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六十三    明 湛若水 撰

举措一

易泰彖曰内阳而外隂内徤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臣若水通曰阳为徤为君子隂为顺为小人泰卦干阳来居内是徤在内也坤隂往居外是顺在外也君子小人之进退国家之治乱所系也何谓内君子内者主之也自朝廷以至百执事皆君子也何谓外小人外者黜之也小人无得以干政也内君子则君子之道长矣外小人则小人之道消矣阳刚之道大为世用隂邪不得而间之人君举措之公则天下开泰矣书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若使君子小人杂出乎其间则君子以直道而退小人以邪佞而进甚至小人众而君子独虽欲不亡不可得已有国者不可以不慎也

頥彖曰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頥之时大矣哉

臣若水通曰此彖辞賛頥道之大也夫天地人物一气者也故天地之于万物圣人之于万民因其气之同而以彼所固有者养之使日益盛耳非谓民物所本无而强附益之也万物有生意不能以自养养之者天地也露霜雪皆天地之致养乎物者也一气之通也万民有生理不能以自养养之者圣人也教养刑政皆圣人之致养乎民者也一理之运也然自养贤始必尊其位重其禄以达其用也以贤者而养天下者使承君教养刑政之道以致之民也故天下皆得其所矣万物与万民遂其养圣人与天地极其功頥之时大矣哉虽然天地之于物无弗养者至于天下之民之失其养者多矣盖所养未必贤贤者未必养掊尅在位而民失所生矣故人君养得其贤则万民遂其养养不得其贤则万民失其生可不谨哉

解六五君子维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臣若水通曰六五以隂居君位为解之主然与三隂同类顾其能去之否耳孚者验而可信也隂者小人也能解与不能解皆未可决惟验信于小人之党能去与否也小人乱天下者也不解则恶党亲而善类逺矣君子小人不相为谋也解则小人去而君子进天下之庆也然难退易进者小人也必其放流之屏逐之小人退而后验其能解不然则未见其能解也彼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逺夫岂知解之道哉

夬扬于王庭孚号有厉告自邑不利即戎利有攸往臣若水通曰此夬之彖辞孚者信之在中也号者命于众也厉危也邑者私邑告自邑自治其私也即戎尚武也盖夬者以五阳决去一隂是君子决小人也不明其罪无以屈其心扬于王庭者声其罪于公朝使皆显然明善恶之归也其扬而号之必诚信由中出以呼号众类相与合力而后为公然小人在上故尚有危道不敢忘戒惧也必先自治然后可以治人故告自邑先治其已正己以正人也以力角力君子未有能胜于小人不利即戎言不可过用威武也如是而往以决之彼有可伐之罪我无可乘之隙隂类尽而阳道大行矣宁不利于攸往邪夫攻之者君子也主之者君也君不惑于小人而君子得尽其谋矣不然小人之依凭城社又岂得以易决邪

井九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臣若水通曰渫清洁也汲注也九三以阳刚而得正在井下之上君子之德之纯有济世之才如井之洁清者也困于下而泽不及于人犹井之清洁不食也秉彞好德人皆有之有君子而不用则为人心之恻者亦情也何也其才德之可用犹井之可汲也明王汲之以居于位而其致君泽民之福上下并受之矣故君子之不用岂独君子之穷哉亦天下之不利也有天下者能使朝野无遗贤之嗟其庆宁有已邪

书虞书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兠于崇山窜三苖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臣若水通曰此史臣记大舜错枉之政共工驩兠鲧三臣名三苖国名言舜知共工之象恭滔天故流之于幽州北裔之地使之逺去知驩兠之同恶相济故放置之于崇山南裔之地使不得他适又知三苗之恃险为乱故窜之于三危西裔之地驱逐而锢禁之又因鲧之悻愎自用湮汩洪水故殛之于羽山东裔之地拘囚困苦之此四人者天下之四凶也各因其罪而罪之舜以至明之心而行至公之法故宋儒程颢曰舜之诛四凶怒在四凶舜何与焉盖圣人之心如鉴之空物之来也妍自形鉴何与焉故流放窜殛各适其可而天下咸服其用刑之当罪盖以得其心之所同然者故也后世之君皆以一己之喜怒而赏罚人故不合乎天下人心之同然何服之有人君用刑可不以此为法乎

臯陶谟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禹曰何臯陶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彰厥有常吉哉臣若水通曰此臯陶陈知人之谟都者叹美辞亦者緫也緫言德之见于行者其凡有九载行也采事也乱治也扰驯也而转语辞彰著也吉美士也臯陶叹而言观人者緫言其人之有九德必指言其所行之实某事合某德某事合某德为可信验而不徒托名溢美矣禹曰何者问其九德之目也臯陶遂言所谓九德者寛而庄栗也柔顺而植立也谨愿而恭恪也有治才而敬畏也驯扰而果毅也径直而温和也简易而防隅也刚徤而笃实也彊勇而好义也九者皆其成德之自然有中正和乐之懿无偏倚驳杂之私德着之于身而始终有常其吉士矣哉臣谓德者吾心所得之天理也天理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九者何邪夫理一而分殊者也存于心者一而见于行者九耳德蕴于中而难知行着于外而可见故言人有德必证之于某事某事则有核实之行矣夫德之未成者则不能有其常今日行某事之善而他日或不能然若夫盛德之至则九德虽不必一时并见而其岁月之久则随感而应随事而见于是乎九德咸着夫然后知其有常不变而为盛德之至也古之圣贤观人之详用人之慎如此后世以文字取士以身言书判选官不亦浅乎伏惟圣明欲复唐虞三代之治当法其观人用人之道然后可焉

周书武成乃反商政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

臣若水通曰此史臣记武王克商举措之大政也旧者先王之政也箕子谏纣被囚比干谏纣为纣所杀商容者商之贤人也闾者族居里门也式者凭车前横木以起敬也言武王克商之后乃反纣之虐政其政一由先王之旧箕子为纣所囚则释其囚而放之比干为纣所杀则即其墓而封之过商容之闾乃式而起敬焉夫人君之政在服人心而已天下之人心好善恶恶一而己好恶之公在得其本心而已故君人者得其本心则好恶公好恶公则能得天下之人之心而天下之政举矣

康诰庸庸祗祗威威显民

臣若水通曰此武王命康叔为卫侯之言也庸用也祗敬也威刑也庸庸者用其所当用用当其贤祗祗者敬其所当敬敬得其人威威者威其所当威刑当其罪言文王用能敬贤讨罪一听于理而已无与焉廓然大公随感而应物各付物天之理也德诚于已而着于民诚之不可掩而能动物也其造区夏脩友邦怙冐西土皆诚之所感也人君举措可不一本于诚乎

诗小雅正月瞻彼阪田有菀其特天之扤我如不我克彼求我则如不我得执我仇仇亦不我力

臣若水通曰此大夫所作以刺幽王用舍之无常也阪田﨑岖墝埆之田菀者茂盛貌特者特生之苗也扤动也力谓用力也言瞻视彼阪田犹有特生之苗而天之扤我而顿挫之而恐其不我胜焉盖不敢归咎于时故归之于天也又言始焉以我为贤而求之惟恐弗得终焉执之如仇雠又不能用举措颠倒无常如此者何也盖由此心之蔽惑而无所定主故或因一人誉而举之或因一人毁而弃之举措不由吾心之衡鉴一出于在人之毁誉故轻举易弃始终无常固如此无足怪也故有国家者于举措人才之际惟在自正此心之衡鉴衡鉴既定则心有所主心有所主则明明则断既明且断不肖者必知之而不举贤者必举之而不弃安有始终无常如此者哉故人主不患举措之不公惟患此心之不明且断耳

春秋桓公五年天王使仍叔之子来聘

臣若水通曰胡安国传云仍叔之子云者讥世官非公选也帝王不以私爱害公选故仕者世禄而不世官任之不以其贤也使之不以其能也卿大夫子弟以父兄故而见任使则非公选而政由是败矣上世有自耕野钓渭擢居辅相而人莫不以为宜伊陟象贤复相太戊丁公世美入掌兵权不以世故疑之也崇伯殛死禹作司空蔡叔既囚仲为卿士亦不以其父故废之也惟其公而已矣及周之衰小人得政视朝廷官爵为己私援引亲党分据要途施及童稚贤者退处于荜门老身而不用公道不行然后四夷侵陵国家倾覆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春秋书武氏仍叔之子云者戒后世人主徇大臣私意而用其子弟之弱者居公选之地以败乱其国家欲其深省之也臣谓安国之説可谓得春秋之防矣夫举措用舍者王政之大端治乱之所由成者也不以其贤惟以其世文王之政至是冺灭无余矣此王纲之所以不振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也惜哉

礼记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曰俊士升于司徒者不征于乡升于学者不征于司徒曰造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大夫废其事终身不仕

臣若水通曰命乡论者必乡人乃知之真也秀者頴出也俊士者才过千人者也不征于乡免乡之徭役也不征于司徒者免司徒之役也造士者成就其才德者也司马者掌爵禄之官也定论者考评其行艺之详也官之谓初试仕也任官能胜任也爵之谓一命也位即爵也禄之养以禄也官而后爵爵而后禄察之详矣故不及恶德也废其事如败国殄民荒淫乱俗也终身不仕惩之重所以劝后人也夫先王之养士用人命之乡论之司徒造之乐正告之王辨之司马论而官官而爵爵而禄焉则其所养所用无非才徳之良天下岂有不治哉

缁衣子曰唯君子能好其正小人毒其正故君子之朋友有乡其恶有方

臣若水通曰乡向也天下之治乱邪正而已矣正人进者治之表也君子以正感正与同类同道故好其正小人以邪召邪而异类异道故害其正君子之所以好其正者以其好同向恶同方也故其进也必防茅连茹焉故人君用一君子则百君子进而邦其昌矣用一小人则百小人进而国事非矣是以人君必正其好恶以公其心故能鉴天下之善恶而用舍之则正人出而天下治矣昔在东汉以党人目君子逮于有宋以伪学斥真儒盖即其彚征之迹而中伤之而不知为好正之实此乱亡所以不旋踵也吁

周礼地官司救凡民之有衺恶者三让而罚三罚而士加明刑耻诸嘉石役诸司空其有过失者三让而罚三罚而归于圜土

臣若水通曰衺不正也让责也罚挞之也衺恶在心故为不善者也过失在事误防于恶者也民有衺恶姑以责之责之至三而不改姑又挞之挞之至三而不改然后加以明刑去其冠饰而书其罪状以示诸人又使之坐于嘉石以耻辱之役诸司空以困苦之过失轻于衺恶故三让三罚以啓其迁善改过之心不加明刑不坐嘉石不役司空惟犯则收之圜土而已若然则措所当措而民焉有不直者乎

地官乡大夫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道艺而兴贤者能者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与其众寡以礼礼賔之厥明乡老及乡大夫羣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内史贰之

臣若水通曰三年大比者以其三年有成也于是时攷其德行道艺而举其贤能贤即上之所谓德行者能即上之所谓道艺者乡大夫三岁考其贤能者以乡饮酒之礼而礼接以賔兴之明日献贤能之书于王王于是拜受之拜受之者重其贤能也登于天府者盖崇重之与寳玉同也内史书其副以诏王爵禄之也夫先王之养士取士德行道艺本其心性之所固有者成之而已故用而见之政事成之功业皆其德行道艺之发也故养之以实学用之以实德而国家赖焉为人君者可不务乎

论语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臣若水通曰此孔子答哀公以举措之道也哀公鲁君名蒋错者舍置也诸众也哀公问于孔子以何所为而民心服从孔子对之以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欲得民心之服者以举措得宜合民心之同然故也否则不合民之同然而民心有不服者矣故有徳有才得天理之公正直者也则举而用之列于公卿大夫士之位其无才无德悖乎天理之公正者则舍而置之是一举一措合乎民心天理之公矣民何为而不服乎若无才德而颇僻是谓枉者则举而用之列于公卿士大夫之位而才德方正之士反弃之在野屈之下僚是一举一措拂乎民性秉彞之公矣民何为而服乎由是言之服民之心者以得民心是非之公也欲得民心是非之公者必得吾是非之本心天理之本体也人君可不加之意乎

舜有天下选于众举臯陶不仁者逺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逺矣

臣若水通曰舜有虞之君臯陶其臣也汤有商之君伊尹其臣也樊迟闻孔子举直错枉能使枉者直之言而未喻其指子夏既叹其言之富于此遂释其兼仁知之意也言帝舜受尧之禅而有天下知臯陶之为仁贤也举而用之为士师以明刑弼教是舜之知也卒之民协于中皆化而为仁而不仁者逺去矣非帝舜之仁乎成汤放桀而有天下知伊尹之一德也举而用之为阿衡以尧舜其君民是汤之知也卒之夏民革正皆化而为仁而不仁者逺矣非成汤之仁乎然则用得其人而天下化成矣非具仁知之体用其孰能之哉夫天下之民之仁即臯陶伊尹之仁也臯陶伊尹之仁即大舜成汤之仁也舜汤能举臯陶伊尹能化天下之民者以其同此心同此仁也然则后之人君欲举贤以化理者可不先以知明诸心而仁以体之以为本哉故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

仲弓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臣若水通曰仲弓名雍孔子弟子为季氏宰问政孔子既告之以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然欲专任人而畧其过必得贤才而后可若不得贤才而先滥及恶德则又将何以畧其过而专任之乎仲弓又虑无以尽知一时之贤才孔子又告之言知贤才者岂能以一人之聪明尽天下之幽逺哉各以其类耳茍自尔一身之聪明所及者知孰为贤而有德孰为才而有能也而举用之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则斯贤也必能举其所知之贤而我所未知之贤皆以类进矣斯才也必能举其所知之才而我所未知之才皆以类进矣况由是而推之彼所举之贤才亦必各举其贤才近而四境逺而四海其贤者能者皆无遗矣故曰人各亲其亲然后不独亲其亲防茅连茹以其类此之谓也夫然后见圣人公天下之心而普天下之智也惜乎时君不能用也噫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

臣若水通曰文子卫大夫公孙枝之諡也臣者其家臣名僎也文子知其家臣僎之贤遂举之以同升于公朝而为大夫非智之明心之公者其孰能之夫大臣以人事君者贤才进则已责尽矣尊孰甚焉后世之为人臣见天下之贤必媢嫉而恶之非上天不赋之以辞让是非之心也惟以己之短忌人之长恐其逼己耳如臧文仲知栁下惠之贤而不与立者是也不公不明孰大于是夫然后知文子之贤出于寻常万万矣惜其不得遇孔子之圣而荐用之则其贤又有大于此者矣臣又以悲文子之不幸也

孟子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

臣若水通曰好贤恶不肖人人是非之本心也故国人之心即大夫之心大夫之心即左右之心左右之心即人君之心惟众则公独则私故不察于一人之独而必察于众人之同者其公也然而必人君明其是非之心而后可以辨其毁誉而善恶贤否可得矣不然则左右逺近之交誉如阿大夫者何以能自定其是非邪正之归邪

格物通卷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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