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言

庚戌岁三月十五日,陕西庆阳府殒石如雨,大者四五斤,小者二三斤,击死人以万计,一城之人,皆窜他所。石又能言,甚可骇听。奏止云说长道短而已。

○以财得官

正统间,江阴布衣徐颐、常熟上舍魏两家甚富,必欲得一京职。其时朝廷尚重名爵,徐谋于中官王振,魏恳于当道大臣,所费不赀,徐尤甚焉,后皆得为中书舍人。不久,徐以党人罪归,魏稍迁主事。京师称为“金中书”、“银主事”。

○陈嗣初面君

陈嗣初久著文名,大学士杨士奇素不识,荐于仁宗,遣使驿召,即至,士奇坐东朝房候与相见,先教以面君之礼。继以方巾布袍,随使者见上于武英殿中。上曰:“当为侍从。”继奏曰:“臣下部疝气,难居禁近。”上又曰:“今下何处?”继又奏曰:“臣舍馆未定。”上因厌其语言无逊,动止迂疏,止除国子博士。博士最为冷官,诸生各以经课求改,嗣初惟谙古文,不通经义,数为诸生诋笑,不堪,因往士奇诉曰:“先生举继,虽爱之,实害之。继于此官不能一朝居也。”诉毕大泣不已。士奇特奏改为翰林五经博士,稍进检讨以归。

○李实出使

给事中李实出使北虏,奉太上以归,自以为功,著《出使录》,甚鄙。景泰中,为右都御史。太上复位,首言“实在虏时,无君臣礼。”遂罪其官,追毁其录。此事惟太上知之。

○纳粟指挥

朝廷所重者名爵,庶民所畏者县官。近年富儿入银得买指挥者,三品官也,县官岂能抑之?余偶入城,忽遇驺呵属路,金紫煌赫,与府僚分道而行。士夫见之,敛避不暇。因询于人,始知其为纳银指挥。虎而翼之,无甚于此。

○胡公见梦

毗陵胡忠安公濙为太宗伯几三十年,兼有师傅之重。天顺七年五月,卧病于家,时年几九十矣,太守龙晋日往省候。一日,龙迎送颇倦,昼寝私室,忽见公红袍玉带由中道而入,急起迓之,乃梦也。有顷,讣音至矣。龙往吊毕,即具奏朝廷,葬祭之礼极厚。公早年遍游名山,尝遇异人,故多寿考,兼享诸福,虽死亦异于人,其见梦于龙,亦有所托也。

○为法自弊

近例,官吏充军者止及本身。牟俸为外台时具奏,必欲勾捕,使人惊惧。朝廷从之。成化十三年,俸巡抚南畿获重罪,谪戍五开卫以死。其子泣诉于兵曹丐免,佥曹主曰:“此尊翁所奏例也。”其子语塞。

○徐奏离间

太上居延安宫,景皇帝久不朝,给事中吴江徐请独见,遂进离间之谋。景皇帝恶其言,谪为远卫知事。太上复位,被支解,天下快之。

○黄翰报怨

松江黄瀚恶极,乡里耻言其名。宣德间,熊概擅抄劄人,苏、松良善多受其害。及翰佥事江西,将行,索熊亲故姓名,将有庇,熊尽书与之。至则凡所书者皆致以重谴。此亦报怨之术也。

○王振

太监王振,山西大同人。英宗登极,即侍左右,有劫主之威,言无不从。正统初,太皇太后张氏同听政,元老杨士奇、杨荣、杨溥居辅弼,凡朝廷大事,皆自三公处分。数年间,政治清明,为本朝之极盛。振每承命至文渊阁,三公与之言,振必立受。自太母上仙,杨荣继死,士奇以子稷之故坚卧不出,惟溥一人当事,亦年老势孤,继登庸者,皆不能自振。于是内阁之柄,悉为振所攘,生杀与夺,尽在其手,遂杀谏官刘球,去大臣之不辅己者,举朝皆以“翁父”呼之。一日,振召兵科给事中蒋性中至一处,有门南向,甚宏丽,蒋自东横行诣门,遥见都御史陈镒、王文跪门外,俯首向北。性中以为上在,步稍缓,微闻二人连诺而起,急趋而东。蒋遇而问曰:“上在耶?”二人曰:“王太监也。”蒋既见,乃是索《辽东地图》。言毕,蒋遽出图,乃太宗朝所画,久藏兵科,后来图籍厝压其上甚多,寻之数日,方得送上,不知其何用也。后有曰李御史者,因见振不跪,坐事送锦衣卫狱,捶楚几死,发极边充军。振之作威如此。己巳七月,振又逼上亲征沙漠,八月十六日抵大同城下,欲上幸其第,仓卒为虏寇所遮。报至,科道之臣方举劾振之章,遂正其辜,复榜示天下云。

○冯益倾危

冯益,字损之,慈溪人,阴险有谋,诗文笔札,皆出人上。善谈兵,多游公卿间。先为学职,以罪谪戍口北。昌平侯杨洪喜其能,假军功擢为百户,子俊继为后,又进为千户。侯方为忠国石公陷死,遂出入石门下,石因用为京卫指挥。石败,自投都督曹钦,图议甚密。不久,钦谋反被擒,因捕益等同谋者,法官怜益才,欲出之。时钦已死,惟妻贺氏为证。益故为自异,见贺加丑诋,贺不堪,曰:“冯先生不须多言,昔先生与钦坐中堂,钦问曰:‘古有宦官子弟为天子者乎?’先生云:‘曹操乃曹节之后,终成大事。’钦大喜,命妾佐酒,言犹在耳,今何讳之深也!”益遂无语,并贺并致极典。

○妖人王臣

妖人王臣,自幼为南京公侯府家人,数易主,易必易名,惟以妖幻惑,以取人财,所得辄尽。累为主人恶刑所加,两足皆不能良行。成化初,衒术于江阴诸大家,皆不纳,独周惟瞻稍待之。见其一箧中有二木人,长尺余,能自相抵触坐作,进退听其指挥。臣或手取他人之物,同弃水中,少顷,自其袖中出。凡人之物,经其目者,必能暗取。否则不能。其术盖与王弼略相似,不知其杀几人也。后往北京,遽攀援得见上,岁辛丑,上命中官王敬同往采药于湖湘、江右、江浙、京东诸郡,二人者从以无赖二十余辈,专以攫取财物,所历三司、郡、县,官受其辱,民受其扰,几致激变。惟江阴诸大家以旧憾,最受其毒。癸卯至苏,命工银为元宝,累二千余锭。凡江南之书画、器玩、道释像典之精绝者,检括逮尽。二人者,本无所识,所在奉承之人,反以教之去取也。复以妖书数十本,命府学诸生手抄,屡云不中,实欲得贿。诸生无所出,因致罚于校官。时在胥门诸生王颐辈数十人不胜忿恚,大肆丑诋。适有樵担至,遂各取一木,拥至其前,将有所加,二人者大惧,避驿舍中,其下人皆被痛殴而散。自此气焰少息,苏人得不深受其害。二人遂奏诸生抗命,监司、府官救过之不暇,且为诸生甚危。惟巡抚大司马王公知而大喜,因奏二人不法。上命遣逻卒往捕。时大暑,卒裸其体,遍以狗血涂之,复囊以狗皮以破其术。至锦衣狱中三日,斩于市,函其首历示所害之地方,万姓称快!称快!

○昇日南

吴僧昇日南,善画水仙,兼善音律。永乐中,至南京供佛曲,犬马鱼鳖之肉无弗食,俳优妓女之家无弗游,长发为浪子者数年。后复剃而归,惟以水仙赠诸大家,资其日用。一日,忽至余家,乃腊月八日,举家茹素,日南痛索酒肉不已,因与饮食之而去,时年八十余矣。去忽染风疾,久不死,秽污不可见。其徒于一室,以饭为团,自穴中抛与,必用手和粪而食。披发数寸,俨若一兽,终饿而死。信果报也。

○杀三御史

福建贼邓茂七窃发,凡三司官亲临者皆得贷死,惟前后巡按御史柳华、柴文显、汪澄三人俱被极刑。盖因王振当奴,所恶者御史之官,故尽杀之。斯岂法之正乎!

○熊概滥冤

长洲顾蒙、张玉被人诬于巡抚熊概,概不能审,即往籍其家,各有农具一屋,而冤号之声人不可闻。太监刘宁曰:“此阴骘,不在我也。”蒙与玉皆入极典,子孙尽戍远方。后熊在京病剧,见二人立于前,屡叱不退,遂死。

○孙霖冤狱

南京刑部员外郎孙霖,熟于刑名。有二人同殴一人致死,死实由甲,乙惟解劝,同逮至部。甲家富,令所亲求于孙,因以酷刑逼乙认其罪而脱甲,乙终被决。临刑,冤号不已。次日,孙赴部,见乙立于马前,叱之不退,回即吐血,七日而死。

○沈协杀人

甫里沈协以三考除福州知事,专任捕盗,利平人之财,辄杀而取之。既归,买田筑室,方完,一日见死者数十人罗立于前,谓其妻曰:“此辈自远而来,我难推托矣。”妻为之祭告,不退。协日夜与鬼语如对生人,数日疽发背而死。

●补遗十则

○董用和

松江将董用和在京师时,其寓舍与于侍郎谦相对。用和生子,亲友致贺礼,定日会客。先已发书,至日,宰牲陈设已毕,忽闻于公丧母,举哀于家。用和曰:“于公有丧,而吾家燕客,非人情也。”遂辍饮,且令人遍告诸客,请易他日。人甚异焉。用和一日与同官叶盛退朝,并辔徐行,暑日方中,用和行愈缓,叶不能堪,曰:“君何不策马?”用和曰:“子以热乎?”叶曰:“然。”用和曰:“我与子热,马独不热耶?”终不加鞭。其性度如此。

○周国宾

甫里周国宾,有学之士也。跛一足,因自号“跛樵”。永乐初,江阴大家张氏延主其塾,奉之甚厚,每出入,恒以肩舆随之,虽入厕亦然。一日,主人出,命门下人侍饭,遽抗主席,国宾怒,叱之去。明日,束书以归。后主人邀请,而卒不往。前辈风度之高如此。

○张生被盗

金陵张允怀为画梅游苏、杭间,其为人好修饰,虽行装必器物皆具。一夕,泛江而下,月明风静,舣舟金山之足,出酒器独酌。将醉,吹洞箫自娱,为盗者所窥。夜深,盗杀允怀于江,尽取其酒器以去,视之,则皆铜而涂金者也。此亦可为虚夸者之戒。

○木城李老

海虞之木城有李某者,素好刁讦,人畏之如虎。晚年家颇饶裕,有子登景泰二年进士,立“进士坊”,阴阳家以为动“七杀”之地。其家连死五人,不三月,子讣音至,李老自往迎丧归。乡人暗祝之曰:“此去当一担而回。”李老至临请亦感疾死。其仆度不能致两丧,遂火化之,函骨以归。果符乡人之言。天之报施,固不爽哉。

○章氏春题

常熟章孟端为御史时,多所弹劾。正统初,权贵忌之,罢归。京师士大夫以宋人赠唐子方“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句分韵作诗送之,送者皆被远谪。不数年,孟端诸子连中进士为京官,同处一邸,书春题于壁曰:“四壁金花春晏罢,满床牙笏早朝回。”人多羡之。

○诗才敏捷

郡人张淮,字豫源,工于诗,才甚敏捷。春日赏牡丹于富家,为人所激,席间一韵作诗百首,人多传之。有蜀人徐山甫者,以诗自夸,寓郡之宝积寺,坐必据中席,每呼高、杨诸公之名而贬其作。吴中诗人为之不平,因呼豫源偕往。豫源素不修饰,以微服居末坐,若无能者,客曰:“愿先生赐教。”徐即诵数篇,皆平时得意之作,豫源默和其韵。徐乃诵毕,豫源和诗以示。徐见其太速,诗文出己上,大有赧色,夜半遁去。豫源家贫嗜酒,年三十五客死顾山周氏,藁多散落不存。

○叶参议

嘉兴叶某尝为府掾,后仕至通政参议。宣德中,与大理寺少卿熊概巡抚东南。一日,同至嘉兴公馆,概痛笞郡吏,犹辱骂不已。叶从容谓郡吏曰:“诸兄当勉,某在此吃了多少打骂,今日至是。”概大赧,盖忘叶之为吏也。后升某部侍郎卒。

○钟馗诗

刘廷美为刑部主事时,居京师,与徐武功、刘原博诸公为师友,每相过谈论,或至达旦。尝岁除,廷美官舍无聊,原博邀之守岁,廷美挟所藏《钟馗画像》求题,原博遂援笔大书一诗于上。明旦,持归县之中堂。京师风俗:每正旦,主人皆出贺,惟置白纸簿并笔砚于几上,贺客至,书其名,无迎送也。是日朝罢,刘定之、黄廷臣两学士首至,见此诗,各摘簿一页,录之以去。朝士继至者,皆摘录之。顷间簿已尽矣。廷美晚回,索簿阅贺客,以图往报。家人告其故。明日,复置一簿,亦如之。中书舍人金本清戏谓廷臣曰:“此钟馗乃耗纸鬼也。”一时京师传为奇事。原博诗曰:“长空糊云夜风起,不忿成群跳狂鬼。倒提二尺黄河水,血洒黄花舞秋水。飞萤负火明月羞,栎窠影黑啼鸺留。蓝袍乌帽逞行事,磔胸刳肠天亦愁。中有巨妖诛未得,盍驾飚风驱霹雳。如何袖手便忘机,回首东方又生白。”

○兄弟登科

永乐甲申科,庐陵周孟简与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简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于后。此即昔二宋故事也。

○陆氏被祸

江阴新塘陆氏家甚富豪,物在三十里外不用守者,有识者见之,曰:“陆氏祸将至矣。”其宾赵济川尝作诗讽之,陆不能省。未几,熊概籍其家,见赵诗,曰:“女早依此言,何有今日。”尽没入其财产,陆氏全家赴京,无一人免者。尝有过客题其故居曰:“命穷禄尽两堪伤,粟帛何曾济死亡。远道归魂游废宅,清宵明日照空堂。紫丝帐辍人何在?金谷园荒草自长。惟有几家穷百姓,依然茆屋绕新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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