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国会开会数月后,而加相国遂长逝。相国毕生之志事亦既十就八九矣。虽然,国之进步靡有穷,人之希望靡有穷,故爱国志士之责任之怀抱之缺憾亦靡有穷,于是加富尔遂自觉遗下无量数未了之缘,赍志以殁。其最大者则有二端:一曰尼布士善后问题也。尼布士虽合并,然其民未能同化。尼布士人久伏于专制政府之下,不知有法律,近以民气大动之后,流于嚣张,动辄以反对政府为事,于是廷议有欲以严峻之手段治之者。加富尔大忧焉,常语人曰:“若妄下戒严令,以威力治国,以军政临民,虽有智者,必不能善其后也。”加富尔深惧彼捐馆舍之后,执政者以此坠其业也。其在病床,如梦魇然辄喃喃自语曰:“勿下戒严令,勿下戒严令。”如是日数十次,盖忧之深矣。二曰教皇权限问题也。罗马教皇,以千年来掌握意大利之大权,其权不徒在宗教教育而已,而兼及于政治。使教皇而认此半岛(即意大利)为彼所辖之土地,则意大利王决不得为国民的政府之元首。其事理至易明也,然以教皇之尊严,固非能以待尼布士王之法待之也,而欲彼之甘自退让,将千年固有之权力,拱手以畀意王,又事之至难望者也。于是乎意廷不得不穷。当1860年,罗马康达之地之合于意也。教皇固已大怒,宣言屏逐其民于教外,夫使英玛努埃、加富尔即见绝于教皇,亦不足以为二子损,无如彼君臣者,皆热心于教会之人也。故常兢兢焉,不欲有所犯。虽然,无一国之大计,又安得含忍以终古也。加富尔深知乎改革之业,非通于全局而不能为功也。彼常言曰:“凡择一国之京师,不可不因人民之感情。罗马者,实适于为大国之首都。征诸历史上、智识上、德义上而皆然者也。为今之计,宜使教皇知教会之威力,不必依于政权而能独立。教皇脱离政权,然后教会益以光荣,吾有一主义欲宣布于意大利,即‘建设自由教会于自由国’是也。”云云。加富尔怀此主义,屡与罗马宫廷恳笃协议,而事与愿违,意大利每进一步,则教皇之执拗愈深一层。此等梦想,来往于此大政治家之脑者,殆数十年,而卒怀此梦想以入于地。吁,可悲矣!

加富尔三十余年之生涯,历人类所不能历之勤劳,荷人类所不能荷之忧虑。其晚年所经历,至可喜之胜利,与至可悲之失败,循环相续,而彼铁石比坚金玉失莹之躯体,亦销磨尽矣。王英玛努埃于其弥留前十日,寸步未曾离侧,易箦之时,无一言及他事,惟疾呼曰:“下戒严令于尼布士,臣期期以为不可,期期以为不可。惟清彼等,清彼等,清彼等!”(Lilavi,lilavi,lalavi)

最后之一刹那,犹顾其旁侍之爱弟而言曰:“吾弟乎,吾弟乎,自由国中之自由教会!”(Brate,brate,Iibera chiesa in Iibera stato)

1861年6月6日,意大利独立大政治家宰相伯爵加富尔薨,上自王,下至士大夫、农民、商贾、儿童、走卒,莫不悲恸,如丧考妣,朝为罢朝,野为罢市,全意大利国民沉于烦恼海者数月。呜呼!意大利人之桎梏,加富尔解之;意大利人之荆棘,加富尔锄之;意大利人之常识,加富尔教之;意大利人之自由,加富尔畀之。意大利非加富尔之妻,而加富尔之儿也。加富尔之弃意大利也,年仅五十一,使更假以十年,其未竟之业可以竟,其未偿之愿可以偿,吾敢信意大利之国势,不止于今日也。加富尔之造意大利,与俾斯麦之造德意志同,而俾斯麦之死后于加富尔殆三十年,此德之所以能如彼,而意之所以仅如此也。此吾所以不得不重为意大利人悲也。虽然,加富尔亦可以瞑矣。林肯以放奴为一生大事业,南北美之难甫定而林肯逝;加富尔以统一意大利为一生大事业,第一国会甫开而加富尔逝。呜呼!加富尔其亦可以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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