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予在宁夏时,尝默忆,被召以来,道里月日闻见之,概笔录之,以备遗忘。事定,复将所处置兴革,撮要举凡,附录其中。而交际答问之微,亦漫及之。事体所关,庶他日有足徵者耳。既而,敕召还京。此纸藏之巾笥,未尝以出诸人。比部事稍闲,偶取而观曰:是不可弃。乃略加证正,并以北还途中事续焉,以识本末,通谓之《西征日录》。

正德五年五月初一日,兵部差锦衣舍人王诰驰驿,赍文至镇江府属。时贼瑾用事,政令苛急。锦衣使者所至,人心惊动。比开,则吏部公文。有旨起臣一清赴京听用。予病废,久谢巾栉,闻之强起,梳盥拜命于家。自念不即就道则奇祸及焉,然终以见瑾为难。使者密言:“宁夏有变起,公往征,当不顺入京也。敕使且至矣。”予曰:“若是,则其不敢辞。”

初贰日,谒告先垅。

初三日,告祠堂,别诸亲旧。

初四日,锦衣舍人王诰赍敕旨,迎于京口驿,府卫县诸司官皆陪行。吏部侍郎泌水李叔渊以公务道镇江,亦陪予行。开敕于府堂,一清拜稽,跪读之,始知宁夏贼臣都指挥何锦、周昂、丁广辈挟宗室安化王寘鐇以叛,杀镇巡、太监、都御史、总兵等官,伪封官爵,铸章印,传檄召调各路兵马,将谋入寇。廷议推予仍总制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各路军务,督诸镇守臣,抚谕征剿。叔渊曰:“先生之责不亦艰且大哉!”予曰:“主忧臣辱,某敢不效死。”

初五日,具本差镇江卫百户胡宗随使者赍进谢恩,且报起程期日。

初陆日,雨中渡江至扬州,泥淖深,不能陆行,发舟夜过邵伯湖。

初七日,至高邮,风逆猛甚,舟不可动,乃由陆冒雨将趋天长,行田塍间,马屡蹶,夜黑不辩路,宿田舍。

初八日,过天长,行百余里,村鸡初鸣,暂憩铺中。

初九日,渡河至泗州,望祖陵叩头而去。又行百余里,路黑鸡三鸣,暂憩民店。

初十日,过而去。又行百余里,路黑鸡三鸣,暂憩民店。

初十日,过虹县,宿灵壁。

十一日,至宿州,雨初霁。自渡江至是,凡五日,皆风雨,舆马恒陷深淖中。是日,闻朝廷祗告天地宗庙,削寘鐇属籍,下诏正名讨罪。命御用监太监臣张永总督军务,臣一清就彼提督军务,泾阳伯臣神英佩平虏将军印,充总兵官,统率京营兵三万,会合陕西诸镇兵马,分道进剿,各赐玺书,得专制以军法从事,且命戮止渠魁,胁从罔治。以功赎罪者,得从赏格。薄暮行,宿百鄯道驿。

十二日,至永城,伏睹诏条,宽征缓刑,伸雪冤滞,稍革近时纷更苛察之政,喜曰:“贼不足平矣。”行二站,宿石榴固驿。

十三日,过归德,至宁陵前衢阻河,不可夜行,乃用小舟,夜至睢州。

十四日,过杞县,至陈留县渡口,舟不能进,乃复索轿马。

十五日,雨中由径路至汴城,诸司皆不及知,止接官厅。以戎务不敢,朝王报名急辞,三司以下官吏谒毕即行,宿中牟县。

十六日,过郑州,宿荥阳。

十七日,过汜水巩县,宿偃师。

十八日,过河南府,不入城,止西关清风馆,午餐毕,行二站,至义昌驿,宿焉,是夜,监枪陆太监誾会於驿,知总督张公已到卫辉府。

十九日,过沔池县硖石驿,宿张茅递运所。

二十日,过陕州,至灵宝县,访前尚书许季升。留饭,辞。一茶即别去,户部主事王才、工部主事杨淳来见,宿阌乡县,漏下三鼓矣。

二十一日,入潼关,再会陆太监。予先行至华阴县。

二十二日,陆太监过华阴先行。予宿华州。始,行事具本题知。先是,陕西总兵官曹雄约会诸镇将官协谋讨贼,师次灵州。宁夏游击将军仇钺初被何锦赚调入城,已而约为内应,纠集义兵,乘间手斩贼师周昂,并杀其党数十人,遂执寘鐇父子眷属械系之,擒何锦、丁广于大霸。余贼悉就缚,诸将罢兵,而道路相传总督率京兵将洗夏城,予恐激成他患。

二十三日,上疏,乞将京军取回,以安反侧之心,以免供亿之费,遣百户韦臣赍牌星驰至宁夏,晓谕本城官舍军民,谓大贼已擒,地方无事,天子遣一二重臣来抚定尔军民。

二十四日,发华州,过渭南县,宿临潼。

二十五日,入陕城。

二十六日,朝王留宴,辞。京使至,知上得捷报,召泾阳伯以其兵还。敕张公仍乘传至宁夏,偕某抚靖地方,起解寘鐇眷属,并逮系诸罪人张公乃罢,遣所部兵归京营,独率麾下数百人,兼程而来。初,所与为乱者惧,不免出危言相恐喝。协从之徒胥怀疑贰,观望以动。阖城凛凛,恐玉石俱焚。裹粮谋出走者踵相接。且大乱之后,官司不能令其下,体统荡然。予乃出给告示,奉宣德意,以为宁夏之变,造恶止是数人,其余俱被逼协,顾恋身家势,非得已。朝廷止诛首恶,不穷胁从,有功者兼许录用。况近日诛贼建功者,亦皆夏城官兵,可见从乱非其本意。自今官舍军民各供乃事,服乃役,庄屯农业,市廛交易,各宁干止,勿疑勿畏。各部领官员加意抚恤,不许听人仇攀诬指。官军体统素定,各遵约束,不许互相猜忌,敢有捏造流言,扇惑人心及以下犯上,不遵纪律者,治以军法割行,按察司刊印百余道。

二十七日,遣千户王臣赍送镇巡官转发各该地方,张挂晓谕。

二十八日,遣官迎张公于潼关。予发陕城,至咸阳河畔,遇张公先所遣旗牌官王献、杨义辈自宁夏还,问之,云:“镇巡续将原谋党恶、夜不收、申居敬等六十人擒获,但余党尚多。”

二十九日,过兴平,至乾州,庆阳王主事纶、盩厔王举人元凯、武功康状元海次第会焉。予以离陕且数岁,恐今昔殊势,问为政寘猛之宜,纶谓今大乱之后,当抚之以宽,手滑之戒,不可不知。元凯亦曰:“先生往日御军,赏重罚亦重。今恐未能如昔日之赏,可如其罚乎?”海从傍笑曰:“今昔势殊,理则一。夫乱,固有以激之者,先生未尝负西人。西人宁忍负公?宜无改旧政,姑息之风,不可长也。”予以为然。

三十日,晨起,驿报敕使至。予迎於郊,至察院开读,又赍内府公文,钦赏白金三十两,大红织金獬豸胸背,纤丝二表里。望阙叩头毕,行至水寿县,雨如注。曹总兵父子来见,道讨贼事甚详。

六月初一日,冒雨至邠州。

初二日,王献复来。过邠,云见张公於渭南,闻夏人不安,出给纸榜百馀言,大意与予前告示同,遣瓛驰往晓谕。是日,将趋庆阳,至泾河,河涨,以木筏渡,水没靴,乃复舣岸,回邠州,取平凉道以往。是夜,宿宜禄驿。

初三日,宿泾州,平凉旧部曲以昔所选中军人马来迎,疲驽居半,精采大非昔比。予问其故,皆泣曰:“自公去镇,岁征戍不得休息,刍粮不时给,或经岁无粮,又科出银物供需索,壮士饥而逃。今多补役充数,马瘦死殆尽,今皆追补者也。”予为之怃然。

初四日,过白水,至平凉,不入城,止高平驿。韩王以下,各遣官劳问,固请一见,辞之,遂檄平凉卫都指挥陶文率前部曲官兵百余骑以从。晡时,发高平。积雨,途泥深数尺,乃舍轿上马,渡泾河,行四十里,雨益急,路黑不能进,将宿安国递运所,屋颓且漏,风凛凛薄人,乃出,宿客店中。

初五日,过瓦亭驿,径趋固原,平凉夫马惫甚,而固原之人不虞予之即至也,皆不及迎,去城二十里,州卫官数人迎,伏道左,有惧色,予慰之曰:“我本行速,于汝辈乎何尤?”又行数里,兵备黄副使绣来迎。暮至城南关,都给事中段豸查盘边饷归,适至此,亦出迎,入宿总制府。段来见,留共晚餐,能道延宁事。

初六日,发固原,闻宁夏镇巡官将寘鐇眷属并何锦辈俱械送北行,欲以献俘为功。予以事干宗室,既无上命,岂可擅发?且人心未定,处置少疏,恐生他变。又各犯有原谋胁从,情状不一,不审鞫得实,一概解京,莫适为证,将无可活者矣。乃遣官赍钧帖,驰往止之,如已渡河,则收系灵州以待。是时,张公已宿平凉,闻之怒,亦遣旗牌官往止之。暮宿镇戎千户所,沿途皆牧马营堡,牧卒壮老填衢,诉曰:“自公之去,我辈疲於力役,疲於科取,不得牧马,马死,鞭追急,人无完肤,逃且半,见在者不能存,将尽逃矣。”或曰:“公初以牧马招我,今百差丛集,较诸征戍之兵,顾加苦焉。公来矣,其为我处之。”言已,哭声震地。予姑应之,曰:“西事方剧,徐当为尔处分。”

初七日,至平肤千户所,有城翼然,城之外有关,室庐栉比,烟火数百家,贸易交匝。先是,镇戎至韦州二百里,莽无人烟,虏骑突入,莫之阻遏。予巡抚时,始申余肃敏前议,奏增筑土城,置所设官吏,编集新军,给地耕牧,为长守计。凡今成绩,予实经理之,隐然为固原一屏障,自是虏骑不敢越之,而南恐我兵议其后也。予午餐毕,将发。张公所遣官朱德、谷大中暨其兄富谒予,传言留待议事。

初九日,予迎张公于郊,至官厅,开敕宣读毕,延入后堂,厉声曰:“宁夏镇巡将王府宫眷,不待吾至,先发过河,可乎?”予云:“论法,诚不可。但各官无别意,只因人心惊疑,恐生他变。早发出门一日,省一日干系而已。又曰:“闻此事皆是陈侍郎张主欲以为功。”曰:“此恐不然,贼平是四月二十三日,后获夜不收、申居敬是五月二十一日。陈待郎六月初二日方到宁夏,岂敢以为己功?况镇巡御史三司官俱在,岂可独归咎一人?”张公曰:“陈有倚仗,乃敢。”予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皆反贼,各官所行,纵有不是,朝廷或不深责,况传闻之言,未必皆实,到彼再看如何?”张公意解,乃曰:“各官连连奏捷,只是要封侯封伯。”予曰:“譬如人家父母心上有事,为子孙者一闻好消息,便当急报以宽父母之忧,岂有隐而不报之理。”张公曰:“固然。”

初十日,予先行至韦州,陈侍郎遣官赍送符验一道,总制军务;关防一颗,令旗令牌十面,副至,予收领,具本题知。先是,予总制之命,瑾屈於众议,不得已而从之。然度予必辞,故奏遣陈先往,暂行总制事,待予至,交代即回,实托陈为心膂,冀其成功,将柄用之。宁夏副总兵仇钺、阎纲、参将保鑅迎谒道左,皆故部曲。予以仇新建大功,稍优礼之。二将进曰:“钺匪公荐拔,则混处常流,安得至此!”钺顿首谢。初,钺在宁夏部领中以骁勇闻。予察其忠实可用,荐充游击将军,统新募义兵三千员名,听调杀贼,授敕行事,竟以是成功。

十一日,会陈於小盐池。驿报张公将至,予偕陈迎之郊。至驿中相见,张公诘陈前事,陈欲释其怒,遂言:“老太监之来,风声甚大。虽未至地方,前日所遣旗牌官督令镇巡将申居敬等捕获,人心始安,不然事变,未可知。”张公曰:“今早,尔差人赍来揭帖,亦有是言?吾岂欲以是为功?吾性非贪功者。”且欲陈仍回宁夏。陈辞,以为既与杨总制交代,似难复回。予曰:“渠已得代,复回无名。张公曰:“诺。”予与张公遂偕西行,陈东归庆阳。而所谓揭帖者不及见,不知其何说也。是夜,宿石沟驿。

十二日,至大沙井,总兵官杨英见。又行二十里,镇守太监张弼来迎。比至灵州东关,巡抚都御史马炳然来迎。见毕,皆前迎张公。予宿守备衙,张公宿州衙。予往会事,镇巡按巡等官谒见张公,数其擅发宗室宫口眷,众果归咎於陈。予谓此非细故,业已会行,错则皆错,岂独陈侍郎一人之过?是时,寘鐇父子宫眷并何锦、申居敬辈俱分系千户所狱,并驿递空仓数处。张公约往视之,寘鐇指诸儿孙诉,无衣被。问之,镇巡云:“府第物皆没官,别难措置。”张公曰:“不然。彼固有罪,系出宗枝,当生致之庙阙,岂可令其瘦死?”命各取其所收衣鞋、被褥,数事给之。何锦见予,哭曰:“我公不去镇,锦辈岂得至此?”予数之曰:“朝廷何负汝辈,敢为背逆。”锦曰:“本镇官兵遭镇巡诛求逼迫,怨深入骨。故得乘之为乱,实欲为下人息肩。”予曰:“既欲作好男子,何不奏发其罪,待朝廷诛之。”锦曰:“彼动以刘瑾为词,发之无益,徒自速祸。”张公微笑。时瑾焰犹烈,予不敢有言。申居敬等皆大号曰:“我辈昔皆公所选战锋精兵,为官司剥削所苦,又误听周昂之言,至此实不与反谋。”愿宽其族。张公又命守臣选壮健女妇数十人,伴监其妃嫔及诸宫人,不许男女混处。据镇巡公移逮上当千余人,予虑其事同情异,宜有区别。又恐有律不该连坐之人混逮其间,乃会张公,檄镇守、抚按督同三司官审,取各的确供词,分别首谋、共谋、随从等第,稽册按籍询其族邻老长。於是堂侄以下,于婿许嫁之女并顾工人役出之,凡百余人。惟申居敬等六十家及平虏城官舍徐钦、程保等一十一家,法当连坐。予谓申居敬等一闻周昂逆谋,即有乐从之意,杀人劫财,乘机为乱,若欲比诸胁从,则情重法轻。但举事之日方预其谋,义兵一动当即戢止,比之元谋、首恶似有不同。徐钦、程保等听调从逆,但事后方入城,不曾相助,杀掠俱止,宜逮其身而系其家属以俟。请诛正犯而徙其妻子。奏下,法司议丛所拟全活者百余家。初,诇事者报贼党未获尚多。张公在途,调取固靖兰州官军三千员名,并陕西游兵三千,至是俱集灵州,夏城复惊。老稚妇女走避山野,留壮者持刃居守。予告张公曰:“地方已不用兵,调来人马徒费刍粮,宜即散遣之。张公曰:“人心难保,逆党不尽殄除,将遗后患。予曰:“公谓逆党犹有几何?”曰:“访有姓名者百三十人。”予曰:“夏城大变之时,迫胁为乱者何止数千,但节奉诏敕惟首恶不宥,胁从之徒悉与放免。今何锦、周昂、丁广三首恶既已擒斩,寘鐇等眷属已拘解,又擒斩同谋正犯百十余人,亦足彰天讨正国法,此外漏网虽不能无,只可一切置之不问。若再行寻究,则人人自危,纵不敢称兵相向,大众一呼,逃往山后套中,如何收拾。吾辈此来,正须安静地方。敕旨谆谆以抚安军民为主,若激成他变,何以复天子之命?”张公默然。予恐其意不解,作一书投之。次日,乃曰:“先生言是,但远调而来,待吾赏劳毕,遣之。”予曰:“不知赏劳当用若干,令巡抚查支无碍,官钱送用。”张公笑曰:“吾岂肯用此地官钱,返留形迹在此。所司乘机将别生弊端。”遂将自带钱物,量途程远近给赏官军有差,各遣回营。适山后节报声息,予与张公议,令仇钺、史镛回镇城。予因檄仇钺领兵於宁夏北路,史镛于南路,各按伏。夏城之人闻河东兵马已掣散,而二将分兵各按边堡,知其为北虏也,始帖然宁妥。逃者归,室家相庆,无复惊疑。诸罪人既鞫既明,传之槛车,以归于京师。

二十二日,张公及予渡河入城,农不废耕,市不易肆,老少聚观如堵墙。

次日,朝庆王赐宴,以戎事辞,成,礼而退。乃大集官吏、旗甲、乡老、士庶宣布:皇上恩德,问其疾苦,禁所与为虏者将釐革之。众踊跃欢呼,咸以手加额曰:“不图今日复睹天日。”

一日,予告张公曰:“恩威当并行不悖。大变之后,堂陛陵夷,不复知上下之分,恐渐不可制。维时造伪命伪符,手刃大臣者,戕杀主将而夺其家者,有遗奸焉,将无以善后,宜密令所司捕之。”张公笑曰:“如胁从何?且与先生灵州之言异矣。”予曰:“始至,人心未定,当示之以宽;今恩泽已覃,众志既定,所当诛者才十数人耳,无他顾虑,况好生者天子之德,执法者人臣之义。吾侪受命专制,须权其轻重,岂可胶于一定,以遗患将来?”张公曰:“诺。”乃密谕镇巡捕得指挥冯经等,悉伏厥辜,传而上之,与论称快。

张公一日又曰:“访得总兵杨英、仇钺乘机将安化府第金帛并犯家财物取以自私,各数万两。杨英又将应捕人犯得钱纵释,此法不可恕。”予曰:“某亦闻之,但无实可据,恐是仇人怨家流言相传。大功既成,则小节似不必深究,且反逆之徒皆得以胁从释放,而以暗昧不明之事追究一二有功将官,非惟体面不宜,又似与反贼报仇。”张公首肯,久之曰:“然。”然初公总督命下,西人震慑畏罪,然雅性静重,所过秋毫无犯,与将士同甘苦,行不乘舆,暑不张盖,日给公廪数升,余虽片楮茎蔬,无所取用,恒以己赀散给群下徒隶,厮役无不沾惠。驻灵州及夏城两浃旬,所随从贵近数十辈,部曲五百余人,寂然遵约束,无敢哗者。居人若罔闻知。又尝语及庆府事,予谓庆王当寘鐇反逆之时,不能密谕诸王併力战守,及播告本镇官兵协谋讨贼,顾日往朝贺行君臣礼,将祖宗所赐宝纛仪仗送与僭用。又倾其所有金银币帛资给乱兵,失诸侯维藩之义。且事起,交结变生,饮宴间当为后防,遂会奏以闻请。敕切责警戒及申明禁例,通行天下以杜交结之弊,防祸乱之萌。又以宁夏东路典武营密迩河套,武备单弱,请以寘鐇典伏,所官军编充兴武营,戎伍皆荷俞允,遂削。庆府护卫逮其承奉长史等官,于京皆谪戍边。

七月初二日,张公北还渡河。予以会处事未竟,送之灵州。

初三日,至石沟,将处置宁夏事情,各遣官会奏。

初四日,别於驿中,予欲郊饯之,以雨而止。比行,谓予曰:“先生自爱,某当具述先生贤劳,不敢隐蔽。”予曰:“不然,”某病废之余,朝廷以戎事起用,义不敢辞,强自鞭策,昨在夏城病,脾不能食,赖公药而愈。兹幸地方无事,便须上疏,乞骸骨。公善为调护,使得早归江南,无他望也。”张公笑曰:“吾平生不敢欺君。”遂上马去。予还灵州,差指挥符深进缴提督军务,敕专行总制事。灵州土人素苦汉官科虐。予昔时多所釐革故辙,寻踵作且益甚焉,至是纷相诉讦。予以大乱之后,为除其害而不深究其人,减科徭十之二,禁泛滥接递以恤人马。

初八日,阅土汉官兵於教场。

初十日,巡视各边堡,阅敕旧筑边墙,自红山至横城高厚坚完,俨然巨障,惜成功之难,叹前志之未遂,感而赋诗,有“老去寸心犹不死,仗谁经略了余忠”之句。

十二日,复入夏城,遵奉敕谕,督同镇巡访求各营卫部领之贤否,而更置之。然后约法定令以从,人便谓边军之困本山什差繁重,而私役买闲为弊居多,且屯军地去粮存以为恒患,逃逋累万数。而湖地草滩半为将领所据,返累军供采取以自封殖。法之当行,莫急于此。于是镇守太监张弼闻之,退出所役正军三百名。总兵杨英、仇钺、游击将军史镛、监枪少监马良,各有退革共二千余人。杨英又将所收草滩湖地呈退三之二。仇钺以下,退有差尽归之官,以助边储,乃行。巡抚将木镇马步军士稽查实数,造册在官,凡有征调,全队以出。一切杂差,循次拨用,无得脱者,赋役始均。又通行各城堡,一体查处,禁革条阵,地方急务十数事,上之不能悉记。其大者,如请蠲宁夏各路早伤税粮以恤困穷,溥赏赉恩典以安反侧,乞旌骂贼而死都指挥杨忠、李睿,逃难而殒百户张钦等。门间仍荫恤其儿男,以励臣节。改调管粮参政等官及复设按察司佥事,监理边储。极论各城堡粮储缺乏,请发内帑如旧例,召商输纳以免派买累民之患,皆与瑾意相忤。比瑾败诛,该部覆奏皆报,允可。又奏总兵杨英丧失之余士,心不附但人才难得,用之他镇,犹有可观,乞将杨英取回调用。并荐副总兵仇钺威名素著,参将保鑅志节兼优,游击将军史镛才略出众,皆可大用。

十八日,大阅镇兵于教场,示以纪律及申明赏罚条格,俾遵行之。

二十四日,发夏城,巡视各城堡,杨英、史镛从。是夜宿大霸。

次日,夙兴广武营协同孙隆来迎。循边墙而南,分守西路参将冯祯迎於途,因令杨英回镇。将至广武,达贼自沙窝出,可百十骑,猝与相遇,遣冯祯、孙隆追之。予按兵徐行,入广武,贼奔北出边墙。日已暮,遣旗牌戒无穷追,收兵回营。

二十六日,宿枣园堡。

二十七日,至宁夏中卫,冯祯分守且久,旌旗卒伍精采非他镇可及。予嘉奖之。

次日,阅武教场,祯子冯大经骑射为第一。时庄浪、凉州守将节报虏寇犯边,河西城堡多失守,道路不通。

二十九日,予发中卫,渡河,遵草地而东,野宿两日。

八月初一日,至靖虏卫,条陈河西事宜,欲调延、宁、陕西三镇兵马,分道而进。驱逐出境,远遁。然后修复沿边旧守墩台城堡,以图经久无患。庄浪参将鲁经告急,乃选靖虏、兰州健兵一千,令指挥陈松统领驰往援之。兵至而贼遁。自固原至兰州,边城粮草所在缺乏,河西尤空虚,军士多枵腹,生怨语。乃量发各帑藏官银,议令兵备、守巡二司官分路招籴,酌量城堡大小,事势缓急,分派运纳,以暂纾目前。随将议处储蓄数事,差人驰奏。又奏劾固原守备赵洪贪婪剥害,洮州守备高谦柔懦不立,俱当黜革,举指挥赵济、路英等代其任。

十三日,自靖虏发程,阅视乾盐池、西安州、海剌都一带城堡关隘。

十四日,宿黑水苑。

十五日,至固原,指挥路英归,自京师赍捧奖励敕书至。

十六日,郊迎,开读于总制府,具本差百户韦臣赍奏谢恩,且以衰病不堪供职,奏乞昭旧致仕。路英因言瑾贼得宁夏诸奏,大怒。即欲有所处分,其所亲厚者以为不可。又欲改巡抚,宁夏众谓事体非宜,议未决。予笑曰:“官爵职任本出朝廷,总制巡抚皆无不可。若许归休老,计之得者也。”是时,延绥镇巡奏,欲因烧荒会诸镇兵,搜索河套零贼。予上疏,以为汉中流贼未平,调去沿边官军数多,边城空虚,边储缺乏,而河西达贼日肆抢攘,又恐河冻之后,大贼踏水入套,各镇兵马正当蓄养锋锐以俟。今乃无故出境穷搜,纵得数辈老弱残败余寇,何补於事?而往回动经旬月,糜费粮料,伤损马匹,所得不偿所失。且舍门庭侵犯之虏,而寻伏藏逃难之贼,取笑外夷。又遗书当道,极论其事,竟寝不行。

十七日,得吏兵二部咨,有旨命巡抚宁夏都御史马炳然还乡终制,而不补其缺。令予专在宁夏居住抚驭,盖阴夺总制之权也。予遂发固原,复诣宁夏,过监池,商人遮道诉,称公昔掌盐法时,每引一道,许载盐六百石,车脚填委,商得厚利。今拘以禁例,每引止许载三百石,车脚不至,群商坐视无可为者。又言前此捞盐积多,输运不及,辄为暴雨所冲。予叹天地自然之利,官不善取而自弃之,顾为私贩之资,是诚可惜。然以御史有专职,未可径行,许为具奏议处。

九月初一日,至灵州,马都御史先在被候交代。予接管巡抚文卷,三边军务,惟征调军马重事仍听节制。

初六日,予饯马都宪于郊,还至行台,忽报前所差赍奏韦百户复来。予惊问其故,云:“八月二十九日至陕城,闻瑾贼已被执,下诏狱事多更变,归请进止。”予惊喜,谓天启圣衷,罪人斯得,更化之机在是矣。但前疏已定,义无可改,因复遣之。

初七日,承差牛学至,自京得邸报,知一清被敕召还京。

初八日,陕西镇守官差人赍公文抄,蒙内府揭帖,钦奉圣旨,赏臣一清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羊一只,酒十瓶,某拜稽受命。即以羊酒飨诸部曲。至暮而罢,荣君赐也。然明文未至,恐旷日废事。

初十日,予入夏城,仍经理巡抚政务。

十二日,得部咨,乃行。

二十日,拜敕于固原,属痰火旧疾举作,不能兼程,且前上乞休疏未报,迤逦而东以俟命。途中复上疏,请开盐课,以实边储,及疏荐西方将官杨宏、冯祯、时源、陈珣、安国辈并堪任游击守备者各数人。又荐左布政使燕忠,当瑾贼气烟薰灼之时,独无附丽干谒。

二十六日,至泾州,得邸报,被推为户部尚书,寻以宁夏抚定功,加太子少保,赏白金五十两,纻丝伍表里。

十月初一日,过陕城。初五日,出潼关,痰大作失声。

十五日,至卫辉,复上疏,申前请乞致仕。是日,刘司徒用齐会于卫源驿,道户部事甚详。

十八日,会丛侍郎及户部委官袁主事者三人于宜沟,盖前所奏缺之。户部覆请得旨,命丛以户侍兼宪职往督理之。

二十四日,至邯郸县,得部咨,知所上乞归第一章不允。门生张知府潜闲住,郭御史郛迎见,送至临洺驿。

二十九日,至保定府,又得部咨,所上乞归第二章复不见允,仍催促赴京。

十一月初一日,至安肃县,门生王侍郎寅自易州出厂来会。

初四日,至都城宣武关外,假宿永庆寺中,痰嗽犹未止。公卿大夫士枉顾无虚日,终为病所困,不能趋朝。又上疏,备陈前后,恳悃乞恩放回休致,温旨褒答,不允,延医问药又十余日,稍愈,入宿东朝房。

十九日,赴鸿胪寺报名。

二十日,陛见。

二十二日,谢恩。

二十五日,赐玉带於左顺门。是日到任,始治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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