人既被敌人抢掠头畜殆尽复为总兵所索不然从何而得况无功戴罪朝廷复受其所献可乎遂却之且责其非溥惭惧而退

冬十一月圣节及冬至例宴羣臣于奉天殿上顾贤曰节固当宴不惜所费但计牲畜甚众尚有正旦庆成一岁四宴朕欲减之如何贤曰大礼之行初不在此陛下减之亦是由是每岁二宴至于正旦亦或不宴惟庆成一宴岁不缺云

景泰不豫文武羣臣不过俟其不起请上皇复位时武清侯石亨都督张軏掌大兵小人欲图富贵者以为少保王文于谦与中官王诚等欲取宗室立之之说以激享等借其势而成之亨等遂以迎驾为功杀王文于谦等并贬谪陈循等数十人亨封忠国公軏封太平侯乃固宠揽权冒滥官爵黩货无厌方复位之初人心大恱及见亨等所行人皆失望干动天象彗出星变日晕数重数月不息乃羣阴围蔽太阳之象而亨恬不知戒贿赂公行强预朝政掠美市恩易置文武大臣边将以彰其威有不出于门下者便欲中伤中外见其势焰莫不寒心敢怒而不敢言亨侄彪颇骁勇骤升都督性尤贪暴粗立边功大肆凶恶谋镇大同邀人奏保朝廷觉其不实使人亷察果皆虚诈置彪于法人心皆快已而罪连亨朝廷初念其功累宥之未几家人传说怨谤有不轨之谋于是置亨于法籍其家受祸甚烈议者以为天道好还如此人见其名位势力如泰山之安一旦除之曽不少阻盖幽明寃抑从此伸气虽朝廷大法有所不免亦其罪恶贯盈人神共怒助力于其间当时若以彪镇大同诚为可惧且在京武官多出亨门下而亨又握兵权天下精兵无如大同稍有变动内外相应其祸可胜言哉此时虽欲扑灭力不能及今辩之于早除此大害非上之刚明果断不能如此而亦祖宗在天之灵有以黙相之社稷绵逺端兆于此

天顺四年天下诸司官吏朝觐至京上召贤谓曰朝觐之弊不可不革贤曰诚如圣虑即出榜禁约不许与京官交通馈送土物亦不许下人挟雠告害由是肃然不犯上召贤谓曰黜陟之典亦当举行贤曰此祖宗旧制即勑吏部都察院退不职者数百人旌其才行超卓政绩显著布政以下贾铨等十人赐以衣服楮币礼部筵宴命太监牛玉吏部尚书王翱及予三人侍宴以励其众舆论欢然随于其中召布政萧晅为礼部尚书贾铨为副都御史先时吏部举铨可大用以其名重欲任以戸部尚书上问贤以为何如贤对曰闻其名则可未见其人及铨至京命贤观之貌不称名乃别求之贤以副都御史年富执法不挠可居此职上亦以为然不意左右不恱富者甚众谓贤曰上不喜此人不可再举贤以为实然一日上召贤谓曰户部之缺果谁当之恐非年富不可贤曰此人不恱者众愈见其贤上曰富之执法正宜居此国计所关岂顾私情不恱者遂召富为戸部尚书士林咸以为宜

内府库官奏金岁用计之不数年而尽于是勑户部议欲以苏松嘉岁折粮银折金五万两上召贤谓曰国家钱粮出在东南而金非其所产今欲折金价必涌贵贤对曰诚如圣虑因论云南各处土人有岁办金银遂令以银折金数千两待十年后不乏再议而行

会昌侯孙继宗因冒报迎驾功升官者俱自首其子弟家人冒报者亦二十余人具奏辞免上召贤谓曰此事何以处之贤对曰以正法论之尽当革去但念国戚于亲子弟存之革其家人冒升者庻全恩义上曰然但此事若白于太后必尽革去虽侯爵未可保也贤对曰惟陛下裁之上不失母后之心幸甚上曰须如先生之言然后允当卒从之

上天资英武益明习政务天下奏牍一一亲覧或有毫末差失便能察见凡有发下裁断贤等一出至公上知其无私委任益隆凡事不肯轻易即出必召问其可否或遣中官来问务得其当然后行是以政事无大差失法度振举人心警惧平昔纵放者莫不收敛其中官惟一二耆旧特加重焉自余虽一时宠眷至优一旦有失即置于法畧不假借用是不敢肆然

法司奏石亨等冒报升官者俱合查究上召贤问曰此事可否恐惊动人心贤对曰若查究则不可但此等冒升职者自不能安欲自首犹豫不决若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帖上曰然遂行之于是冒升职者四千人尽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议欲追其支过俸粮者贤曰不可戸部奏请得旨乃免人心皆安石亨既置于法平日出入门下者无不惊惧一日贤言于上曰元恶既除宜戒谕羣臣且安人心不究其余遂行之中外释然无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初石彪事发言官宻奏明日大班劾之即有漏泄于彪者上召贤谓曰羣臣党恶如此不可不戒贤对曰诚如旨意乃勑谕百官今后文武大臣无故不许徃来近侍官不许造大臣私宅锦衣卫官亦然于是莫不肃静天下闻之亦皆竦息交通之弊遂止

石亨下狱死法司请瘗其尸上召贤曰如何贤对曰如此行之未为尽善法司宜执法论罪欲枭首示众朝廷不从特全其首领尤见恩义两存上曰然即从之

一日从容言及迎驾夺门之功贤曰迎驾则可夺门二字岂可示后况景泰不讳陛下宜复位天命人心无有不顺文武羣臣谁不愿请何必夺门且内府之门岂可夺夺之一字尤非顺幸赖陛下洪福得成其事假使景泰左右先知此事亨辈何足惜不审置陛下于何地上曰然彼时何以自解方悟此辈非为社稷计不过贪图富贵而已贤曰臣彼时极知此举之非亦有邀臣与其谋者臣不从以臣之愚见若景泰果不起率文武羣臣请出陛下复位安用如此扰攘虽欲升赏以谁为功老成耆旧依然在职岂有毁戮降黜之事致干天象而羣小之计无所施矣招权纳赂何由而得忠良之士亦无排挤之患国家太平气象岂不由此而盛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言其必乱邦也于此验之为尤信上曰然

天顺初以迎驾为功者大开贿赂之门在朝文武之士靡然从风奔走其门惟恐或后以财寳先投者先得美职无复论才之贤否风俗大壊不可胜言上亦极知其非但复位之初俯而从之明年稍自振作十从其四五又数月十从其二三又明年凡百自断其贿赂之门徒开而已初时有美要职事一缺谋之者如蝇聚腥争欲得之自后缺虽多而谋之者无一人盖用人之柄在上权贵不与焉虽欲贿赂何所投乎向日奔竞之风一变而为恬退之习可见士风之振否顾上之人力行何如耳天下气候关于朝廷验之果然景泰时不孝于亲不敬其兄不睦其室而朝廷之上怨恨忧郁之气充满是以六七年间水旱灾伤遍天下天变于上气乖于下一年甚于一年自天顺初上复位之后敬天尊祖孝亲睦族宫室之中有恩以相爱有礼以相接岁时调和年榖屡丰海内之民无饥寒流离之苦由是观之朝廷之气和天下亦和朝廷之气乖天下亦乖中庸所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圣贤之言信不诬矣

耿九畴轩輗皆廉介之士操履素定天下信之天顺初首用耿为都御史轩为刑部尚书但二人之才不异于众特取其行之髙于人洎供职未有建明耿欲纠石亨之罪反为所排出为江西布政寻转四川上知其为人清正但为亨辈所嫉一日泛论人才念及九畴非其罪贤因曰此人操行诚不易得遂有召用意贤窃虑彼时台宪本无罪被石亨所排而黜之人皆惜朝政之失幸而召用以见朝廷悟亨之非所系不小未几因礼部缺人召至京师上怜其衰命为南京刑部尚书且曰遂其优闲可也初轩在刑部数月因疾作恳乞致仕还家后每念輗之为人亦不易得贤因曰二人素行海内共知一日南京总督粮储缺人理之论及徃日能理此事者莫如輗遂召为左都御史委任之未几九畴卒上嗟悼良乆曰可惜此老欲其优闲而遽亡邪寻以左都御史萧维祯为南京刑部尚书

上因说校尉行事者亦多枉人且如行临川王与四尼姑通及镇抚司指挥门逹问之实无此情又闻行事者法司依其所行不敢辩虽知其枉付之叹息惟门达能辩之贤因言徃时行事者挟仇害人涉虚者治以重罪上曰若如此又虑其不肯用心访察今后但令镇抚辩其枉者可也

古穰集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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