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卢溪文集卷三十三   宋 王庭珪 撰论

盗贼论二篇【并序】

盗贼之变不一江西残孽历十年而不讨始用招安为弭乱之计此养虎狼养疽根之术也使一日出落铃键必横突溃裂四出而不可御愚独忧之故作盗贼论焉

上篇

天下之患莫甚於大盗起而人主不知侯景向关而梁武帝不知贼徧天下而隋炀帝不知此皆前世已然之事其辙迹可考也今天下谋臣猛将豪俊之士奋然而争出者皆高谈御戎之策侈言诞诈谓盗贼为不足忧不知天下之所以安危治乱常系於此昔秦既灭六国惟虑匈奴之为患使蒙恬北筑长城延袤万里而不知陈胜吴广起於闾左之匹夫宣宗收燕赵复河隍威震边陲而不知龎勋之乱起於银刀之亡卒然则盗贼之起其始未必能桀大惟郡县蔽匿以幸须臾之安养其芽孽?以成乱者非一日矣自艰难以来江浙荆广所在盗起然皆暴兴而亟灭惟?州倚荒险洞窟林麓尽为贼蹊历十年而磐牙犹在皇帝尝下铜兽符发襄汉之师擒馘几尽州县不能抚缉厚赋深刑闾阎深苦於是复操鉏钩为兵啸会逋残山谷响应二千石既莫能制且恶其鸱张而累已也欲设一奇计而莫知所出则其计维出於招安当时江西大帅亦听其说而甘心焉盖其说以为不数月可以尽消江西之盗而使百官入贺於朝此直诞漫之术可纾朝夕之患而非为国长虑者也郡县承其风往往纵贼不讨悉招其渠率而官爵之贼利其然反跳聚山谷置魁立伍而隂结官吏各称渠帅以苟一时之赏虽平居未尝为寇者亦相时生心操戈而崛起不惟能免於死而且歆艳爵禄之荣此岂非诱民以为乱者欤今?州城中官兵无几而招徕倔强之徒带刀劔执铜挝列刺史庭下者凡数百人羣心凛凛常若刀锯在颈此岂可以为长久之计者哉所谓数百人者其故时党伍散居大山长谷之间啸呼成羣椎埋鼔铸亦自若也间不得逞时出焚剽则州县必责招安之官提兵追讨往往暗分财物自相唇齿骤雨絶弦莫见其迹州郡既不敢究穷其奸又且赏之以为有平贼之功凡如是踵而起者烽垒相望盖设法有以啓之盗贼何时而可息也甚者盗贼虽起保伍不敢言县邑不敢发至於势张而不可掩则招安之旗四出上下相为匿以避朝廷之知而已呜呼祸有大於此者乎愚故曰天下之患莫甚於大盗起而人主不知虽然先事而言则罕见从事至而言则无所及自古祸乱未有不如此者今盗贼虽已萌尚可逆为之计顾愚无知不知所以逆消祸乱之计徒能论天下之势如此惟冀庙堂帷幄之臣博采羣言使圣主知之则天下幸甚

下篇

庶民所以不安其田里弃钩鉏而乐为盗者岂非法制坏乱而势有以驱之使然耶何则天下之乱必先有势而其势盖常生於上之有所惮而不敢为无可观而不足畏盗贼之初起非有陵突郡邑之心至其久也习知郡邑之吏庸懦不材举动施设无奇伟可观然後有轻郡邑之心招安之旗一出则知上之有所惮而不敢为者必难於战鬬之事邀脇郡邑知其不能应则郡邑人吏愈无足畏而招安之权常制於盗贼矣艰难以来招安之策非不尝试而屡招屡叛蠭起之衆益多於前汉法逐捕盗贼责部刺史二千石吾丘夀王有言盗贼犹有老吏二千石之过渤海废乱二千石不能禽制则诏丞相御史选能治者宣帝中兴郡守多以盗贼课最盖有助云今四方未靖而以郡邑付之庸愚怯懦之人徒为盗贼轻侮横兵刼持必取招安得官爵而後已自古及今未闻如此驭盗贼而能图治者也且盗贼十年之间屠杀官吏脍人之肝焚村落掠金帛怨忿之毒流於骨髓其间有不共戴天之讐叫号无闻忍耻而未敢发也一日伺天时之隙情苦变生其心有所不可复忍则操戈拔劔以报讐为名叱咤咄嗟横行天下以发其忿怒不泄之气遂至於大乱此亦必然之理昔人云盗不能乱天下而能召天下之祸者此也近时士大夫习闻苟简虑不及远皆谓?盗已息可以奠枕此最误国之大者或谓贼虽未灭姑以寛朝廷之忧未为失也独不见唐末咸通之盗耶招讨宋威妄奏大渠死羣臣皆入贺居三日州县奏贼故在不十日破八县攻汝州杀将吏而东都大震则几为宋威之误矣若谓爵赏可以收贼心邪是时蕲州刺史裴渥为贼求官约罢兵未几诏拜王仙芝而黄巢恨赏不及已刼州兵再乱遂入陈蔡攻?山东取江州转攻潭岳西扰宣润遍天下而势不可遏则爵赏果不足以收贼心矣若谓盗贼已降便可无事邪是时高骈崔安潜等提兵鏖击所向披靡贼气既殱乃诣太平军乞降诏授右卫将军巢度藩镇不一未足制已复叛去转寇入浙东踰江西破?吉饶信刋山开道趋建州?桂管进寇广州自是势益横骛有虎噬中原之志然则盗贼来降果可以保其不叛乎若谓贼未破而先言破贼皆近世之常事何足怪耶独不见唐末诸君屡奏破贼皆不实朝廷信之稍自安由是贼得计整衆度淮破东都?京师入春明门升大极殿迹其所以至此之繇特原於诸君奏贼不实其祸遂至如此呜呼皆前世欺罔误国之明验奈何取其辙而复蹈之以为可行也哉古人有言曰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民无所畏乱莫大焉今盗贼杀人如麻而赏之以官盖自古未有大乱之世刑赏失柄而能有为者也惟贤人君子及其尚可以有为之时而图之过是则恐灾稔祸变天下靡靡日转溃腐遂至於不可支持然後徐起而图之则已晩矣

卢溪文集卷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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