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丁未(一九〇六)年在中越馆的时候,有一件值得记述的事情,是学俄文这事件,那么戊申(一九〇七)年住在伍合时期该是民报社听讲《说文》这事吧。当初由陶望潮发起,一共六个人,每人每月学费五元,在晚间上课一小时,地点在神田,由本乡徒步走去,路不很远。教师名玛理亚孔特夫人,这姓是西欧系统,可能是犹太人吧,当时亡命日本,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的光景,不会得说日本话,只用俄语教授,有一个姓山内的书生,这是寄食于主人的家里,半工半读的学生,是外国语专门学校的俄语系肄业生,有时叫来做翻译,不过那些文法上的说明大家多已明白,所以山内屡次申说,如诸位所已经知道,呐呐的说不好,来了一两次之后便不再来了。大家自己用字典文法查看一下,再去听先生讲读,差不多只是听发音,照样的念而已。俄文发音虽然不很容易,总比英语好,而且拼音又很规则,在初学觉得长一点罢了。不知怎的有一位汪君总是念不好,往往加上些杂音去,仿佛多用“仆”字音,每听他仆仆的读不出的时候,不但教师替他着急,就是旁边坐着的许寿裳和鲁迅也紧张得浑身发热起来,他们常开玩笑说,上课犹可,仆仆难当。汪公权是刘申叔家的亲戚,陶望潮所拉来参加的,后来在上海为同盟会人所暗杀,那时刘申叔投在端方那里,汪君的死大概与此有关,但这已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了。同学的六个人除我们两个以外,有陶望潮和许寿裳,此外则是汪公权和陈子英,但是这个班却是不久就散,我记得托教员从海参崴去买来的一册初级教本,都还没有念完,可以证明这时期是不很长的了。这中间是教师先发生了事件,因为有俄国青年出入,所以外边便有些流言,其实这大约也只是在本国人中间流传着罢了,外边的人本来并不知道,可是女人到底心窄,用了手枪自杀了,但是没有打中要害,所以不久伤口愈合,仍旧可以上课了。我们这俄文班当初成立原有点勉强,因为学费太大了,有点难以持久,就有些动摇,陈子英首先提出独自学习,同班的又减少了一个,不久发起的陶望潮也要退出去了,说要往长崎跟俄国人学制造炸弹去,这也只得让他走了。结果这俄文班只好散伙了事,六个人中间恐怕就只有陈子英继续的学下去,可以看书,其余的便都已半途而废,我们学俄文为的是佩服它的求自由的革命精神及其文学,现在学语固然不成功,可是这个意思却一直没有改变。这计划便是用了英文或德文间接的去寻求,日本语原来更为方便,但在那时候俄文翻译人材在日本也很缺乏,经常只有长谷川二叶亭和升曙梦两个人,偶然有译品在报刊发表,升曙梦的还算老实,二叶亭因为自己是文人,译文的艺术性更高,这就是说也更是日本化了,因此其诚实性更差,我们寻求材料的人看来,只能用作参考的资料,不好当作译述的依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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