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日记卷二十八

杨文贞叙谱至多

文章正宗叙论

许文宗交吴闲闲

许中丞旧第

杀虎及射野豕法

旧碑石

前元加封孔子制碑

论兴安

禽声类人言

禀受厚薄

○杨文贞叙谱至多

庐陵胡文穆公、杨文贞公两人同被文皇馆阁之命,一时文誉,固有定价。然文穆颇厌为人序谱,以其多牵合不实也。文贞平生所叙谱几五十余家,自昔文人序谱,盖莫盛于斯。文穆之严近于义,文贞之厚近于仁,然文贞文与位称,享有高寿,而亦丁夫承平熙洽之时,士大夫皆惇本务礼,此亦可为世道之幸,而彼自薄者,则又在所不足议焉。

○文章正宗叙论

文章正宗,西山谓:

「正宗云者,以后世文辞之多变,欲学者识其源流之正也。自昔集录文章者众矣,若杜预、挚虞诸家,往往湮没弗传,今行于世者,惟梁昭明文选、姚铉文粹而已。繇今视之,二书所录,果皆得源流之正乎?夫士之于学,所以穷理而致用也。文虽学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辑,以明义理、切世用为主,其体本乎古,其指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其目凡四,曰辞命,曰议论,曰叙事,曰诗赋,今凡二十余卷云。绍定执除之岁,正月甲申,学易斋书。

辞命 按周官太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曰辞, 【 郑氏曰辞谓辞令。】 曰命, 【 谓裨谌草创之命。】 曰诰, 【 谓康诰、盘庚之属。】 曰会, 【 谓胥命于蒲之命。】 曰祷, 【 谓如卫太子战祷。】 曰诔, 【 谓如哀公诔孔子之诔。】 内史凡命诸侯及孤卿大夫则策命之。 【 策谓以简策书王命。】 御史掌赞书。 【 若今尚书作诏文。】 质诸先儒注释之说,则辞命以下皆王言也,太祝以下掌为之辞,则所谓代言者也。以书考之,其可见者有三:一曰诰,以之播告四方,汤诰、盘庚、大诰、多士、多方、康王之诰是也;二曰誓,以之行师誓众,甘誓、泰誓、牧誓、费誓、秦誓是也;三曰命,以之封国命官,微子、蔡仲、君陈、毕命、君牙、冏命、吕刑、文侯之命是也。他皆无传焉。意者王言之重,惟此三者,故圣人录之以示训乎?汉世有制,有诏,有册,有玺书,其名虽殊,要皆王言也。文章之施于朝廷,布之天下者,莫此为重,故今以为编之首。书之诸篇,圣人笔之为经,不当与后世文辞同录。独取春秋内外传所载周天子谕告诸侯之辞,列国往来应对之辞,下至两汉诏册而止,盖魏晋以降,文辞猥下,无复深纯温厚之指。至偶俪之作兴,而去古益远矣。学者欲知王言之体,当以书之诰誓命为祖,而参之以此编,则所谓正宗者,庶乎其可识矣。

议论 按议论之文,初无定体,都俞吁咈,发于君臣会聚之间,语言问答,见于师友切磋之际,与凡秉笔而书、缔思而作者皆是也。大抵以六经、语、孟为祖,而书之大禹、皋陶、益稷、仲虺之诰、伊训、太甲、咸有一德、说命、高宗肜日、旅獒、召诰、无逸、立政,则正告君之体,学者所当取法。然圣贤大训,不当与后之作者同录,今独取春秋内外传所载谏诤论说之辞,先汉以后诸臣所上书疏封事之属,以为议论之首。他所纂述,或发明义理,或敷析治道,或褒贬人物,以次而列焉。书记往来,虽不关大体,而其文卓然为世脍炙者,亦缀其末。学者之议论,一以圣贤为准的,则反正之评,诡道之辩,不得而惑,其文辞之法度,又必本之此编,则华实相副,彬彬乎可观矣。

叙事 按叙事起于古史官,其体有二,有纪一代之始终者,书之尧典、舜典与春秋之经是也,后世本纪似之;有纪一事之始终者,禹贡、武成、金縢、顾命是也,后世志记之属似之。又有纪一人之始终者,则先秦盖未之有,昉于汉司马氏,后之碑志事状之属似之。今于书之诸篇,与史之纪传皆不复录,独取左氏、史、汉叙事之尤可喜者,与后世记序传志之典则简严者,以为作文之式。若夫有志于史笔者,自当深求春秋大义,而参之以迁、固诸书,非此所能该也。

诗赋 按古者有诗,自虞赓歌夏五子之歌始,而备于孔子所定三百五篇;若楚辞,则又诗之变而赋之祖也。朱文公尝言古今之诗凡有三变,盖自书传所记虞夏以来,下及汉魏,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以后定着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为诗者,固有高下,而法犹未变,至律诗出而后诗之古法始皆大变矣。故尝欲抄取经史诸书所载韵语,下及文选古诗,以尽乎郭景纯、陶渊明之作,自为一编,而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以为诗之根本准则。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择其近于古者,各为一编,以为之羽翼舆卫。其不合者则悉去之,不使其接于胸次,要使方寸之中,无一字世俗语言意思,则其为诗,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矣。今惟虞夏一歌与三百五篇不录外,自余皆以文公之言为准,而拔其尤者列之此编。律诗虽工,亦不得与。若箴、铭、颂、赞、郊庙、乐歌、琴操,皆诗之属,间亦采摘一二,以附其间。至于辞赋,则有文公集注楚辞后语,今亦不录。或曰,此编以明义理为主,后世之诗,其有之乎?曰,三百五篇之诗,其正言义理者盖无几,而讽咏之间,悠然得其性情之正,即所谓义理也。后世之作,虽未可同日而语,然其间兴寄高远,读之使人忘宠辱,去系吝,翛然有自得之趣,而于君亲臣子大义亦时有发焉。其为性情心术之助,反有过于他文者,盖不必显言性命而后为关于义理也。读者以是求之,斯得之矣。」

此书今二十四卷,一卷辞命一,二卷、三卷辞命二,其四卷至十五卷议论一之十,若十六卷至二十一卷皆叙事,二十二上下卷以至二十三、二十四卷则皆诗也。其文春秋传、史、汉之外,所取韩、柳二大家为多。诗自书、传所载古辞康衢谣以及黄鹄紫芝歌外,则古诗、苏、李、班婕妤、魏武帝、文帝、王仲宣、曹子建、刘公干、阮嗣宗、嵇叔夜、左太冲、张茂先、傅休奕、张孟阳、束广微、孙子荆、陆士衡、刘越石、郭景纯、陶靖节、谢灵运、颜延年、鲍明远、谢玄晖、沈休文、陈伯玉、李太白、杜子美、韦苏州、柳子厚、韩退之而已,其严如此。

○许文宗交吴闲闲

古人托交方外,固多有之。夫士生两间,可事可友大夫士之贤者亦多矣,奚方外哉?要亦有说。元御史中丞、中书左丞许文忠公,交游满天下,而独于吴闲闲最厚。公自政府得请归,闲闲遗以云林小影曰:「我不能去,以我像行,是从公于迈也。」后公赴召入京,闲闲即率其徒治具相劳旅馆中。公既陛见将归,造闲闲,不告以故,但酒至为引满。闲闲曰:「快意若是,岂欲去而留别耶?」公明日遂行。大抵相识非难,相知为难,而知己为尤难耳。所以古之人有甚不得已者,至欲以麋鹿为友,以草木为友,岂非有激而云然。则使与之而得人,恶可以其方外而遂已耶?

用记许公二诗,云中书久病得请将归吴闲闲大宗师亦有疾以其像为赠云代彼陪行焚香对之作此以谢:「宵人本是山泽臞,涉世政坐饥寒驱。五年黄阁事何补,种种老病丛孱躯。滦京归来十浃日,药裹不可离须臾。平生结客半寰宇,未免操瑟从齐竽。可人底事期不来,承庆堂深谁敢呼。迩来亦复诗作崇,清减益见风标孤。杜门却扫难折简,岂意惠然来画图。相看一笑但臆对,妙契未许巵言■〈〈奭,目代百〉斗〉。清水寒玉照林表,和气春风生坐隅。斋居顿觉俗气远,高致已逼沉疴苏。我方归思剧迅矢,公自有分居方壶。过从此去计必少,梦中道路多萦纡。便当卷奉江湖去,愿得始终如蟨驉。」小楼对闲闲宗师像因次旧韵寄之:「鼎食不解肥我臞,多病亦为山林驱。巾车孤舟任所适,何往不可容微躯。莫言五十未为老,纵有七十来须臾。今年两耳得差胜,饱听万籁吹笙竽。闲人多事迫诗债,野老败兴时招呼。小楼今日好风色,目断天末冥鸿孤。一时幽兴岂容负,况对蓬岛神仙图。篆烟凝坐共心赏,尽醉更把空尊■〈〈奭,目代百〉斗〉。怀人未免有芥蔕,处世已觉无廉隅。分江小鼎煑粟粒,诛茅别墅营屠苏。远山但藉一枝杖,中流谁辨千金壶。菊篱秋香晚未减,松窗月色寒相纡。我行不武分敛迹,安得甘草资蛩驉。」

○许中丞旧第

中书舍人王暕尝谓予言,少师杨公东华铁狮子旧宅,是元许有壬中丞之第,云云。因贻书叔简尚宝,求其详,答书云:「先高祖景行待制为许公同年进士,高祖致政入京时,馆于许。闻之先公云,西小厅内粉壁上有高祖所题数字,壁久湮灭,亦不知为何字。而许公曾差广东买马,路经泰和,则主于寒家,即今学后所住之屋,是其遗址。盖是时高祖休致在家,与盘桓者数日,今本县儒学大门所刻『道义之门』四大字,即其时许公亲书也。」近得太仆丞安阳许颙所寄圭塘小稿,后见海昌朱永年之子禋识云:「幼曾闻少师公言,吾私第前元许中丞故宅也。昔吾曾祖待制公尝留题壁间,至今墨痕犹在。」又曰「许公文稿,乱后散失略尽,吾亦颇存其数帙」等语。好问简讨书云,颙字孟敬,同年进士也,尝为安平令,有政绩,升今官,求作圭塘稿序,而云圭塘卷子诸名公墨迹文及有壬登科录具存其家。 【 「文」字上明弘治本有「诗」字,似是。】 孟敬又言先公至正集一百卷,遗失久矣,闻少师尝收有,尝就叔简少卿求之。少卿云书籍在泰和,许集有无,未可知也。

○杀虎及射野豕法

帅府茶会,言及杀虎云:虎骨之异,虽咫尺浅草能身伏不露,及其虓然作声,则巍然大矣。杀虎法,当用三支鎗。虎扑人,性劲,必及中鎗即杀者上格,退次之,左右鎗既接,可杀也。又闻野豕力雄甚,牙一触马腹即溃。其尤老者,恒身渍松脂,眠以砂石,为自卫之计,鎗不能入也。中官海寿,射生有名,无不应弦倒。一日,得老豕,矢着辄火迸,数矢不入。一老胡教之,云令数卒随之,作呵喝声,豕必昂首听,颔下着矢,彼必倒地,尾后更着矢,斯仆矣。已而果如其言。

○旧碑石

宣府庙学记、弥陀寺碑二文,皆出东里杨公,庙学碑尤伟,螭刻颇工。盖二石皆古墓旧石,其旧文莫能记也。因访姚文公所铭浙西廉访副使宣德府人潘泽民墓碑而知之。古诗云「后人重取书年月」,又云「知作谁家柱下石」,又云「留与田家夜捣衣」,观是碑,咏是诗,不自知其感叹之至矣。尝闻阮安督工建太学时,悉取前元进士碑,磨去刻字,置之隙地。今三年一立石,皆此物也。若新建庙学之碑,则即程巨夫国子学先圣庙碑石,而又属之巨夫裔孙南云书之,当时亦以为非偶然之故也。

○前元加封孔子制碑

天顺四年,盛自两广入议。八月日,上有事西坛,忝扈从。众皆盛服候驾,刘祭酒崇益倐就前班偶阁老李公语,退而见告曰:「太学有前元时加封孔子制碑,卧草间,欲具奏重立门下,适请于李公;公言此立则可耳,何用奏?」崇益故有僚旧之好,盛因复之曰:「此前代所立,若建学时因而不改,可也。今国子监建自我朝,已有御制碑矣,一旦遽立前代诏旨,未宜。若具奏重立,恐亦未当。况加封诸制已有史传,圣道重轻,初不系此,须更商量。」后竟不知此事如何。秀才朱佐偶及之,乃知两碑者既立而复仆矣,秀才亦不能悉其如何也。

○论兴安

予尝谓己巳北狩一事,大臣中持论不同,本明白可知,而或隐或见。予颇自负,以为独知之真,内惟兴安一人,似昧报施,以其全首领死牖下也。今日偶王暕舍人语,颇不合。暕之言曰:「当时内非兴安,外非于少保等持论之坚,必与虏绝,以愧之激之,则天旋地转,不可得也。」虽亦主一说,终非正论。予略与之辩,暕笑曰:「兴安受佛戒,遗命化沉香龛子,粉其骨,作浮图充供。此岂其报欤?」

○禽声类人言

汴洛深山中多乱禽,其声多类人言。一鸟云「儿回来,娘家炒麻谁知来。」土人以为昔人有继母,偏爱己子者,以生麻子授己子,熟麻子授前妻之子,嘱之曰:「植麻生者得归家。」二子不知其谋。中途幼子嗜食熟麻子,遂彼此相易,繇是其己子误植熟麻子,不得归。母思之至死,化为此鸟,呼其子云。其它类此者多不可胜数,要皆好事者托事警世之意,亦如所谓「提葫芦」、「脱布袴」之类耳。

○禀受厚薄

军医范真言镇守太监蠡县栢玉、巡抚右副都御史祥符王宇两人,貌皆丰厚,而所禀实异。每治疾,欲宣泄,王服大黄三分即一二行不止,若栢则须一两重,纔行也。不同如此。后栢之寿七十余,王仅及中寿,岂亦繇禀受有厚薄而然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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