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达,粤西桂林人,前岁商于岭南,挟资数千,频年亏折,所存者千金以下耳。何因旅况无聊,偶随朋友作曲巷游。过眼烟花,何本不甚着意;不料于柳絮沾泥之际,卒复莲花并蒂之缘。

先是何随友辈在新堪地买醉,花天酒地,骚兴悠然。座客陈某,谓此地过于征逐,虽金迷粉醉,究不合雅人幽会,不若暗里平康之得静中乐趣也。众谓其迂腐,嗤之曰:“君素不履莺花庭院,只合于罗剎鬼窟,独拥母夜叉作人髓饮局耳。”陈曰:“君等滥矢风流,实花月场中饕餮。但士各有见,君等不见静中之趣,犹余不见闹中之乐也。自今往,请扬镳分道。”

陈与何颇相莫逆,嗣遂招之作游侣,偶于仙城巢云别馆,即私娼院也。陈所契者,名翠莲,颇风韵,略知染翰。镇日于碧桐窗下,作茂猗书法,见之者颇许为香国翘楚。是日陈何踵院,何见翠莲颇具林下风姿,隐相倾羡。倏见有淡妆素服丽人,从帘外过,莲瓣纤小,逼近吴寸趾;其举止哀艳,又若江彩苹,楼东独步焉。陈指以问翠莲,莲曰:“此求售者,以其选择良苛,尚未经有主顾。”陈请荐诸何,倩翠先容。翠曰:“事必无成。”陈曰:“女元龙太过,高自位置,岂欲得王孙贵价耶?”翠曰:“非也。伊有隐衷,难以尽说。”何曰:“请道其略。”翠谓:“伊遭家难,鬻身至此,然不屑作柳絮随风。院主怜其幽淑,听其备价自赎。苟有作泥中援拾者,伊宁委身事之。若作道旁花相视,伊不愿也。”陈曰:“伊肯与人接谈否?”翠曰:“与予颇相倾慕,谓予能知其苦也。”何曰:“伊果系遭难坠圂,复能卓然自立,此有志节女也。如可赎,愿倾囊相助。”

莲走告之,携入见何等,告诉苦衷。据言“本姓谭氏,某宅之育女也。夫隶西粤,姓王名基,客游至此,于前岁娶妾,以事被逮于官,客囊耗去,需百金始能出狱。妾念夫妻大义,鬻身以成之。迨夫脱狱,妾遂坠火坑矣。又念身本清白,以为夫故,不惜自鬻;但不能作章台柳,攀折由人。蒙院主深怜,许我自赎。苟能脱妾于苦,当作婢以图报耳。”何闻之,不胜慨曰:“尊夫与吾同籍,不忍见其家属流落,如可赎,即措资相助。但不知尊夫已西旋否?”妇曰:“半月前闻伊尚逗留司院街。”何曰:“待吾访确,使复团圆,何如?”妇闻,崩角在地,曰:“皇天后土,实闻此言;粤海冤禽,复逢比翼。非君之力不至此。”迨何果于司院街,访得妇原夫,为道其故,助资使往赎妇。夫妻重会,不啻破镜重圆。此癸酉三月事也。吁!何本客途失意,而竟于狎游中作此义举,诚可谓高谊薄云矣。该妇缘夫自鬻,已分生离;然能脱却陷井,则虽琵琶另抱,犹胜作倚门侣也。不谓偶遇黄衫,遂使红颜复归故主,妇人之大幸,亦事之罕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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