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宋名臣奏议卷一百三

宋 赵汝愚 编

财赋门

理财下

上神宗乞去三冗     苏 辙

臣闻善为国者必有先後之次自其所当先者为之则其後必举自其所当後者为之则先後并废书曰欲登高必自下欲陟遐必自迩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高不自近而能远者然世之人尝鄙其下而厌其近务先从事於高远不知其不可得也诗曰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以为田甫田而力不给则田莠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远人而德不足则心劳而不获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则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余而甫田可啓矣欲求远人则必自其近者始近者既服而远人自至矣苟由其道其势可以自得苟不由其道虽强求而不获也臣愚不肖盖尝试妄论今世先後之宜而窃观陛下设施之万一以为所当先者失在於不为而所当後者失在於太早然臣非敢以为信然也特其所见有近於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为陛下深言之伏惟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庶政聪明睿智博达宏辩文足以经治武足以制断重之以勤劳加之以恭俭凡古之帝王旷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纵之姿济之以求治之心施之於事宜无为而不成无欲而不遂今也为国历年於兹而治不加进天下之弊日益於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适治之路灾变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涌沸人民流离灾变继作历月移时而其变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晓疑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世之患莫急於无财而已财者为国之命而万事之本国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败常必由之昔赵充国论边备之计以为湟中谷斛八钱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粮道不继屡出无功由是观之苟无其财虽有圣贤不能自致於跬步苟有其财虽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陛下顷以西夏不臣赫然发愤建用兵之策招来横山之民将夺其险阻破坏其国而後巳方是之时夏人残虐失衆横山之民厌苦思汉而又乘其荐饥苟加之以兵此非计之失者也然而缘边无数月之粮关中无终岁之储而所兴之役有莫大之费陛下方且泰然不以为忧以为万举而有万全之功既而边臣失律先事轻发亦既入践其国系虏其民矣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获其人而不敢臣虽有成功而不敢继也其终卒至於废黜谋臣而讲和好夫陛下谋之於朞年之前而罢之於既发之後岂以为是失当而悔之哉诚无财以继其後尔且夫财之不足是为国之先务也至於鞭笞四夷臣服异类是极治之余功而太平之粉饰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陛下惩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财徙内郡之租赋督粮运之吏备沿边三岁之蓄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财矣然犹以为未也何者秘府之财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纾目前之患而未可以为长久之计此臣所以求効其区区而不能自巳也盖善为国者不然知财之最急而万事赖焉故常使财胜其事而事不胜财然後财不可尽而事无不济财者车马也事者其所载物也载物者常使马轻其车车轻其物马有余力车有余量然後可以涉涂泥而车不偾登坂险而马不踬今也四方之财莫不尽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仅能以自足而事变之生复不可料譬如弊车羸马而引丘山之载幸而无虞犹恐不能胜不幸而有隂雨之变陵谷之险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极虑以为方今之计莫如丰财然臣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矣夫使事之害财者尽去虽不求丰财然而求财之不丰亦不可得也故臣谨为陛下言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冗吏之说曰请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後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後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为民而已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县之职缺而取之於民府寺之属缺而取之於郡县出以为守令入以为卿相出入相受中外相贯一人去之一人补之其势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来取人不由其官士之来者无穷而官有限极於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坏浸淫分散不复其旧是以吏多於下上下相窒譬如决水於不流之泽前者未尽来者巳至填堙充满一?於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巳仕之吏多方以求进下慕其上後慕其前不愧诈伪不耻争夺礼义消亡风俗败坏势之穷极遂至於此夫人情纾则乐易乐易则有所不为窘则懑乱懑乱则无所不至今使衆人相与皆出於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进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苟将禁之则莫如止来者而辟其隘今也敺市人而纳之不胜其多也设险於中涂而艰难之是以法愈设而争愈甚惟陛下以时救之下哀痛之书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与之更立三法其一使进士诸科增年而後举其额不增累举多者无推恩其说曰凡今之所以至於不可胜数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择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妄求故不敢轻为士为士者皆其修洁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诵文书习程度未有不可为吏者也其求之不难而得之甚乐是以羣起而趋之凡今农工商贾之家未有不舍其旧而为士者也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举世所谓居家不事生产仰不养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扰州县造作诽谤者农工商贾不与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於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僭乱创制立法功业卓然见於後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万一也士之多不及於今世而功则过之无足怪者取之至少则人不敢轻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选人也故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後无实之士将不黜而自减且夫设科以待天下之士盖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则取之而彼则不能得犹曰虽不能得而累举多者必取无弃则是以官徇人也且累举之士类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勌数日而计之知其不能有所及者也则其为政无所赖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壮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壮者曰吾喜其壮而已取其老者曰吾怜其老而已如怜其老则曷为以累牛羊哉苟诚以为有遗才焉则今所谓遗逸之书有以收之矣其二使官至於任子者任其子之为後者世世禄仕於朝袭簪绂而守祭祀可以无憾矣然而为是法也则必始於二府法行於贱而屈於贵天下将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盖矫失以救患者必有所过而後济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齿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损其职掌而多其居职之岁月其说曰百司臣不得而尽详也请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为多而不可损何也国计重而簿书衆也臣以为不然主大计者必执简自处而以繁寄人以简自处则心不可乱心不可乱则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繁寄人则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则毫末不遗而情伪必见今则不然举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会於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案牍既积则吏不得不多案牍积而吏多则欺之者衆虽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财下自郡县而至於转运转相鈎较足以为不失矣然世常以转运使为不可独信故必至於三司而後巳夫苟转运使之不可独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则三司未有不责成於吏者岂三司之吏则重转运使与故臣以为天下之财其详可分於转运司三司岁揽其纲目既使之得优游以治财货之源又可颇损其吏以絶乱法之弊苟三司犹可损也而百司可见矣然而此三法者皆世之所谓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谤者也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衆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台省六品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两制以上一岁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变者也仁宗之世则损之三载而考绩无罪者迁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变者也而英宗之世则增之此二者夫岂便於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为吏多而欲损者天下之公义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计也以私计而怨公义其为怨也不直是以善为国者循理而不恤怨知其无能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尝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於怨何者士之出身为吏者捐其生业弃其田里以尽力於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积劳者久而不得迁去官者久而不得调又多为条约以沮格之减罢其举官破坏其考第使之穷窘无聊求进而不遂此其为怨岂减於布衣之士哉钧之为怨皆将不免然使新进之士日益多国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後其患必有不可胜言者故臣愿陛下亲断而力行之苟日增之吏渐於衰少则臣又将有以治其旧吏使诸道职司每岁终任其所部郡守监郡各任其属曰自今以来未有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钧其轻重而裁之已而以他事发则与之同罪虽去官与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赃罪正入已至若干其为恶也着矣而上不察则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虽与之同罪而不过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终身苟其有罪终身钧坐之夫任人之终身而无过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岁终而无过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请得以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虽圣人有所不能任其巳然之可知虽衆人能之今也任之以圣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辞矣而况任之以衆人之所能顾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则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无损於我而徒以为怨云尔今使其罪及之其势将无不问陛下诚能择奉公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厉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则其以私罪致某赃罪正入巳至若干者非复过误适?於深文者也苟遂放归终身不齿使奸吏有所惩则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说曰臣闻国朝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革至少其後荡灭诸国拓地既广兵亦随衆雍熙之间天下之兵仅三十万方此之时屯戍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尝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德以来契丹内侵继迁叛逆每有警急将帅不问得失辄请益兵於是召募日增而兵额之多遂倍前世其後宝元庆历之间元昊窃发复使诸道点民为兵而沿边所屯至八十万自是天下遂以百万为额虽复近岁无事而关中之兵至於二十八万举雍熙天下之衆适以备方今关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於此见矣然臣闻方今宿边之兵分隶堡障战兵统於将帅者其实无几每一见贼贼兵常多我兵常少衆寡不敌每战辄败往者将帅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余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於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於道路者七十万家而爵禄百金不能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军之士莫亲於间赏莫重於间间者三军之司命也臣窃惟祖宗用兵至於以少为多而今世用兵至於以多为少得失之原皆出於此何以言之臣闻太祖用李汉超马仁瑀韩令坤贺惟忠何继筠等五人使备契丹用郭进武守琪李谦溥李继勲等四人使备河东用赵赞姚内斌董遵诲王彦升冯继业等五人使备西羌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其家属之在京师者仰给於县官贸易之在道路者不问其商税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余其视弃财如弃粪土賙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伺其隂计而効之至於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故其所备者寡而兵力不分敌之至者举皆无得而有丧是以当此之时备边之兵多者不过万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万兵足为之用今则不然一钱以上皆藉於三司有敢擅用谓之自盗而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需在焉而监司又伺其出入绳之以法至於用间则曰官给茶彩夫百饼之茶数东之彩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於出境而所问不过於熟户苟有藉口以欺其将帅则止矣非有果能知敌之情者也敌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兵以备不意之患以百万之衆而常患於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权其轻重而计其利害夫关市之征比於茶彩则多而三十万人之奉比於百万则约衆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岁月之病平居不忍弃关市之征以与人至於百万则恬而不知怪昔太祖起於布衣百战以定天下军旅之事其思之也熟矣故臣愿陛下复修其成法择任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耳目既明虽有强敌而不敢辄近则虽雍熙之兵可以足用於今世陛下诚重难之臣请陈其可减之实何者今世之强兵莫如沿边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高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往者西边用兵禁军不堪其役死者不可胜计羌人每出闻多禁军辄举手相贺闻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轻犯以实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当禁军三人禁军一人其廪给足以赡土兵三人使禁军万人在边其用不能当三千人而常耗三万人之蓄边郡之储比於内郡其价不啻数倍以此权之则土兵可益而禁军可损虽三尺童子知其无疑也陛下诚听臣之谋臣请使禁军之在内郡者勿复以戍边因其老死与亡而勿复补使足以为内郡之备而止去之以渐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费之说曰世之冗费不可胜计也请言其大与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类推之臣闻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穷事至而後谋则害於事恩穷而後迁则伤於恩昔者太祖太宗辑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时宗室之衆无几也是以合族於京师久而不别世历五圣而太平百年宗室之盛未见有过此时者禄廪之费多於百官而子孙之衆宫室不能受无亲疎之差无贵贱之等自生齿以上皆养於县官长而爵之嫁娶丧葬无不仰给於上日引月长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穷者也然而未闻所以谋而迁之古者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而七以人子之爱其亲推而上之至於其祖由祖而上至於百世宜无所不爱无所不爱则宜无所不庙苟推其无穷之心则百世之祖皆庙而後为称也圣人知其不可故为之制七庙之外非有功德则迭毁春秋之祭不与莫贵於天子莫尊於天子之祖而庙不加於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独至於宗室而不然臣闻三代之间公族有以亲未絶而列於庶人者两汉之法帝之子为王王之庶子犹有为侯者自侯以降则庶子无复爵土盖有去而为民者有自为民而复仕於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为凡今宗室宜以亲疎贵贱为差以次出之使得从仕比於异姓择其可用而试之以渐凡其秩禄之数迁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与异姓均临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时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於害民其贤者有以自効而其不任为吏者则出之於近郡官为庐舍而廪给之使得占田治生与士庶比今聚而养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贵之爵使其贤者老死鬰鬰而无所施不贤者居处隘陋戚戚而无以为乐甚非计之得也昔唐武德之初封从昆弟子自胜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问大臣封德彛曰爵命崇则力役多以天下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於是疎属王者降为公夫自王而为公非人情之所乐也而犹且行之今使之爵禄如故而获治民虽有内外之异宜无有怨者然臣观朝廷之议未尝敢有及此何者以宗室之亲而布之於四方惧其啓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变也臣窃以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虽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齿於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数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刘氏与司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为国者苟失其道虽胡越之人皆得谋之苟无其衅虽宗室谁敢觊者惟陛下荡然与之无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汉唐之政此亦去冗费之一端也臣闻汉唐以来重兵分於四方虽有末大之忧而馈运之劳不至於太甚祖宗受命惩其大患而略其细故歛重兵而聚之京师根本既强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转漕之费遂倍於古凡今东南之米每岁遡汴而上以石计者至五六百万山林之木尽於舟楫州郡之卒弊於道路月廪岁给之奉不可胜计往返数千里饥寒困廹每每侵盗杂以他物米之至京师者率非全物矣由此观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计其患非法之良也臣愿更为之法举今每岁所运之数而四分之其二即用旧法官出船与兵而漕之凡皆如旧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过免其商税能以若干至京师而无所欺盗敢失者以今三班军大将之赏与之方今滨江之民以其船为官运者不求官直盖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较者得其赢以自润而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为军大将以此推之宜有应募者其一官自置场而买之京师京师之兵当得米而不愿者计其直以钱偿之夫物有常数取之於南则不足於北舍之於东则有余於西此数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买之其始不免於贵贵甚则东南之民倾而赴之赴之者衆则将反於贱致贱必以贵致贵必以贱此亦必然之数也故臣愿为此二者与旧法皆立试之利害而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後举而从之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臣闻富国有道无所不恤者富之端也不足恤者贫之原也从其可恤而收之无所不收则其所存者广矣从其无足恤而弃之无所不弃则其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议者则不然以为天下之富而顾区区之用此有司之职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说之行於天下数百年於兹矣故天下之费其可已者常多於旧臣不敢远引前世请言近岁之事自嘉佑以来圣人迭兴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迁其官天下郡守职司再补其亲戚自治平京师之大水与去岁河朔之大震百役并作国有至急之费而郊祀之赏不废於百官自横山用兵供亿之未定与京师流民劳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给而宗室之丧不俟岁月而葬臣以此观之知朝廷有无足恤之义臣诚知事之既往无可为者然苟自今从其可恤而收之则无益之费犹可渐减此又去冗费之一端也臣不胜拳拳私忧过计故为是三说以献伏惟陛下思深谋远听断详尽於天下之事无所不瞩臣之所陈何足言也然臣愚以为苟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後天下将益衰耗难以复治陛下何不讲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择任贤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其官而後责其成绩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从之官踰年而不得代则皇皇而不乐今虽不能使之尽久然至於诸道之职司三司之官吏沿边之将佐此皆与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将责之而不久其任开其源者不见其流发其谋者不见其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诚择人而用之使与二府皆久於其官人知不得苟免而思长久之计君臣同心上下协力磨之以岁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为此犹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恶同而好异疾成而喜败事苟不出於巳小有龃龉不合则羣起而噪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属吏岁终而无过此其势必将无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於其旧然则天下之口纷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当衆将羣指以罪法一不当不能动不幸而至於再三虽上之人亦将不免於惑衆人非之於下而朝廷疑之於上攻之者衆而持之者不坚则法从此败矣盖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杀人者或者因以耕田为可废夫杀人之可诛与耕田之不可废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实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则不在此苟陛下诚以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议使良法不废於中道如此而後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矣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无害百姓充足府库盈溢陛下所为而无不成所欲而无不如意举天下之衆惟所用之以攻则取以守则固虽有西戎北狄不臣之国宥之则为汉文帝不宥则为唐太宗伸缩进退无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举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胜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谴无所逃避【熙宁二年三月上时为大名府留守推官】

上神宗乞明法度以养天下之财

曾 巩

臣闻古者以三十年之通制国用使有九年之蓄而制国用者必於岁杪盖量入而为出国之所不可俭祭祀是也然不过用数之仂则先王养财之意可知矣盖用之有节则天下虽贫而富易致也汉唐之始天下之用尝屈矣文帝太宗能用财有节故公私有余所谓天下虽贫其富易致也用之无节则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汉唐之盛时天下之用常裕矣武帝明皇不能节其制度故公私耗竭所谓天下虽富其贫亦易致也宋兴承五代之弊六圣相继与民休息故生齿既庶而财用有余且以景德皇佑治平校之景德户七百三十万垦田一百七十万顷皇佑户一千九十万垦田二百二十五万顷治平户一千二百九十万垦田四百三十万顷天下岁入皇佑治平皆一亿万以上岁费亦一亿万以上景德官一万余员皇佑二万余员治平幕职州县官三千三百余员緫二万四千员景德郊费六百万皇佑一千二百万治平一千三百万以二者校之官之衆一倍於景德郊之费亦一倍於景德官郊之数不同如此则皇佑治平用财之端多於景德也诚诏有司按寻载籍而讲求其故使官之数入者之多门可考而知郊之费用财之多端可考而知然後合议其可罢者罢之可损者损之使天下如皇佑治平之盛天下之用官之数郊之费皆同於景德二者所省者盖半矣则又以类而推之天下之费有约於旧而浮於今者有约於今而浮於旧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约者必本其所以约之由而从之如是而力行以岁入一亿万以上计之所省者十之一则岁有余财一万万驯致不已至於所省者十之三则岁有余财三万万以三十年之通计之当有余财九亿万可以为十五年之蓄自古国家之富未有及此也古者言九年之蓄者计每岁之入存十之三耳盖约而言也今臣之所陈亦约而言之今其数不能尽同然要其大致必不远也前世於雕敝之时犹能易贫而为富今吾以全盛之势用财有节其所省者一则吾之一也其所省者二则吾之二也前世之所难吾之所易可不论而知也伏惟陛下冲静质约天性自然乘舆器服尚方所造未尝用一奇巧嫔嫱左右掖庭之间位号多阙躬履节俭为天下先所以忧悯元元更张庶事之意至诚恻怛格於上下其於明法度以养天下之财又非陛下之所难也臣诚不自揆敢献其区区之忠惟陛下裁择【元丰三年十一月上时判三班院】

上哲宗乞裁减冗费    韩忠彦

臣等近奉敇裁减冗费上自宗室贵戚下至官曹胥吏旁及宫室器械凡无益过多之用皆得量事裁减惟独宫掖浮费名件不少有司不得尽见未敢辄议窃见近降诏书以方将裁损入流以清取士之路遂命今後每遇圣节大礼生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合得恩泽并四分减一欲以身先天下诏书既出中外臣庶皆知圣朝以私徇公至有感激流涕者臣等仰测圣意克巳为人无所不可有欲裁损宫掖浮费与裁损私门恩泽何异然而至今未见施行者盖有司失於建明则臣等之罪也谨按宝元二年尝命近臣详定裁损冗费时谏官韩琦建言请令三司取入内内侍省并御药院内东门司先朝及今来赐予支赏之目比附酌中减省其无名者一切罢去时有诏禁中支费只令入内内侍省御药院内东门司相度减省报详定所其臣寮支赐即许会问入内内侍省等处施行及庆历元年又诏入内内侍省等处取先帝时帐籍比较近年内中用度之数以闻是时所损浮费数目极多为益不细臣等欲乞陛下推广前日减省恩泽已行之心仰法宝元庆历祖宗已试之效使天下明知陛下节用裕民自宫禁始则凡有裁损谁不心服臣等不胜区区干犯鈇钺【元佑三年闰十二月上时为户部尚书同苏辙韩宗道上】

上徽宗进国用须知    陈 瓘

臣伏见仁祖之时臣寮上言曰周制冢宰制国用唐宰相兼盐铁转运使或判户部或判度支然则宰相制国用从古然也今中书主民枢密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故财已匮而枢密院益兵不已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中书视民之困而不知使枢密院减兵三司减财以救民困者制国用之职不在中书故也臣谓当仁祖之时官制未立自元丰以来制国用之职在三省矣户部右曹之所掌乃天下财用之根本也神考理财之政所以法先王而虑万世元佑之臣虽有纷更然天下所积财物朝廷亦不尽取今则一年之间连下五敕凡提举司所积钱取之殆尽竭天下根本之财坏神考理财之政继志述事岂宜然哉今具五次朝旨下项

一元符三年九月八日勅府界诸路见管坊场钱除本路一年合支数外将剩数更留一半准备支用余一半特令起发上京应副朝廷支用

一元符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勑府界诸路见管常平役钱除本路一年合支数外将剩数更留一半准备支用余一半特令起发上京应副朝廷支用

一建中靖国元年二月二十三日勑诸路提举司将见在抵当息钱并起发上京应副朝廷支用

一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初一日勑诸路提举司将见在量添酒钱依抵当息钱已得指挥施行今後支使不尽钱数并封桩准备朝廷支用

一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初二日勑府界诸路提举司所管钱物除依指挥起发及除留出本年合支散外余剩更留一半钱数不多深属阙少籴本今於元佑年中所纳助役钱内拨一半充常平籴本余一半许榷货务召人入便或计置起发上京兑那往三路添助常平籴本

臣窃惟神考立法之意取民之财还以助民故天下诸路州州县县各有蓄积将以待非常之用不使有偏乏之处故右曹钱物不得与别司交杂违条辄用者徒二年自元丰七年以常平等积剩财物补助边费岁取二百万缗为额只以三年为期盖不欲多费天下民财以资边用神考爱民之虑可谓深矣远矣今当绍述此意岂宜取三十年间根本蓄藏之物一切大违成宪而偏用之於一方乎且上件五项所取之类以天下计之万数不少於此类内河东陕西京西三路之拨与提刑司者其数几何河北路交拨与措置籴买司者其数几何川陕西路具桩管数目关邻路召人入便及与茶马司对数交兑者其数几何臣谓凡此八路那移兑拨皆主於边费而已自余路分起发入京西飞於塞下者又不知其几何然则天下蓄积之物皆运之於边矣若使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则三十年积之而一日用之犹足以济一时之权成不得已之计今则不然但剔割诸路以补一方之疮痍而已臣恐一方疮痍补之未合而天下乏财之患有不可深言者矣臣生长南方不能周知四境之事且以意度之西边财用匮竭则供亿调度必取诸东南东南积剩之物今於无事之时既巧取而偏用之矣或有东南意外不庭之患又将取之於何地乎臣窃考唐武德以後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置都督列州县开元中置节度使以统之军城戍逻万里相望然而当此之时糗粮出於屯田马牛出於监牧戍卒缯布取足於山东而已未尝罄天下之积以从事於一方也今五勑之所取非岁岁常有之数方主议臣充位之时赖此纾目前之急为庙堂久远之虑当如之何制国用者既不恤此议弃地者又执偏见不询衆庶之论不尽边臣之说各以私意自复其言因循相仍驯致大患纵以阙乏为忧不过请行鬻爵之类耳神考创法比隆於三代彼中世之陋法如鬻爵之类乃熙宁初议之所不取也当时条例司臣寮参议论者今为辅相忍不为陛下一言之乎又况神考自有为之初以至法度之成忧勤不倦非一日之积也所以建子孙万世之业为四海无疆之虑何意今日继述先绪乃复遽取中世之陋法而行之者也使财用有余则朝廷议论自不至此然则神考十九年焦劳之虑特为今日目前之费尔岂不痛哉又闻献议之臣欲裁损州郡供给减削吏人请受以佐国用枢密院减罢陕西诸路准备官员数以节冗费此不得已之计非无毫髪之助也然使神考理财之政不为庙堂所坏则臣寮议论亦不至此此等不得已之事不免渐渐为之则筭间架除钱陌贷富人钱谷卖御史告身之类安保其不渐为也主议大臣既去之後设有此事则其歛谤欲使何人当之故凡户部不得已之下策皆非神考大有为之初意也渐用不得已之策顿改大有为之意名曰建中而偏为过甚之举名曰继述而大违神考之绪甚矣其可痛也陛下嗣位之初肆赦天下大弛逋欠此廼真宗之所尝行而神考之所欲为也绍圣役法有一倍三料之文神考素意欲候岁久积多则时一弛之所以远继成周驭民之法而俯取汉文弛租之政以悦斯民以召和气以为後嗣之式也夫上之所弛者其数既多则下之所获者不为侥幸周官八则所谓予以驭其幸者虽非日行之常事是乃驭民之美意陛下式祖宗而行之可谓得继述之义而人臣之所宜将顺者也然方国用匮乏之时而所弛之物其数太多故所谓倾天下之财而使无孑遗者言者之所当虑也然赦敕之所放陛下所以广恩惠五敕之所取大臣所以备边乏广恩惠以收人心有益之事也因边费而坏成法无益之举也又赦敕所放其数止於二千余万五敕所取其数不知其几万万也陛下为有益之事以法祖宗其数又少方乏财之时尚不可以不言大臣为无益之举以坏先宪其数甚多方乏财之时安可以不虑乎窃惟神考承祖宗久安之绪熙宁之初国用匮乏而理财之政未修也王安石曰有天下者岂以乏财为患哉於是讲理财之法立天下之政缉熙增损十有余年至於元丰之间法度成就然後州州县县皆有蓄积天下无偏乏之处将以待非常之用则所谓有天下者不以乏财为患信不诬矣今则不然耗根本之财坏已成之法虽西边用度目前不乏而天下方匮乏患将由此而作矣盖神考为子孙万世之虑故政事既立而天下无乏财之患今日坏神考之法则天下之患必自乏财而生此必然之理也且自祖宗以来天下诸路转运司或有非常之用必须干告朝廷既在经费之外於理自合应副然自熙宁以前常患无可应副者以理财之政未修故也由元丰以来根本蓄积之财州州县县聚如江海法防坚固内外充溢转运司经费之外设有干求以此应副不患不足然而神考爱惜民财谨守交杂之法转运司虽有干求亦不轻与故当时转运使刘攽之徒妄有乞贷者皆被谪罚今则边方用度百倍於昔转运司匮乏廹窘异於平时虽有乞贷理合应副然朝廷於其所请例皆峻拒朝廷岂为爱惜民财谨交杂之法乎良以乏财而已矣诸路误以乏财废事为转运使者安肯受无名之谪乎夫州州县县蓄积之物一年之内皆以五敕取之而尚以乏财为患可不虑哉臣愿陛下诏宰臣制国用修户部右曹之政明提举官覆奏之法委官选吏会计五敕所起都数若干已到若干未到若干自余八路那移兑拨以充边用者若干陕西河东边费除系本路钱物及朝廷以钱应副外已用五敕所及外应支五敕所起者其数各若干除已用应支外所余之数尚有若干凡巳往之费不可追究未来之费所宜会也前此朝廷遣使会计边费巳用之数所得者簿历盈车不可覆考重有烦费无补於事今臣所论者右曹根本之财而已不知五敕所起可以为西边几年之用否困天下之力坏神考之政而数年之後未免阙絶庙堂之上今亦可以觉悟矣惟陛下熟计之幸甚【建中靖国元年上因进国用须知时为右司员外郎】

宋名臣奏议卷一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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