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立刘豫

高宗建炎二年春正月,以刘豫知济南府。豫,景州人,为河北提刑。金人南侵,豫弃官奔真州,张悫荐之,起知济南。时盗起山东,豫不愿行,请易东南一郡,执政不许,豫忿而去。

十二月庚申,金人陷东平府,又攻济南府。刘豫遣子麟出战,敌纵兵围之数重,郡倅张东益兵来援,却之。挞懒遣人啖豫以利,豫遂杀济南骁将关胜,率百姓降金。百姓不从,豫缒城归于挞懒。

三年三月,金人陷京东诸郡,以刘豫知东平府,金界旧河以南,俾豫统之。又以豫子麟知济南府。

四年九月戊申,金立刘豫为齐帝。初,金主闻帝如东南,遣粘没喝南伐,谕之曰:“俟宋平,当援立藩辅如张邦昌者。”及兀术北还,众议折可求、刘豫皆可立。豫以重宝赂挞懒,请立已。挞懒许之,乃言于粘没喝,未之许。高庆裔说之曰:“吾家举兵,只欲取两河,故汴京既得则立张邦昌。今河南州郡官制不易者,岂非欲循邦昌故事耶。元帅曷不早建议,而使恩归他人也。”粘没喝从之,乃遣使即豫所部,咨军民所宜立者。众未及对,豫乡人张浃请立豫,议遂定。挞懒以闻,于是金乃遣庆裔及知制诰韩昉,备玺绶宝册,立豫为“大齐皇帝”,世修子礼,奉金正朔,置丞相以下官。豫即位,都大名府,以张孝纯为丞相,李孝扬为左丞,张东为右丞,郑亿年为工部侍郎,李俦为监察御史,王琼为汴京留守,子麟为提领诸路兵马兼知济南府,弟益为北京留守。册其母翟氏为皇太后,妾钱氏为皇后,改明年为阜昌元年。朝廷闻之,凡伪仕于豫而其家属之在东南者,悉厚加抚恤。博州判官刘长孺以书劝豫反正,豫囚之。

绍兴元年六月,刘豫置招受司于宿州,诱宋逋逃。十二月,金以陕西地畀刘豫,于是中原尽属于豫。

二年夏四月庚寅,刘豫徙居汴。豫至汴,尊其祖考为帝,置于宋太庙。是日,暴风卷旗,屋瓦皆振,士民大惧。时,河南、山东、陕西皆屯金军,刘麟籍乡兵十馀万为皇太子府军。分置河南、汴京淘沙官,两京冢墓,发掘殆尽。赋敛烦苛,民不聊生。

先是,襄阳镇抚使柔仲上疏,请正刘豫罪。朝廷寻命仲兼节制应援京城军马,量度事势,复豫所陷州郡。仍命河南翟兴,荆南解潜,金、房王彦,德安陈规,蕲、黄孔彦舟,庐、寿王亨,相为应援。未几,仲为其下所杀,翟兴进屯伊阳山。豫患之,使人招兴,许以王爵,兴焚伪诏,并戮其使。豫乃阴结兴麾下杨伟图之,伟杀兴,持兴首降豫。

十二月,李横败刘豫兵于阳石,乘胜趋汝州,伪守彭玘以城降。

三年春正月庚申,李横破颖顺军,伪守兰和降。壬戌,败伪兵于长葛。

甲子,李横引兵至颖昌府,伪安抚赵弼固守。横急攻下之,弼遁,复颍昌。二月,统制李吉败刘豫将梁进于伊阳台,殪之。

三月,刘豫闻李横入颍昌,求援于金,金遣兀术赴之。豫亦遣将李成率兵二万,逆战于京城西北之牟驼冈。横败绩,复陷颍昌。

夏四月,刘豫陷虢州,获统制官谢皋。皋指腹示贼曰:“此吾赤心也。”自剖心以死。

水军都统制徐文以众叛,降刘豫。文勇力过人,挥刀重五十斤,所向无前,众呼为徐大刀,以功为淮东、浙西沿海水军都统制。诸将忌之,譛其将叛,朝廷遣兵袭之。文遂以所部海舟六十艘,官军四千馀,自明州浮海抵盐城,降于豫。且曰:“沿海无备,二浙可袭也。”豫大喜,以文知莱州,令帅其众寇通、泰州。

五月,朝廷遣韩肖胄、胡松年使伪齐。刘豫欲以臣礼见,肖胄无以应,松年曰:“均为宋臣。”遂长揖不拜。豫不能屈,因问帝意所向,松年曰:“必欲复故疆耳。”豫大沮。

诏李横等班师还镇,禁边兵侵齐,以与金议和也。

十一月,金人遣李永寿、王翊来。永寿等骄倨,请还豫俘及西北士民之流寓者,复要书江以益豫。翰林学士綦宗礼言:“豫父子倚重金人,且永寿等从豫所来,书江之请必出于豫。观其奸谋在窥吾境土,恐既通使,人情必懈弛,宜戒将帅,严为之备。”

四年夏四月,熙河路总管关师古与刘豫兵战于左要岭,败绩,遂降贼,洮、岷之地尽归豫。

九月,刘豫使其子麟以金兵入寇。先是,金主晟与粘没喝议南侵,会兀术还,力言不可,曰:“江南卑湿,今士马困惫,粮储未丰足,恐无成功。”粘没喝曰:“都监务偷安耳。”金主以议不合,乃止。至是,豫闻岳飞复襄、邓,惧,遂乞师于金,晟乃命讹里朵、挞懒调渤海、汉军五万以应豫,谓兀术知地险易,使将前军。豫遣其子麟、侄猊各将兵分道南侵,骑兵自泗攻滁,步兵自楚攻承州。

冬十月丙子,诏韩世忠屯扬州。初,金兵渡淮,世忠自承州退保镇江。至是,奉诏感泣,曰:“主忧如此,臣子何以生为。”遂济师,进屯扬州。

时,张浚在福州,虑金、齐必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因上疏极言其状。及兵至,帝思其言,会赵鼎劝帝亲征,帝从之。喻樗谓鼎曰:“六龙临江,兵气百倍。然公自度此举果出万全乎,或姑试一掷也。”鼎曰:“中国累年退避不振,敌情益骄,义不可更屈,故赞上行耳。若事之济否,则非鼎所能逆知也。”樗曰:“然则当思归路耳。张德远有重望,若使宣抚江、淮、荆、浙、福建,俾以诸道兵赴阙,则其来路即朝廷归路也。”鼎然之,入言于帝,遂召浚还。

戊子,韩世忠至扬州,使统制解元守承州,候金步卒。亲提骑兵至大仪,以当敌骑,伐木为栅,自断归路。会魏良臣使金过之,世忠撤炊爨,绐良臣有诏移屯守江,良臣疾驰去。世忠度良臣已出境,即上马,令军中曰:“视吾鞭所向。”于是移军复向大仪,勒五阵,设伏二十馀所,约闻鼓即起击。良臣至金军中,金前将军聂儿孛董问官军动息,具以所见对。孛董大喜,即引兵至江口,距大仪五里,别将挞不野拥铁骑过五阵东。世忠传小麾鸣鼓,伏兵四起,旗色与金人杂出,金军乱,官军迭进。世忠令背嵬军各持长斧,上揕人胸,下斫马足。敌被甲陷泥淖,世宗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遂擒挞不野等二百馀人。而世忠所遣董旼,亦击败金人于天长之鸦口桥。己丑,金人攻承州,解元遇敌于州之北门,设水军夹河阵,一日十三战,相拒未决。世忠遣成闵将骑士往援,复大战,俘获甚多。世忠复亲追至淮,金人惊溃,相蹈籍溺死者甚众。捷闻,群臣入贺。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与求曰:“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今世忠连捷,厥功不细。”论者以此举为中兴武功第一。

金、齐之兵日迫,群臣复劝帝他幸,散百司以避之。张浚曰:“避将安之。惟进御乃可耳。”赵鼎曰:“战而不捷,去未晚也。”帝因曰:“朕为二圣在远,屈己请和,而彼复肆侵陵,朕当总六师,临江决战。”沈与求复力赞之。鼎喜曰:“累年退怯,敌志益骄。今圣断亲征,将士必奋,成功可必。臣愿效区区,以图报国。”于是以孟庾为行宫留守,命百司不预军旅之务者,从便避兵。以张俊为浙西、江东宣抚使,王𤫉为江西沿江制置使,胡松年诣江上,会诸将议进兵,刘光世移军建康。后宫自温州泛海如泉州。光世遣人讽鼎曰:“相公自入蜀,何事为他人任患。”韩世忠亦曰:“赵丞相真敢为者。”鼎闻之,恐帝意中变,乘间言:“陛下养军十年,用之正在今日。若少加退沮,即人心涣散,长江之险不可复恃矣。”帝遂发临安,刘锡、杨沂中以禁兵扈从。次平江,帝欲渡江决战。鼎曰:“贼远来,利在速战,遽与争锋,非策也。且豫尚不自来,陛下岂可与逆雏决胜负哉。”乃止。

十一月壬子,下诏暴刘豫罪逆于六师。自豫僭逆,朝廷以金故,至名为“大齐”。至是,始声其罪以励六师。

己未,以张浚知枢密院,视师江上。初,浚以召命至,见鼎,执其手曰:“此行举措皆合人心。”鼎笑曰:“喻子才之功也。”覆命浚知枢密院事。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时,挞懒、兀术拥兵十万,约日渡江决战。浚长驱临江,召刘光世、韩世忠、张俊议事。将士见浚,勇气十倍。浚既部分诸将,身留镇江以节制之。

十二月壬辰,金、齐合兵围庐州,守臣仇悆婴城固守,求援于岳飞,飞遣牛皋、徐庆援之。皋至,遥语金将曰:“牛皋在此,尔辈胡为见犯。”众愕然,不战而溃。飞谓皋曰:“必追之。去而复来,无益也。”皋乃追击三十馀里,金人相践及杀死者,不可胜计。

金兵自淮引还。挞懒屯泗州,兀术屯竹墩镇,为韩世忠所扼,以书币约战。世忠遣麾下王愈及两伶人以橘茗报之,且言张枢密己在镇江。兀术曰:“张枢密贬岭南,何乃在此。”愈出浚所下文书示之,兀术色变,遂有归意。会雨雪,馈道不通,野无所掠,杀马而食,蕃、汉军皆怨。又闻金主晟病笃,乃夜引还。兀术等既去,刘麟、刘猊亦弃辎重而遁。

六年春正月,韩世忠闻刘豫聚兵淮阳,即引军渡淮,傍符离而北,至其城下,为贼所围,奋戈溃围而出,不遗一镞。呼延通与金将牙合孛董搏战,扼其吭而擒之。乘锐掩击,金人败去,遂进兵围淮阳。贼约受围一日则举一烽,至六烽具举,兀术与刘猊皆引兵至。世忠求援于张俊,俊以世忠有见吞意,不从。世忠勒阵向敌,遣人语之曰:“锦衣骢马立阵前者,韩相公也。”或危之,世忠曰:“不如是,不足以致敌。”敌果至,杀其导骑二人,遂引去。世忠复还楚州,淮阳之民从而归者以万计。

夏四月,刘豫陷唐州。九月,岳飞遣将败刘豫兵于唐州。

冬十月丁酉,刘麟、刘猊分道寇淮西。先是,刘豫闻张浚会诸将于江上,榜其罪逆,将进兵讨之,告急于金,请先出师南侵,而乞师救援。金主亶召诸将相议之,蒲卢虎曰:“先帝所以立豫者,欲以开疆保境,我得安民息兵也。今豫进不能取,又不能守,兵连祸结,愈无休期。从其请,胜则豫收其利,败则我受其弊。况前年因豫出师,尝不利于江上矣,奈何许之。”金主遂不许豫,而遣兀术提兵黎阳以观衅。于是豫佥乡兵三十万,分三道入寇:麟率中路兵,由寿春以犯合肥。猊率东路兵,由紫荆山出涡口,以犯定远。孔彦舟率西路兵,由光州以犯六安。时,张俊、刘光世、杨沂中、韩世忠、岳飞分屯诸州,而沿江上下无兵,赵鼎深以为忧,移书张浚,欲令俊与沂中同保合肥。浚以为然,乃遣沂中、张宗颜等分道御之。且令沂中趋濠州,以与张俊合。因谓沂中曰:“上待统制厚,宜及时立功。”会边报日急,张俊欲弃盱眙,刘光世欲舍庐州,皆张大贼势以闻。浚以书戒二将曰:“贼豫之兵,以逆犯顺,若不剿除,何以立国,平日亦安用养兵为哉。今日之事,有进战,无退保。”及刘麟进逼合肥,赵鼎曰:“今贼渡淮,当急遣张俊,合光世之军,尽扫淮南之寇,然后议去留。”帝善之,然虑俊、光世不足任,因命岳飞尽以兵东下,而手札付浚,令俊,光世、沂中等还保江。浚上言:“诸将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贼共有,淮南之屯正所以屏蔽大江。使贼得淮南,因粮就运,以为家计,江南其可保乎。今正当合兵掩击,可保必胜。一有退意,则大事去矣。且岳飞一动,襄、汉有警,何所恃乎。愿朝廷勿专制于中,使诸将有所观望也。”帝手书报浚曰:“非卿识高虑远,何以及此。”由是异议乃息。沂中兵至濠,光世已舍庐州,将趋采石,淮西大震。浚闻之,令吕祉驰往光世军,谕之曰:“有一人渡江,即斩以徇。”光世不得已,复还庐州,与沂中、俊等相应。刘猊军至淮东,为韩世忠所阻,乃引趋定远。刘麟从淮西系三浮桥而渡,次于濠、寿之间,张俊以兵拒之。猊率众犯定远,欲趋宣化,以寇建康,沂中以兵二千进御,与猊前锋遇于越家坊,败之。猊恐孤军深入,为王师所袭,乃欲趋合肥,与麟合而后进。至藕塘,沂中复遇之,猊据山列阵,矢下如雨。沂中急击之,使统制吴锡率劲卒五十突入其军,猊众溃乱。沂中纵大军乘之,而自以精骑冲其胁,大呼曰:“贼破矣。”贼众错愕骇视。张宗颜自泗来,乘背击之,张俊大军复与战于李家湾,贼众大败,横尸满野。猊以首抵谋主李愕曰:“适见髯将军,锐不可当,果杨殿前也。”即与数骑遁去。沂中跃马叱之,馀众皆怖而降。麟在顺昌,闻猊败,亦拔砦去。沂中及王德乘势追麟,至南寿春而还。孔彦舟亦解光州围而去。时,岳飞自破曹成,平杨幺,凡六年,皆盛夏行师,以致目疾,至是逾甚,及一闻召命,即日起行。未至,麟败。帝语赵鼎曰:“刘麟败北不足喜,诸将知尊朝廷为可喜。”赐飞札,言:“敌兵已去淮,卿不须进发。”飞乃还军。

金人闻刘豫败,来诘其状,始有废豫之意。

七年闰十月,金人袭汴,执刘豫废之。初,豫由粘没喝、高庆裔得立,故奉二人特厚,兀术及诸将多憾之。豫兵败藕塘,金人欲废豫。及粘没喝死,岳飞因遣间赍蜡书与豫,约同诛兀术。兀术得书,大惊,驰白金主,于是废豫之意益决。会豫请立麟为太子,金主亶曰:“徐当咨访河南百姓。”豫虽意沮,而犹日遣使乞师南侵。金乃建元帅府于太原,令豫兵悉听节制,而以束拔为左都监,屯太原。挞不野为右都监,屯河间。复分戍陈、蔡、汝、亳、颍、许诸郡。至是,尚书省奏豫治国无状,金主遂令挞懒、兀术伪称南侵以袭之。将至汴,遣人召刘麟渡河议事,麟以二百骑至武城,兀术麾骑翼而擒之,遂驰入汴。豫方射讲武殿,兀术从三骑,突入东华门,下马,逼豫出见。因执其手,偕至宣德门,强乘以羸马,露刃夹之,囚于金明池。翌日,集百官,宣诏,责豫而废之。其诏有曰:“建尔一邦,逮兹八稔,尚勤兵戍,安用国为。”乃以铁骑数千围宫门,遣小校巡闾巷间,宣言曰:“自今不佥尔为军,不取尔免行钱,为汝敲杀貌事人,请汝旧主少帝来。”由是人心稍安,遂置行台尚书省于汴,以张孝纯权行台左丞相,胡沙虎为汴京留守,李俦副之,诸军悉令归农。豫求哀于二帅,挞懒谓之曰:“昔赵氏少帝出京,百姓燃顶炼臂号泣。今汝废,无一人怜者,汝何不自责也。”豫语塞。与家属徙临潢。

岳飞奏“乘废刘豫之际,捣其不备,长驱以取中原。”韩世忠亦上疏言:“机不可失,请全师北讨。”皆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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