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每天的生活是,早晨六点钟听吹号起床,过一会儿吹号吃早饭,午饭与晚饭都是如此。说到吃饭,这在新生和低年级生是一件难事,不过早饭可以除外,因为老班学生那时大都是不来吃的。他们听着这两遍号声,还在高卧,厨房按时自会有人托着长方的木盘,把稀饭和一碟腌萝卜或酱莴苣送上门来,他们是熟悉了哪几位老爷(虽然法定的称号是少爷)是要送的,由各该听差收下,等起床后慢慢的吃。这时候饭厅里的坐位是很宽裕的,吃稀饭的人可以随便坐下来,从容的喝了一碗又一碗,但是等到午饭或是晚饭,那就没有这样的舒服了。饭厅里用的是方桌,一桌可以坐八个人,在高班的桌上却是例外,他们至多不过坐六人,坐位都有一定,只是同班至好或是低级里附和他们的小友,才可以参加,此外闲人不能阑入。年级低的学生,一切都没有组织,他们一听吃饭的号声,便须直奔向饭厅里去,在非头班所占据的桌上见到一个空位,赶紧坐下,这一顿饭才算安稳的到了手。在这大众奔窜之中,头班却比平常更安详的,张开两只臂膊,像是螃蟹似的,在曲折的走廊中央大摇大摆的踱方步。走在他后面的人,不敢绕越僭先,只能也跟他踱,到得饭厅里,急忙的各处乱钻,好像是晚上寻不着窠的鸡,好容易找到位置,一碗雪里蕻上面的几薄片肥肉也早已不见,只好吃餐素饭罢了。

学堂里上课的时间,似乎是在沿用书房的办法,一天中间并不分作若干小时,每小时一堂课,它只分上下午两大段,午前八点至十二点,午后一点半至四点,但于上午十点时休息十分钟,打钟为号,也算是吃点心的时间。关于这事,汪仲贤先生在《十五年前的回忆》(还是一九二二年所写,所以距今已经是五十五年前了)里有几句话,说的很有意思:

“早晨吃了两碗稀饭,到十点下课,往往肚里饿得咕噜噜的叫,叫听差到学堂门口买两个铜元山东烧饼,一个铜元麻油辣酱和醋,拿烧饼蘸着吃,吃得又香又辣,又酸又点饥,真比山珍海味还鲜。”这里我只须补充说一句,那种烧饼在当时通称为“侉饼”,意思也原是说山东烧饼,不过这里用了一个雅号,仿佛对于山东人有点不敬,其实南京人称侉子只是略开玩笑,并无别的意思,山东朋友也并不介意的。这是两块大约三寸见方的烧饼连在一起,中间勒上一刀,拗开来就是两块,其实看它的做法也只是寻常的烧饼罢了,但是实在特别的好吃,这未必全是由于那时候饿极了的缘故吧?但是这做侉饼的人,却有一种特别的习惯,很是要不得的,即是每逢落雨落雪,便即停工,在茅篷里打起纸牌来,因为茅篷狭小而打牌的人多,所以坐在门口的就把背脊露出在外边。这于吃惯辣酱蘸侉饼的人非常觉得不方便,去问他为什么今天不做侉饼,他就会反问道:“今天不是下雨么?”为什么下雨就做不成侉饼,这理由当初觉得不容易懂,但是查考下去,这也就明白了。下雨天没有柴火,因为卖芦柴的人不能来的缘故。后来我问南京的人,已经不知有侉饼的名称,似乎是没有这东西买了,但是那麻油辣酱还有,其味道厚实非北京的所能及,使我至今不能忘记。那十点钟时候所吃的点心当然不止这一种,有更阔气的人,吃十二文一件的广东点心,一口气吃上四个,也抵不过一只侉饼,我觉得殊无足取,还不如大饼油条的实惠了。汪仲贤先生所说是一九一〇年左右的事,大概那种情形继续到清朝末年为止,一直没有变为每一小时上一堂的制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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