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教化

 ▲总论教化之道

 《易临》之大象曰:泽上有地,临。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广大无疆限也)。

 程颐曰:“物之相临与含容,无若水之在地,故泽上有地为临也。君子观亲临之象则教思无穷,亲临于民则有教导之意思也。无穷,至诚无斁也。”

 臣按:《临》之为卦,有上临下之象,上之临下果何所事哉?曰保之。将欲保之以何为先?曰教之。教之之道驱迫之不可也,操切之不可也,徒事乎法不可也,必刻以期不可也,必也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优而游之使自休之,厌而饫之使自趋之,如江河之润,如湖海之浸,是之谓教思焉。举一世而甄陶之,合万邦而协和之,由无息而至于悠远,由动变而至于能化,无一人而不化,无一地而不到,无一日而或间,岂有穷尽也哉?如是,则凡形气有生之类皆在吾度量包容之中,有相生相长之乐,无此疆彼界之殊矣。彼徒临之以威、齐之以政者,其意思浅且促矣,既浅且促则实不能容之矣,岂能保民而至于无疆哉?

 《观》之象曰:“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而化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程颐曰:“为观之道严敬如始盥之时,则下民至诚瞻仰而从化也。不荐,谓不使诚意少散也。天道至神,故曰神道。观天之运行,四时无有差忒,则见其神妙,圣人见天道之神,体神道以设教,故天下莫不服也。夫天道至神,故运行四时、化育万物无有差忒,至神之道莫可名言,惟圣人默契,体其妙用,设为政教,故天下之人涵泳其德而不知其功,鼓舞其化而莫测其用,自然仰观而戴服,故曰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

 朱熹曰:“观天之神道只是自然运行道理,四时自然不忒,圣人神道亦是说有教人自然观感处。”

 臣按:圣人观天之神道以设教,谓如天之春而夏而秋而冬,当暖而暖,当寒而寒,无一时之差忒,不见其有所作为,自然而然,所谓神也。圣人体之以设为政教,故下人观之如见春而知其必暖,见冬而知其必寒,其暖其寒皆其所自然,下民观视而感之于心,不待有所设施措注自然化服,所谓以神道设教也。如此,非谓别有一种玄妙幻化之术也,后世俗儒不知此义,乃以《河图》《洛书》为神道设教,谓圣人画卦演畴皆以人力为之,而假托神明以为幻化之术,遂启时君矫诬妄诞之端。吁,经旨一言之差,流祸至于如此,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象曰:风行地上,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

 程颐曰:“风行地上,周及万物,为由历周览之象,故先王体之为省方之礼,以观民俗而设政教也。天子巡省四方,观视民俗,设为政教,如奢则约之以俭,俭则示之以礼是也。”

 朱熹曰:“省方以观民,设教以为观。”

 臣按:刘彝谓观民设教如齐之末业而教以农桑、卫之淫风而教以礼、别奢如曹则示之以俭、俭如魏则示之以礼之类是也,盖四方之俗不同而各有所偏尚,因其所偏约而归之于正,则四方之俗皆得其中而无过不及矣。此三代盛王所以必省方而观民,观民而设教也欤。后世巡守之礼不行,采诗之官不设,朝廷施之以一切之政,不复因其民而观之。吁!物之不齐物之情也,俗之不一俗之习也,约其所太过、勉其所不及,使之一归于礼而不偏,圣人所以观民之俗而设教也。如此,后世则一听民俗之所为而不复观之矣。

 《贲》之彖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程颐曰:“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谓日月星辰之错列、寒暑阴阳之代变,观其运行以察四时之迁改也。人文,人理之伦序。观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礼俗,乃圣人用《贲》之道也。”

 吴澂曰:“文明者文采着明在人,五典之叙、五礼之秩粲然有文而各安其所止,故曰人文也。时变谓四时寒暑代谢之变。化谓旧者化新,成谓久而成俗。”

 臣按:天有天之文,人有人之文,人君上察天文以审察天时之变,下观人文以化成天下之俗,是故天有日月也、有星辰也、有四时也、有六气也,其形象之昭然,其气运之错然,皆有文而可观也。日月有朔望,星辰有次舍,四时有运行,六气有流布,吾于是乎审察之,体其不息者以自强,因其失次者以自儆,随其时而授之以耕作之候,顺其气而教之以豫备之方,此无他,察于天而省于己也。人有三纲也、有六纪也、有礼节也、有法度也,其彝伦之秩然、其典则之粲然,皆有文而可观也,三纲在所当正,六纪在所当修,礼节不可失,法度不可斁,吾于是乎化导之,因其自然者加之品节,顺其当然者为之导达,引其性而纳之道义之中,矫其偏而归之中正之域,此无他,化其人而成其俗也。噫,《大易》“人文化成天下”一语,诚自古帝王继天立极之大纲大本也,化之以人文而使天下成其俗,唐虞雍熙泰和之治不外是矣。

 《离》之彖曰: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

 程颐曰:“上下皆离,重明也。五二皆处中正,丽乎正也。君臣上下皆有明德而处中正,可以化天下成文明之俗也。”

 丘富国曰:“上下皆离,故曰重明。君臣上下重明而共丽乎正,则可以成天下文明之化矣。”

 臣按:《贲》之“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君观之以一己之独也;《离》之“重明丽正以化成天下”,人君资之以臣下之同也。是故人君欲以人文而成天下之化,又在乎君臣相得,皆存虚灵不昧之天而处乎中正不偏之地,同心同德,相附离以相成也。吁,有是君而无是臣,有是臣而君不能用,用之而其臣不足以负荷,而欲成天下文明之化难矣哉。

 《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相亲睦也),五品不逊(顺也)。汝作司徒(掌教之官),敬敷(布也)五教,在宽。”

 朱熹曰:“五品,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者之名位等级也。五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以五者当然之理而为教令也。敬,敬其事也。圣贤之于事虽无所不敬,而此又事之大者,故特以敬言之、宽裕以待之也。盖五者之理出于人心之本,然非有强而后能者,自其拘于气质之偏、溺于物欲之蔽,始有昧于其理而不相亲爱、不相逊顺者,于是申命契仍为司徒,使之敬以敷教而又宽裕以待之,使之优游浸渍以渐而入则其天性之真,自然呈露,不能自已,而无无耻之患矣。”

 臣按:此万世帝王为教之始。然所以为教者不过人伦而已,人伦之道,人莫不有而不能皆有以尽之,所以立其教者君也,敷其教者臣也,是五伦之道非独民有之,而君与臣亦皆有焉,必在上者无一之不备然后敷而教之,使天下之人无一之不全,然其所以立教之本则在乎敬以宽焉。敬以持乎己则整齐严肃而不失于怠忽,宽以施于人则从容渐次而不失于迫切,先儒谓此二字千万世掌教者不能易也。后世人君惟急于财赋、兵刑之事,其于教也特慕其名而应故事耳,所谓宽者往往流于纵弛,求其能留心于此事者固已鲜矣,况敬乎?敬者圣学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未有不能敬以处己而能敬以教人者,是则立教之君、敷教之臣皆当以敬为主。

 《武成》曰:重民五教,惟食丧祭。

 蔡沈曰:“五教,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典之教也。食以养生,丧以送死,祭以追远,五教三事所以立人纪而厚风俗,圣人之所以甚重焉者。”

 陈栎曰:“所重教、食、丧、祭四者,证以尧曰,可见重五教而次以食,则斯民日用饮食遍为尔德,否则君不君、臣不臣,虽有粟吾得而食诸?食足矣即继以慎终之丧、报本之祭,皆所以感发斯民之良心而维持天下之教化也。”

 臣按:舜命契之教其民曰“敬敷五教”,武王之功成治定亦惟重民之五教焉,可见圣帝明王之治必本于教,而教之所以为教皆不外乎五伦而已。

 《洛诰》曰:听朕教汝于棐民彝,汝乃是不[B一九四],乃时惟不永哉!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废乃命,汝往敬哉!

 朱熹曰:“周公戒成王使听我教汝以辅民常性之道,若汝不勉则不能永保天命也,然则所以辅民常性者惟在乎勉而已,笃叙汝武王之所行无不如予之所以厚叙者。”

 蔡沈曰:“此教养万民之道也。听我教汝所以辅民常性之道,汝于是而不勉焉则民彝泯乱,非所以长久之道矣。正父,武王也,犹今称先正云者。笃者笃厚而不忘,叙者先后之不紊。言笃叙武王之道无不如我,则人不敢废命矣。”

 臣按:《武成》曰“重民五教”,则武王辅民常性之道在此也。武王得天下,既以是为自勉,使彝伦攸叙而益厚,所以为子孙祈天永命之本。成王诚能听周公之教,勉乎乃考重民五教之道以辅翼乎民,笃之而不忘,叙之而不紊,亦如我之所以笃叙武王者,然则人不敢废乃命矣。大抵人君为治,教道之废兴系天命之去留,教道兴则天理明而民彝叙,民知尊君亲上而不生背畔之心,不然则智者欲欺愚、强者欲陵弱,令之而不从,治之而不服,而至于用刑罚、动干戈而国祚不能以久长矣。创业之君惟知其然,故拳拳以教化为先,而继体者诚能勉焉以笃叙前人之道而敬行之,非独以厚民彝,盖将以永天命也。是则敬之之言,在昔帝舜以是而勉契,是君勉臣也;今周公以是而勉成王,是臣勉君也。大哉,敬乎!其万世君臣立教之本乎。

 《周官》曰: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扰兆民。

 蔡沈曰:“地官卿主国教化,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五者之教,以驯扰兆民之不顺者而使之顺也,唐虞司徒之官固已职掌如此。”

 吕祖谦曰:“扰者,驯习而熟之、拊摩而入之、畜养而宽之之谓。”

 臣按:五典乃人人所有、家家所备者,人君因而申明其义也。虞周命掌教之官皆以敷五典为言,敷之为言布也,要必因其本然之理而著为当然之则,敷而布之天下,使之是效是行,以调摄其不平之气,驯伏其不顺之心,不责效于旦暮之间,不从事乎督责之令。成周之扰即有虞之宽,可见教道之施,千古如一日、百圣同一心也。

 《君牙》曰:弘敷五典,式和民则。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尔之中。

 蔡沈曰:“弘敷者,大而布之也。式和者,敬而和之也。则,有物有则之则,君臣之义、父子之仁、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是也。典以设教言,故曰弘敷;则以民彝言,故曰式和。此司徒之教也,然教之本则在君牙之身,正也中也民则之体而人之所同然也。正以身言,欲其所处无邪行也;中以心言,欲其所存无邪思也。”

 臣按:为教之道不过即人身心之所有者而训诲引导之云耳,然是道也非独人有之,而我亦有之有之,未必皆中正也,然必在我者无不正无不中,然后推吾所以中所以正者以倡率乎人人,使人人皆中皆正焉。不然,源浊而欲流之清、形枉而欲影之直,岂有是理哉?

 《周礼》乃立地官司徒,使帅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扰邦国。

 吴澂曰:“舜命契以‘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敬敷以宽则优游巽顺而其教易成也,夫是之谓民极。六官皆言为民极,而司徒之教实主安扰万国,无非和顺于道德,则五品逊者宜哉。”

 臣按:《周官》立天官掌邦治、地官掌邦教,盖以上天下地而人处乎中,人之所以为人者理与气而已。气以成形,无以治之则不能安其生;理以成性,无以教之则不能明其道。是以设官分职以为民极,而以治民之职归之天、教民之职归之地,以见人君治教皆出于天地所以设为之官者,虽曰为民立极,而实所以代天化地施也。

 大司徒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礼教敬则民不苟,二曰以阳礼教让则民不争,三曰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四曰以乐礼教和则民不乖,五曰以仪辨等则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则民不偷,七曰以刑教中则民不虣(暴),八曰以誓教恤则民不怠,九曰以度教节则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则民不失职,十有一曰以贤制爵则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禄则民兴功。

 吴澂曰:“唐虞司徒所敷者五教而周司徒施十二教,五教举其纲,十二教则详其目;五教在于端其本,十二教则兼举其末。其教敬让亲和、辨等是德礼之属也,教安中恤节能与制爵、制禄是政刑之属也。祀礼者祭祀之礼,追养致孝示民以敬,所以不苟且;阳礼者饮射之礼,敬老齿让导民以顺,所以不斗争;阴礼者婚姻之礼,男女合好至亲所在,所以不怨旷;乐礼者燕飨作乐之礼,尊卑齿位至和所在,所以不乖离;以仪辨等者有君臣上下之仪、有父子长幼之仪,隆杀有等而民志自定,所以不逾越;以俗教安者,有宫室、坟墓、衣服之俗,有兄弟、师儒、朋友之俗,安于本俗人伦自厚,所以不偷薄;以刑教中者,如乡之八刑以弼教而归于中,所以不暴乱;以誓教恤者,如军旅之誓,使之忧患相救而恤其事,所以不怠惰;以度教节者,冠婚丧祭之度各有等杀,以节其欲,所以自知止足;以世事教能者,士、农、工、贾世传厥习以精其能,所以不失职。十者皆谓之教,教之常也,而圣人不徒教也。以贤制爵则不贤者莫不谨于德,以庸制禄则无功者莫不兴于功,是二者圣人奔走天下之权,而人心之激劝所系,故不言教而列于后。”

 臣按:圣人之所谓教者不但敷五典而已,而凡礼乐刑政之施、仪则等威之制、爵禄誓戒之事、世业士俗之常莫不有教存焉,一事之行而有一教之寓,此三代盛时邦国、都鄙、比闾、族党之间禁令之所施行,耳目之所渐染,日用之所见闻,何者而非轨民之法则、囿民之教条哉?后世之所谓教者,止有教之名无复教之实,况又有非所教而教者哉?

 以五礼(吉、凶、军、宾、嘉)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乐(《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大武》)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

 臣按:天子建中和之极以为礼乐,所以防民之情伪而教之中和,使行皆中正而心无乖戾也。

 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乃县(平声)教象之法于象魏(雉门两观),使万民观教象。浃日(一旬为浃)而敛之,乃施教法于邦国、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

 朱申曰:“建子之月朔日,始调和十二教以下之事而颁布此教职文书于邦国、都鄙,以地官之教法画之为象而悬于两观,使万民观教法而仪则之。浃一旬乃收敛,使远近皆知之,乃施教民之法于外之邦国、内之都鄙,使邦国诸侯教邦国之民、都鄙大夫教都鄙之民。”

 岁终则令教官正治而致事,正岁令于教官曰:“各共尔职、修乃事以听王命,其有不正则国有常刑。”

 贾公彦曰:“《周礼》凡言正岁者夏建寅之月也,直言正月者周建子之月也。”吴澂曰:“正治修其文书,致事上其计簿。”小司徒之职,掌建邦之教法,凡用众庶则掌其政教与其戒禁。

 朱申曰:“政以正之,教以导之,戒以饬其怠忽,禁以使之勿为。”

 臣按:先王布教于民非一日也,然犹必每岁之首调和之恐其所行者或有所乖戾也、颁布之恐其所施者或有所沮格也,既颁之以文书,复悬之于象魏,则凡有目者所共睹、有耳者所共闻,不至于消沮闭藏矣,至于岁终,又俾修其文书,上其计簿,使有所稽考焉。噫,圣人之治以教为先,而所以颁布其教者一岁之间凡三致意,委曲详细、丁宁谆切如此,此其教化所以大行,日新而无穷也欤。

 《礼记王制》曰: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及也)不足,上贤以崇德,简(差择)不肖以绌恶。

 吴澂曰:“此言司徒之所以教,即舜之命契者也。人之性禀或殊,使民由于礼则过者不得过、不及者不得不及,所谓节之也。人伦之德民所同得,使之能知其教则莫不感发奋起而兴于善,所谓兴之也。为人欲所溺之谓淫,八政有所禁戒,如防之堤水,所谓防之也。道德一则俗之习尚不各道其所道以为道、不各德其所德以为德,所谓同之也。耆老所当孝养,上之人养其老则民皆知致其孝矣;孤独有所不足者,上之人恤孤独则民皆知逮其不足矣。”

 六礼,冠、婚、丧、祭、乡、相见。七教,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八政,饮食、衣服、事为、异别、度、量、数、制。

 方悫曰:“冠、婚,嘉礼也;丧,凶礼也;祭,吉礼也;乡饮酒、士相见,宾礼也。”

 陈澔曰:“六礼、七教、八政皆司徒所掌,礼节民性,教兴民德,修则不坏,明则不渝,然非齐八政以防淫则亦礼教之害也。事为者,百工之技艺有正有邪。异别者,五方之器械有同有异。度、量则不使有长短、小大之殊,数、制则不使有多寡、广狭之异。若夫饮食、衣服,尤民生日用之不可阙者,所以居八政之首,齐之则不使有僭似、诡异之端矣。”

 臣按:《舜典》与《周官》皆云五教而此又云七教,其教之目比《书》所载加二焉,所谓五教者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而此加之以兄弟、宾客为七。所谓长幼者即兄弟之谓也,今分而为二,则是兄弟者天合而有先后者也,长幼者人合而有先后者也。朋友,亲相与者也;宾客,泛相遇者也。然五教之在《书》则谓之敷,敷布之也;七教之在礼则谓之明,明昭之也,而皆在司徒之所掌。敷者颁之于天下,明者讲之于学校也。

 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去声),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

 吴澂曰:“教即七教是也,修谓其教皆明无所废阙;政即八政是也,齐谓其政并举无所参差。以广谷大川而言,则地产有异而其习尚之所安各异其俗,故虽导之以教然亦不改易其所安之俗,使之各得以安其所安也;以刚柔、轻重、迟速而言,则天禀有异而其身口之所便各异其宜,故虽正之以政然亦不改易其所便之宜,使之各得以宜其所宜也。”

 臣按:民禀天地之性以生无不同也,然其所居之地水陆、川谷之土俗各异,所禀之气刚柔、迟速之剂量各殊,先王修其教、齐其政,固欲复其天地本然之性而归之同也,然土俗处处别、气禀人人殊,则有未易变易然者,苟不至于反常而逆理,则亦不强之使同焉。

 《大学》曰: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覆败也)事、一人定国。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晓也)诸人者,未之有也。

 朱熹曰:“身修则家可教矣,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于家者也,然而国之所以事君、事长、使众之道不外乎此,此所以家齐于上而教成于下也。《康诰》,《周书》。引《书》而释之,又明立教之本不假强为,在识其端而推广之耳。一人,谓君也。机,发动所由也。此言教成于国之效,又承上文一人定国而言。有善于己然后可以责人之善,无恶于己然后可以正人之恶,皆推己以及人,所谓恕也,不如是则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矣。”

 臣按:《大学》修身以上皆是学之事,齐家治国方是教之事,一家之中有父母、有兄长、有子孙仆隶,我于其间为子则孝、为弟则弟、为家长则慈,曰孝、曰弟、曰慈,既有诸己则是能修身而教于家矣,由是一家之中人人皆孝、皆弟、皆慈而无一人不可教者,由是即所以立于身、行于家者,而教于人孝以为忠、弟以为顺、慈以为爱人之仁。夫如是则仁让之善积于一家而仁让之化形于一国,所谓不出家而教成于国也。苟或贪而不让、戾而不仁,恶念生于一人则一国便有作乱之事,所谓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也。虽然,为善则难、为恶则易而其善恶难易之机由于君之一身,而机者何?弩之牙也。矢之发动由乎弩机,一发动焉则势有不可遏者,以身示教者可不谨其机乎?所谓机者在于君身则其心之意也,心之发动是之为意。人君欲广其教于天下,不假强为,在识其善念端倪之初处,动其机以发之,从此推广去耳。嗟乎,一念之善与恶乃尧舜、桀纣之所以分,尧舜之君而有唐虞治世之民,其身既修其家可教,有诸己而求诸人,其所令之善即其所好者也;桀纣之君而有夏商末世之民,其身不修其家不可教,而无诸己而求诸人,其所令非不善而非所好者也。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朱熹曰:“庶而不富则民生不遂,故制田里、薄赋敛以富之;富而不教则近于禽兽,故必立学校、明礼义以教之。”

 胡寅曰:“天生斯民,立之司牧而寄以三事,然自三代之后能举此职者百无一二。汉之文明、唐之太宗亦云庶且富矣,西京之教无闻焉,明帝尊师重传,临雍拜老,宗戚子弟莫不受学,唐太宗大召名儒,增广生员,教亦至矣,然而未知所以教也。三代之教,天子公卿躬行于上,言行、政事皆可师法,彼二君者其能然乎?”

 臣按:曰庶、曰富、曰教三者,自尧舜以来为治之大节目、大纲领也。盖天生斯民而立一人以为之司牧,付之以庶、富、教之三事,人君承上天之付托为万民之父母,必当尽治、教、养之三事,养之以至于繁庶,治之以至于富足,教之以至于仁厚,则尽乎父母斯民之责而无负乎上天付托之重矣。苟为不然,而惟知以天下而奉己,适乎己而不恤乎人,生齿日至于衰耗、田里日至于贫窘、民俗日至于靡荡,如是非但民不安其生而君亦不能安其位矣。就三者之中论之,庶、富者君之事也,教者师之事也,三代以来尽君道者间或有之,兼尽师之道者盖亦鲜矣。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

 朱熹曰:“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书》曰‘天叙五典,敕我五典五惇哉’,此之谓也。放勋,本史臣赞尧之辞,孟子因以为尧号也。德,犹惠也。尧言劳者劳之,来者来之,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辅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又从而提撕警觉以加惠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盖命契之辞也。”

 臣按: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秉彝之性也,有其性而或以气禀之偏、或为物欲之蔽,遂去禽兽也几希。圣人先得秉彝之全者也,视吾人有秉彝之性而不能全,乃至去禽兽也不远,谁之责欤?吾为人之君而不能尽君人之责,使人不远于禽兽,则凡吾所治者皆狘之物也,吾何以为治哉?非徒负斯人之仰戴而实负上天之付托也,宁能不忧于心乎?忧之而修为之教,命臣以掌其事,立法以为之制,必使蚩蚩蠢蠢之民皆率其秉彝之性,然后吾之责塞而吾之忧释矣。后世人主知忧此者盖鲜矣,忧之一言,唐虞圣帝所以战兢惕厉而致雍熙泰和之治,其本在此欤。

 《汉书食货志》曰: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邻长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级,至乡而为卿也。于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则行礼而视(读为示)化焉。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所以顺阴阳、备寇贼、习礼文也。春将出民,里胥平旦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轻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从者,所以省费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怨刺之诗),是月余者亦在于序室。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先王制土处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

 臣按:成周盛时,其富而教之其规条之详如此。当是之时,男有教、女有业,而无外慕出位之思、非礼犯分之为,此乖争陵犯之风所以不作也。

 汉贾谊言于文帝曰:“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至难知也。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臣按:为治大要二,礼与法也。礼也者教化之所从出者也,谊所谓绝恶于未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者是,则礼之所以禁于将然者也。法之为法,禁于已然者,则反是禁于将然则不肃而成、不严而治,而天下咸囿于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中矣。

 董仲舒曰:“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未败也。”

 臣按:董子所谓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是三言者,是诚自古帝王修教立化之本也。所谓治天下之大务,生民习之以为风俗,子孙循之以为治道,虽百世可也,岂但行之五六百岁而不败哉?

 以上总论教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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