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既叹代错之几,明公因反因之故,而益叹一张一弛之鼓舞者天也。弓之为弓也,非欲张之乎?然必弛之养其力,乃能张之尽其用。急时张多乎弛,已必弛多乎张,明矣。

由邵子四分用三、摄三于一推之,天地炼物于冬,而长养之于春夏秋;人之呼吸应之,一吸而三呼,促之于吸而舒之于呼。一日夜自寅至戌为动,亥子丑为静。太阳出入,亦此九时属地线上,故先甲先庚。圆图自《明夷》《贲》立春,而《艮》《谦》下即冬矣(别详《易说》)。阴阳本平分而时有盈缩,圣人尊阳而前用也。交互变化,因事多寡,未可胶分,而大概如此。故圣人设教因之,急之以勇猛而缓之以优游,严之于约而宽之以博,穷之而通之,禁之而鼓之;尝宽使有余,以严其不足。路无余步,焉能翔武?室无余隙,妇姑勃谿,此恒情也。先畜而后束,先徐而后疾。马驰之一而小走之三,人药一而饮食三,刑杀一而劝兴三,精教一而粗教三,罕言一而雅言三。道急而艺缓,行急而文缓,然急之以行而常缓之于文,急之以道而仍缓之于艺;艺之中,《书》严而《诗》宽,《礼》严而《乐》宽。心之消息,犹一吸而三呼者也。梏亡者放矣;平旦之气,一日犹一收也。

愚何故分划而限之如此哉?二而一、一而二,分合、合分,可交、可轮:张阳以阴,弛阳于阴。天以动张之,以静弛之;至人以静张之,以动弛之;圣人以不落动静张之,以不离动静弛之。知交互不二之阴阳动静,即轮接首尾之阴阳动静乎?又何讳于分划而指之?

本无张弛,弛何非张。而教必言张,况专门之逼激耶?倍用之可也,然纵夺自在也。知全张全弛之故,而立张三弛一之法,以享张一弛三之用。操则存,舍则亡,岂旧解督操之谓乎?又岂禁废督操之谓乎?塾师正坐讲析,徒众昏昏,晱且垂合;及至散步闲泄,触类交芦,适尔而提之,往往易入而终身不忘。观傩乎,樨香乎,亦一端也。

教者之切切也,切切其所急用耳。知有用之切切,而讵知无用之切切乎?射不能尽中,不中所以为中。力自尚巧,巧必量力,往来之体,所以适力也。弓之用在隈,言弓隈则切切矣;言弰、言弣、毋乃缓乎?弓能隈而不弰、不弣乎?鞬也、琏也、医也,不能少也;矢也、侯也、丰也、抉也、鞲也,尤不可少也,皆相因,一有俱有者也,岂切切乎弓隈而一切弁髦之乎?况黄间合蝉之异制乎?况乡射之觯与闾乎?琴之泛声在徽,徽之间辽,则先攵然不鸣,不以不鸣而废弦。手左不敌右,不以右提而废左。无名之指最号无用,不闻将指断无名之指。道之于艺也,内之于外也,顿之于渐也,体之于用也,有用之于无用也,皆相因、一有俱有者也。知张弛古今者,知所以更互其切切矣。

圣人切切尊德性,而堂楹十半鸣学问之铎;问学切切乎躬行,而坛壝十半传弦歌之风,何不废一切而尊之邪?一张一弛,弛亦是张,卑无非尊也。专尊者言语道断,以杖作棰,哮吼天下,比之于雷,雷诚迅哉!天之为天也,以有大地之山川动植,而后日月之、风之、雨之、雷之。使无地,何能天?使无日月风雨,安能独雷?孔子日昏昏然呼门人以一贯,佛日嘀嘀然登座而手一花,是天无冬春,日列缺轰轰然雷矣!乌有是事?

张弛之道,高而处下,大而不孤,以因为革,功而无功。其橐足以爢贤知而慗愚不肖,各各啿啿,相毂而不能自已,故曰“鼓之舞之以尽神”。刘劭曰:中庸之德,“淡而不{酉贵}”,谓之厌也。岂无太高之焱,遗落不情?憆乎远矣,非还尘如于尘如者;不则淡无所事,泔而厌矣,安能语鼓舞?严君平曰:“热而投水,寒而投火,所苦难除,其身必死。胸中有瘕不可凿,喉中有疾不可剥也。”不如缓而不治。谚云:“勿药为中医”,专教而驰奏捷者,可无谂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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