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桩、杨津,兄弟友爱。旦则聚于厅堂,终日相对,未尝入内。有一美味。不集不食。厅堂间往往帏幔隔障,为寝息之所。时就休偃,还共谈笑。桩年老,曾他处醉归。津扶持还室,假寝阁前,承候安否。桩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饭。津为肆州,桩在京宅,每四时佳味,辄因使次附之;未寄,不先入口。一家百口,人无间言。

司马温公,与其兄伯康,友爱甚至。伯康年将八十,公奉之如严父,保之如婴儿。每食少顷,则问曰:「得无饥乎?」天少冷,则拊其背曰:「衣得无薄乎?」至老弥笃如此。

读书录曰:法昭禅师偈云:「同气连枝各自荣,些须言语莫伤情。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词意蔼然,足深人晚年昆季之爱。古人谓人伦有五,而兄弟相处之日最长。君臣遇合,朋友会聚,久速固难必也。父生子,妻配夫,早者皆以二十岁为率。惟兄弟或一二年、三四年,相继而生。自竹马游戏,以至鲐背鹤发,其相与周旋,多至七八十年之久。恩意浃洽,猜忌不生,其乐宁有涯哉?乃有不相往来,不通耗问;遇于途则耻下车,阋于墙则思角讼;结异姓为弟兄,迎谗夫为上客;家众操戈,野鬼瞰室,非所谓第一颠倒相者乎?

许武,字文长。早孤,有二幼弟。武身事耕种,二弟虽未胜耰锄,必使从旁观看。夜则挑灯读书,坐二弟于席侧,口授句读,细为解说。无刻不训以道义之方、成人之事。稍不率教,辄跪家庙前云:「自己无德,不能化诲。愿父母有灵,启牖二弟!」二弟号泣请改乃起,终不以疾言厉色相加也。室中止设一榻,三人同寝。有劝武娶者,答曰:「娶妻易生嫌隙,恐伤吾手足之情。」以荐入朝,为议郎。随解组归,先与二弟议亲,后方自娶。二弟俱学成,并得选举。

颜氏家训有云:二亲既没,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矧藐尔遗孤,伶仃困苦,为之长者,所当以兄之友而行父之严,又兼母之慈;其教导保恤,尤宜无所不至。论兄弟者于此,固又是一局也。

王览,祥后母朱氏所出也。祥事后母至孝,而母数欲危之。览尽心调和其间;每挞祥,览辄泣涕抱持。尝置酒酖祥,而览知其意,作取饮状。母惊,覆酒。有以非理使祥,览辄与俱。又虐使祥妻,览妻亦趋而共之。卒化母成慈。祥后仕至太保,而九代公卿,则皆览之后也。

王祥孝,王览之格亲更孝。王览难得,览妻之与夫同心尤难得。后母弟至此,至矣!

牛弘,字里仁。弟弼,好酒而酗。尝醉,射杀弘驾车牛。弘还宅,其妻迎谓曰:「叔射杀牛!」弘直答曰:「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射杀牛,大是异事!」弘曰:「已知。」颜色自若,读书不辍。

古今论兄弟之失和也,必曰言语之忿、财产之争、妇女之间。而二者之衅,又多由于妇女。盖异姓既非同气之亲,闺房曾无远大之见,纤悉必达诸夫听,甚有因而缘饰者矣!指挥一任诸妇言,久而恰如根心者矣!弘妻一言至再,应是世俗常情;弘之毫无所怪,固由性有真爱。

薛包,事父母至孝。及父母殁,诸弟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奴婢则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使令所熟也。」器物取其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田产取其荒芜者,曰:「吾少时所治,心意所恋也。」任弟所愿分之。后诸弟数破其产,辄复赈给。

妙在俱与诸弟以可受,绝不矫廉求名。

赵彦霄与兄彦云,亲丧,同居二十年。彦云浪游废业,彦霄数谏不听,遂求分析。分后五年,兄之产业荡然,逋负盈门,渐欲逃亡。弟因除夕置酒,迎兄嫂饮。告曰:「弟初无分析之心,以兄用度不节,惟恐悉皆荡尽,不得已而分。今幸守先业之半,尚足供伏腊之需。今日兄嫂仍复同居,以主家事。」即取分书焚之。仓库管钥,悉付兄嫂收掌。更出所蓄,偿诸负者。兄嫂愧谢不已。既受之后,处事谨节,治家勤俭。彦霄与子,其年同登第。

此等处,全要纯是一片恻怛至诚,纔得泯然无迹,两两相忘。若有纤毫介介,便触人心目;兄嫂受之,亦决不能安矣!

洞云张翁,文定公邦奇父也。公为学宪时,厅事仅二楹,上官过访颇不便。旁一楹,其叔居也。适叔有宿逋愿售,公倍价买之,将重构焉。告于翁,翁知其倍价也,悦甚。已忽潸然泪下。公讶问故,翁叹曰:「吾想一旦拆彼屋以竖我柱,其夫妇何以为情?」公恻然曰:「大人宽心,儿当还之。」遽抽身取券。翁曰:「我计其钱已随手偿人去矣!」公曰:「并其价不取也。」翁乃欣然曰:「若然,慰我甚矣!」

郑均,字仲虞。兄为县吏,颇受礼遗。均数谏不听,乃脱身为佣。岁余,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赃,终身捐弃。」兄感其言,遂为廉洁。均为尚书致仕,朝廷高其义,赐尚书禄终其身。

化兄于善,尤难于与兄以财,斯弟道之至。

陈世恩,夏邑人,万历己丑进士。兄弟三人。长孝廉,次即公。季弟某,少好狎游,率日出晏归。孝廉辄作色规正,不悛。公曰:「徒伤爱,无益耳。」每夜躬守户外候之,俟弟入,乃手自扃钥;问以寒燠饥饱。如是者久之,弟乃大悔,不复暮归。及公贵,孝廉已卒。有吴三者,孝廉侧室之弟也。一日来省其姊,衣帽蓝缕,公邀与对食。弟自外至,请问曰:「他所饮食之足矣,何预客座?」公曰:「庶嫂子女俱无,少年孀居,为吾兄守制,吾感之敬之,以及其弟,一对食何伤?」弟叹服。公二子升、陛,俱登第。

庾衮,晋咸宁中人。岁大疫,已亡二兄矣。次兄毗复危,父母家人皆避于外。衮独留,不肯去。亲自扶持,调理汤药,昼夜不眠,复抚棺哀临不辍。十余旬,疫势既歇,家众乃反。毗以得瘥,衮绝无恙。

人当疾病危亡之际,正所赖有骨肉至亲之时。乃疫气渐染之说,世俗惑而不察,遂有父子兄弟亦委而去之者。扶持偎贴既无其人,汤药饘粥亦所不给,病者斯无复生望矣!隋辛公义,刺岷州。岷俗畏疫,一人病,合家避之,以故病者多死。公义命皆舁置厅事。暑月厅廊皆满,公义设榻,寝处其间,捐俸具医药,身自省问,病者多起。乃召其亲戚谕曰:「死生有命,岂能相染?若能相染,吾死久矣!」皆惭谢而去,风俗为之一变。

孙棘,宋大明中人。时抽丁以戌,弟萨应充。棘妻许氏嘱夫曰:「君当门户,岂可诿罪小郎?姑临亡,以小郎嘱君。今未婚娶,家道不立。君已有二子,死复何恨?」棘遂诣郡,愿代萨行。萨辞自引,不愿兄代。太守张岱疑其不实,分置棘、萨,令吏私察之。各报以从其所请,颜色并悦,甘心赴死焉。岱表上之,诏特原免。

兄代弟,难矣;而出于妻言,尤奇。又妙在从亡姑身上起见,敦睦也,更可称笃孝矣!

郑湜,洪武中人。时胡惟庸既败,人有雠怨告讦者,率指为胡党。有诉郑兄弟交通惟庸者,湜兄弟六人,吏捕之急。诸兄欲行,湜曰:「弟在,其忍使诸兄罹刑耶?」独诣吏请行。仲兄濂,先有事京师。弟至,迎谓曰:「吾家长,当认罪,弟无与焉。」湜曰:「兄老,吾往辩之。万一不直,弟当伏辜。」二人争入狱。太祖闻之,俱召至廷,劳勉之。谓近臣曰:「有人如此,而肯从人为非耶?」擢为参议。

王毓俊,侍御复斋之子也。复斋尝买妾,困于妒妻。复斋出按时,妻闭之一楼上,饥且死。毓俊时方八岁,绐母曰:「饥死,人谓不贤。不如日食以粥汤,令其徐死。」母从之。毓俊阴以小布囊藏干食饷之。半岁余,产子,得潜鞠他所。及侍御卒,毓俊抚幼弟成立,无异同产。后生子甚多,皆显达。

吴兴莫翁者,婢娠,惧其妇妒,亟遗嫁鬻粉羹者,生男。翁卒,子且十余岁。恶少视为奇货,命往哭,兴端之计甚悉。子入哭,莫氏长子亟前曰:「汝非卖羹子乎?」曰:「然。」遂引拜其母。又遍指家人曰:「此汝当拜者,此当受拜者。」既毕,欲去。长子曰:「汝既吾弟,当在此抚丧,安得去?」即与同寝处。群小方聚俟之,闻已纳,相视大诧,计不得施。

固由盛德,亦有急智。不然,莫氏之家危矣!尝论人家流俗相沿,每以亲狎侍婢为本分内事。不知侍婢一与主翁亲狎,多挟此私通仆辈,有孕则以主翁借口。其是己子与非己子,固不可得而明也。于是有蓄愚贱之裔,以玷谱渎宗者矣。况或其妻不容,因而遗嫁,势必贫贱之家。其子既长,无有不自认以为主翁之子,而日睥睨其家之富厚也。专俟主翁去世,便求归宗分财。又多群小挟之,以行其私,结祸构讼,破家之道也。故袁氏有言曰:「凡有侍婢,不可不谨其始而防其终。」

施佐、施佑,兄弟俱为知州。致仕家居,田产参差,有唇齿之隙。亲友日为处分,不能解。同邑严公名凤,素以孝友着闻,事兄如父,周恤保爱,无所不至。偶遇施佑于舟中,语及产事。公颦蹙曰:「吾兄懦,吾正苦之。使得如令兄之力量,可以尽夺吾田,吾复何忧?」因挥涕不已。施佑乃恻然感悟,遂拉严公同至兄所,且拜且泣,深自悔责。而施佐亦涕泣慰解,各欲以田相让。遂友爱终身。

袁氏君载世范云:「骨肉失欢,有本于至微,而终至不可解者,止由失欢之后,各自负气,不肯相下尔。有一人能先下气与之趋事,与之话言,则彼此酬复,自然不异平时。」观此益信。

郑大郁有云:「大凡吾人处兄弟之间,偶有不相惬处,即宜明白说破,随时消释,无伤亲爱。看大舜待傲象,只是不藏怒、不宿怨,所以为圣。今人外假怡怡之名,而中怀嫌隙。至于阴妒明结而不可解,是自乖其天性也。」愚按此论最佳,陈几亭所以极言张公艺忍字之非也。然忍不必定是藏蓄不发,当如俗说耐得事一般,或加我所不堪,便随而解之,不置胸次。曰;此其不思耳!此其无知耳!失误耳!此其所见小耳!其利害能有几何?不使之入于吾心,则虽日犯我者十数,可不至形于言而征于色矣!是谓善处忍者。此说本司马温公,足救忍字之误。

刘彻,家颇饶,学亦有声,累试不第。同邑有朱轼者,家贫,教学里中。岁暮得束修归,遇一田夫,械系悲泣。问其故,曰:「贷青苗钱,无偿耳。」轼尽以束修依数纳官,其人得释。时彻以前程祷于神,梦神告曰:「汝有微禄,奈德亏不可得矣!」彻问所亏,神曰:「尔弟负官钱,坐视不少助,几致死,非亏德乎?」彻曰:「弟自不肖,某复何罪?」神曰:「行路之人,见且不忍。尔乃同气,何不动心?汝不知朱轼代纳青苗事耶?行将获阴德之报矣!」彻觉,诣轼访之,果有此事,惘然自失。轼生三子皆显,而彻终身不第。

不济兄弟者,举世多刘彻也。其以兄弟不肖为辞者,举目尽刘彻也。亦思兄弟诚贤,岂复须汝济乎?兄弟而甘心穷困以死,冥责固无所逃,其不甘心穷困者,外而为非致祸,岂不贻累一家;内而酿怨积嫌,甚至寇 同气,可不鉴哉?!(以上辑兄弟)

王僧虔,携诸子侄到郡。兄子俭,中途得病,僧虔为之废寝食。诸人或慰谕之。僧虔曰:「昔马援,子侄之间,一情不异。邓攸于弟之子,更逾所生。吾怀其心,不异古人。亡兄之嗣,岂宜忽诸?若此儿不救,便当回舟谢职。」兄子寻愈。

袁氏世范曰:「父之兄弟,谓之伯叔父,其妻谓之伯叔母。盖以其抚字教育,有父母之道,与亲父母不相远。而兄弟之子,谓之犹子。亦以其奉承报效,有子之道,与亲子不相远。故幼无父母者,茍有伯叔父母,则不至于无所养;老无子孙者,茍有犹子,则不至于无所归。此圣王制礼立法之本意。」今或自爱其子,而不顾兄弟之子;尚有因其无父母,而并兼财产,百端侵害者,何哉?!

宋燕泰肃王,轻财厚费,常预借料钱,多至数岁;仁宗诏给者屡矣。御史沈邈,谓不可以常典奉无厌之求。上曰:「御史误矣!太宗子八人,今惟王尔。先帝之弟,朕之叔父也。每恨不能尽天下以为养;数岁之禄,何足计焉!」

标出如许分谊,旁人再开不得口矣!尝论:己之伯叔,父之分形同气也。薄待伯叔,即是薄待其父。然世容或有因父之兄弟不和,而遂以为失礼于伯叔无伤者。不知父之兄弟不和,父之过也。为子者于此,所当婉转劝谕,以合其欢。尤宜委曲弥缝,以补其阙。若竟曰本父意而为之,恐其父但一目击,无有不歉然于中者也。

张士选,幼丧父母,依叔以居,恩养如子。叔生子七,祖产未分。叔曰:「吾当与析产为二。」选请分为八,叔固辞。选固请,卒如选言。选年十七,入京应举。同馆二十余辈,有术士遍视之,曰:「南宫高第,独此少年。」诸同馆斥之。术士曰:「文章非某所知,但少年满面有阴德气。」揭榜,果独成名。

士选诚贤,叔亦古君子也。读之,觉一家和气蔼然,反似被士选大占了便宜。

扈铎早孤,事伯父如所生。伯老无子,铎为买妾。伯卒,遗腹生一男,铎诫其家谨视之。自处户外,中夜审察,不敢安寝。弟有疾,铎夜祷北辰曰:「吾父子可去一,勿丧弟,使伯父无后也。」弟竟愈。(以上辑伯叔侄)

昌化章氏,兄弟俱未有子。其兄抱育族人子;未几,自举一子。弟偕妻请曰:「嫂既生子,盍以所抱与我?」兄以告妻妻曰:「未得子而抱之,甫得子而弃之,人谓之何?且新生安必可保也。」弟请不已。嫂曰:「重拂叔娣意,宁以吾生子与之。」娣不敢当。嫂曰:「子固吾子,为侄亦犹子也。何异之有?」后二子又各生二孙,六进士。

金生某妻,溧阳施氏女也。某生家贫,游学金陵,为上元庠生,因赘一小妻而居焉。氏独养一子,与伯叔一姒居溧阳。某生岁止一二归,氏从无啧言也。金固窘乏,伯叔俱力农,家费半出某生。氏不敢挟为已赀,自纺绩舂爨,以及收场治圃,无不尽瘁;视姒又加劳焉。一日,某生归,氏谓之曰:「尔在省安乐,予在家劳苦,盍买一婢,少代我乎?」某生与之十金。氏因持谓其姒曰:「念娣岂堪伏役者哉?顾思叔尚未有室,可与伯经营二三载,或可勉强娶也。」其伯常语人曰:「吾弟妻之贤,阖邑宜一二数矣!」

予尝往来濑水间,亲见其事如此。嗟乎!岂独一邑哉?是可以风矣!

李光进。弟光颜先娶,而母委以家事。及光进娶,母已亡。弟妇籍资贮,纳管钥于姒。光进命反之曰:「娣逮事姑,且尝命主家事,不可改。」因相持泣,乃如初。

唐张孟仁妻郑,弟仲义妻徐,共处一室纺绩,寸丝不入私房。有所馈,俱纳于姑。临用则请取之,不问孰为己物。徐母家富不骄,郑贫不谄。郑归宁,则徐乳其子;徐归亦然。郡表其门曰「二难」。

苏少娣,姓崔氏。苏兄弟五人,娶妇者四矣。各以女奴语,日有争言,甚者阋墙操刃。少娣始嫁,姻族皆以为忧。少娣曰:「木石鸟兽,吾无如彼何矣;世岂有不可与之人哉?」事四姒,执礼甚恭。姒有缺乏,少娣曰:「吾有。」即以遗之。姑有役其姒者,相视不应命。少娣曰:「吾后进当劳,吾为之。」母家有果肉之馈,召诸子侄分与之,姒不食,未尝先食。姒各以怨言告少娣者,少娣笑而不答。少娣女奴以妯娌之言来告者,少娣笞之,寻以告姒引罪。尝以锦衣抱其姒儿,适便溺,姒急接之。少娣曰:「毋遽,恐惊儿也。」了无惜意。岁余,四姒自相谓曰:「五婶大贤,我等非人矣!奈何若大年为彼所笑。」乃相与和睦,终身无怨语。

袁君载有云:「家不和,多由妇构,其原又多出于婢妾。盖此辈愚贱无识,以传递他人背后之言为忠于主母。稍一听信,则必日造虚妄,使主母与人深成雠隙;而彼且扬扬得意,自昵处于心腹也。」足征苏氏四姒之相争,各以女奴语。而少娣不笞女奴以告姒,女奴之语,岂遽肯已也!

迪吉录曰:「人家不和,每因妇女。盖妇女所见,不广不远。又其所谓舅姑伯叔妯娌者,皆人合称呼,非自然天属。故轻于割恩,易于修怨。非丈夫有远识,则为其役而不自觉。于是有亲兄弟子侄至死不相往来者;有无子而不肯以犹子为后,有多子而不肯与其兄弟者;有不恤兄弟之贫,必欲供膳如一,宁弃亲而不顾,葬亲必欲均费,宁留丧而不恤者;有为小姑则谮嫂于母,为嫂妗则谮姑于夫者,事难殚述。不知我既入人家,长与此家传世,则其亲者,乃我之亲也。待舅姑处,即是儿妇待我样子;待伯叔妯娌处,即我儿妇相处家法。日与人亲厚,好恩情,好礼数,岂不快活?!终日与人作对,赤面拌舌,懊恼争竞,有甚佳趣?要不过放宽些肚肠,时带些忍耐,略让些便宜,就人人和好矣!我以好意待人,人必知;一时不知,过后必知。纵彼人不知,旁观诸亲感我盛德,亦必加亲加敬于我也。但要实心相爱,积久自能感动,不可以我有好意,遂责望于彼。一不见答,而遂谓好意无用也。盖感动自有渐尔。」

福建漳浦卫氏,妯娌三人,最不和顺。日诟悖相胜,各以恶言唆斗其夫。嘉靖辛卯七月中,白昼轰雷一声,化为牛羊犬三畜,惟头面不变。雷神现于空中,观视良久而后隐。三畜见人,口不能言,惟低头垂泪而已。久之方死。时陈瀛为令,图形刻传其事。(以上辑妯娌)

邹偀,宋人,继母之女也。前母兄娶妻荆氏,继母恶之,饮食常不给,偀私以己食继之。母苦役荆,偀必与俱。荆有过误,偀不令荆知,先引为己罪。母每扑荆,则跪而泣曰:「女他日不为人妇耶?有姑若是,吾母乐乎?奈何令嫂氏父母日蹙忧女之眉耶?」母怒,欲笞偀。偀曰:「愿为嫂受笞,嫂无罪。」母徐察之。后适为士人妻,归宁,抱数月儿,嫂置诸床上。儿偶坠火烂额,母大怒。偀曰:「吾卧于嫂室不慎,嫂不知也。」儿竟死,嫂悲悔不食。偀不哭,为好语相慰曰:「嫂作意耶?我夜梦凶,儿当死,否则我将不利。」强嫂食而后食。卒劝母成慈。偀尝病,嫂为素食三年。偀五子,四登进士。年九十三而卒。

欧阳氏,廖宗臣之妻也。嫁甫踰年,而舅姑死于疫,遗一女闰娘,纔数月。欧阳适生女,同乳哺之。又数月,乳不能给,乃以其女分邻妇乳,而自乳闰娘。二女长成,欧阳于闰娘每加厚焉,女以为言。欧阳曰:「汝我女;小姑,祖母之女也。且汝有母,小姑无母,何可相同?」因泣下。女愧悟,诸凡让姑,而自取其余。宗臣后判清沔,二女及笄,富贵家多求己女。欧阳曰:「小姑未字,吾女何敢先?且聘吾女者,非以吾爱吾女乎?其问诸邻人。」卒以富贵家先闰娘。簪珥衣服器用,罄其始嫁妆奁之美者送之;送女之具不及也。终其身如是。闰娘每谓人曰:「吾嫂,吾母也。」欧阳殁,闰娘哭之至呕血,病岁余。闻其哭者,莫不下泪。(以上辑姑妗)

鲍宣,汉渤海人。娶妻桓氏,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读,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装送资贿甚盛;宣不悦,谓妻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实贫贱,不敢当礼。」妻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执侍巾栉。既奉承君子,惟命是从。」宣答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先辈有云:「余尝见娶富室之女者,骄奢淫佚,动笑丈夫家之贫,务逞华靡以图胜人。一切孝公姑、睦妯娌、惠臧获,置弗预闻。曾几何时,而奁橐俱罄。其夫始虽得沾余沫,而举动受制,笑啼不敢,并为其下而不辞矣!」若少君之谦顺,鲍宣之志节,得数数见哉?

刘廷式,定邻女为婚。俄入太学,越五年登第。及归,则定婚女双瞽矣;家又不振。廷式涓日成礼,女家辞曰:「女子已为废人,何可奉箕帚?」廷式竟娶之,生二子。及倅高密,盲女得疾死,廷式哭之哀。时苏轼为守,慰之曰:「予闻哀生于爱,爱生于色。子娶盲女,爱从何生?」廷式曰:「某知所亡者妻,所哭者妻而已,不知有盲。若缘色生爱,缘爱生哀,色衰爱绝,于义何有?今之扬袂倚市,目挑心招者,皆可使为妻耶?」苏为叹服。盲女所生二子皆登第。

文绍祖,福州人。有子,聘柴氏女。寻柴女中风,绍祖欲更之,其妻怒曰:「我有儿,当使顺天理,自然长久;悖礼伤义,是为速祸。」即娶柴女为妇。次年,子即登第;柴氏风疾竟痊。生三子,皆登第。

全副道理,几句朴实话头说尽。

南昌有李某业木,段某业针,刘某业星命。俱以嘉靖岁饥,迁湖省金沙洲,比邻亲戚,至厚也。李有侄名乔者,依于叔,工文章。刘视其命当显,为作伐,聘段女。隆庆庚午,乔当应试,欲娶女偕归,而段妻忽中变,谓富贵未可期,奈何舍爱女远适乎?遂以假女代行。乔与刘媒,皆不知也。乔归,即联捷。擢守成都,过湖省,馈遗段父女甚厚。段女适萧氏子,习为贱工,日至贫瘁,私羡膺者荣显,郁愤而死。

汉王骏,为少府,丧妻。或劝其更娶,骏曰:「昔曾子丧妻不娶,其子元请焉,曾子曰:『高宗以后妻杀孝己,尹吉甫以后妻杀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庸知其得免于非乎?』逐终身不娶。吾德非曾子,子非曾元,亦何娶为?」

凡人之丧偶,多在中年。其继娶者,耽少姿,入巧言,缠爱狃情,牢不可拔。妻计日行,夫势日削,因而惨酷遗孤,甚至亡人之家者多矣!魏管宁丧妻,亦不娶。或问之,宁曰:「每省曾参、王骏之言,意尝嘉之,岂违其本心哉?」

房氏,太守湛女也。年十六,归魏溥。溥疾病,谓曰:「死不足恨,恨汝少,吾母老家贫,子蒙稚无托耳。」妻泣曰:「妾承先人遗训,事君子,义在偕老,今如此,命也。太夫人在堂,弱子襁褓,妾岂以年少抱长往之恨乎?」溥卒,将敛,房刑左耳投棺中,曰:「相期泉壤矣!」姑哭抚之曰:「妇何为若是?」对曰:「妇年少不幸,虑父母未谅至心,欲持此自誓耳。」时子缉,生未十旬。鞠室内,不出户,终身不听丝竹,不预宴席。训子有母仪,后成名,为济阴守。疏母苦节,特封夫人。

郑朝议之从子,娶陆氏,伉俪甚绸缪。郑尝于枕席间谓陆曰:「我不幸死,汝毋得嫁。汝死,我亦如之。」陆曰:「要期百年偕老,奚为出此不祥语?」居数年,郑感疾。临终,与陆对父母腹申言之。陆俛首悲泣而已。郑死,陆竟携赀改适曾工曹。一日,昏暮独坐,恍见一卒投书。视之,则郑手笔也。词曰:「十年结发夫妻,一生祭祀之主。朝连暮以相欢,俸有余而共聚。忽大幻以长往,慕何人而轻许。违弃我之田畴,攘赀财而遂去。不惜我之有子,不念我之有父。义不足为人妻,慈不足为人母。吾已诉于上苍,行对理于幽府。」陆愧骇流汗,未几而卒。

裴章,河东人。幼随父裴胄,镇荆门州。有僧昙照者,客其父所,能知休咎,甚重章,言其官位过于父。弱冠娶李氏女。数年,父移镇太原,章从职焉。弃妻于洛,过门不入,别有所挈。李氏自感薄命,褐衣髽髻,读佛书,饭蔬食。一日,僧复至太原,与章叙旧。僧一见惊曰:「贫道十年前,曾言郎君必贵。今削尽,何也?」章自以薄妻启之,僧曰:「夫人生魂诉上帝,以罪处君矣!」旬日后,为其下所杀。

史堂,微时已娶。及登第,遂恨不得宦家女为妻。因日睽隔,其妻郁郁成疾。数岁,堂不一顾,妻深饮恨。临终,隔壁呼堂曰:「我今死矣,尔忍不一视耶?」堂终不顾。及妻死,心不自安,乃谋压胜,束缚其尸而殓。是夕,妻托梦与父曰:「女托非人,生怀愁恨,死受压胜。然彼亦以女故,禄寿皆削尽矣!」明年,堂果卒。

迪吉录曰:人生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彼其离亲别爱,生死随人,所主惟一夫耳!饥不独食,寒不独衣,舍其身而身我,舍其父母而我父母。一遇远旅之商、游学之士,孤房独处,寒夜铁衾,岂易受哉?一旦富贵,姬侍满前,罔念结发,恐惧与汝,安乐弃予。噫嘻!何待人以不恕也。长舌之妇,恣志凭陵,失行之女,忘身撤泼,固宜已矣。若乃事舅姑、睦妯娌、和姑叔,以及前后嫡庶间,人各有心,众皆为政,其于忧烦展转,忍辱吞声,殆未可言。而衣食不充之家,最夜无炊,针黹自活,种种艰苦,又有不能殚述者。岂其终身望我,甫得出头,遽中道弃之,其情理谓何哉?

洪武中,京师有校尉,与邻妇通。校瞷夫出,入门登床,夫复归,校伏床下。妇问夫:「何故复回?」夫曰:「天寒,思汝熟寝,恐伤冷,来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念彼爱妻之至,乃忍负之,拔佩刀,杀妇去。有卖菜翁供蔬妇家,邻里执而抵之。狱成,将弃市。校出呼曰:「妇是我杀,忽累人。」上闻之,曰:「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可嘉也。」释之。(以上辑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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