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秦始皇三十六年,忽得东郡报告“坠星石上现出文字,偏是不吉之语”,触犯始皇忌讳,不觉大怒。心想:“此文字定是人民刻成,此等无知顽民,竟敢咒诅朕躬,可恶之极!”立命御史前往东郡:“就附近居民逐户查问,究出私刻之人,严行办罪。”御史奉命而去,见石上文字果似人工雕刻。但追究起来,竟无一人承认,又不能寻得凭据指出犯罪之人。御史没法,只得回京复命。始皇听了,也不管何人所为,下令:“将石旁居民一概杀死,并将此石架起柴炭烧毁。”地方官奉诏,立将附近人民尽数拿下,绑赴法场斩首,共计数百人,人人叫屈连天,有冤也无处诉。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始皇虽然杀死多人,稍平怒气。但心中终觉得是个恶兆。又想起:“连年招致方士,求仙寻药,毫无成效。卢生既情虚逃走,徐福又去不回,眼见得长生不死之事已是绝望。”因此思来想去,闷闷不乐,兴致索然。

一日,忽命博士作《仙真人诗》,诗成交与乐工,令其谱人音乐,作为歌曲。每遇闲暇或出游时,便令乐工歌唱此曲,借以排遣心情。谁知又有不吉之兆接连而来。

当年秋月,有一官吏奉使回京,见了始皇报说:“此次由关东夜行,路过华阴平舒地方,忽望见有素车白马从华山上驰下,渐渐行近,车中有人,手持一璧,授与使臣道:‘妆将此璧为我赠与謞池君,可告以明年祖龙当死。’使臣接璧,心中诧异,方欲动问,顷刻间车马连人忽然不见,真是奇怪之事。”说毕,将璧呈上。始皇闻言,心想:“祖者,始也;龙者,人君之象。‘祖龙’二字明是指着自己,此番不比从前,乃是使臣亲见,况又有璧为据。”想到此处,呆了半晌,方始勉强说道:“闻说山鬼但知一岁之事,若明年之事,彼等岂能预知?所言殊不足信。”使臣无言退出。始皇又自己宽解道:“祖龙不过是说人之先代耳!”遂将璧交与掌管御府官吏,令其验明。据回报,说是二十八年出游渡江时,祭祀江神所投之璧。始皇见说,心想:“此又是水神作怪,竟不是山鬼了?!”因此心中疑惑不安。遂命太卜卜得一封,据云“出游移徙最吉”。始皇便教官吏将内地人民三万家,移至北河、榆中二处居住,以应卦兆。

到了三十七年十月,始皇择定吉日出游。命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随行,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始皇少子胡亥素得宠爱,此次自愿从游,始皇应允。十一月,南行到云梦,过丹阳,抵钱塘,上会稽,祭大禹。又循海北上,至琅玡。始皇求仙之心尚未尽死,便考问一班方士。方士恐始皇见责,假说道:“蓬莱仙药本可取得,奈因海上往往有大鲛鱼为害,所以不敢前往。最好寻得善射之人,乘船同去,遇见鲛鱼,便用弩箭射之。”始皇听了,信以为实,不去追究。

原来始皇曾梦见自己与海神争战,海神身披盔甲,手执戈矛,形状与人无异。到得醒来,立召占梦博士问之。博士答道:“水神平日人不得见,大约每出必有大鱼或蛟龙随之,故可以大鱼、蛟龙为验。今陛下祭祀百神,甚属尽礼。乃有此种恶神胆敢作祟,必须将其除灭,然后吉神自至。”始皇闻言,记在心上。今见方士所说,与博士不谋而合,愈加深信不疑。遂命入海方士,船中随带捕拿大鱼器具。一面挑选多力善射之人,架起连枝弩箭,随着车驾沿海而行,预备与海神交战。遂自由琅玡起程,向北经过劳山、成山,一路留心。望着海洋,不见大鱼踪影。直至芝罘始见大鱼。加发弩箭,射死一尾。始皇算是战胜海神,便命驾回京。

始皇渡过黄河,行至平原津,忽然患病,渐渐沉重。一日,到得沙丘,此地前属赵国,建有行宫,赵武灵王身死于此。始皇因暂驻行宫养病。群臣见始皇病重,知他平日最恶言死,故无一人敢道及死后之事。后来始皇病得昏迷几次,自知不起,召李斯近前,口授言语,制成玺书,赐与长子扶苏。命其:“将兵事交付蒙恬,速即赶回咸阳,等候灵柩到时会葬。”此书写就封好,交与中车府令赵高收藏,尚未发遣使者。到得七月丙寅日,始皇身死沙丘平台,享年五十岁。可怜一世之雄,化作南柯一梦!清人谢启昆有诗咏始皇道:

函谷关开瞰六王,天留一局待更张。

恶名莫漫归秦始,良法安能泥古皇。

十二金人铸铜狄,三千粉黛贮阿房。

谁蒙万世无穷利,星堕疆分刻石旁!

始皇既死,丞相李斯见皇帝死在外间,恐天下发生变故,吩咐秘不发丧,将始皇尸身草草棺敛。只有少子胡亥与赵高及亲信宦官五六人得知其事,赵高遂因此生出夺嫡之计。

说起赵高本身,本属卑贱。其父犯法下狱,身受宫刑。其母因父连累,没为奴婢,复与他人私通,生高兄弟数人,皆冒父姓。其母后又犯罪诛死,高亦被宫,选入宫中,充当宦官。为人狡诈阴险,善伺人意,竟得始皇赏识。称其办事强干,习练刑法,命为中车府令,教胡亥审判狱讼。赵高便极力奉承,买得胡亥十分宠信。但他平日为人本不安分,一旦得志,自然营私舞弊,犯下大罪。忽被发觉,始事便将赵高交与蒙毅审理。蒙毅审出所犯情节重大,应处死刑。遂依律判决,复奏上来,始皇平日杀戮无辜,不稍动念。今独爱惜赵高,念其办事勤敏,特命赦其死罪,并复官职。

赵高既得性命,不思悔过,反恨蒙毅,便想设计害他。无如蒙毅乃蒙恬之弟,祖、父世为秦将,立有大功。始皇知其兄弟忠实,十分信任。用蒙恬为将军,在外掌兵。蒙毅为上卿,居中用事。满朝将相都不及其恩遇。赵高虽然怀恨,无从下手。此次始皇出游,蒙毅自然随行。谁知始皇半途得病,便使蒙毅往各处名山大川祈祷。蒙毅奉命而行,未及回报,始皇已死。赵高趁蒙毅不在,谋立胡亥为嗣,自己方得专权,且可报复仇恨。

赵高主意既定,因先对胡亥说道:“主上驾崩,并无遗诏封立诸子为王,单单赐书与长子。将来长子即皇帝位,公子并无尺寸之地,如何是好?”胡亥道:“父命如此,更有何说?”赵高接说道:“此却不然!今欲掌握大权与否,惟在公子与高及丞相而已。愿公子留意,须居人上,勿为人下!”胡亥惊道:“此悖理之事,切不可行!”赵高道:“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不称其不忠。卫辄拒其父,孔子不指为不孝。总之,行大事者,不顾小谨。若犹豫不决,必致后悔。愿公子断然行之。”遂用种种言语说得胡亥心动。

赵高见胡亥已允,因道:“此事不与丞相商定,恐不能成。臣请为公子向丞相计议。”赵高遂往见李斯,道:“主上已崩,外间并无人知。现所赐长子之书与同符玺,并存胡亥处。欲立何人为太子,全在君侯与高之口。此事究当如何办理?”李斯听了大惊,道:“何来亡国之言?!此非人臣应议之事。”赵高见李斯不肯答应,便将切己利害动之。因说道:“君侯自料才能、功业、谋略比蒙恬如何?不结怨于人民,得长子之信任,比蒙恬又如何?”李斯答道:“此五者吾皆不及蒙恬。但不知足下何以责备如此之深?”赵高道:“今若使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欲思怀通侯之印,荣归乡里,必不可得。高自受诏,教胡亥学法数年,见其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诸公子未有能及之者。君侯若立之为嗣,可长享封侯之贵。倘决意不听,必至祸及子孙,可为寒心,君侯将何以自处?”李斯见赵高与胡亥事在必行,己若反对,又恐力不能制,反受其害。一时身家念重,只得应允。赵高满心欢喜,回报胡亥。三人遂相聚一处,商议篡立之策。欲知所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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