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郑昆回至府中,见了高公,就把道人化阵清风而去之言说了一遍。高老爷闻言,又惊又喜,遂走入后堂,告诉了夫人与素娘知道,彼此欢异。夫人说:“真是神仙降世,孩儿手上印记不但擦不下去,这回分外红润了,果似生成的一般。可是一向千岁烦闷,不会与他起个名字,今日何不与他起个名儿,也好呼唤。”高公说:“就叫他双印如何?”夫人、素娘一齐说好。

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高兴胜先前。引着那梦鸾小姐说又笑,烦闷忧愁一笔消。后堂设宴同欢庆,庆今朝人天相遇仙缘。夫人含笑呼千岁:“细想来还是咱家德行宽,才能感得真仙降,顿愈胎疾真罕然。”高公说:“愧我并无德能处,敢劳神圣降临凡。慈悲治好残疾子,想必是父祖阴德遗到咱。上天降福加垂佑,这段鸿恩非等闲。明朝就献合堂供,满斗焚香答谢天。”素娘说:“妾身为此曾许愿,趁着良辰一事儿还。”夫人点头说有理,“一秉丹诚心要虔。”三个人说说笑笑同欢饮,不觉的花影移斜日色阑。

午宴已毕,大家起身。高公自和往书房去了,夫人与素娘有走至藤萝架下大理石床坐下着棋,丫鬟一旁烹茶伺候。着了两盘,看看天晚,高公走向前来说:“日已垂西,该上香了。”夫人、素娘一同立起,净手已毕,侍儿秉起绛纱宫灯在前引路,一同到了园中。至八仙祠外,丫鬟推开隔扇,高公、夫人、素娘都走将进来。只见供桌上白光光的不知什幺东西,使女举灯一照,原来是一堆银子,数了数二十个元宝,整整的一千两。高公一见,恍然大悟,顿足叹道:“原来早间那疯道人就是吕祖现化来的,可惜,可惜,不曾拜识仙真,当面错过了!”夫人说:“真人不露相,怎肯叫人识破?”高公说:“不然,大仙明明说出,是我愚迷不悟,而今悔之无及矣!我曾问他可有师友,他说无师无友,只是我合拙荆,拙荆合我。彼时我认作疯话,此时详解起来,拙荆者妻也,合我者两口也,两口岂不是个吕字?这不是明明说出幺?”夫人、素娘一齐点头道:“何尝不是?妾身在屏后也听他说双印儿千万小心莫叫人家的人抱了去,又是什幺八月十五抱了去领回来,这些话都有些隐意在内。”高公说:“我送他至府门以外,他用手指着栓马柱,说此物带上帽子便会杀人,这句话又不知何玄机,我细细恭详良久,再也不能了彻。”素娘说:“过去易解,未来难详。就只是还有两句话,他说的我好生格影,青鸾自舞、兰房分半钗,细想不是吉详之语。”高公双眉上皱,低头不语。夫人笑道:“死牛有命,难虑许多,且喜孩儿得愈,足可开心,咱们欢乐一日是一日,你不必预作楚囚之想。”素娘、高公一齐笑了。当下焚香叩拜已毕,丫鬟们拿着银子回至前边,大家安寝。次日一早,高公上朝回来,择了吉日,设供酬谢天地神明。过了几日,打发郑昆、李清。赵泰回转渔阳去。

自此以后无别事,安心乐意甚宽怀。夫人、素娘加仔细,经心调养小婴孩。斗转星移流光快,暑退凉生秋又来。蟋蟀声繁居四壁,金风吹送桂花开。这一日夫人园中闲散闷,与素娘云轩对坐斗骨牌。侍女炉中焚紫降,帘幕垂红窗半开。夫人说:“这回你要赢了我,输你一对凤头钗。”素娘说:“不如赌下金斗酒,吃一个大醉扶归方乐哉。”夫人开言笑道:“你原来好饮不贪财。到像个风流学士真本色,可惜是位女英才。我的酒量不如你,输了只怕饮不来。不如赌下题诗句,将题面作莫迟挨。”素娘点头说:“也好,还有一言讲明白。夫人作诗我饮酒,输赢彼此尽说开。”夫人大笑开言道:“你太偏依我太呆。”素娘说:“妾身额外加孝敬,奉献一双祝寿鞋。”他二人说说笑笑将牌斗,欢欢乐乐喜盈腮。正然耍在高兴处,见一个使女掀帘走进来。

丫鬟春辉向前说道:“秋月姐姐叫我请二奶奶快点去罢,公子睡醒哭了好一回了。”夫人连忙放下骨牌,催着素娘快去。

列公,难道王侯之家无有乳母不成?不说不知。自得了双印三朝之时,夫人便要觅个乳母,因见素娘乳汁如泉,因想不如着他自哺,诸凡体贴,岂不强似他人;素娘也愿自哺,所以未雇奶娘。当下素娘忙忙去了,夫人独自坐了一回,觉得闷倦,起身走出轩来,步至池边,凭在栏杆上看那莲子残荷。

但见莲房出水含翠,花退残红蜂蝶疏。荷叶半凋擎雨盖,露冷风摇水面浮。夫人看毕一声叹,说:“流光转换这般速。才见那桃开似火三春景,转眼间炎蒸盛暑又三伏。这而今丹桂飘香秋已至,不久的梅花放蕊雪花扑。光阴似箭催人老,不亚浮蝣如露珠。可怜绿宝红颜女,变作了鹤发鸡皮一老妪。人生不及花开谢,看看群芳想想奴,花遇春回仍放蕊,人去青春无返途。浮生若梦真无趣,空受些奔波劳碌苦何如。叹只叹,世人尽被七情扰,四座迷关跳不出。恩枷爱索牵连债,为的是儿女夫妻情意笃。却不知,无常一到难相顾,到头终是属虚无。怎能得斩断迷关登彼岸,翻身跳出闷葫芦。妾身空有离尘念,就只是无人指引渡迷途。”夫人正自频嗟叹,只听的半虚空中把姐姐呼。夫人自凭栏自观,忽听空中有人呼唤说:“院主姐姐,别来无恙幺?”夫人闻听,抬头举目望上瞧:

但见五色云中飘瑞霭,异香扑面送清风。云生半露一仙子,妙面金容大不同。紫玉祥霞冠头上戴,天衣无缝锦飘钤。左手举定丹霞诏,一只香篮右手擎。眼望夫人呼院主:“一别许久未相逢。可记得琪花会上同欢笑,斗牛宫内宴群星?可记得香炉同炼长生药,三仙伴驾赴蓬瀛?可记得惜花赶散金丝蝶,受罚初次转山东?绝不该人间打死鸳鸯鸟,准折你今生鸾去凤孤鸣。这而今谪期已满尘缘尽,所以你顿起禅机道念生。吾今特奉娘娘旨,指引你心头茅塞自虚灵。返本还原归旧路,今日个子时三刻就来迎。暂且失陪妹去也,明朝相会蕊珠宫。”说罢的仙娥只一晃,香风一阵影无踪。杨夫人恍然大悟前因事,把那三世的缘由历历明。点头答应说“遵旨”,身背后伺候的丫鬟吃一惊。

两个使女着忙,慢慢转在面前说:“夫人与那个说话呢?”夫人用手指着空中说:“我与司兰仙子说话呢,难道你们看不见?”丫鬟大惊道:“空中那有什幺仙子?青天白日,莫非有什幺魑魅魍魉敢来现形,混人不成?”夫人说:“不要胡言,是王母差来召我回宫的。”丫鬟听毕,越发害怕起来,这一个望着那一个说道:“妹子,你在此看着人人,等我快去禀千岁、二夫人知道。”说着,抬起腿来飞跑而去。

夫人此时犹如月照清潭,一悟彻底,因笑道:“你们何必大惊小怪,事由天定,人力难违,就是叫他们来,还留住我不成?到没的吓他们一跳,快跟我前边去罢。”说着,转身移步,自觉足下飘飘,如一叶之轻。刚然走至角门,只见素娘面黄失色,同几个奴妇飞奔而来。迎见夫人,方才收住脚步,喘吁吁说道:“夫人好端端的来了,你看彩云这丫头轻事重报,几乎把人吓死!绛霞在背后摆手送目,又指了指夫人。素娘见如此光景,心内犹疑,两眼不住的观看夫人。

当下大家同进上房,夫人坐在床上,吩咐左右:“快备香汤,我要沐浴。”仆妇答应而去。素娘见夫人神色异于平日,向前问道:“夫人方才是看见什幺来,何不说说?”夫人说:“老爷可在书房幺?”素娘说:“杨舅老爷请去议事,还未回来。”夫人看了看窗间日影说:“你可着人去请千岁,连老太太与舅爷都一同来,我有话说。”素娘见说,心中惊恐,再要问时,只见夫人二目双合,手打问讯,口内低低的都是些未曾听见的经咒。素娘见此,一发慌张起来,连忙命人到扬府送信。少时仆妇端了香汤来,夫人起身,走进内室沐浴去了。

且说那奉命的家丁到杨府,就把情由细细云。杨府家丁吓一跳,齐进中堂禀主人。来请的原由说一遍,吓坏了高公杨爷隆太君。连忙吩咐看轿马,便装常服就起身。太君上了八人轿,后跟诰命李夫人。乳母在中带公子,却是明器与明珍。一家大小忙不住,乱乱轰轰出府门。高公郎舅头里走,打马加鞭快似云。轿行如飞车似箭,仆妇家丁一大群。霎时到了镇国府,黎素娘中门迎候诉原因。大家慌忙朝里走,不暇客套与寒温。一直奔到上房内,抬头举目看夫人。只见他,闭目合掌床上坐,微微带笑面含春。道装打扮多清雅,青衫云氅罗裙。面容饱满多红润,更比平时颜色新。面南端坐不言语,病态形容无半分。众人一见发了怔,老太君看罢心内嗔。

老太君起先闻信,吓的魂不小附体;及至奔了来看,见女儿面不改色,全无病形,好模好样坐在那里,双是道家装束,老人家就有些不悦。叫声:“端娘我的儿,你从来不是那样,今日为何装神弄鬼,做这般模样,是何道理?”高公与杨爷一齐动问,素娘向前就把两个丫鬟的话说了一遍。高公遂把彩云、绛霞细问,丫鬟说:“夫人说空中有什幺司兰仙子来召,奴婢们看不见。”李夫人说:“园囿阔大,伺候人少,撞着什幺邪祟也未可定。”老太君说:“从来邪不能侵正,老身活了八旬有余,自十五六岁征西破阵,一二十年死人堆里度日,尸骨丛中过活,并不曾见什幺邪祟。”杨老爷说:“妹妹素来薄弱,一时偶染,也未可定。”太君说:“既如此,命人快去取我的青锋剑来,挂在床头,任他什幺邪祟,霎时就退。那剑乃昔年高祖征南,自日本国得来,传说是太乙真人镇洞之宝。”高公说:“且等太医来诊一诊脉便知是何症候了。

正在议论,只见夫人慢慢的睁开二目。眼望太君呼声母,又叫兄嫂与王爷:“大家不必胡猜想,那本是王母差来奉玉牒。天机不敢明说破,只恨我前世为人太狠些。半世姻缘三世事,只为鸳鸯与蝴蝶。我此去返本还原归阆苑,脱过了红尘搅扰事无歇。逍遥自在多欢乐,劝你们痴心不必痛离别。到将来琼华会上重相见,悔杀了多情空把爱缘结。恰好似傀儡下场收线索,那是儿女共爹妈,黄粱大梦终须觉,月有圆时就有缺。少时便要失陪了,还有那同伴前来把我接。”夫人说罢合了眼,吓坏了太君、李氏、二豪杰。

众人听了这些言语,一个个惊慌无措。老太君手拉着夫人,目中落泪说:“我的儿,你心里觉着怎样?还是糊涂,还是明白呢?”夫人摇头不言。只见丫鬟来禀:“太医到了。”李夫人与素娘都避进内室,仆妇放下帐幔。高、杨二公将太医迎进,叙礼坐下。先问了得病原由,丫鬟放下一张小桌,垫上一束红绫,用罗包了夫人玉指,从帐缝中托出,轻放在绫上。太医坐在对面,闭目凝神,细细珍了一回,并无脉息。又诊了左手,也是如此。太医忙站起身来说:“夫人双脉已绝,学生不敢论证开方。老大人另请高明,学生告退。”高公见如此说,知是不祥,只得送出太医。回至前庭,唤进总管傅成,吩咐速与夫人预备后事。总管领命办理,自不必说。高公回至后堂,天色已晚,大家哭哭啼啼,秉烛坐守。看看天交三鼓。

只觉的一阵异香扑人面,满房中紫雾霞光瑞气浓。香风过处音乐响,半空中隐隐微闻鸾凤鸣。夫人猛然睁开眼,口中连笑两三声:“列位贤妹可都好,云车何处且消停。”眼望太君说声母,“孩儿就此转琼宫。不可过悲须看破,他年玉苑又相逢。今朝分手非无故,也有段因果在其中。我的娘只因少年杀伐重,养女不能送母终。幸喜杨门德行广,儿孙相继庆芝荣。莫把好景愁中度,承欢全仗嫂与兄。小妹命薄困修短,从今难顾手足情。端娘不孝撇老母,并非今世是前生。”说毕复又呼千岁:“妾有一言须记明:老爷本是奇男子,你与那碌碌庸夫大不同。镜花水月虚世界,同林鸟散莫伤情。各奔前程完各事,牢牢把舵紧收绳。端详步履由中道,莫从豺狼小路行。撞透铜城开铁壁,一身属我任纵横。素娘本是贤明女,知轻识重令人痛。可惜名花无获栏,难避无情雨合风。幸赖栽培根本固,凌霜熬雪亚青松。双印全恁双印记,不用人劳心抚养自成丁。惟人梦鸾能问事,他会从容审口供。”夫人说罢忙合掌,说声怠慢闭双晴。太君一见如刀搅,手抱夫人大放声。素娘哭倒尘埃地,寸断肝肠血泪红。顺天侯与高千岁,嚎啕大恸手捶胸。悲声惨切泪直倾,丫鬟使女家丁辈,恸哭主母尽伤情。这正是,生死离别情最苦,一时哭坏左金童。

那梦鸾小姐虽然年幼,性情至孝,倒在老太君怀中恸哭不已。黎素娘撞头打滚,哭了个死去活来。又因夫人仁慈怜下,那些男妇家丁,一个个嚎啕恸哭。合家大小,哀声震地,只哭了个天昏地暗。李夫人见老太君哭的气息咽咽,面容改色,恐哭伤身体,只得自己止住悲哀,劝住了高、杨二公。顺天侯夫妇跪在老太君面前,好容易才把老人家劝住。高公遂令人备了锦绣衣裳,监木画棺,装殓了夫人,即飞马入朝,面圣乞假。

镇国王只为中年失佳偶,十分哀恸又伤惨。思量便是多不幸,意惨心灰懒作官。见主告假且告病,恳乞辞职归故园。太和殿中见圣主,皇爷闻奏甚垂怜。说道是:“念卿中路失佳偶,又兼有恙未安痊。准你辞职朕不舍,勉强留卿又不安。如今给假归家养,或是三年或二年。那时节养好身体期服满,依然待诏到金銮。赐与卿黄金百锭银千两,助卿归葬与盘缠。诏书到日须早至,勿使朕意日悬悬。”高公叩首将恩谢,出朝上马转回还。有那些文武同寅来吊奠,谈经点主与接三。夜深事毕宾朋散,高老爷送客回来到后边。高、杨二公送客回来,一同走入上房,举目一看,只见那一番凄惨的光景,令人难堪。

隆太君怀抱梦鸾床上坐,昏花二目泪汪汪。李夫人垂头落泪无言语,黎素娘悲悲切切站一傍。高公一见心难受,坐在椅上泪千行。太君带哭把姑爷叫:“老身有件事相商。贤婿告假辞了职,眼前就要转渔阳。未如何日重相会,我的暮景无多难少长。女儿不幸抛了去,恸思难断九回肠。意欲把梦鸾留在我膝下,承欢权当是端娘。未知姑爷可肯许,如若不愿别商量。”太君说着泪如雨,这不就恸坏了高公镇国王。口呼岳母说:“遵命,彼此一样有何妨。就只是蒙懂无知年太幼,反到累姥姥操心事一桩。李氏夫人说:“无碍,这孩子,聪明伶俐世无双。定遵闺训识训教,将来出落个好红妆。”杨公说:“明日我也去乞假亲送姑爷转故乡。太君说:“早去早回休迟滞,家内无人朝事忙。高公说:“岳母保重休悲感,惟愿年残身体康。小婿虽然回故里,我必差人每岁到京邦。”大家正讲衷肠话,只见那梦鸾小姐问端详。

那梦鸾小姐听得姥姥说将他留下,遂向高公问道:“爹爹此去,几时才来看孩儿?”这一句话,问的高公心如刀搅,众人闻听,无不伤感。那些仆妇丫鬟,也都掩面而泣。高公拭泪道:“你不必牵缠为父,好好跟着你外祖母、舅母,听说听训,不可啼哭。只要你无病无灾,我就放心。我到家葬了你母亲,无事自然来看你。”小姐闻言,点头儿答应,不住掉泪。当下夜深,大家安歇。

不觉过了三七,择了起行的日期,高公入朝,辞了圣驾,拜别了亲友,留下傅成在京看府,合家起身。六十四扛抬了杨夫人的画棺,家丁用锦被抱着公子双印,在灵前打幡。杨老爷恐太君悲劳太过,央之再四,太君大哭了一场,带着梦鸾小姐回无佞府上了。李夫人与大公子明器,棺傍相送。执事冥器,锣鼓喧天。送殡的亲友、文武官员,车马如云。送出城外,高公辞射诸亲友,登车上路。那日到了渔阳,早有人先到了家中与那昆送信。老苍头夫妇闻主母归西,恸哭悲哀,不必细表,照着主人的来书,把诸事预备停妥。灵柩到日,吉期安葬,俺上圆坟,诸事已毕。杨公住了几天,告辞回京而去。

光刚似箭,过了残年。高公追念夫人在世之日,逢时过节,夫唱妇随,合家欢乐,今日自觉冷落凄凉。又过新年令节,对景增悲,心中伤感。素娘见老爷烦闷,把公子抱至面前,引逗玩耍。只见仆妇向前回话说:“今有看坟的老任来,与千岁、二夫人叩节。还是叫他进来,还是叫他回去呢?”原来任婆与素娘都是山东曲阜县平安村人氏,见面时彼此认得。素娘念其同乡,十分看顾。婆子专会小意殷勤、百般亲热,哄的素娘甚是喜爱。又知他口角伶便,善谈能诙,意欲取个笑儿解闷,遂吩咐唤进他来。仆妇答应,转身而去。

不多一时脚步响,任婆子相随仆妇进房门。只见他满面含春先问好,然后回身拜在尘。说:“贫婢子身受鸿恩无可报,愿千岁福如流水的东洋海,寿比南山的松万春。”拜毕平身退两步,复又叩拜二夫人。高公、素娘说:“罢了,难为你守墓看坟甚小心。”婆子说:“犬马之劳当效力,点水难报涌泉的恩。”高公说:“你那哑弟也可好?”婆子说:“拾柴捡粪倒殷勤。”素娘说:“今年他有多少岁?”婆子说:“再过六载整三旬。”高公说:“可曾与他定媳妇?”婆子说:“谁家闺女嫁废人?”素娘说:“看他的面貌倒也好。”婆子说:“心里明白便不浑。”素娘说:“娶个贫贱人家女,也好传家后代根。”婆子说:“何尝我不是这般想,只为无钱少了金。”高公说:“等你说成来见我,助你几两雪花银。”婆子闻言忙拜倒,说:“谢老爷屡次鸿恩海样深。”

高公说:“快此起来,不必如此。”婆子站起看见双印,夸道:“好位福相的公子将来定作大官。不知多大了?”素娘说:“今日初五,整整的八个月了。”婆子说:“好大身材,活像三四岁的样子。听说夫人留下一位小姐,不知今年多大?”素娘说:“五岁了。”婆子说:“夫人仙寿多少?”素娘说:“三十六岁。”婆子口内嗟呀说:“可惜那位佛心的夫人,怎幺就未带了寿来。自从那年上京之后,老婢时常想念,指望还有相见之期,不意他老升仙去了!想起来昔日的恩惠,由不的令人伤心。”一面说,那眼中的泪往下乱掉。高公、素娘齐伤感。

说了一回闲话,素娘向仆妇说:“你领老任吃饭去。天气甚冷,多与他几钟酒喝哦。”仆妇答应,领婆子去了。不多吋,回来叩谢要走。高公赏了两贯铜钱,素娘给了此馒头、果饼。婆子欢欢喜喜拜辞要行,素娘说:“老任,你且站住。咱们这里近村人家若有会浆洗生活的妇人,你与我雇二个月工,二月中旬领来,好拆洗被褥。”婆子说:“我的奶奶,若讲描鸾刺凤,我可是多年的乱头发,一点儿不通。要说浆洗这一道,却是窗台儿上放饽饽,还带着卖药的说嘴。”秋月说:“怎幺讲呢?”婆子说:“能够管好,好,好!”引的高公、素娘发笑起来。素娘说:“既然你会,等天暖了我着人唤你去便了。”婆子连声答应,拜辞而去。自此无事。高公闷倦之时,便邀几个旧日相识的父老,携酒提杯,游山玩水。

每日家笑傲烟霞游胜境,无拘无束甚清闲。相知故友谈今古,自觉得逍遥自在胜为官。高公得了闲中趣,不思罩紫与披蓝。诗酒琴棋消永昼,看柳观花乐自然。为爱群芳重修理,兴工添造养心园。一带粉墙高丈二,虎皮石脚衬磨磨砖。周围栽种榆槐柳,还有那古柏苍松透碧天。石铺甬路如集锦,门开正北对燕山。一道小河通园内,两边屈曲护株栏。搭座竹桥高三丈,河里边,几只画浆采莲船。正中间高起邀月楼一座,两座亭轩在两边。月台后有藤萝架,太湖石设月台前。桃林杏圃葡萄院,假山对面有秋千。绕过牡丹亭正北,松竹丛里是梅轩。曲径通幽朝霞阁,七间书室面朝南。开了个北窗圆月洞,预备乘凉好看莲。金鱼池上栽垂柳。东南上重整祠堂供吕仙。满园中广置奇花与异卉,紫药金菊玉牡丹。迎春木笔黄金榜,绣球合欢共芝兰。锦被珍珠十姊妹,茉莉蔷薇白玉簪。海棠月季晚香玉,瑞香秋萝落地钱。夹竹桃配黄金盏,望江南衬锦鸡冠。玉兰木兰合玫瑰,碧桃丁香与凤仙。渊明花在东篱下,百种香菊更可观。四时不卸春如在,群芳相继吐娇颜。会友邀朋常玩赏,一身潇洒甚清闲。春去夏来秋又至,期服已满到周年。祭扫新茔化钱纸,惨切悲哀一可言。一自服满回家后,这老爷心内悬悬想梦鸾。

高公回家已经一载,牵挂着小姐,又思念隆太君,遂命郑昆采买了许多的土物,修了书信,打发张和、王平上到无佞府问候太君,打听小姐。二仆领命起身,不必细说。那日重阳节,有几个常与高公同游的老头儿,邀了老爷到燕山上留云观中登高赏菊。素娘在家中也无心庆节,独自一个闷闷不已。哄的双印睡了,叫秋月一边看着他。无精打彩,信步至西书院小轩中。只见纱窗半起,廊下摆着二十盆各色的菊花,开的十分锦烂。素娘转身坐在窗下。

黎素娘,眼望着菊花心增感,口中长叹双泪垂:“想当初有我贤惠的夫人在,共庆重阳酒满杯。与妾身笑折俊朵亲插鬓,爱奴长替画双眉。着热知疼如姊妹,形贴影靠紧相随。曾记得详解诗书究理义,陪伴你碧窗同绣坐深闺。曾记得碧桃花下联诗句,相伴你杨柳楼头看落晖。曾记得晴桨轻摇池沼里,陪伴你天香满袖采莲回。曾记得共敲棋子消晴昼,陪伴你鼓罢瑶琴步月归。曾记得桂花香里熬郎醉,相伴你海棠无力入罗帏。曾记得共拥红炉观瑞雪,陪伴你暖香阁内看红梅。到而今回思旧景人何在,好叫奴触目伤心总是悲。我的娘一旦狠心撇了去,撂下这无穷悔海与愁堆。天大的深恩无补报,我的这冷落凄凉诉与谁?今日偏遇重阳节,你叫我与谁欢笑与谁陪!”素娘越想心越痛,两泪纷纷往下垂。正在伤感悲思处,忽听说“好一盆齐整醉杨妃。”这佳人慢擦眼泪抬头看,但只见一人进步把角门推。

未知来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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