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甚矣。人心之不可侮也。夫匹夫犹不可以夺志,而况号曰社会者乎?亡国之民,犹不可以狎视,而况其俨然以国民称者乎?人之生也,其生命托于灵魂,而灵魂实隶于躯壳。故躯壳一敝,而人遂亡。国家之结合,其基础在于人民之意志,故意志一消,而国乃灭。然则即其国之既亡,苟其人民恢复之精神,一日不死,则恢复之事业,亦一日不息。而恢复之机会,亦终有来贲之一日。

不观罗马之事乎?罗马当驱佳里亚民族而奠居于意大利也。幅员之大,迈于前古。东界挨乌佛拉托河,西临大西洋,南至亚非利加,北逾多瑙河,侵入亚麦尼亚诸地,非里太尼亚及英吉利之一部,皆为所辖,何其盛也。迨纪元后四百余年,西罗马陷落,意大利全土乃为日耳曼族所有。五百年时,东罗马皇帝更复其地。自是之后,遂为罗马法王所居。至八百年,文艺复兴,复古之说渐盛。国民缅怀故国之念,自兹乃起。千一百年前后,日耳曼人,领有南意大利地,束罗马帝国。自是遂亡,意大利诸州,分崩离析矣。其后虽稍得自由,然终在人肘腋之下。若罗马、若西西里、若托斯卡那、若巴尔马、若莫底那诸国,皆为奥大利属邦。奥人造兵驻其地,而法国亦垂涎诸州,常与奥斗。于是意大利乃得乘间成恢复之业。夫意大利之亡,千有余年矣,然而国民惓怀,祖国之志,未尝一日衰,卒能光复旧物。然则国之未进于文明者,斯已矣。若夫于世界中,号为文明古国者,必有独立自尊之心。根器既厚,种子殆难遽灭。吾愿世界之人,对于此种国民,不可过于易视。吾尤愿国民之有此资格者,勿自易视,而甘为人之奴也。

吾今为加里波的传,顾乃于罗马之事,独有所述者。则以加里波的者,亦不过时代之产物也。彼之精神,社会精神之表现也,彼之结果,社会之结果也。故当时之意大利社会,第恐其无独立之性耳,既有如彼之独立性,则虽不有加里波的,亦必有他之英雄与加里波的相若者起而为之。故凡为国民者,不可无崇拜英雄之心。然崇拜英雄,非倚赖英雄之谓。特自视聪明才力不及英雄,即当奉其身,以供英雄之驱使耳。若夫狃于空论,而怠于实践,社会之责望于英雄者甚深,而自忘己之责务,而号为英雄者,亦复诋諆社会,巧以逃责。则全社会之精神,与其国家,既不相属,灭亡之祸,可翘足以俟矣。

虽然世间固有如是之现象乎,吾不敢不信之,而吾又不忍遽信之。吾尝稽之历史,凡号称文明之国者,如印度、如埃及、如波兰、如希腊、如罗马,其亡国之后,能成光复之业者,未及其一二也。夫郁之愈深者,发之愈暴,事势固尔。然与其在他人肘腋之下,而方图反抗,何如及时努力,以亟谋其自存之方。乌乎,读“如此江山坐付人”之诗,吾不能不为世之青年人勉也。

据宗教家之说,则谓造世界者,为造物主。虽然,是说吾不敢信,吾所敢信者,则以造国家者,决为英雄。夫彼印度、埃及、波兰、希腊,非与意大利同其为亡乎?乃意大利卒能始亡而终存,而彼印埃波希诸国,至今不复,何也?则以彼数国者,不产有加里波的其人而已。虽然,彼数国即产有加里波的,亦胡济焉。社会人人无独立自由之精神,无光复旧物之思想,虽百加里波的,且不能以免亡。故凡可以立国者,赖有英雄也,而相与助英雄而立国者,又赖有其时之社会。彼华盛顿之谋北美独立也,战争盖七年焉,倘非十三州人民,咸有独立之思,华盛顿其曷济矣。

即使楚国只剩下几户人家,也能灭掉秦国,说的极是。因为人心是不可以侮辱的。平民百姓尚且不能剥夺他们的理想,更何况那些自己号称是社会者的人呢!亡国的人民,尚且不能轻视他们,更何况这些自称为故国国民的人呢!人生在世,他的生命依托的是灵魂,而灵魂实际是属于身体的。所以身体一衰败,人随后就会死亡。国家的建立,其基础全部在于人民的意志。所以人民意志一旦消沉,国家就会灭亡。然而即使这个国家已经灭亡,假设这个国家人民恢复了复国的精神,只要这种精神一日不死,那恢复国家的事业,也就一日不会停止。而恢复国家的机会,也终究有一天会到来。

没看到罗马人复国的事迹吗?罗马人应当是在驱逐了佳里亚民族后,定居在意大利的。他们国土面积之大,超越了前面所有的朝代。东边边界挨着乌佛拉托河,西边靠着大西洋,南边到了亚非利加,北边越过了多瑙河,到达了亚美尼亚等地方,非里太尼亚及英吉利的一部分地方,都是它的辖区,那是何等的繁荣昌盛啊。等到纪元后400多年,西罗马陷落,意大利全境被日耳曼人所占有。约公元500年时,东罗马皇帝收复了所有土地。从那以后,罗马便为罗马法王所占有。到800年时,文艺开始复兴,复古的说法慢慢兴盛。国民缅怀自己故国的情绪,从此慢慢滋生。1100年前后,日耳曼人占领了意大利南边的领土,控制了罗马帝国。随后罗马帝国灭亡,意大利各州,分崩瓦解。后期虽然稍微有点自由,但是始终还是在别人的制约之下。比如罗马、西西里、托斯卡那、巴尔马、莫底那等国家,全部属于奥大利的邦国。奥大利派兵驻扎在这些地方,而法国也一直垂涎这些地方,经常和奥大利争斗。于是意大利得以趁机恢复了国土。本来意大利已经灭亡差不多已经一千多年了,然而国民眷恋故国,对恢复国土的意志没有衰退一天,最终光复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国家最后没能进入文明国家的行列,便已经停滞不前了。像那些在世上能称之为文明古国的,国民必定有独立自主的自尊之心。国家的根基、基础雄厚了,立国的种子就很难被毁灭。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对于这样的民族,不要过于轻视。我尤其希望国民里有这样资格的人,不要轻视自己,而甘愿成为别人的奴隶。

我如今为加里波的写这篇传记,但对于罗马的事情,单独有讲述。但是加里波的这个人,也不过是时代的产物而已。他的精神,是当时社会精神的表现;他取得的成果,也是社会的成果。所以当时的意大利社会,就怕没有独立的愿望,既然已经有了独立的愿望,那么即使没有加里波的这个人,也必然会有其他的英雄与加里波的一样的人站出来。所以凡是国民,不能没有崇拜英雄的心态。然而崇拜英雄,并非是说要依赖英雄。特别是那些自认为聪明但能力不如英雄的,便当奉献自己,以供英雄差遣。如果只是习惯空口说白话,而废掉疏忽了平日的实践,但社会对于英雄寄予的希望比较深,但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责任,这些号称为英雄的人,也同样会毁谤污蔑社会来逃避自己的责任。这样,全社会的精神,与自己的国家就没有从属关系,那么灭亡的灾难,便可翘足以待了。

虽然这是世间固有的一种现象,我不敢不信,但我又不忍心那么快的相信。我曾经查考历史,但凡是号称文明国家的,比如印度、埃及、波兰、希腊、罗马,他们的国家灭亡以后,能够成功光复国家伟迹的人,不到十之一二。那些积郁越深的人,爆发时就会越猛烈,这是事情固有的形势。然而与其在别人的控制之下,而试图去反抗,不如及早努力来谋取自我生存的办法。唉,读到“如此江山坐付人”的诗句,我不能不和现在的青年人一起共勉啊。

按宗教家的说法,则说创造世界的人,是造物主。虽然,这个说法我是不敢相信的,我敢相信的,是创造国家的人,一定是个英雄。比如说印度、埃及、波兰、希腊,并非是和意大利一起灭亡的,但是意大利灭亡后最终可以生存下来,而印度、埃及、波兰、希腊这些国家,到现在都不能复兴,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们这些国家,没有像加里波的这样的人而已。虽然如此,就算其他国家有加里波的这样的人,也是没有多少用的。如果一个社会,人人都没有独立自由的精神,没有光复故国的思想,即使有一百个加里波的,也不能免于灭亡。所以,凡是可以独立建国的,都是因为国家有英雄出现;而同时帮助英雄建立国家的,又要依赖于当时他所在的社会有建国的精神。华盛顿当时谋求北美独立,战争打了大概七年多,倘若不是当时十三州的人民,都有独立自主的思想,华盛顿又怎么能够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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