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宗皇帝李德旺,神宗遵顼次子也。光定十三年二月,神宗废太子德任,以德旺为太子。十二月,神宗诏传位于太子,乃即位时,年四十二,改元乾定。时蒙古主使史天祥徇西夏,破贺兰山还,遇敌射伤,额出血,目为之昏。(《宋史·夏国传》及《元史·文天祥传》)

西夏称乾定元年

春正月,裕陵、泰陵灾,草木皆流血。德旺遣官禳之,二十日止。(《西夏书事》)二月,结漠北诸部兵,以拒蒙古。

德旺闻蒙古主征西域未还,遣使结漠北诸部为外援,阴图拒守计,诸部出兵应。(《西夏书事》)夏五月,蒙古兵围沙州,不克。

蒙古主自西域还,闻夏国有异图,自将兵由河外攻沙州,逾月不下。遣部下兵夜穴城以入,守将籍辣思义纳火穴中,蒙古兵多死,思义城守如故。(《西夏书事》)

闰八月,宋帝崩,史弥远矫诏立沂王子昀为皇帝,是为理宗。(《宋史·中宗本纪》)九月,蒙古取银州。

蒙古久攻沙州,恐银、夏出兵赴援,遣大将军孛鲁、黑马等分兵攻银州。监府塔海出战,兵败被俘。斩首数万级,获生口、牛、羊数十万。银州遂破。(《元史·孛鲁传》及《黑马传》)

冬十月,遣使如金修好。(《金史·哀宗本纪》。按《交聘表》作十一月。)十一月,遣使蒙古请降,沙州围解。

德旺闻银州不守,漠北诸部溃散,遣使诣蒙古军前请降,许以质子为信。蒙古主始解沙州围。城中坚守半载,军民困乏,牛、羊、马、驼殆尽。(《西夏书事》)

西夏称乾定二年

春三月,蒙古使来,责任子,不遣。

蒙古遣其臣孛秃至夏国,责遣质子。德旺犹预未决,右丞相高良惠言:“两国相交,忠信为主。彼强吾弱,势难背言。宜择宗室之贤者,加以王号,赐以车旗,俾结蒙欢,庶几稍纾国患。”德旺曰:“我方修好金源,共支北敌。任子一往,受其束缚,后悔何追?”枢密使李元吉曰:“蒙古虎狼,虽恭顺不违,犹恐咆哮。其性若反复无恒,是自启兵端也。况金室浸衰,自守不支,焉能济我耶?”德旺不听,谢孛秃遣回。(《西夏书事》)

夏六月,太白昼见,与日争明。德旺求直言。

殿中御史张公辅疏陈经国七事:“一曰收溃散以固人心。自兵兴之后,败卒旁流,饥民四散,若不招集而安抚之,则国本将危。臣愿劳来还定,计其室家,给以衣食,庶几兵民乐业,效忠徇义,靡有二心。二曰坚盟信以纾国难。蒙古孛秃去时,坚请三思再议。今为时半载,未见兵临。或者尚深观望,急宜遣使纳质,以示忠诚。使彼师出无名,我得徐为善后。臣知言而无补,然非此无以弭患也。三日修城池以备守御。银州失守,河西诸隘与敌同之。千里之内,楼橹、斥堠,荡然无存。宜乘北兵暂去,缮隍浚壕,无事则安堵堪资,兵至则扼险可守。若任其如入无人,岂不殆哉!四日明军政以习战守。国家向有绥、宥诸羌,藉以立国。嗣为宋、金控据,兵势浸衰。今惟料瓜、肃精强,兴、灵劲勇。明赏罚,计功能,委之宿将、亲臣,量敌为进退,祝地为攻守,或者积衰之后,可冀振兴。五曰联烽堠以立应援。自金源开隙,使介不通,往来禁绝。越人视秦,肥瘠无关。致蒙古乘隙,屡肆兵凶。今宜遣使与金约和,两国各置边烽,设侦候,此举彼应,彼困此援。我兵气壮,敌亦不敢正视矣。六曰崇节俭以裕军储。国经兵燹,民不聊生,耕织无时,财用并乏。今将宫中府中浮靡、勋臣戚臣赏赍,去奢从俭,以供征调之用,则粮足而兵自强耳。七日观利便以破敌势。蒙古距国千里,初来不拒,继与连兵,俾其险阻既明,道路尽熟,若不出奇奋击,何以示我兵威?议者以王城可守,任其连破州郡,是犹心腹之疾先起手足,可不急为疗救乎!今聚境内精兵犹可数十万,果能鼓励士气,效命一战,客主势殊,应无不胜。若狐疑满腹,首鼠两端,亡在旦夕矣!”德旺善其辞切,擢为御史中丞。(《西夏书事》)

秋七月,宗室李桢入于金。

桢为国疏族,其父因国乱不仕,挈桢入金应经童试,中选。(《元史·李帧传》)九月,与金议和,定为兄弟之国。

金以夏为北兵所逼,将立新王,以翰林赵周臣为诏册使。既至境,朝议罢其事,飞驿卒追还,乃以翰林冯延登来议和,李献甫为书表盲从行。夏使有口辩,延登不能折,往复数日不决。至以岁币为言,献甫不能平,从旁进曰:“夏国与我和好百年。今虽易君臣之名为兄弟之国,使兄输币,宁有据耶?”使者曰:“兄弟且不论。宋岁输吾国币二十五万匹,典故俱在,君独不知耶?金朝必欲修旧好,非此例不可。”献甫作色曰:“使者尚忍言耶!宋以岁币饵君家,而赐之姓,岸然以君父自居,夏国君臣无一悟者。诚谓使者当以为讳,乃今公言之。使者果能主此议,以从赐姓之例,敝邑虽岁捐五十万,献甫请以身任之。”夏使语塞,和议乃定。定为兄弟之国,夏称弟,各用本国年号。国主旋使光禄大夫、吏部尚书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罗世昌、中书左司郎李绍膺如金报聘。(《金史·西夏传》及《李献甫传》、《交聘表》)

纳蒙古仇人赤腊喝翔昆。

赤腊喝翔昆,乃蛮部屈律罕子。蒙古灭乃蛮,屈律罕走死契丹。蒙古主索其子,赤腊喝翔昆来投,德旺以其同仇纳之,给以粮糗。(《元史·太祖本纪》)

冬十月,金遣聂天骥、张天纲来讲和。(《金史·交聘表》。按九月既与金定和,不知何以十月尚使夏讲和?)

金新定夏使仪注。(《金史·礼志》。按《礼志》新定夏使入见仪:金主御座,群臣小起居毕,阁门使奏:“夏使见。”客省与夏使副对立于幕前,使者奉书,揖毕对行,左上露台殿檐柱外,奉书单跪,阁使接书,使副就拜位立。阁使奏书,全读毕,引使副入殿,鞠躬再拜,复少前跪奏:“弟大夏皇帝致问兄大金皇帝,圣躬万福。”再拜,兴,复位。金主乃宣问夏皇帝,使副鞠躬受旨,毕,少前跪奏:“弟大夏皇帝圣躬万福。”拜,复位。从左退,下阶,至丹墀北向立。以礼物右入左出。尽。使副再至丹墀,舞蹈,不出班重奏“圣躬万福”,毕,再拜。双跪,金主遣人芳问,复立,谢恩。再出班,谢面天颜,复位,五拜。再出拜,谢远差接伴赐汤药诸物,复位,舞蹈,再拜。引右出。次引都管、上中节左入,丹墀立,下阶于阶下立,齐鞠躬通名,先再拜,不出班奏“圣躬万福”,再拜。下节鞠躬声喏,初一拜呼“万岁”,次一拜呼“万岁”,临起呼“万万岁”,祗侯引右出。)

罢南院宣徽使罗世昌。

世昌自奉使回,见金势日蹙,每言金援不足恃,劝德旺为自强计。及纳赤腊喝翔昆,力谏不听,遂乞休,三请方许之。世昌世居银州,乡里已破,流寓龙州。知国且亡,谱《夏国世次》二十卷,藏之。(《金史·赞》及《西夏书事》)

金以与夏修好,诏中外。(《金史·哀宗本纪》)

遣徽猷阁学士李弁如金议互市,往返不能决。金主以杨云翼来,乃定。(《金史·杨云翼传》)

十二月,金遣礼部尚书奥敦良弼、大理卿裴满钦甫、侍御史乌古孙宏毅充报成使来聘。

国书称:“大金皇帝致于弟大夏皇帝阙下。”(《金史·交聘表》)

西夏称乾定三年

春正月,遣精鼎匦匣使武绍德、副仪增御史中丞咩元礼如金贺正旦。(《金史·交聘表》)蒙古主自将来伐。

以夏纳仇人赤腊喝翔昆及不遣质子也。(《元史·太祖本纪》。按《亲征录》作乙酉秋,复统兵征西夏。《元史译文证补》整军攻合申,亦作鸡年秋,此从《元史》。李文田注《元朝秘史》谓,赤腊喝翔昆即王罕子桑昆赤剌合。又纳仇人赤腊喝翔昆,近人屠氏寄《蒙兀儿史记》改编于宋开禧元年乙丑,谓桑昆西奔曾过西夏边彻勒之地,故以纳亡,借口兴师,事当在是年秋。时大军本在金山前,逾漠即入河西,亦因利乘便也。旧史《太祖纪》二十一年春正月,帝以西夏纳我仇人赤腊喝翔昆、不遣质子,自将伐之。云赤腊喝翔昆即你勒合桑昆,异文桑昆西奔经西夏边彻勒之地,事在癸亥,下距丙戌已阅二十三年。蒙无用兵西夏,至是已第五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顾乃远追二十三年前已往故事借为口实,太不近情。反复思之,此必乙丑年第一次用兵之执言也。西夏与蒙兀本风马牛不相及,成吉思虽好侵伐人国,岂得无故加兵,其始必执一言以开衅。惟乙丑西夏之役,《亲征录》、《旧纪》、《辣施特书》均未言其致讨之故,本是疑窦。今将《旧纪》“纳我仇人赤腊喝翔昆”一语改编于此,深合事情云云。录此以备一说。)

宁夏人术速忽里叛降蒙古,蒙古主命掌膳事。(《元史,来阿八赤传》)二月,上皇遵顼薨。(《金史·西夏传》)蒙古克黑水等城。

蒙古主积怒夏国,亲将兵十万来攻。至秦州,德旺遣人撤桥梁拒之。蒙古宣抚使王楫夜督士卒运木石,比晓桥成,遂进兵,度沙碛,入河西,击散撒里特、勒赤闵诸部,攻黑水城,破之,蕃部死者数万。(《元史·太祖本纪》及《王楫传》)

夏四月,蒙古兵驻浑垂山。

浑垂山在肃州北,蒙古主驻兵避暑。兵士四出抄掠,民间窖积皆尽。(《元史·太祖本纪》及《西夏书事》)五月,取肃州。

肃州守将乃蒙古千户昔里钤部兄,坚守不下。蒙古主遣钤部谕之降,不听。钤部惧城破害及其家,先以为请。蒙古主怒城久不下,令屠之。惟听钤部求其亲族家人于死所,至是城破得免死者百有六户,归其田业。是役,获阿沙敢不于贺兰山。(《元史·太祖本纪》及《昔里铃部传》,《新元史》)

蒙古取甘州,副将阿绰等死之。

甘州守将为曲也怯律。先是,怯律之妾有娠,不容于嫡,以妾配掌羊群者及里木,所娠之子曰察罕。察罕稍长,其母以告,且曰:“嫡母已有弟矣。”察罕武勇过人,幼牧羊于野,植杖于地,脱帽置杖端,跪拜歌舞。蒙古主出猎,见而问之,察罕对曰:“独行,则帽在上而尊。二人行,则年长者尊。今独行,故致敬于帽,且闻有大官至,先习礼仪耳。”蒙古主异之,乃挈以归,语光献皇后曰:“今日出猎,得佳儿,可善视之。”命给事内廷。及长,赐姓蒙古,妻以宫人弘吉剌氏,屡从征伐,以功为御帐前首千户。从攻西夏,破肃州,进次甘州,适察罕父曲也怯律居守城中。察罕射书招之,且求见其弟。时弟年十三,命登城于高处见之。且遣使谕城中,使早降。其副阿绰等三十六人合谋杀曲也律父子,并杀使者,并力拒守。既而城破,阿绰等三十六人死焉。蒙古主欲尽城坑之,察罕言:“百姓无辜。”乃止。(《元史·太祖本纪》及《察罕传》)

河西旱。河西诸州,草木旱黄,民无所食。(《西夏书事》)秋,蒙古取西凉府。

蒙古主进兵攻西凉。宿卫官粘合重山执大旗指挥六军,手中流矢,不稍动。守臣斡扎篑力屈,率父老以城降。于是搠罗、河罗等县皆不守。(《元史·太祖本纪》及《粘合重山传》)

七月,国主德旺薨。

时蒙古主入夏,城邑多降。德旺惊悸而卒,年四十有六,在位四年,改元一乾定,庙号献宗,史失其谥与陵名。(《宋史·夏国传》)

南平王见,清平郡王之子,献宗德旺之犹子也,初封南平王。乾定四年七月,献宗薨,嗣位,史失其年号。(《宋史·夏国传》。按《金史·西夏传》谓:德旺死,嗣立者史失其名,殊不可解。又按《玉海》有广禧清平,不知夏何主纪元,编附于乾定下。)

八月,蒙古兵破应里等县。

应里与兰州接境,西据沙山,东阻大河,蒙古主逾沙陀,至黄河九渡,攻破之。(《元·太祖本纪》)九月,金还所掠人口。

夏国营田,实占正军,一有征调辄妨耕作。所以土瘠野旷,兵后尤甚,金主闻国事日蹙,以前取会州时所掠人口悉纵还之。(《西夏书事》)冬十月,遣使如金报哀。(《金史·哀宗本纪》)

十一月,蒙古攻灵州。

𪾢遣嵬名令公帅十万众赴援,蒙古主渡河逆战,击败之。(《元史·太祖本纪》及《察罕传》。按《译史》作李见率五十营来援。)金遣人来贺正旦。(《金史·交聘表》)

遣使如金,请停使聘。

以蒙古深入,兵事方殷也。(《金史·交聘表》。按金元遗山《赵秉文墓志》载:今宣徽舜卿使河湟,夏人多问公及王黄华起居状。朝廷因以公报聘,已而辍不行。)

金遣中奉大夫完颜履信、昭毅大将军太府监徒单居正来吊祭。(《金史·交聘表》)

蒙古主进次盐州川,遂围中兴府。(《元史·太祖本纪》)

西夏称二年(按《西夏书事》谓,见以国势濒危,即位不改元,仍称乾定。而《纪事年表》以是年为宝庆元年。《纪元编》及《纪元表》俱不载,惟《纪元表》于丙戌夏,德旺弟见称元年,不书年号,与史失其年号合。)

春,蒙古主留兵攻城,自率师渡河,攻积石州,取之。(《元史·太祖本纪》)进攻兀纳剌城。

守城者为夏宗室子,城陷不屈死。其子惟忠方七岁,求从父死。蒙古将异之,执以献其宗王哈扎尔,留养之。(《新元史·李恒传》。按《姚牧庵集·中书左丞李公家庙碑》:太祖平西夏,其宗有守兀纳城者,独战死不下,子惟忠尚少,求从父死云云。据此恒祖父乃夏之宗室,旧史以为夏主之子,误。兀纳即《秘史》兀剌孩、《元史》兀良哈之对音。)

三月,蒙古破沙州。

蒙古主遣忽都铁穆儿招谕州将,州将伪降,以牛、酒犒师,而设伏以待。忽都铁穆儿至,伏发,马踬,几被获。千户昔里钤部授以所乘马,还兵击败夏兵,遂破沙州。(《元史·昔里铃部传》)

夏四月,右丞相高良惠卒。

良惠忠恳,有经济才。遵顼时数论事,不见信。德旺立,首进和金三策,两国遂修好。及德旺不遣任子,力谏不纳,退谓人曰:“祸在是矣。”已,遵顼、德旺相继薨,蒙古兵至,见不能措一谋。良惠内镇百官,外厉将士,日夕拒守,自冬入夏,积劳成疾,僚佐劝自爱,良惠抚膺叹曰:“我世受国恩,不能芟除祸乱,使寇深若此,何用生为?”遂卒,年六十七。吏民悲泣。见哭临其丧三,城中夺气。(《西夏书事》)

五月,与蒙古阿术鲁战于台剌合察儿之地,败绩。

蒙古时尽克夏城邑,其民穿凿土石以避锋镝,免者百无一二,白骨蔽野。蒙占主避暑于六盘山,见方坚守中兴。蒙主遣察罕入城,谕以祸福。(《元史》阿术鲁、察罕等传)

六月,太白入东井,地大震,宫室多坏,王城夜哭。(《西夏书事》)见力屈出降。

诸将议屠中兴,察罕力谏止之。时诸将争掠子女、金帛,惟耶律楚材独收遗书及大黄药材。既而,士卒病疫,得大黄辄愈,所活几万人。先是,蒙古主来攻,见(《元史译文证补》作失都儿忽)自念屡败,今已全境被扰,不能复振,惟有乞降。因遣使入蒙古军,愿立誓归诚,谓不敢望收之为子。蒙古主允其请。又以备贡物、迁民户,须展限一月,乃得自来朝谒。蒙古主亦允之。告以“今我尚病,且无来。令脱仑扯儿必前往安抚。”会蒙古主卒,诸将遵遗命,取见杀之。(《元史·太祖本纪》及《察罕传》、《耶律楚材传》,《元史译文证补》)

是岁,见遣精方匦匣使王立之如金,未复命,国亡。

金主以立之本官居申州,主管唐、邓、申、裕等处夏国降户,给上田千亩,牛具农作。有高智耀者,河西人,世仕夏国。曾祖逸,大都督府尹。祖良惠,右丞相。智耀登本国进士第,以夏亡隐居贺兰山不仕。元太宗召见,辞归。西夏自宋太平兴国七年继捧献土,后继迁复立国,失而复得,抗横宋、辽、金、元,视四国之强弱,以为向背,至是乃亡,共二百馀年。(《金史·交聘表》及《西夏传》。《元史·高智耀传》。按《续通志》注:西夏自拓跋赤辞纳款于唐,阅五代迄宋,据有西土,历年久远。《宋史》载其历世二百五十八年,止自彝殷入宋以后概之。锺渊映《建元考》断自元昊称帝为始,自元昊以景祐元年甲戌改元宝元,戊寅称帝,至宝庆三年丁亥国灭,凡一百九十四年。)

余撰《西夏纪》成,窃叹西夏一代,其所以抗横宋、辽、金者,史虽称偭向无常,视三国之势强弱以为异同,要其所以能然则非仅此。夫西夏三败宋军,两挫辽锋,皆当宋、辽极盛之世。三川之役,刘平授馘;好水之战,任福捐躯。定川致怀敏之亡,南壁促宗真之败。彼其桀骜自雄,俨然两大可以鞭{ 垂},岂仅与抗。然犹可曰:元昊知兵善战,宋、辽诸将非其匹也。若与金争秦、巩、邠、泾,则当遵顼之世。遵顼以状元而作天子,其雄才大略,不必如继迁、元昊之杰出,而远交近攻,联宋联蒙,兵争十年不解,亦若有恃不恐者,何哉?则以西夏崇尚儒术,陈经立纪,虽见称史册,而其所以能敌强邻,则自出祖像以示人,当王霸之自命,其武功亦实有足称者。宋李忠定之言曰:“夏人每欲入寇,必聚兵于数路之会境,举国而来,号称百万,精壮居前,老弱居后。去则反是。故能深入吾地,破城寨、掳人畜,动辄如意。”又曰:“夏人非有高爵厚禄,以宠战士。然而人人习骑射、乐战斗、耐饥渴,其视冒矢石、蹈锋刃、死行阵,若谈笑然。故能惊边徼、摩封疆,出没飘暴,不可制驭。”又曰:“夏人之法,战胜而得首级者,不过赐酒一杯,酥酪数斤。其赏之如此其轻也。然而得大将,覆大军,则其首领往往不次拔而用之。故其战斗,轻首级而不争,乘利逐北,多致大胜。”又曰:“夏人狡狯多诈而善谋。强则叛乱,弱则请和。叛则利于虏掠、侵犯边境,和则岁赐金缯,若固有之。以故数十年,西鄙用师,叛服不常,莫能得其要领。而其深谋远虑,常为积年之计。”其为忠定叹服如此。

再观《宋史》本传,所载军制及兵志,何常所奏“步跋子”、“铁鹞子”诸名称,知西夏以武立国。十六司之职掌,四十溜之军容,决非不习战阵、侥幸立功者可比。故当其盛也,潼关反锁,金明仰攻,嫚书肆“指斥乘舆”之言;露布驰“直据长安”之语,金戈铁马,泼喜、撞郎,虽韩、范西边之经营,卒未能损其毫发,而史氏乃谓足寒其心胆,殊失夸张。

及其衰也,昧偭向之道,不知联金以拒蒙,而反联蒙以蹙金,致唇亡齿寒,金源不振,夏社亦墟,精锐尽于十年战争,终于两败,此则失策之甚者。

要自继迁立国,以至见亡,其间谊辟英君数作,元昊无论已,继体守文,莫如德明。德明以还,夏声益大。谅祚继元昊而立,弱而能强。秉常受制于母后,失而旋复。干顺享国最久,拓地亦广。仁孝文治有馀,武功不足;然能诛任得敬于僭窃之后,乾断独伸,犹能转危为安,不失令主。至纯佑不振,被逼权奸;生母罗氏,反赞废立,为族子求封于金,尤出意外。安全窃位不久,旋亦被废,盖若有天道焉。遵顼继立,兵祸接踵;禅位德旺,旋以忧卒。至见,不二年而亡,则又不独有天道,盖有人事焉。

夫西夏以河内、外数州之地,而能抗三大国,搘拄至二百年之久。则夫地大于西夏数倍,人民众于西夏数十倍;而一经变乱,内忧外患,随以俱来,如火之燎原,不能扑灭;又从而炀之,以至于不可救;内不能保境息民,外不能折冲御侮;徒为内哄私斗,以自逞其恣睢;傲睨之雄,而不知螳螂、黄雀之喻之行将自及,闻西夏之风,其能无愧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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