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仲贤先生在一九二二年所写的《十五年前的回忆》中,曾经说道:

“校中驾驶堂与管轮堂的同学隔膜得很厉害,平常不很通往来。据深悉水师学堂历史的人说,从前两堂的学生互相仇视,时常有决斗的事情发生,有一次最大的械斗,双方都殴伤了许多人,总办无法阻止,只对学生叹了几口气。”这一节话当出于传闻之误,我们那时候两堂学生并无仇视的事情,虽然隔膜或未能免,倒是同属一堂的学生因了班次高低很不平等,特别是头班对于二班和副额,如不附和他们做小友,便一切都要被歧视,以至受到压迫。例如学生房内用具,都向学堂领用,低级学生只可用一顶桌子,但头班却可以占两顶以上,有时便利用了来打牌。我的同班吴志馨君同头班的翟宗藩同住,后来他迁住别的号舍,把自己固有的桌子以外,又分去了那里所有的三顶之一,翟某大怒骂道:“你们即使讲革命,也不能革到这个地步!”过了几天,翟某的好友戈乃存向着吴君寻衅,说我便打你们这些康党,几乎大挥其老拳。又有高先澍也附和着闹,撒泼骂街,大家知道这都是那桌子风潮的余波。查癸卯(一九〇三)年的旧日记,有好几处记着高先澍的骂街的事:

但是后来事情也并不闹大,只是这样的僵持下去,直到甲辰(一九〇四)年头班毕业离校为止。本来对于学生间的不平等,想要补救,空谈是无用的,只能用实行来对抗,剥削役使一切不承受,也不再无理地谦逊,即如上文说过的上饭厅的时候,尽管老学生张开了螃蟹的臂膀在踱着方步,后边的人就不客气的越过去,他们的架子便只好摆给自己看了。这种事情积累起来,时常引起冲突,老班只有谩骂恫吓,使用无赖的手法,但是武力不能解决问题,经过一次争闹,他们的威风也就减低一层,到后来再也抖不起来了。而且他们也有很大的缺点,往往为学校所查获,而我们却没有,这是于我们很有利的。如上边记高某谩骂的第二天,就记着道:

“初五日,礼拜四,晴。夜看《夜雨秋灯录》,读将终卷,吠声忽作,蛙鸣聒耳,如置身青草池塘,陶子缜诗云,春蛙逞烦吠,呜呼,可憎也。古人双柑斗酒,听两部鼓吹,以为雅人深致,惜我身无雅骨,殊不耐也。一笑。”这因为是高某的宿舍适在我的贴夹壁,所以他故意如此,是骂给我听的,日记里也就没有明写,只以隐喻出之,对于其人的品格倒亦是适合的。

“初七日,礼拜六。点名后炒面一盆,沽白酒四两,招升叔同吃,微醉遂睡。少顷监督来,有恶少数人聚赌为所获,此辈平日怙恶不悛,赌博已二阅月矣,今已败露,必不免矣。”这里所谓恶少数人,盖有高某在内。

“三月初三日,礼拜二,晴。夜看《苏报》,隔巷寒犬,吠声如豹,闻之令人发指。”

那时候我们做二班的只注意于反抗头班的压迫,打破不平等,这事总算终于成功了。但这只是消极的一面,以后升了头班,决不再去对别班摆架子,可是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做,去同他们亲近交际,班次间的不平等是没有了,但还存在着一种间隔,可以说是疏远,这风气不知道后来什么时候才有转变,——总不会因此而酿成那样的大械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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