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一切事变,从人类行为生出来的,人类行为,从心理生出来的,而人之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故世界进化,逃不出力学规律。

  世界进化,乃是一种力在一个区域内动作,经过长时间所成之现象也。其间共有三物,一曰力,二曰空间,三曰时间。我们可认为是数学上之三元,其最显着者,为摆线式与螺旋式。古人说:“天道循环无端,无往不复。”今人说:“人类历史,永无重复。”我们把两说合并起来,就成为摆线式与螺旋式。

  凡人无论思想方面或行为方面,都是依着力学规律,以直线进行,然其结果,所表现者,乃是曲线,不是直线,这是甚幺道理呢?因为向前进行之际,受有他力牵引,而两力又相等,遂成为圆形。古人说:“循环无端。”环即圈子即是说:宇宙一切事物之演进,始终是循着一个圈子,旋转不已。这个说法,可举例来说明:假如我们在地球上面,无论东西南北,任取一直线向前进行,无丝毫偏斜,结果仍回到原来之地点,因为我们站在地面,是被地心力吸着的,开步向前走,是摆脱地心吸力,而以离心力向前进行,然而仍被地心力吸着。由离心力向心力两相结合,其路线遂成为圆形,而回到原来之地点,任走若干遍,俱是如此,是之谓“循环无端”。然而世界之进化,则不为圆周形,而为摆线形或螺旋线形。

  甚幺是摆线呢?我们取一铜元,在桌上滚起走,其圆周所成之线,即是摆线。铜元能滚者,力也,滚过的地方,空间也,不断的滚者,时间也。铜元旋转不已,周而复始,是谓“循环无端”。其路线,一起一伏,对直前进,是谓 “永无重复”。宇宙事物之演进,往往有此种现象,如日往月来,寒往暑来,周流不息,是为“循环无端”,然而日月递更,寒暑代运,积之则为若干万万年,虽是循环不已,实是前进不已,这算是摆线式的进化。

  有人说:“人的意志为物质所支配。”又有人说:“物质为人的意志所支配。”殊不知:物质与意志,是互相支配的。欧洲机器发明而后,工业大兴,人民的生活情形,随之而变,固然是物质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机器是人类发明的,发明家费尽脑力,机器才能出现,工业才能发达,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质。这类说法,与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是一样的。有了物理数学等科,才能产生牛顿;有了牛顿,物理数学等科,又生大变化。有了咸、同的时势,才造出曾、左诸人;有了曾、左诸人,又造出一个时势,犹如鸡生蛋,蛋生鸡一般,看起来是辗转相生,其实是前进不已。后之蛋,非前之蛋,后之鸡,非前之鸡,物质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质,时势造英雄,英雄又造时势,而世界就日益进化了。鸡与蛋和心与物,都是一物体之两方面,鸡之外无蛋,蛋之外无鸡,心之外无物,物之外无心,二者之进化,都等于一个铜元在桌上滚起走,有点像摆线式的进化。

  我们细加研究,即知日往月来,寒往暑来,和鸡生蛋,蛋生鸡这类现象,是纯粹的摆线式进化,因为日月也,寒暑也,鸡与蛋也,状态始终如一,等于一个铜元之状态始终如一,其画出之线,一起一伏,也始终如一。惟英雄造出的时势,较造英雄的时势,更为进步,物质与意志,辗转支配,也是后者较前者为进步。其现象则为历时愈久,社会文明愈进步,而政治家和科学家之智能,亦愈进步,其形式与摆线式微异,而为螺旋线的进化。

  甚幺是螺旋线呢?我们手执一块直角三角板,以长边为轴,旋转一周,所成体积,即是圆锥体。假如用圆锥体的钻子去钻木头,这钻子所走的路线,即是螺旋线,竖的方面越深,横的方面越宽,世界即是以此种状态而进化的。我们取一截竹子,用一针在竹上横起画一圈,此针本是以直线进行,然而始终是在这个圈上旋转不已,是之谓“循环无端”。假设此针进行之际,有人暗中把竹子轻轻拖起走,则此针画出之线,绝不能与经过之路线重合,是之谓“永无重复”。针之进行是力,画出之圈是空间,其拖起走,则属乎时间,但世界进化,不是在竹子上画,乃是在笋子画圈,乃是从尖笋画起走,有人持笋尖拖之,其线越画越长,圈子越画越大,因笋子即圆锥形也。

  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成汤时三千国,周武王时一千八百国,春秋时二百四十国,旧中国时,只有七国,到了秦始皇时,天下就一统了。其现象是:历时越久,国之数目越少,其面积越大,这即是竖的方面越深,横的方面越宽,是为螺旋式进化。竖的方面者,时间也;横的方面者,空间也。现在五洲万国的形势,绝像我国春秋战国时代,由进化趋势看去,终必至全球混一而后止。所异者,从前是君主时代,嬴秦混一,有一个皇帝高踞其上,现在是民主时代,将来全球混一,是十八万万人共同做皇帝。

  宇宙事事物物之演变,都是离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作用生出来的,有一力以直线进行,同时又有一相反之力牵制之,遂不得不作回旋状态,而又前进不已,即成为摆线状态或螺旋线状态,日月迭更,寒暑代运,鸡与蛋辗转相生,是未参有人类意志的,只是循着自然之道而行,故依摆线式进化,始终如一,机器与时势,是参有人类意志,而人类天性*,是力求进步的,故依螺旋式进化,历时愈久,路线愈扩大。国际之关系,全是人类的意志作用,所以依螺旋式进化,必至全球混一而后止。人类是日求进步的,社会是日益文明的,全球混一,特文明进步之一幕耳。全球混一后,社会文明,又依螺旋式前进,而无有终止,其现象亦犹日月迭更,寒暑代运,依摆线式前进,而无有终止也。

  人事千变万化,都是由离心向心二力生出来的,离心者,力之向外发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内收敛也,发展到极点,则收敛,收敛到极点又能发展,此即古人所说,盈虚消长,循环无端也。以虚为起点,由是而发展则为长,发展到极点则为盈,到了极点即收敛而为消,收敛到极点则为虚,由虚而又为长,为盈,为消,为虚,是之谓“循环无端”。春夏秋冬,即盈虚消长之现象也。春者长也,夏者盈也,秋者消也,冬者虚也。一部易经和老子道德经,俱是发明此理,所谓物极必反也。所以宇宙间事事物物,都是正负二力,互为消长,此古人治国,所以有一张一弛之说也。嬴秦荷虐,汉初则治之以黄老,刘璋暗弱,孔明则治之以申韩,都是顺应此种趋势的。

  我们合古今事变观之,大约可分三个时期:以婚姻制度言之,上古时男女杂交,生出之女子,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这个时候的婚制,离心力胜过向心力,是为第一时期。后来制定婚制,子女婚姻,由父母主持,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向心力胜过离心力,是为第二时期。现在已入第三时期了,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爱情,足以系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爱情,足以系引他,离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就成第三时期的自由婚制。此种婚制,本带得有点回旋状态,许多青年,看不清此种趋势,以为应该回复到上古那种杂交状态,就未免大错了。

  人民的自由,也可分三个时期。上古人民,穴居野处,纯是一盘散沙,是为第一时期。后来受君主之压制,言论思想,极不自由,是为第二时期。经过一番革命,zheng府干涉的力量与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为第三时期。自力学方面言之,第一时期,离心力胜过向心力,第二时期,向心力胜过离心力,第三时期,向心离心二力,保持平衡。第三时期中,参得有第一时期的自由,带得有点回旋状态。卢梭生当第二时期之末,看见此种回旋趋势,误以为应当回复第一时期,所以他的学说,完全取第一时期之制以立论,以返于原始自然为第一要义。他说:“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类之手,乃变而为恶。”他的学说,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当时备受一般人之欢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国革命实行他的学说,酿成非常的骚乱,结果不得不由zheng府加以干涉,卒至zheng府之干涉与人民之自由保持平衡,法国方能安定。

  民主主义流行久了,法西斯主义之独裁,因而出现,这都是正负二力互为消长之表现。自墨索里尼倡出法西斯主义后,希特勒和日本军阀,相继仿效,因而造成世界第二次大战,其独裁制度,已越过时势之需要,可断言:此种独裁制,不久必将倒毙,另有一种制度代之。此种制度,一定是民主主义和独裁主义两种结合而成的。

  人类分配赀财的方法,也分三个时期。上古时人民浑浑噩噩,犹如初生小儿,不知欺诈,不知储蓄,只有公共的赀财,并无个人的私财,这是有公而无私,是为第一时期。再进化,人类智识进步,自私自利之心,日益发达,把公共的赀财攘为个人私有,这是有私而无公,是为第二时期。再进化,人类智识更进步,公私界限,有明了认识,把公有的赀财归之社会,私有的赀财归之个人,公与私并行不悖,是为第三时期。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第二时期之末,第三时期之始。关于经济方面,应该把公私界限划分清楚,公者归之公,私者归之私,社会才能相安无事。

  中国从前,自诩为声明文物之邦,以为周公的制度和孔孟的学说好到极点,鄙视西欧,不值一顾,此为第一时期。自甲午、庚子两役而后,骤失自信力,以为西洋的制度和学说,无一不好到极点,鄙视中国,不值一顾,此为第二时期。至今则入第三时期了,既不高视西洋,也不鄙视中国,总是平心考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这是折衷于第一时期和第二时期之间。我国初与欧人接触,庞然自大,以为高出外国之上。自从两次战败,遂低首降心,屈处列强之下。到了第三时期,我国与列强立于平等线上,这也是折衷于第一时期和第二时期之间。

  总之,世界进化,都是正负二力互为消长,处在某一时期,各种现象,都是一致,犹如天寒则处处皆寒,天热则处处皆热。现在帝国主义盛行,同时资本主义也盛行,而工商界也就有汽车大王、煤油大王、钢铁大王、银行大王等等出现,民族间就有自夸大和民族是最优秀民族,日耳曼民族是最优秀民族,凡此种种都是第二时期残余之说。跟着就入第三时期,帝国主义消灭,资本主义消灭,工商界某某大王和某某最优秀民族,这类名词也消灭,这是必然的趋势。所以主持国家大计者,必须看清世界趋势,顺而应之,如其不然,就会受天然之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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