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梁谿集卷一百五十    宋 李纲 撰迂论六

论节义      论忠孝

论荀彧      论立国在於足兵论治天下如治病  论保天下之志

论将相先国事忘私怨

论盗

论节义

节义者天下之大闲而仗节死义者人之所甚难也人君有以崇奨而激励之使知义重于生而不难于处死然後可与济患难而同安乐此所以能立国也不然则弃义徇利偷生惜死之徒羣萃于前一有变故则涣然离矣其肯仗节而以死卫上哉贾谊有言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以节行报其上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尔忘身国尔忘家公尔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惟义所在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圉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此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彼且为我危故吾得与之俱安夫蹈危亡以图安存舍生取义者类非小人之所能为故孔子以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者惟君子能之彼小人则不然见利忘义而利之所在则从之故利在君父则从君父利在权臣则从权臣利在阉宦则从阉宦利在盗贼则从盗贼自古及今若是者不可胜数方其平时进谗说纳小忠谄谀柔佞悦可人意及其临难转而之他掉臂不顾而视其君如路人者也况肯履刀锯蹈鼎镬死其君上而执干戈以卫社稷哉节义之士平居事君苦言逆耳至计拂心人主类多不能堪而一旦临变故必卓然有可观者故汲黯守义好面折廷争而武帝以为近古社稷之臣萧瑀耿介不可以利怵死惧而太宗亦以社稷臣许之安禄山及河朔皆陷明皇叹曰河北二十四郡无一忠臣邪及闻顔真卿独以平原守喜谓左右曰朕不识真卿何如人所为乃若此其後归朝峭论鲠议为奸臣所挤殒于贼手毅然之气折而不沮呜呼疾风知劲草岁寒然後知松栢之後凋为人君者讵可不深察此哉

论忠孝

忠孝者臣子之大节而庄周以谓外物不可必故为人亲者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已忧而曾参悲为人君者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比干剖而子胥靡老聃亦谓六亲不和有孝子国家昏乱有忠臣此非薄忠孝之言也乃所以厚忠孝之言也夫忠与孝在我而信与爱在人在人者何可必哉惟其不可必此所为外物也然而孝子之於亲岂必待其爱而後孝忠臣之於君岂必待其信而後忠哉亲虽不我爱而尽其事亲之孝者孝之至也君虽不我信而尽其事君之忠者忠之盛也使亲能爱其子之孝则家和矣君能信其臣之忠则国治矣家和国治忠孝之名不立惟其孝而亲未必爱故家有不和而孝子之行彰忠而君未必信故国有昏乱而忠臣之节着然则为君亲者可不监哉

论荀彧

荀彧去袁绍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遂与帷幄之谋劝其定兖州比之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深根固本以制天下劝其保官渡比之楚汉相持荥阳成臯间不可先退以自屈皆以帝王之略许之操既得志欲分功于彧而彧力辞不受封其後阻董昭九锡之议操心不能平表彧劳军馈之空器而彧自杀范?取其归正谓能杀身以成仁而杜牧以谓敎盗穴墙发柜而不分其财得不谓之盗乎二者之论不同请以裴枢之事明之昔者裴枢相唐而附朱全忠知全忠之必簒唐也为之谋策无所不至其後全忠欲以梁客将张廷范为太常卿而枢执以为不可全忠怒遂杀枢若枢者岂真背全忠而忠於唐哉意谓此细故全忠未必怒而足以示天下公不知全忠乃以谓小者尚不从我况其大者乎故卒怒而杀之彧之於操正类於此若彧之智略岂不知操之奸雄必至于簒汉而取之九锡之议终不可止乎其意以谓阻而少缓之操未必怒足以取为汉之名而不知操之以是为慊史谓彧忠于汉而杀身成仁者论其迹而不论其心之过也故尝谓孔融志广才踈其死也以憃荀彧计谋深远其死也以巧憃巧不同其於杀身一也然融之英风义气足以感激後人而彧之用心如杜牧者能知之则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论立国在於足兵

天子曰万乘诸侯曰千乘大夫曰百乘有天下国家者所以保民未尝不以兵之衆寡为差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又曰以不敎民战是谓弃之传曰自非圣人内宁必有外患又曰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夫立国在於足兵弃民在於忘战有外患者忧惧而知戒无外患者安肆而日偷此四者国之存亡所系也故夫天下方当强盛之时卒然有不庭不虞之变莫之能御而遂至于不振者多由於恃安而忘战驯致使然唐有安史之乱晋有刘聪石勒之祸皆出於极治全盛之日以王师抗贼无异驱赤子以搏虎狼岂非蹈此患哉国家自澶渊之役与契丹盟好承平无事民不识金革百有余载至崇宁大观以来极炽而丰文恬武嬉偷取安逸兵之阙者不补卒之惰者不练将帅之选不精诛赏之柄不明干戈朽鈇钺钝而金人一旦乘间窃发将士爱死而望风奔北生民无辜而肝脑涂地士大夫闻语战则魂禠魄丧色若死灰惟以遁逃偷生为得计恃安忘战驯致之弊一至于此真可为长太息流涕而痛哭也岂特中国为然契丹自昔以兵力雄于朔方耐饥寒习攻战便骑射制属诸部其享国尤为久远自与中国盟好之後慕华风革旧俗弃毡裘袭纨绮捐潼酪嗜茗饮去穹庐处宫殿奢淫无度国人化之无复英鸷强忍之气故金人得以奋其诈力且和且战不数年而卒灭其国由是观之国虽安忘战必危而孔子谓以不敎民战为弃之孟子以无外患为必至於亡国者岂虚言哉

论治天下如治病

膏粱以养气体药石以攻疾病此有生之所同也今有人焉不幸而有疾外为邪淫之所伤内致血气之羸耗则善医者必为之聚毒药治鍼砭惟邪淫之务去虽血气之羸不得已焉邪气去而正气生然後疾病可愈气体可充今不治药石而欲以膏粱攻疾病岂理也哉治天下者何以异此故仁恩教化者膏粱也干戈斧钺者药石也牧善良拊雕瘵必有文治则膏粱用焉锄强梗戡祸乱必有武功则药石施焉二者各有所宜时有所用而不可以偏废者也今天下之病亟矣蛮夷猾夏盗贼干纪旷古所无此正修武备协民力扞患侮济危亡以图安存之时虽不免於劳扰岂得已哉而议者不深维其故举一事出一令则以劳扰为言而沮格之至于蛮夷之所蹂践盗贼之所焚掠出没数路几半天下未及之地常岌岌然则恬不加恤而不复议论敢问此何理也夫天下几路一路几州一州几县日复一日偷取目前之安当其可为之时不为而今日残一县明日破一州後日亡一路不加料理而曰姑隐忍之以待蛮夷之自悔祸而盗贼之自销弭正犹得危笃之疾不治药石而欲望其自愈宁有是理哉夫病在皮肤此鍼砭之所及也病在腑脏此汤剂之所及也至于骨髓则扁鹊望之而走矣及是而悔不亦晩乎

论保天下之志

有天下者必有保天下之志然後王业可兴有一国者必有保一国之志然後霸道可立盖志者气之帅而事功之由基也有志以主於中然後见于外者必求所以保之之人而贤材於此乎进用必图所以保之之具而政事於此乎修举人民在所保拊循之而害民者必除土地在所保固守之而侵地者必却随其所保之大小而大以王小以霸则其志之不同也至于懦而无力志窃窃然惟以保身为计贤材政事土地人民皆莫之恤则岂独不能保天下及一国哉虽欲保身亦不可得矣昔者武王助上帝以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不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故能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岂非有保天下之志哉由武王推之则後之创业中兴凡能兴帝王之业于天下者皆其志足以保天下者也昔者齐小白曰先公优笑在前贤材在後国家不日引不月长吾恐宗庙之不扫除而社稷之不血食故相管仲而授之以政岂非有保一国之志哉由齐小白推之则後之裂土分民凡能立霸道於其国者皆其志足以保一国者也至隋陈之主则不然炀帝继体守成荒淫失度媮取目前之逸盗贼满天下而不知也尝引镜自照曰此好头项谁将斩之其後卒有江都之祸而陈叔宝据有江左不恤政事隋师伐之国危矣乃曰吾自有计遂与妃嫔同入于井其志如此身且不保而况能保天下及其国哉由是推之则古之亡天下与失国者概可见矣夫志小者不可与语大志近者不可与谋远志锥刀之利者不足与论万金之储志藜藿之食者不足与论太牢之味而况於天下国家安危存亡之至计哉书曰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又曰功崇惟志射无志则不能以中的士无志则不能以崇功有天下国家者无志则不足以保民呜呼君人者尚志勖其所先务也

论将相先国事忘私怨

萧何曹参方议功定位有隙其後何疾亟惠帝问谁可代者所推贤惟参而参亦自知当相汉告舍人趣治装既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之约束而百姓安之作画一之歌郭子仪李光弼初同居朔方气不相下若仇怨然其後有安禄山之乱子仪泣涕分麾下兵与光弼荐之於朝与同破贼既而代子仪节度朔方营垒士卒麾帜皆无所更而光弼一号令之气色乃益精明昔之为将相者以国事忘私怨至于如此非独推荐之为难而更其职不更变之为尤难也与夫蔺相如引车以避廉颇寇恂托疾以避贾复先国事而後私怨视数子未知其孰贤至于修怨逞憾不恤国事如张延赏之沮李晟罢其兵柄力主会盟而致平凉之辱刘仁轨之愤李敬玄表请为帅以代已而致覆师之祸其贤不肖之相去岂不远哉

论盗

世之危乱民之失业与夫兵之溃散者多聚而为盗贼诛之则不可胜诛而力有所不给惟因而招纳之以为我用其力有五以弭内乱一也以御外敌二也善良胁从者可散而归田亩三也强猾勇敢者可藉以备行陈四也以盗贼攻寇讐胜则享其功败则不足惜五也昔者光武用緑林下江铜马诸军而致中兴曹操用黄巾而破绍术太宗起於晋阳取关中以定海内亦多招徕羣盗而用之然自非推赤心以置其腹中恩足以结其心威足以讋其气使遵我之纪律而听我之驱策则用盗有五难已尝放肆而欲收其愤戾之心一难也已尝虏掠而欲窒其贪婪之志二难也易置将帅则怀疑三难也畀之部曲则易叛四难也恩过则骄威胜则怨而反以为患五难也惟善驾驭者恩威得所寛猛得中内得其心外得其力使之视杀敌如杀人取敌资如虏掠虽易将帅而不疑虽畀部曲而不叛与正军相为表里而无骄怨之患则其难也将转而为易昔者光武太宗曹操尝从事于斯术矣

梁谿集卷一百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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