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自宪宗以来,士大夫党附牛、李,好恶不本于义,而从人以喜愠,虽一时公卿将相,未有杰然自立者也。牛党出于僧孺,李党出于德裕,二人虽党人之首,然其实则当世之伟人也。盖僧孺以德量高,而德裕以才气胜。德与才不同,虽古人鲜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长,而不为党,则唐末之贤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杨志诚逐其将李载义,帝召问计策,僧孺曰:“是不足为朝廷忧也。范阳自安史后,不复系国家休戚。前日刘总纳土,朝廷糜费且百万,终不能得升粟尺布以实天府,俄复失之。今志诚犹向载义也。第付以节,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顺治也。”帝曰:“吾初不计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抚之。及武宗世,陈行泰杀史元忠,张绛复杀行泰以求帅。德裕以为河朔命帅,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计,迁延久之,擢用张仲武,而绛自毙。僧孺以无事为安,而德裕以制胜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异,较之德裕则优矣。德裕节度剑南西川,吐蕃将悉怛谋以维州降。维州,西南要地也。是时方与吐蕃和亲,僧孺不可,曰:“吐蕃绵地万里,失一维州,不害其强。今方议和好,而自违之,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应变次之。彼若来责失信,赞普牧马蔚茹川,东袭汧、陇,不三日至咸阳,虽得百维州何益?”帝从之,使德裕反降者,吐蕃族诛之。德裕深以为恨,虽议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为边患,几终唐世,则僧孺之言非为私也。帝方用李训、郑注,欲求奇功。一日,延英谓宰相:“公等亦有意于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济天下,然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业,私室无强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虽未及全盛,亦足为治矣。而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谓诸宰相:“上责成如此,吾可久处此耶?”既罢未久,李训为甘露之事,几至亡国。帝初欲以训为谏官,德裕固争,言训小人,咎恶已著,决不可用。德裕亦以此罢去。二人所趣不同,及其临训、注事,所守若出于一人。吾以是知其皆伟人也。然德裕代僧孺于淮南,诉其乾没府钱四十万缗,质之非实。及在朱崖,作《穷愁志》,论周秦行纪,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迁于循,老而获归,二子蔚、丛,后皆为名卿。德裕没于朱崖,子孙无闻,后世深悲其穷,岂德不足而才有余,固天之所不予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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