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丁养虚先生,奇伟人也。学围棋于施湘霞,传瑶琴于郭去非,皆国手也。先生入其堂奥,且精于奇门禽遁之学。能以拳石筑小山,为桥梁亭榭;栽径寸松柏,郁郁茸茸,有天然之致。山巅悬瀑布一道,穿桥曲折泻落,承以磁盆,水流循环,昼夜不绝。有欲窃其机巧者,拔起观之,不得,仍置盆内,水止不流。经先生拨弄,依然洋溢。殆按八门生死法耳。好事者愿重价购之,不肯售。问其故,曰:“入他人手,不过旬日,水法不灵矣。人必以我为欺,我不愿贻人口实也。”

一日谓家人曰:“盗将入我室,宜慎防之。”至晚,以椅凳十余,纵横排列院中,遥望之,似有烟雾弥漫。先生嘱闭门,许在窗隙潜窥。夜深人静,见一壮者持械越墙下,潜入凳内,钻爬逾跃,费尽伎俩,现诸身段,家人不禁大笑。资似侧耳,欲遁,至天明不能出。先生去其一椅,突于缺外逃,为众擒缚。先生曰:“休矣,彼一夜辛劳,未得一物,而供我玩戏,勿复苦之。”乃释缚。先生呼食啖之,问其故,曰:“吾侪三人,小人技最精,故先入,见宅门内,房屋壮丽。跃入,四面皆墙,或逾之,或穴之,愈进墙愈多,但闻人声,难觅出路。正惶恐间,忽见门开,冲突被擒,小人知罪矣。”问彼二人何不入,对曰:“闻宅内嗤嗤不绝,知有备,先遁矣。”先生笑曰:“归语尔曹,勿再至我家,恐墙多,一夜爬不尽矣。”盗不解其故,唯唯谢去。

时二子皆冠,尚未婚娶,计非千金不能毕事。无已,乃藉新春设酒肆,用法择吉。凡奇门家验正时到,必天地人三才皆应,斯于谬误。先生择某月日寅时,应天微雪,地色白,先有一人青衣红带持壶沽饮,后有文武二官星过门,即刻开张大吉。至日五鼓,起呼家人,备祀神物。先生率二子悬灯开炉,果微风飘雪,有皂隶着色服,持锡壶,叩关入,曰:“冷甚,幸汝店早开,藉得御寒,甚善。”先生询其夜深应差故,役曰:“都督阅边,舟抵马头,从本官往迎耳。”问知总制系文殿撰出身,所随中军参将,系武状元,始悟即二星官也。役去未几,仪卫八驺,呼拥而过。先生即陈祭礼,鸣爆竹,开市。从此沽饮者,虽倍于前,千金究难骤至也。因自开烧锅,价廉而味美,贩客厚获赢余,远近争趋之。每晨停其门者,肩挑百十。期月得利千余金,势不能止。风闻入邑宰耳,当是时,烧锅之禁甚严,将搜索酿具而罪之。幸族人为吏得信,急为之备。其蒸甑所制铜壶,式甚高大,重百余斤,或谋埋之,或谋毁之,先生曰:“否否,势不及,必致败露。”率家人共举其壶于厅事,众目共睹之地。妻孥方疑讶间,宰已入搜。先生进内宅。叱役穷搜,甚至掘地发墙,毫无踪影。宰出坐厅事,侍从吏役百余,壶明明在案间,无一睹者。宰去,集家人从容碎,熔化灭迹。或问何以官不能见,先生曰:“搜远不搜近,偶然耳。”予知先生不肯泄机,必用六戊藏形法也。遂为子毕姻,改酒房为钱局,俾二子掌之。先生以琴棋自娱,不与俗事矣。

其妻父朱氏,为邑名医,子四人,或继业,或设肆,因此起家。无赖之徒,觊其有肆,欺诬讹诈,四子苦累。教子读书应试,凡入庠者,可支门户,盼望綦切。时朱翁考终,将葬,舅以葬期谋于先生,曰:“姊夫明晰阴阳,能为人福,使我子侄一人入泮,举家感甚。”先生敬诺:“择冬月某日未时,应天微雨,二狗衔花戏墓侧,一男子戴铁帽,一孝妇索取石灰,此正时也。举棺封壤,孙必游庠。”诸舅皆哗,曰:“冬月唯有梅花,品甚贵重,狗乌能得?铁帽唯军中有之,太平之世,谁敢戴此?恐未必如所算。”先生正容曰:“我亦不能预知,不过依书为断。我尽心为岳父推选,恐未至大谬。”至日,果小雨,舅已奇其言,舆榇入茔,停待正时安穴,见两小犬,争芦花一枝来墓间;有农夫买得一锅,戴于首上,以代雨具;孝妇亦至。诸舅大悦,推棺闭冢。次年,孙入泮。

芗曰:先生以琴棋名噪一时,当道富室,重聘争迎,不应,高士也。其术数之学,老益韬晦,有求之者,曰:“我亦犹夫人耳,从宪书指与一黄道日而已。”予从学琴,见案头奇门,谨请指教。先生卜曰:“孺子尚可。”随指示奇壬布局法,不以术告也。叩之,曰:“此在自己研究,非师可授也。况以此炫人,恐有杀身之祸,何苦乃尔?”予不敢渎。今先生逝矣,惜秘学失传,谅下愚无德以承受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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