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玛志尼方在加里波的军中,参预百事,见大功之既就也,而加里波的自称摄政官无独立之意也。乃诘之曰:“何不布共和政?”加将军固爱共和者。虽然,其爱共和也,不如其爱意大利。将军之意,以为无统一则无意大利,苟应以共和而得统一者,则吾牺牲百事以从共和。苟应以非共和而得统一者,则吾牺牲百事以从非共和。所求者达此“统一”之目的耳,若其手段,则无容心也。今日不可无一意大利,亦不可有两意大利,今日撒的尼亚既具可以统一之资格以起于北,吾辈亦具可以统一之资格以起于南,是两意大利也。真有爱意大利之心,固不可不诎其一以伸其一,以彼经数十年厉精图治、兵强国富、君明臣良之撒的尼亚,欲一旦使之弃其所据以从我,靡论不能也。即能矣,而共和政之前途,又安敢保必有愈于彼?于是乎加将军诎南以伸北之志,遂确乎其不可拔。玛志尼无以难也,遂听其所为。虽然,加里波的、玛志尼皆崇拜古罗马,数十年昼作夜梦未尝去怀者也,其意以为若无罗马,则意大利终不得为意大利,彼等恐撒王之自足而苟安也。及上书以要王曰:“臣今权摄政官,便宜行事。苟非至我王定鼎罗马之日,臣百事不敢奉诏。”此当时南部诸豪布画之情形也。

加富尔既闻加里波的之定南也,又闻玛志尼之在军中也,且喜且惊且惧,乃急下令于提督比尔萨那曰:“意大利非脱离外族凌逼、专制束缚、狂人跳掷之三苦海,则不能自存。”所谓狂人跳掷者,谓玛志尼之徒也,曷为目以狂人?加富尔一虑加里波的,被感于玛志尼所迷信之共和主义,不肯相下,而遂致分裂。二虑彼等乘一胜之威,不自量力,直进击罗马。苟尔,则必招法国之干涉,而此区区民间义勇队,终不能与强国久练之师为敌,而终取灭亡。故其焦急至不可思议。此当时北部诸豪布画之情形也。

于此时也,意大利九天九渊之界线,争此一发。加富尔毕生事业视此,玛志尼毕生事业视此,加里波的毕生事业视此。吾侪读史者至此,则酣歌起舞,拍案浮白,而不知正诸豪绞脑髓、呕心血、兢兢翼翼、沉沉栗栗之秋也。于是加富尔出其熟练政略,务欲移此至艰至巨之责任,出之于粗豪的侠士之手,而入之于沉稳的政治家之手,乃决派重兵向罗马制机先,以防加里波的之运动。虽然,当加里波的之南征也,各国已纷纷责言,谓其将则故撒将也,其兵则皆撒民也,其必为撒的尼亚政府所唆使,百口莫能辨也。至是复以重兵向罗马,而各国其安能默焉,于是加富尔之外交政略又出。

加富尔乃告驻扎各国之本国公使曰:“若我军不能于加里波的军未到喀德里卡以前而先占荷的夭那河,则我国必亡矣。意大利必沉于革命之苦海矣。”法帝拿破仑第三闻之曰:“尔撒的尼亚既知此之为害乎,既知今日自救之不可以已乎,然则不可不赌孤注一掷之运命,以自制其所煽动之人。”时拿破仑欣欣然若有喜色,而不知加富尔所求者,正在彼之此一言也。于是加富尔毅然告以一切责任,我悉负之。于是撒的尼亚之兵,遂以9月拔队而南,与罗马教皇兵遇于卡士的菲达罗,大败之,遂据安哥那之地。

加富尔所虑第一事,盖过虑也。加里波的既早有成算也,至其第二事,则不出所料,若非加富尔之急起直追,则前途遂不可问也。玛志尼语加里波的曰:“我军非以二十日内直抵罗马或俾尼士,则我辈之志终不得达。”加将军颔之,急厉兵秣马以行。幸也!天相意大利,值尼布士收拾余烬,距加里波的于荷的夭那河之北岸。10月1日,两军始得决战,尼布士军大溃,其王走于基达,而撒的尼亚军亦已渡河而南矣。此时之英玛努埃,犹未知加将军之意如何也,深惧两军之或有冲突也。何图加将军已整饬队伍,仍被其广袖尘渍之赤外套,手提其缘缨下垂之破帽,莞尔而出迎曰:“臣待我王久矣。”王亦握其手而慰劳之曰:“谢卿贤劳。”於戏!其磊落飒爽之态度,千载下犹将见之。君子读史至此,而叹意大利之所以兴,盖有由矣。

加里波的将以血汗所得之土地献诸其王,乃于前一日为告别之宣言曰:

诸君乎,诸君乎,明日实我国民之一大纪念日也。何以故?我共主英玛努埃,将抉破数百年来离间我国民之障压,而临幸于斯土故。吾侪其竭诚尽敬以迎我王,吾侪其竭诚尽敬以迎上帝所畀我之王。吾侪之爱情,能令王感,吾侪以“协同”之花撒于王路,能令王悦。自今以往,更无政治上之意见;自今以往,更无党派;自今以往,更无竞争,更无不和;自今以往,我如锦如荼之意大利,统一于我英武仁慈之英玛努埃王治下。意大利万岁!英玛努埃万岁!

11月7日,王与加里波的骈辔以入尼布士。此淡泊宁静之将军,举全军全土以献诸王,于一切勋爵无所受,于一切赏赐无所受,不携一驺从,不拾一长物,飘然一身,直归卧于卡菩列拉岛。呜呼!吾遍读古今东西数千年之史传,欲求一人如将军者,岂可得耶!无已,则北美合众国之国父华盛顿,其近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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