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天主教及其他教会团体的译名

近来因宗教界也参加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全国性爱国运动,报纸刊物上时常见到由欧美传来中国的各种宗教团体的名称,另外也有一些一般性的评论分析宗教或教会的文章,至于历年来在世界史、期刊或其他印刷品中提到欧美宗教名称的,当然更多。但无论过去或今日,在这许多名词的运用或翻译中,都有不少混淆不清或根本错误的现象发生。本文拟将比较基本的常见名词清理一番,希望今后再用这些名词时,能够比较正确。

首先,可谈资格较老的“天主教”。这个名词并非译名,而为明末在罗马教皇支配下的传教士所特创的新名。他们不愿承认中国自古就有的“上帝”与他们的尊神相等,所以采用中国古书虽有而不通行的“天主”一词作为他们神的尊号(见《史记·封禅书》),而称他们的教为“天主教”。由明而清,而民国成立,前后三百年间,名称未变。近些年来,中国的天主教才又开始根据他们正式教名中所用的希腊文与拉丁文的主要形容词catholicus一字,而译为“公教”与“公教会”,间或也加上“罗马”一词而称“罗马公教”。但这个名词,除在这个教会内部使用外,在中国一般社会并未流通,连教徒自己普通也仍自称为“天主教”。在中国民间,有时又称它为“罗马教”。因为在清朝末年与民国初年,法国人在这个教会中势力特大,所以民间又称它为“法国教”。很有趣的,就是这个教会的中国名称,几乎都不是直接的译名,而唯一正式译名的“公教”又始终未能流通。

宗仰耶稣的原始宗教,自中古初期在欧洲就因政治势力的封立而分东西。我们上面所讲的公教或天主教,是西欧的教会,东欧的教会以希腊文拉丁文所同有的orthodoxus一字为正式教名的主要形容词,就是“正教”的意思,因为整个中古时代这个教是以希腊为重心,而正式文字又是希腊文,所以又称“希腊正教”。这个教会有时又半正式的自称为“东正教”,虽然以罗马为中心的教会向来不自称为“西公教”。希腊正教在中国势力不大,不似天主教的遍地设有教堂。中国最著名的希腊教教址是北京东直门内在清初由俄罗斯人设立的教堂,至今北京人称它为“俄国教堂”。在清朝末年帝俄在东交民巷设立公使馆后,北京人又以方向而称教堂为“北馆”,称使馆为“南馆”。我们如果翻译清末中俄关系的中文文件为俄文或其他欧洲文字时,可能遇到这类名词,届时或直译或意译均可,但若直译,就必须下注解,否则欧洲人读了一定不知所云。

在北京以外,今日在中国有希腊教堂的,除东北外,只有少数比较重要的城市,如天津、青岛、开封、烟台、上海等,信徒很少是中国人。

希腊正教与中国关系较浅,在中国历史上留下较多痕迹的是罗马公教及由此教分化而出的今日所谓“基督教”。“基督教”一词是由拉丁文的Christianitas翻译而来,这个字又来自耶稣的神号,就是由希腊文转来的拉丁字Christus。这个名词,天主教到中国后音译为“基利斯督”,至今天主教会中仍如此称呼。但天主教在中文中却不用“基利斯督教”一名。就中国的天主教而论,拉丁文的Christianitas与近世欧洲各种文学中由此字变形而出的同一个字,并无正式的中文译名。进入十九世纪后,十六世纪以下由罗马公教分化而出的各种新派的教会也开始来中国传教。他们到中国后,在传教的方法上与术语的翻译上,部分的采取了天主教现成的一套。至于“基利斯督”这个天天要用到的名词,他们感到太长,为符合中国的习惯,他们去中段而留头尾,简称“基督”。在中国的翻译史上,这倒是有例可援的,汉魏以下中国翻译佛教的经论,遇到太不合乎中国味道的长名词时,常常采用此法。例如由原音译为“阿罗汉”的简呼为“罗汉”,由原音译为“菩提萨埵”的简呼为“菩萨”,都属此头。但中国的天主教对于新来人的作风,大不以为然,一百五十年来始终不肯接受这个“基督”的简称。这就牵涉到这些新派的公同名称的问题了。

这些新派自十六世纪与教皇决裂后,用一个拉丁文的名词,称Protestantis,就是“抗议者”的意思。此字稍微一变,进入欧洲所有的文字中,四百年来甚为通行。在中国,各新派教会方面对此字并无正式的译名。我们中国的西洋史或其他与西洋有关的作品中,一向总称这些派为“新教”与仍然宗奉教皇的“旧教”对称,间或也译为“耶稣教”。新旧之称,意义甚为显明,最少在历史书上如此用,也甚恰当,不必多论。“耶稣教”一词,正与“天主教”一样,完全是创词,而非译名,在古今任何一种欧洲文字中也没有与它相当的一个名词。此词似于新教各派传入中国不久就出现,初创者为何人,已不可考,其当初取义如何,亦不可解。以“天主”为教名,最少有一时宗教立场的渊源;至于耶稣,是新旧各派所公同信仰的对象,传到中国后“耶稣”忽然成了新派所专有的教名,甚觉可怪。笔者猜想,这并非新教内部的人所定的名称,而是根本不信任何欧洲宗教的中国人士,由于一时的误会与误解而起此名。后来新教内部的人觉得这个名词也还不错,于是也间或引用。无论如何,这个来历不明意义不清的名词竟尔通行,一直到抗战以前未变。

抗战时期,无形中生变,这个变化今日成熟,就是把应当概括一切,在中国历来翻译或编著的西洋史或与西洋有关的作品中一向也认为是概括一切信仰耶稣的教会的公同类名的“基督教”,用为新教各派的总合名称。对此情形,中国的天主教会恐怕要负反面的责任,因为它不肯接受“基督”一词,所以新教也就乐得专有历史上全教的总名。这都是历史实际演变的结果,我们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但与翻译有关的,就是我们今后在中文的译品、编著、报纸、刊物中如果遇到“基督教”一词,就必须看上下文才能知道它是泛指一切宗奉耶稣的教会,或是专指十六世纪以下在西欧由罗马公教分化而出的新教而言;若不小心,就会发生错误的了解。在译中文为西文时,如遇到基督教一词,尤须揣摩周详,以免误译。

“耶稣教”一词,今后似乎渐要作废,但另有一个形象非常近似而意义大不相同的名词,就是“耶稣会”,我们却要特别注意。这是十六世纪宗教改革时代罗马公教内部所成立的一个与新教斗争的新型修道会,在近四百年罗马教的历史上占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说要认识近代的罗马教,必须由认识耶稣会作起,也不为过。这个修道会的正式名称为拉丁文,Societas Jesu,过去我们的译著以及报纸杂志中,对此词的译法,庞杂错乱达于极点。据笔者经验所及,“耶稣教”“新教”“耶稣教国”等,都曾有人译过,耶稣会的会士也就时常被译为“耶稣教徒”。近至一九五一年一月的报纸刊物上,仍有此类的错误。上举各译名中,除“耶稣教国”使人迷惑,不知所指外,其他的译词都只能说是大误,因为那几个中文名词在习惯上都有另外全不相同的意义。“耶稣会”的名称,早在明代就已见于中国的史籍,近代历史上最早到中国传天主教的利玛窦等就是耶稣会的会士。过去一百年在中国传教的天主教教士中,耶稣会士也占极其重要的地位。会士的正式西文名称,是一套长的拉丁名词,我们任何的翻译工作者大概都没有遇到的机会。外人称会士为Jesuite,这本是法国人造的一个含有恶意的名称。但此词流传甚快甚广,除了会士自己始终不用外,此字早已成了通用的名词。

本文在上面所提出的各种希腊文、拉丁文或法文的正式名词或通用名词,稍一变形之后,都进入所有的欧洲文字中,通晓任何一种西文的人,都一见就可认识。

如开始时已经讲明,本文只谈几个比较根本的常见名词,至于除各教会本身的文件中很少遇到的基督教(新教)各派的名称与译名,一概从略。因为这类派别,在西欧北美不下二百种,其中传来中国的也在百种左右,实在是举不胜举。它们都是全部或大都来自英美的,正式的西文名称都是英文。假若从事翻译工作时,竟然意外的遇到这类名词,无论是中译外或外译中,只有随时请教专家或耐心的去查专书,恐怕任何人都很难事先对此有所准备。

(原载《翻译通报》1951年第2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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