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良同韩信使者到了齐国,道达汉王之意,辞别回去。韩信受领王印,择定吉日,即了齐王之位,心中十分满足。正在调集军队,预备攻楚。一日,忽报项王遣使者武涉到来,韩信命其入见。

武涉见了韩信,说道:“项王闻足下为了齐王,甚是喜悦,特遣使者前来拜贺!足下与项王本有旧情,如今何不反汉为楚。在足下之意,必以为与汉王交情甚厚,殊不知汉王为人,反复无常,不可相信。从前汉王为项王所困,身居项王掌握之中者,不知几次,当其危急之时,服礼哀求,誓不敢负。一旦得脱,便背弃盟约,反来攻楚,可见其人不足亲信。此次迫于无法,强立足下为王,并非其心所愿,足下所以得安然无事者,只因项王尚在。将来项王若亡,足下亦不能保,为足下计,何不与楚联合,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若但知为汉攻楚,必致后悔,此乃智者所不为也。”韩信听了,因答道:“吾前事项王,已有数年,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吾屡言事献计,项王不肯听纳,吾故背楚归汉。汉王授吾以上将军之印,付吾以数万之兵,解衣推食,言听计从,故吾得至于此。今人既如此亲信厚待,吾若背之,于心何安?敢烦使者回谢项王,所言不能从命。”武涉见说韩信不动,只得告辞回楚。

却说蒯彻随韩信在齐,因思:“楚汉战争,胜负未定,现在韩信已据齐地称王,汉王遣张良来催发兵攻楚,项王亦遣武涉来说背汉为楚。楚汉二国所以看重韩信者,只因韩信为汉则汉胜,为楚则楚胜,是天下之权操自韩信。若为韩信打算,最好暂守中立。既不为楚,亦不为汉,方可长享一国。但默察韩信之意,却是一心为汉,便想用言词感动,使之醒悟,免被汉王利用。”蒯彻想罢,遂即入见韩信。

此时韩信身为齐王,自然比前不同,左右侍卫人等甚多。蒯彻当着众人面前,不便直说,心生一计,故意说道:“臣曾学相人之术。”韩信听了问道:“先生相法如何?请言大略。”蒯彻道:“凡人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三种互参,用以相人,万不失一。”韩信赞道:“先生相法甚是高明,请相寡人,看是如何?”蒯彻道:“乞屏退左右,以便面陈。”韩信便挥令左右退去。

蒯彻四顾无人,方始说道:“以臣愚见,若相君之面,位不过封侯而已,又多危险不安。但相君之背,则贵不可言。”韩信不知蒯彻来下说词,却以为真谈相法,急问:“此是何故?”蒯彻道:“方今楚、汉分争,天下人民劳苦不息,项王起彭城乘胜逐北,至于荧阳,威震天下。然兵困京索,三年不进:汉王领数十万之兵,拒守巩洛,恁借险阻,然而屡战屡败,无尺寸之功。此二国者,智勇俱困,方今两主之命,系于足下。足下诚能听臣之计,两不相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则其势莫敢先动。以足下之贤能,拥甲兵之众,据强齐之地,西并燕赵,因民之欲,为众请命,四方响应,谁敢不服?然后分割强大之国,封建诸侯,天下莫不怀德畏威,而相率来朝于齐,此王霸之业也。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足下熟思之!”韩信听了,方知蒯彻借着看相为名,前来说他。因答道:“汉王待我甚厚,岂可见利忘义,为此悖德之事?”蒯彻道:“足下自以为与汉王相得,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当日张耳、陈余,布衣时为刎颈之交,后因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张耳逃归于汉,借兵东来,杀陈余于泜水上,为天下所笑!此二人岂非天下之至交?然而终至自相残杀。今足下欲以忠信固结汉王,纵使君臣极其相得,必不能胜过张耳、陈余之交谊。至于天下之事,比起张瞋、陈泽更为重大者,不计其数。由此观之,足下以为汉王必能终始保全者,实大误也!且臣闻‘勇略震主者必危其身,功盖天下者无可为赏。’足下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下井陉、诛陈余、服燕定齐、南破楚兵二十万,阵斩龙且,此所谓勇冠一时,功高天下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欲归楚,楚人不信:欲归汉,汉人恐惧。足下欲持此何归乎?臣窃为足卜危之!”韩信被蒯彻说得痛切,毛发慷然,心中已动,但尚犹豫未决。因对蒯彻道:“先生权且休息,容我细思。”删彻退去。

过了数日,蒯彻又见韩信,说道:“凡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足下依臣之计,决然行之,勿再疑虑!”蒯彻为韩信计,可谓切当之极。谁知,韩信此数日中想来想去,到底不忍背汉。又倚着自己功多,汉王必不夺我齐国,遂不听蒯彻之计。蒯彻见说韩信不动,心恐韩信杀他,转向汉王处献情。因假作癫狂,辞别韩信,迳自去了。

楚汉在广武相持数月,楚兵屡次索战,汉兵只是坚守不出。汉王不时遣兵接应彭越,断绝楚军粮道。又立英布为淮南王,使之领兵恢复旧地。一面专候韩信兵到,合力破楚。但因:“太公、吕后尚在楚军,恐项王到了事势危急之时,又将他出来挟制;更或一时性起,竟被杀害,亦未可知!必须设法救回,方免顾虑。遂欲趁此楚兵乏粮之际,遣人往说。”汉王想罢,因命陆贾前往楚军,假作讲和,请将太公、吕后送回,两下各自罢兵。

陆贾奉命到得楚营,见了项王,面陈来意。项王此时虽然兵少食尽,心中尚希望武涉能说动韩信,不来攻楚,仍可勉力支持,岂肯轻易放了太公、吕后,遂辞绝陆贾,不允所请。陆贾只得回报。汉王见事不成,又欲再遣一人往说。因想起侯公口才甚好,使命其再往楚军说和。恰好武涉已由齐国回来复命,备言:“韩信不肯听从,现已引兵来攻!”项王闻言,大惊!正在踌躇无计,人报:“汉营又遣侯公到来。”项王命其入见。侯公口如悬河,指陈和战利害,甚是贴切。项王默想:“自己势穷力竭,汉王既来说和,谅他一时不至背约。借此罢兵,也是善策。”遂允了侯公之请,定下和约,楚、汉两国以鸿沟一水为界。鸿沟之东属楚,鸿沟之西属汉。

汉四年九月,楚、汉和议既成,项王遂命将太公、吕后送回汉军。汉王亲率军队,出营迎接。见了太公、吕后,夫妻、父子复得相聚一处,自然悲喜交集!一班将士齐向汉王道贺,大呼“万岁”!汉王因侯公议和有功,遂封为平国君。后来侯公进见数次,汉王均拒绝不见。左右从官见了,不免疑惑,便问道:“侯公新立大功,并无不是之处,大王何故屡次不肯见他?!”汉王道:“汝等不知,此人乃是天下辩士,舌锋可畏。试看前次陆贾往说项王不动,偏他一去,立即成功!此等人所到之处,能倾覆人之国家,故号之为‘平国君’,我实在怕见其面!”左右闻言,方悟。

过了几日,汉王闻说项王已领兵离了广武,起程东归。自思:“我此次虽是假作请和,救回太公、吕后,但和议成立不久,未便立时背约。”因亦欲传令将士收拾行装,暂回关中歇息。旁有张良、陈平闻得汉王意欲回兵,二人连忙进前谏阻。只因此数句言语,又引起两国干戈!欲知二人所言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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