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轮第七】〔末上〕瑶轮先生貌已焦。何事复呶呶。自从世弃。屛居海畔。煞也无聊。况妻身号冷。子腹啼枵。不将三寸管。何处觅逍遥。
算来日月。只有酒堪浇。一醉乐陶陶。自歌自舞。自斟自酌。暮暮朝朝。但淸风无偶。明月难邀。聊将离索意。说向古人豪。〔问答照常〕
【满庭芳】江左风流。谢郞称最。居平醉日恆多。东邻有女。一见缔丝萝。奈可虔婆作梗。轻贫士取闹投梭。生恶计。巧乘折齿。逼泛豫章艖。
王敦方犯阙。钱凤继起。满地干戈。痛周戴尙书骂贼遭磨。幸有伊尼助阵。战采石重整山河。缥风氏死中得活。重会秣陵阿。
谢幼舆折齿宁土苴。
元缥风守节几菹鮓。
两尙书骈戮得褒封。
鹿大王助阵堪惊诧。
第二齣 敍飮
【破齐阵】〔生冠服扮谢鲲上〕鵷鹭淸班谢却。林泉雅致堪娱。冠挂东门。吟成梁父。到处诗朋酒侣。鼙鼓中原多俶扰。藜杖西山且挟书。蹉跎光景徂。
〔淸平乐〕中原鼎沸。带甲满天地。解组归来聊自避。寂寂柴门长闭。閒来何事徜徉。笔牀酒盏茶铛。试问东华热哄。何如北牖淸凉。下官姓谢。名鲲。字幼舆。陈国阳夏人也。父亲任至国子监祭酒。家于秣陵之落星桥。下官赋性落拓。不修威仪。向爲东海王府参军。因见他作事乖张。遂谢病归。自家居以来。日惟飮酒读易。不与外事。但飮量颇弘。又不善生产。薄田陋室。尽作酒资。以此家业萧然。难以度日。荆妻王氏。乃豫章王车骑之女。不但瑶编彤管。追班氏之芳踪。且喜裙布钗荆。守孟光之雅操。岳父见我家贫。时常看济。这几时不见来。想因道路遥远。兵戈阻涩。以此闻问久不相通。连日家中空乏。不知早膳已炊得否。夫人那裏。
【前腔】〔旦上〕操作自甘朝暮。服劳岂惮勤劬。狼狈生涯。蠨蛸门户。谩说乐饥薖轴。自分蓬蒿甘淡薄。宁向花枝鬬丽姝。云鬟羞整梳。
〔见介生〕夫人。我致政归来乐有馀。閒居不飮待何如。〔旦〕相公。学成文武须当货。何故栖迟泌水隅。相公。我看你志气腾骧。人才超乘。笔下三千牍。学究天人。胸中十万兵。机参造化。当此龙争虎鬭之日。正汝凤翥鸾翔之时。何乃爲飮酒自废之郑洎。竟不学乘时赴会之萧曹。况三餐不继。半菽尝亏。日高未炊。何日是了。〔生介〕夫人。卑人岂无当世之志。但须待时而动。当今晋室不纲。五胡云扰。东海王越井蛙■〈宀舀〉鼠耳。成得甚事。是以不欲爲其参军。卑人正恐终不能免耳。夫人乃欲褰裳就之乎。目前穷苦。何足介意。古人三旬九餐。贫岂独我。
【玉芙蓉】我遗荣忽若无。归杖眞知足。向波涛乞得泉石閒躯。飢来菘菜和云煑。兴到村醪带月沽。无忧虑。但扪蝨自语。任京尘眯眼。怎到草茅庐。
【前腔】〔旦〕你饥寒迫向隅牢落悲难遇。拙谋生绝似玄晏相如。荆扉尽日无人扣。涸辙何时得水甦。云衢路。似康庄须骛。劝君家早奋。莫待哭穷途。
〔生〕夫人。说话良久。腹中甚飢。不知可有早膳。〔旦〕厨中乏米。尙未得炊。〔生〕我已罢官。这袍服要他何用。你就与我脱去。央邻家小二。换了几贯钱。买些米。多沽些酒来消遣。〔旦脱衣应介〕晓得。胸中徒有千金赋。囊裏惭无一贯钱。〔下生弔场〕
【新荷叶】〔外上〕唱罢铜鞮日欲晡。花前醉樽前起舞。〔小生上〕春山无伴访潜夫。丁丁伐木声相赴。
〔外〕下官周顗。字伯仁。官拜尙书。〔小生〕下官戴渊。字若思。官拜尙书僕射。伯仁兄。此间已是谢幼舆家门首。与你迳入。〔生迎接介外小生〕江左衣冠爱惜春。时时豪飮任天眞。〔生笑介〕知君此兴应非浅。笑我藜藿终难作主人。伯仁若思二兄。何以忽蒙枉顾。〔外小生〕我辈在新亭飮酒。不得足下。无以爲欢。故此相造。〔小生〕幷携得靑蚨半千。幼舆可去沽些酒来。以完我两人未阑之兴。〔生〕小弟正因闷坐无聊。厨中吿匮。已把小弟所穿袍服。倩邻家小厮换酒去了。二兄少待。〔向内问介〕夫人。沽得酒到。就煖来我辈同飮。〔内应介外〕小弟一来造飮。二来也要劝幼舆出仕。若是你把袍服都废。难道绝意仕宦了。所谓幼舆不出。其如苍生何。〔小生〕岂但苍生。其如数口何。〔生叹介〕
【锦缠道】自笑我计迂疎。似仲蔚蓬蒿满居。芜秽积庭除。〔外小生〕弟辈闻得幼舆也贫得紧了。不知何以度日。〔生〕但饥来採尽山蕨溪鱼。〔外小生〕难道便足了你一生么。〔生〕我用不了靑山下云犂月锄。一任他红尘中伯略王谋。笑傲觑沉浮。管什么争龙鬭虎。〔外小生〕可不埋没了英雄。〔生〕本是乾坤一腐儒。岂堪与人间张主。自合掩蓬门蝶梦任■〈艹遽〉■〈艹遽〉。
【朱奴插芙蓉】〔旦携壶上〕雪花酿流霞满壶。烹葵韭香浮朝露。〔生〕想是有酒了。待小弟去取来。〔出介〕夫人。可是有酒了。〔旦〕自媿匆匆缺鸡黍。〔生〕不妨。都是相知的。儒家味从来俭素。夫人请进罢。〔旦下生持酒见介〕二兄。这是苜蓿具恐不堪下箸似这般贫儒作供。直得一胡卢。
〔飮介外小生〕幼舆。弟辈自过江来。还不曾有一日醒哩。
【倾杯序】这是醍醐。浇块磊。送居诸。谁解得杯中趣。〔生〕断送了几场蜗战。几遍蜂衙。几处蛙鸣。几许龙图。〔合〕似这般兵戈蔓衍。中原瓜剖。天地蓁芜。岂容人睁开醒眼看飞乌。
〔外小生〕请问幼舆。当今豪杰是谁。〔生叹不答小生〕王敦却也豪爽。〔生笑介〕王处仲蜂目豺膺。此人得志。飞而食人。不意二兄人伦之鉴。一昏至此。〔外小生〕未便如幼舆之言。请问幼舆。何以遂坚丘壑之志。
【小桃红】〔生〕我岂甘落魄山之曲。閒浪荡溪之澳。笑悠悠若个能刮目。纷纷何地堪投足。沐猴虓虎干碌碌。只落得坐观傀儡悲哭。
我辈今日飮酒快甚。如何说起朝家事来。二兄应罚大觥。〔外小生笑介〕应罚。应罚。〔飮介〕
【福马郞】对酒何当谈世务。且进盃中物。休自误。花开谢只须臾。天地一丘墟。便宜事醉糢糊。
【尾声】由来酒是人间禄。且濡首旁观荣共辱。莫问刘兴与项蹙。
〔外小生〕弟辈醉矣。姑且别去。改日再来。
酌酒与君君自宽。
山川龙战血漫漫。
乍逢酒客淸游惯。
谈笑功成耻据鞍。
第三齣 逼娼
【光光乍】〔小丑扮元鸨子上〕老去病来缠。花谢岂重姸。曾擅平康铅华选。怪的是小猱儿忒寒贱。
〔昭君怨〕春到惊翻绣幌。陌上柳条新放。花月傍楼台。镜奁开。闷把阑干倚。羞见鸳鸯双起。休说旧风流。皱眉头。老身李氏。原是教坊中角妓。此间落星桥有个财主。姓元。名緖。因到我家来闝得意了。遂娶了老身。到得他家。不上十年。家道消折。老儿也就死了。他前妻掉下一个女儿。唤名缥风。年方二八。生得千娇百媚。从小教他吹弹歌舞。顶眞续麻。风流调笑。诸事皆精。老身无以糊口。只得仍做教坊中勾当。屡屡教他接客。只是不从。今日不免再唤他出来。劝诲一番。缥风儿那裏。〔占上〕
【似娘儿】顾影自悲怜。严亲丧家道顚连。靑铜怯照芙蓉面。朝云嬾赴。春阳怕踏。懊恼慵塡。
〔见介〕母亲万福。〔丑〕〔菩萨蛮〕孩儿。你不见春芜掩映鞦韆裏。春波摇动鸳鸯起。多少俏王孙。金鞭袅翠裙。〔占〕母亲。我绣窗閒自坐。那管春光过。任他红紫飞。春愁不到眉。〔丑〕我儿。你在房中做甚。头也梳得不整齐。花儿也不带朵。〔占〕孩儿在房中绣花。梳甚么好头。〔丑〕我这样人家。绣甚么花。你接了个富贵郞君。怕没得穿。没得带。到自去做生活。依着做娘的。还梳个好角儿。穿套好衫子。搽些脂粉。人来也好看。〔占〕母亲。这是甚么说话。父亲在日。也是秣陵有名目的人。骨肉未寒。何忍爲此勾当。倚门献笑。再也休题。〔丑〕我儿。那裏是你娘要你做这勾当。自从你父亲亡后。家中十分艰窘。开门七事。那一件不在做娘的身上。你若不肯接人。教我如何度日。况你这般容貌。这般年纪。就不说与我挣钱。你自己靑春也不可蹉过。〔占〕母亲听禀。
【月上五更】绣榻閒凭遍。春光任流转。〔丑〕你虽不肯接客。我今开着门户在此。只怕那些子弟们也饶你不得哩。〔占〕何处閒蜂蝶。敢逐桃花片。〔丑〕外边这般好景。不耍子也是痴。〔占〕一任南陌东城。游丝趁风软。〔丑〕日日坐在房中。难道不闷人。〔占〕我金针絍罢重添线。那管他树底流莺。簷前飞燕。〔丑〕儿。那间房子有甚好处。〔占〕有秦川锦玉女梭。幷州翦。闺中此景堪留恋。〔丑〕难道住了你一世。〔占〕纵便是岁岁年年。亦何愁何怨。
【蛮江令】〔丑〕我这冷落閒庭院。贫穷怎消遣。我与你两口。朝夕裏七件将何办。你不见南瓦北瓦整日笑喧阗。偏我把门儿闭匾儿面何曾见。
【月照山】〔占〕生小多婉娈。风月閒情浅。那卖笑乔衣饭。未语先羞腼。烟月招牌。明明摄魂券。〔丑〕我儿。你不要说尽了。做小娘不好。接了有钱的子弟们。要喫有珍羞百味。要穿有锦绣千箱。〔占摇头介〕娘。羞答答亏你说这话。何须拣食穿衣绢。便是腹馁身寒。也胜是勾阑里串。母亲。旣是家裏艰难。随分女工针指。机梭织纺。孩儿件件都会。情愿朝夕无懈。奉事母亲。你休心偏。嚥他人喉下涎。还则望週全。结孩儿指下缘。
〔丑背介〕缥风执性如此。一时未便劝得他转也。且不要难爲他。他说愿做女工。我就将计就计。要他织锦。待织不出时。打他有名。机儿不许他摆在房裏。要摆在当门。等这些过往子弟日日刮他。少不得刮上了。〔对占介〕孩儿若肯生理。我又何愁。我思想起来。只有织锦好生理。又怕辛苦难爲你。
【凉草虫】缲成天女丝。分来园客蠒。无昏晓。须勤勉。只愁你寒窗百虑煎。体娇心倦。待织到连理花枝。还须留意缠绵。
〔丑〕我儿。明日就去买了机儿。拣好日就动手。你一日不趁。一日不活哩。〔占〕晓得。
春风永巷闭娉婷。
晓夜机声吚■〈口轧〉鸣。
唱尽新词欢不见。
烟花冷落过淸明。
第四齣 渡江
【双劝酒】〔副淨扮钱凤上〕籧篨戚施。甘言悦耳。似向火乞儿。承颜顺旨。奴颜婢膝任人嗤。好官自我爲之。
生平性格似虺蛇。腹有戈矛脸有花。有甚意头求富贵。设些巴鼻便奸邪。下官姓钱。名凤。表字世仪。嘉兴人也。若论我平日做人。眞个有许多奇妙。天生成一条爲鬼爲蜮。半明不白。秤钩儿般的直肚肠。又长成一副斑斑驳驳。花嘴花脸。染缸儿似的好面貌。别没甚伎俩才能。专一味胁肩谄笑。见贵人蹲低了曹子交的长身。好似顶枯髅的死尾狐。对小民拽扎起阎罗王的狠脸。有如新出林的金钱豹。逞着三寸簸人弄人的快舌。当地便起千丈风波。藏着百般算人哄人的机谋。对面还如九嶷峯峤。赤头蝇任尔嗔憎。白日鼠由他讥诮。尝尽了美甘甘香馥馥董贤邓通的黄龙阳。嗅尽了臭乌筯泥滑辣五侯七贵的鞾鼻凹。送钱财土门。忙忙伸著颈好似鹅头。好朋友相访。请请请缩着头犹同乌龟。假谦恭赛过王莽。施诡谲不数曹瞒。人都道我是楚元极的教门。我自想还是吴伯嚭的腔调。〔笑介〕那曾怕生前三尺难逃。还只愁死后一报还报。我钱凤蒙王大将军抬举。现做参军。名位虽不甚高。腹心颇颇相托。中军帐惟我独尊。前箸筹谁人敢借。目今晋室不纲。刁刘擅政。大将军现总八州军马。声势赫奕。朝野震恐。况有亲兄王导。现爲丞相。每事与大将军相爲表裏。眼见得大事可成。受禅有日。那时大将军做了皇帝。王丞相做了皇兄。我钱凤岂不是第一个佐命元勋。好畅快活。且待进见之时。劝他早早渡江。呀。辕门掌号。想是大将军陞帐矣。〔淨扮王敦上〕
【秋蕊香】睥眤乾坤雄志。干将剑双倚雌雄典午衰微栖迟江沚。定伯略必须翦此。
〔减字木兰花〕朝廷多故。须知鼎革天之数。谁废谁兴。可奈狐狸扰玉京。英雄困久。从今得展拏云手。南向挥戈。直捣新亭奈我何。孤姓王。名敦。字处仲。琅琊临沂人也。尙武帝襄城公主。拜驸马都尉。后因翼戴今上。累拜鎭东将军。都督江南等八州诸军事。驻札姑熟。我想晋室凌夷。王气将尽。况有刘隗刁协在内弄权。每每排沮孤家。孤今乘累代馀威。藉八州士马。内有吾兄茂弘。外有参军钱凤。晋室宗社。何愁不入吾掌。吾兄已差人在此徵取入朝。不乘此渡江而去。更待何时。〔笑介〕蛟龙岂久池中物。骐骥宁甘枥下终。叫将官。大开辕门。请钱参军议事。〔衆介副淨入跪介〕主公。钱凤见。〔淨〕世仪少礼。世仪。丞相有书来。朝廷亦有使命。取我入朝。何时可去。〔副淨〕凤闻时不可失。卽今日便宜渡江。不可迟滞。〔淨〕分付大小三军。趁此风日晴和。速渡过江去。〔衆呐喊介〕
【朝元令】扬旌誓师。千里龙蛇字。横槊赋诗。千古风流事。整顿艅艎。远临江氾。只爲羣狐争肆。天地无私。干戈斧钺宁浚时。白羽逐靑丝。龙旂引凤辎。〔合〕风颿如驶。指日见锦衣兵士。锦衣兵士。
【前腔】滚滚波涛呑噬。灵潮万里澌。天堑势难支。看京观陈尸。舟中掬指。穷丑自求顚踬。江左一枝。枯鱼呴沫眞可媸。管敎你愁遂楚天滋。恨同吴水咨。〔合前〕
【前腔】隐隐金焦山寺。狂澜砥柱斯。畅望酒频酾。吴楚分雄。乾坤自尔。笑问朝宗何自。抚景追思。投鞭欲济谁敢尸矫矫祖生词。嵬嵬公瑾祠。〔合前〕
【前腔】渺渺烟靑峯紫。山峦挺玉芝。云树映茆茨。锦浪霞浮。金波日刺。喷浪鲸鲵不试。云影天光。中流自在堪举巵。短棹泛鸬鹚长汀立鹭鸶。
〔合前衆〕禀爷。已到石头城下了。〔淨〕钱参军。孤已到此。如何百官不出迎接。不来犒师。传下号令。著军士高声大叫。著晋家宰执军前议事。〔副传介〕大小三军。大将军有令。向城下高叫。唤晋国大臣军前议事。〔衆应喊介外小生醉容上〕
【三棒鼓】石头城下酒如淄。色过琥珀琼脂也。醉何辞。狂来捻髭。醒来抹眵难自搘。还愁明朝欲买无赀也。难赊一鸱。难赊一鸱。
〔小生〕伯仁兄。我辈飮酒甚乐。忽闻王敦渡江而来。其意何如。〔外〕他不臣之迹。颇颇彰露。果不出幼舆之言。今来入朝。目中那有我辈。相见时和你不宜卑屈。使彼觑江东无人。〔小生〕伯仁所见极是。〔外对小卒介〕报去。说有周戴两尙书拜望。〔卒报介淨〕钱参军。相见之礼若何。〔副淨〕待钱凤出去讲定了。然后相见。〔淨〕说得是。〔副淨出见介〕二位老先生拜揖。〔外小生〕世仪兄拜揖。〔副淨〕二位莫非要见大将军么。请问如何行礼。〔外小生〕呀。朝廷自有体统。尙书八座之尊。难道停参不成。〔副淨〕老先生差矣。大将军礼绝百寮。位在诸侯王上。况今日手握重兵。江左危于纍卵。卽官家尙且拱手。二位老先生何难屈膝。倘以礼数之虚文。贾不测之实祸。那时螳臂奚施。麝脐空噬。莫怪钱凤此时不言也。〔外小生笑介〕世仪。大将军虽尊。同爲朝廷臣子。非有君臣之分。大将军来而我辈不出。罪在我辈。出而不接。罪不在我。若大将军不出。我辈也不入。〔副淨〕等钱凤委曲去禀。〔进介〕周顗戴渊崛强之甚。必欲与主公讲钧敌之礼。依钱凤看起来。主公少自贬损。哄他进来。就说话中间。寻一衅端。杀此老牛。实爲上策。〔淨〕参军之言有理。叫开门。请二位尙书相见。〔淨出接介外小生进见介淨〕〔临江仙〕闻道江东花正好。家家庭户春风。乘流特自泛艨艟。洗兵扬子水。驻马秣陵峯。〔外小生〕王气自来推建业。灵长国运曈曨。处仲兄。我与你猛拚飮散百壶空。且将鸿鹄意。付作马牛风。〔淨〕伯仁兄。若思兄。孤之此来。朝议以爲何如。〔外小生〕不知处仲者以爲逆节。深知处仲者以爲忠诚。〔淨笑介〕卿可谓能言矣。〔副淨〕闻得江东日夜忧恐。果有之么。〔外小生笑介〕世仪差矣。处仲若拥兵犯顺。人思贾勇。处仲若戮力王室。且悲其来之晚。何忧恐之有。〔淨笑介〕又说得好。〔副淨〕只是大将军到此。百官不可不迎。三军不可不犒。〔外小生〕世仪一发差了。百官各有司存。岂以处仲而离次。三军未有奇绩。难以勤王而望赏。〔淨笑介〕久不见卿。词锋转锐。〔外小生〕
【二犯江头金桂】处仲兄。你自昔翩翩雄恣。英名彻遐迩。是王家梁栋。天府彛鼒。展訏谟时扪蝨。白璧岂容疵。黄金不可訾。〔淨〕闻得朝廷草创。仪文都陵替了。〔外小生〕各守官司。勿得因而。谁敢弄王章同故纸。请问处仲。何时朝见天子。〔淨〕还须择日。〔副淨〕二位身爲大臣。不知朝廷典故。大将军入朝。岂容草草。〔外小生〕世仪。你那些个言谈切偲。一■〈日迷〉里威权凭恃。你敢是觑朝廷作奴下厮。
〔淨〕钱参军。可领二公观孤舟楫阵势。〔副淨〕得令。大小三军尽皆出营。列成阵势。〔衆军摆阵呐喊介副淨〕大小三军可速归伍。〔衆复喊下淨〕
【前腔】伯仁若思。你不见我艅艎龙似。旌旗舞颺颸。更熊罴云绕。粮草鳞差。似从心展四肢。〔副淨〕二位老先生。你须凭龟与蓍。莫开衅与疵。你不见我主公呵。皤腹于■〈髟上思下〉。凤表龙姿。〔外小生笑介副淨〕更英豪辐辏充任使。须知道天心佑慈。人归如市。你若不识时务呵。则怕断送你老头皮双鬓丝。
〔外小生笑介〕天下事不是一人私议的。我辈且吿别。处仲兄请了。家散万金酬死士。身留一剑答君恩。〔外小生下淨弔场介〕周顗戴渊如此骄傲。主公何不杀之。〔淨〕二人颇有词令。且负时名。留之不足爲患。杀之反失人心。今初渡江。岂容造次。〔副淨〕主公之言有理。〔杂扮差官上〕诏下金銮殿。言投玉帐中。报进丞相府差官下书。〔报介杂跪介〕丞相差小官禀上爷。嫌疑之际。不好相见。书中之言。切乞介意。〔递书淨看介〕差官自囘。另遣人送囘书来罢。〔杂〕晓得。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下副淨〕丞相。大爷书中之意若何。〔淨〕他前边劝我诛杀周戴。后边引荐一人。名曰谢鲲。此人孤亦曾闻其名。收之幕下亦好。参军。明日就将些礼物去聘来。〔副淨〕领旨。
极眺金陵城。
高风捲斾旌。
孔璋文素重。
万里可横行。
第五齣 订盟
【嬾画眉】〔占上〕小立阑干春昼迟。荡漾晴光燕子飞。枕痕一线粉腮欹。忽听鸟语因风碎。几度支颐嬾画眉。
〔乌夜啼〕小桃落尽残红。夜来风。又是一番春事不从容。绣窗畔。机轧轧。恨重重。可惜日长閒挂小帘栊。奴家缥风。奉母亲命织锦爲活。这是女子分内的事。只是教我机儿不要摆在房裏。故意摆在当门。奴家日逐上了机。门外踏春年少。不知有许多来调弄。我虽不睬他。却是欠雅。西邻有个谢参军。风流蕴藉。时常过来。看他十分留意奴家。奴家若得这样一人。终身事奉。也免了靑楼之丑。只是母亲嫌他家贫。每每怠慢他。他虽不放在心上。奴家却过意不去。今日母亲人家喫酒去了。不免上机儿趱织一囘。
【前腔】手揽金梭思欲迷。寒食飞花香满畦。挑丝理素机抛掷。邻姬莫问容顦顇。只许西窗夜月知。〔生醉上介〕
【前腔】赏胜寻芳带醉归。卧酒呑花日几囘。行行慢到玉楼西。呀。忽惊小妇鸣机织。〔占作叹介生〕看他敛态停梭声正欷。
小生从西郊踏春而归。不觉烂醉。前面已是元妈妈家。你看缥风正在机间织锦。看他面如明月。辉如朝霞。色如桃葩。肌如凝雪。乍见如红莲透水。近觇如彩云出山。天下那有这样好女子。且走上前去。看他如何。〔揖介〕小娘子作揖。〔占〕机中不便囘礼。省了罢。〔生〕你就下机来还我一礼。不好么。也罢。我这个淡喏。不到得拆了本。小娘子。小生酒渴得慌。借盃茶喫。〔占〕家贫。没有现成的。〔生〕旣没有。囘去喫罢。〔欲走又转介占〕怎么去了又转来。〔生〕我想来没有茶。凉水借瓯儿也罢。〔占〕前边河水最淸。好解酒。〔生〕又道是酒渴爱江淸。小娘子。小生特来相访。喜得你老厌驼不在。你就下机来一会儿。有甚亏了你。〔占〕我巴不得完此机锦。省得母亲聒噪。那有功夫与你閒讲。〔生笑介〕你不肯下机。我自到机边来看看。小娘子。这锦也有名么。〔占〕
【香遍满】这的是天孙云绮。迴环绣纹眞个奇。没倒断金针拈又弃。〔生〕小娘子。这是甚么鸟儿。〔占〕彩鸳双水嬉。〔生〕这个花是甚么花。〔占〕红莲并蒂偎。〔生〕这也到有个取意儿。元有这花样儿么。〔占〕幽情说向谁。花样子随心意。〔生〕
【二犯梧桐树】小娘子。我看你这锦呵。花心爲鸟欹。鸟翅藏花底。就锦字迴文也猜不出多情谜。只是一节。怎禁得当窗啼鸟声声碎你静守机梭。只恐春愁消瘦伊。你不见靑骢控引花前辔。多少佳人。笑倒在鞦韆影裏。〔占〕
【浣溪沙】谢老爷。你情意儿我心自会。生憎的命运合頽。娘行逼入烟花队。教我到红粉丛中著舞衣。我愁无际。只得向寒机儿度岁月。见人羞说个眞实。〔生〕
【刘泼帽】小娘子。看你娇羞暗把眉儿眦。热心人听了心恓。可怜雅志冰霜履。小娘子。你若肯随了谢鲲呵。也不用媒。愿解下腰间珮。
〔占起身介〕老爷若肯提拔奴家。不使沦落。愿终身奉事。奴家就此拜谢。〔生〕只恐你母亲不肯。〔占拜生答介占〕
【秋夜月】我眞心怎移。愿白首如今日。地老天荒时虽逝。风凄露冷心无怼。老爷。须不是路李。莫看成野卉。〔丑上〕
【东瓯令】今朝醉烂似泥。两脚蹒跚屡舞僛。门前何事人声沸。〔看介〕啊呀。元来又是那个谢穷鬼尝汤水哩。恼杀人也没廉耻。〔见介〕谢老爹。今朝下顾甚风吹。背地裏耍虚脾。
〔生笑介〕元妈妈。你把女儿嫁我罢。〔丑〕好好。嫁了你。好一对儿打莲花落去。不识羞的贱人。前日说了许多不肯接客的说话。背着我机又不织。与人调弄。别个也罢。偏要与谢穷这个不长进的东西閒讲。〔生笑介〕你那见我穷来。〔丑〕
【金莲子】看你穿一件虼蜋皮。迎风只觉寒酸气。〔生咄介〕好好。你当面駡我。女儿不嫁我。不到得饶了你哩。〔丑〕做出个沙村势逞威。〔占〕母亲少说些罢。孩儿心下也要嫁他哩。〔丑〕你要嫁他。早哩。打点个合卺盃。向高高山上搭救你块望夫石。
【尾声】谢老爹。从今放着傍州例。好向蓝田种下双白璧。那时节纔许你担酒牵羊来娶妻。
不识羞的贱人。还不随我进来。〔丑占下生笑介〕这个老乞婆这等无礼。
朱芾马嘶杨柳风。
树头树底觅残红。
歌声缓过靑楼月。
只有襄王一梦中。
第六齣 拒奸
【探春令】〔旦上〕酴醿香梦怯春风叹云髻飞蓬。甘劳苦杼轴灯前控。肯贪耍閒虚哄。
妾本儒家女。深居绿窗裏。结髮嫁谢郞。荆钗布爲被。抱瓮朝汲泉。挑灯夜针黹。常诵交儆诗。鸡鸣劝夫起。所嗟室屡空。食贫世所耻。良人负■〈斤〉■〈也〉。所遇多荆枳。门户冷于冰。人情薄似纸。伤哉行路难。悒悒讵能已。奴家王氏。自从相公出去。数日不见囘家。家裏十分艰窘。全凭针黹度日。我父母家在豫章。许久不知爲何再没个音信来。这裏要稍个信去。苦无便人。甚是放心不下。我相公雄才大略。不肯出仕。终日只是喫酒。问着他又不说。咳。如何是了。
【桂枝香】兰闺愁冗。绣牀閒空。金针纫就慵拈。綵线添时恨种。听黄鹂声啭。听黄鹂声啭。枝头调弄。闪得我心烦意恐。理残羢岂因鹑结身难蔽。便向牛衣泣夜中。
相公只是不见囘来。外边什么人闹。且把门儿闭上则个。〔下副淨扮钱凤衆持礼物上〕
【不是路】礼物重重。要聘人豪莲幕同。深山裏。崎嶮屈曲路难通。似猎飞熊。若还梁父能辍咏。会见天山早挂弓。〔衆〕禀爷。前边有座茆屋。不知可是谢家。〔副淨〕茆簷下。想子眞一觉华胥梦。左右的。你且把玉骢轻鞚。玉骢轻鞚。
钱凤奉大将军特旨。来聘谢鲲。我想此人曾做东海王府参军。不勾一年。就放归不用。闻他在家整日飮酒。看来也是没用东西。只是承大将军命。不敢不去。左右的。可曾问谢老爹家住在那裏。〔衆〕一路问来。说在玄武湖边。门前有柳树数株。这几间茆屋想必是了。〔副淨〕你去敲门。说有钱参军来拜访。〔衆扣门介旦内答介〕是谁人扣门。〔衆〕我们是钱参军老爷。特来拜你们谢爷的。〔旦〕不在家。〔衆禀介副淨〕问在何处。好到那所在去寻觅。〔衆又问旦囘〕不知去向。〔衆又囘副淨介〕可再问几时囘来。我们在此待待罢。〔衆又问旦囘〕归期做不定的。或十日。或半月。俱不可知。房子狭窄。天色又晚。不好劳得尊官久待。〔衆又囘副淨介〕这怎么好。你再传进去。王大将军久慕谢爷才名。要聘出去做官。特差钱爷亲賷礼物到门。旣谢爷不在。礼物求夫人收下。待谢爷囘来。多多拜上。说我在石头城下相等。〔衆又传旦白〕老爷不在。礼物不好收得。囘来说知。自然来谢。〔衆又囘副淨介〕旣如此。且囘。夜静水寒鱼不饵。满船空载月明归。〔衆齐下生急上〕
【胜葫芦】落拓终朝醉牆东。宁放酒盃空。乘月归来途路永。〔看介〕呀。前村爲甚灯火照天红。
已到自家门首。夫人开门。〔旦〕空山筑茆屋。那有燕飞来。〔旦开门介〕呀。相公。这早晚何处囘来。〔生〕在东村头喫酒囘来。〔旦〕相公。你不在家。方纔有许多人将了礼物来。说要聘你出去做官。〔生〕我途中曾见有许多灯火。夫人可曾问他姓甚。是那裏差来的。〔旦〕他说钱爷亲自到门。人说是王大将军着他来的。〔生〕原来是王敦钱凤。夫人不曾受他礼物么。〔旦〕我说相公不在。不好收得。他说在石头城下等你。请问相公。应聘也还是不应聘。〔生〕夫人。君子席珍待用。岂甘怀宝迷邦。然须事得其人。而后名垂千古。王敦尙先帝公主。爲都督尊官。一见晋室顚危。遂尔称兵犯阙。这样人。我谢鲲宁可饿死沟壑。不愿受其爵禄。〔旦〕相公。且把近日朝廷消息。说与奴家知道。〔生〕
【桂枝香】秦淮波汹。锺山尘拥。那王敦呵。凭依累代雄威。擅把八州兵弄。他拥兵石头。拥兵石头。鸾舆震竦。寝园骚动。〔旦〕相公的意还是如何。〔生〕我气豪雄。爲韩欲奋留侯愤。灭贼期追诸葛功。
〔旦〕相公不从王敦。极是正道。难道朝廷聘你。也只是不出。
【前腔】〔旦〕你心雄气猛。才高志横。据鞍功业宜成。磨剑精神须耸。若礼意已勤。礼意已勤。盐梅可共。难道凿坏绝踵。好逞飞骢。早令坛上推韩信。顿使行间识吕蒙。
〔生〕王敦篡逆。神人共愤。卑人岂无包胥之志。奈朝廷未尝见知。终难衒玉自售。
【前腔】我有紫芝堪种。素书堪诵。羊裘五月甘披。鹤禁一生情逈。看柴门昼关。柴门昼关。云山屛拱。鹿虾游泳。前日周戴二兄曾劝卑人出仕来。〔旦〕相公如何囘了他。〔生〕我心已逐冥鸿。谩劳故友徐元直。来访襄阳庞德公。
〔旦〕奴家不知外边事体。终朝悬望家中消息。原来兵戈阻绝。道路难通。老父老母不知向来安否。〔旦悲介生〕王敦从姑熟来。与豫章无干。岳父岳母晚景自然康胜。姑待稍稍平静。我就寻便稍信去。夫人不必深虑。
独向山中抱素琴。
子期何处觅知音。
祇因烽火连三月。
眞个家书抵万金。
第七齣 恣刦
【点绦脣】〔杂扮黄门官上〕雉尾开张。龙楼初敞。鸡人唱。日射雕梁。看瑞气蔼朝门晃。
阊阖迷云起。岩廊拂雾开。莺歌闻太液。风吹绕蓬莱。自家晋朝一个小黄门是也。恐上位爷视朝。只得在此伺候。我想晋家自世祖皇帝受禅之后。平吴定蜀。奄有天下。不意五十年后。五胡纷扰。二帝播迁。赖我今上皇帝渡江而南。开基建业。纔得偏安一隅。王敦贼臣。常欲称兵犯阙。国势甚危。闻得今日朝见。又不知作何景象。咳。我想世祖皇帝好容易得这天下也。
【混江龙】想当初三朝鼎王。孙吴刘蜀魏曹邦。我世祖呵。急攘攘东征西荡。雄纠纠斩将擒王。火烧了千寻铁锁。蹅平了三月瞿塘。甫能勾车书一统。只指望奕叶千霜。谁知道栉风沐雨新基业。到做了鬼哭神号古战场。空惆怅。休道千年建业栖丹凤。则恐怕一曲伊州泪万行。怕见的羊车御驾。繫辟宫妆。
说话之间。火城潮緐丞相入朝矣。须索迴避咱。〔丑扮王导蟒衣上〕
【神仗儿】头厅宰相。头厅宰相。威权无两。正王家鞅掌。有弟来从人望。多应天命来归吾党。且就裏暗劻勷。且就裏暗劻勷。
隻手擎天天可摧。令行山岳尽皆移。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爲天下奇。下官当朝丞相王导。字茂弘。晋自二帝陷虏。宗社丘墟。下官与兄弟大将军处仲。同心戮力。推戴今上爲皇帝。渡江而东。岂意卽位之后。每每排抑吾家。以此大将军深怀怨恨。从姑熟起兵来此。尝闻得江东童谣云。王与马。共天下。此正是晋室当灭。吾宗代兴之兆。但吾身爲元宰。恐人议论。以此阴与定计。佯爲不知。事成则与吾弟同其荣。不成不与吾弟共其辱。满朝人一向也被我瞒过了。日来闻得圣上颇颇疑我。只得在此待罪。呀。周戴两尙书来矣。不免求他解劝一番。〔笑介〕正是欺君误国无双士。吓鬼瞒神第一流。〔外小生上〕
【前腔】云凝龙幌。云凝龙幌。霞笼仙仗。羡皇图威壮。谁料搀枪光莽。须臾间天昏日月失朗。贾馀勇媿螳蜋。贾馀勇媿螳蜋。
〔外〕建阙馀蛇豕。宫闱尽虎狼。〔小生〕何时息争战。归马华山傍。〔丑进揖介〕二位老尙书拜揖。〔外小生〕老丞相拜揖。老丞相。令弟入朝。其意如何。〔丑〕不知那天不盖地不载的强盗畜生做这等勾当。连累我也没趣得紧。近日有人一发说我也知情的。〔外小生〕令弟干事。果然令兄也难推不知。〔丑〕若是王导知情的。永堕阿鼻地狱。闻得圣上深相猜忌。我想王家百口。必是两位老尙书可以保全。没奈何。望乞鼎言昭雪。〔外生笑不答介丑〕老尙书。王导是知事的。定然重谢。〔外小生又相顾笑不答丑〕没奈何。王导下跪。〔跪介外小生怒介〕茂弘兄作何情状。呀。圣上早已陞殿矣。〔丑〕王导待罪阙门。不敢朝见。专在此等候囘音。正是眼望旌捷旗。耳听好消息。〔下外小生弔场末扮晋帝宫女太监武士上〕
【西地锦】举目山河悲怆。惊心刁斗叮咚。咸阳王气都沦丧。离离蒿满宫牆。
封狐雄虺日成羣。负固凭陵昼结氛。谁解龙韬开玉帐。扫淸君侧淨埃尘。寡人大晋大兴皇帝。向封琅琊王。怀愍北狩。洛阳失守。寡人渡江而东。卽位建业。皆赖诸名贤王导王敦翼戴之功。不意二人恃功骄恣。据荆扬八州而反。假以诛讨刘隗刁协爲名。屯兵谷口。昨日打进表文。说今日要来朝见。寡人心胆俱碎。不知当何以待之。且待衆文武到来商议则个。〔外小生进叩首介〕臣周顗戴渊朝见。愿吾皇万岁。〔末〕伯仁卿若思卿少礼。王敦不道。凟纪犯顺。今日朝见。甚撄朕怀。不知二卿有何策以御之。〔外小生〕且待丞相到来。〔末〕呀。二卿差矣。王导乃敦之兄。难道王敦作逆。王导不知。朕方欲阖门诛之。二卿反倚爲腹心乎。〔外小生〕王导忠诚勤愼。乃心王室。臣等愿以百口保之。愿陛下不以管蔡而疑周公。〔末〕匪卿之言。朕几误杀。只是心尙怀疑。今日且免朝见。且说御敌当出何策。〔外小生〕臣观逆贼貌虽贪狼。中心实馁。钱凤性亦多疑。陛下但闭上朝门。安坐宫中。彼谓内廷有备。必不敢入。子女玉帛。愿陛下毋爱。令饱其欲。自然退去。〔内擂鼓呐喊掌号毕传介〕奉大将军令。着钱参军带领衆将官把大内四门攻围。军中俱要吹唱。使军声彻于宫内。令其丧胆。子女玉帛。粮草衣甲。尽欲掳入行营。论功陞赏。违者军法。〔副淨内应得令末〕
【啄木鹂】军扰攘。声沸■〈口龎〉。乱我心旌风摇颺。他穷九攻奋击无遗。我存一旅捍御何妨。一似空堂幕燕何惚恍。深山放虎相依傍。只落得立尽空宫白日黄。
〔副淨领衆上〕大小三军。你看晋家库藏衣粮。好不富贵也。〔走唱〕
【滴溜子】金和宝。金和宝。千箱万箱。粮和草。粮和草。千仓万仓。掳去充吾库藏。须令一旦空。莫敎留放。还要队伍分明。前合后仰。
〔下内传〕掌库藏官啓事。钱凤率领三军。将各处库藏衣粮尽行劫空。乞掌朝门官转奏万岁爷。〔内官跪奏介末〕伯仁卿。若思卿。如此怎么好。〔外小生〕
【啄木鹂】他威方长。气正扬。贪似豺狼狠若羊。须知道锐始无终。也应柔可胜刚。犹如劣马娇难养。还同毒蟒嗔难抗。慢徬徨。看他游魂血汚不久定沦亡。
〔副淨又领衆上〕大小三军。你看江东妇人好不标致也
【滴溜子】如云女。如云女。颜如孟姜。秦淮里。秦淮里。宛同濮上。掳去充我鸳帐。今宵窈窕娘。不胜欢畅。还要队伍分明。正齐不爽。
〔下内传〕王城司隶校尉啓事。钱凤率领三军。将城中子女尽行抢掳。烦乞掌朝门官转奏万岁爷。〔内官奏介外小生〕臣啓陛下。王敦不敢入城。到处尽是钱凤行事。可见其中心惧怯。今志愿已遂。将出城矣。〔内传〕城门司隶校尉啓事。钱凤三军悉已退出城外。屯住新亭。烦乞掌朝门官转奏万岁爷。〔内官奏介末〕逆敦虽退。势必复来。卿等有何策以御之。〔小生〕臣启陛下。城中各衞军士约有五六万。臣愿率领屯守新亭。以爲声援。制其再入。他粮尽援绝。或有勤王兵至。自然遁去。若欲与他相持厮杀。则我弱彼强。非臣所敢必也。〔外〕若得若思肯行。亦复何忧。〔末〕传旨卽日拜戴渊爲讨虏将军。〔小生谢恩介末外〕
【三段子】你请缨倜傥。僇长鲸龙泉射芒。死绥慨慷。斩蚩尤龙驹快骧。〔小生〕未纾王粲登楼况。徒怀平勃兴刘望。〔末〕管罇俎从容。功成必赏。
〔小生〕臣就此拜辞陛下。〔叩首介〕铜虎承恩日。牙璋发斾时。云迎出塞马。风捲渡河旗。〔小生下末外弔场外〕戴渊势孤力弱。难以独任。臣有一人。名曰谢鲲。江左卧龙也。当今朝廷乏人。伏望陛下以礼聘之。不然恐爲逆敦所先。〔末〕朕亦曾闻此人。就是伯仁卿明日将礼币去。致朕侧席至意。〔外〕
【归朝欢】那吴门隐。吴门隐。沉醉麴鄕。绝不问人间波浪。〔末〕安车驾。安车驾。竹帛篚筐。似隆中顾频緐葛相。〔合〕若得似渭滨解纶前车访。莘畊释耜翻然想。贼敦贼敦。管教你老大头颅齿剑鋩。
笑道猖狂似祢衡。
何时开阁引书生。
莲花幕下风流客。
致主何忧不太平。
〔末下外弔场〕主上入宫去了。下官也出朝去罢。〔丑迎上〕呀。伯仁兄退朝了。所求之事如何。〔外作不理介〕今年杀尽诸贼奴。管取金印悬肘后。左右的。打执事囘衙去。〔下丑恨介〕呀。周顗。周顗。我与你怎的好朋友。我今有难。不値得一言相救。反要杀了我。自做好官去。〔又恨介〕你若不撞在我手也罢了。若撞在老王手内。不到得轻轻放过了你哩。正是有恨方君子。无毒不丈夫。〔下〕
第八齣 折齿
【风入松慢】〔占上〕落花无主逗阑干。春事将阑。临风暗把丁香绾。含情处秋水全刊。绣领任垂蓬髻。寒机倚盼雕鞍。
〔浣溪沙〕尘压鸳鸯废锦机。满头空插丽春枝。不知春去几多时。东邻舞妓多金翠。紫玉骚头云鬓垂。笑翦灯花学画眉。奴家自与谢郞相约之后。日日想念他。他也常来看望我。独恨母亲重富轻贫。把他十分凌贱。他只爲奴家。十分忍耐。城中有个乌客人。母亲苦要奴家接他。奴家虽不肯从。只怕还要来缠。呀。言之未已。母亲又同他来矣。奴家只推织锦。不睬他便了。〔上机介淨丑上淨唱〕
【字字双】我做商人难上难。〔丑〕经贩。〔淨〕秤金量玉不曾閒。〔丑〕手惯。〔淨〕生来俏俐又轻儇。〔丑〕希罕。〔淨〕只是六十无妻号老鳏。〔丑〕极汉。
〔淨笑介〕极汉极汉。最是撒谩。〔小丑笑介〕年前送了我三分银子。到喫了两顿酒饭。〔淨〕小子江西抚州府临江县乌斯道。来此秣陵。卖些瓦楞货物。元妈妈。两日女儿如何。〔小丑〕老乌。可怪那小妖精。你这一位财主不肯接。偏要与谢穷偸情。今日我与你同去看他。肯便肯。不肯老实打他一顿。〔淨〕不可。不可。闝经上说得好。若要佳人近。全凭寡帮衬。你若使性子。落得扫了我的兴。依我来。如今到他跟前去。你一句。我一句。做好做歹。不怕他不囘心转意。〔丑〕说得是。就去就去。〔见介丑〕呀。我儿又在此织锦。生受你。乌爷。我这女儿最孝顺。见老身贫窘。织纺供我。自从上了机。脚儿也不踹下来。你道好也不好。〔淨〕难得难得。只是这般辛苦。可不消瘦了你玉容。还是散诞散诞。〔丑〕儿。乌爷说得好。你就出来散步些儿。与乌爷相叫一声也好。〔占〕孩儿不耐烦下机。
【步步娇】慢理丝头。试把机轻按。脆韧难择拣。慢道龙光蜀锦■〈女间〉。只这时样花纹扣紧难趱。那更纵涩不堪扳。那裏敢抛针弃线胡鑽嬾。
〔丑〕这乌爷十分富贵。又是娘的好朋友。不可怠慢他。还下机来相见纔是。〔淨〕大姐只下机来道个万福。小子就送一百个瓦楞帽儿。〔丑〕
【江儿水】儿。他有金沧海银泰山。良田美屋千千万。〔淨诨介〕则我这顶瓦楞帽儿。冬夏戴他。就値一千贯。〔丑〕更风流才调多潇散。〔淨诨介〕不敢欺。宋朝子建其实还没有这顶帽儿戴哩。〔丑〕又留情燕子靑楼盼。何事将人轻慢。更不道美玉前程。全在你下机一粲。
〔占不采介丑〕呸。哑猱儿这等可恶。莫讨老娘性起。〔淨〕又来使村。你不会说话。怪不得大姐不睬。等我去。包你一说一个肯。大姐作揖。〔揖介占不采介丑〕贱人。财主家下礼。你不睬他。〔淨〕又来多嘴。淡水喏那裏算帐。大姐。在下不是别人。江西抚州府临江县有名的乌百万乌半州。金银珠玉整担儿挑。绫罗锦绢则当布使。只少一个老婆。你若肯随我。这些东西都是大姐掌管。没奈何说个肯字儿。小子就下跪。〔跪介占又不采淨〕大姐。你头也不掉转来。敢还不认得我。且不要说我家中富贵。〔淨〕
【玉山供】则我这风流魁岸。也堪称潘家阿安。但蜂媒有意桃花。我就订莺期引扳萝蔓。大姐。只是不则声。不肯嫁我了。只得再跪。〔又跪笑介〕我含羞自筦。不肯嫁我。睡一夜儿罢。早难道一夜夫妻踏泛。大姐一夜不肯。会个房儿也罢。也当春风过解馋顽。尾生桥柱笑空攀。〔占〕
【玉胞肚】那有许多胡讪。看他具襟裾马牛一般。〔淨笑介〕有兴好骂。〔丑〕啊呀。这个不受人抬举的贱人。駡了老娘还可。天来大一个财主。你好駡他。老娘手中无情分没眼珠的棍儿。不到得饶了你哩。少不得打下你半截腿来。〔占〕拚得个玉碎珠沉。休思量意转心反。〔丑〕贱人。谢穷鬼爲甚与他弄把戏儿。难道乌爷到不如他。〔占〕他风流名士压骚坛乌鬼宁同仙鹤班。
〔丑〕贱人。还不要走出来跪着。领老娘一顿粗棍儿。〔淨掩丑口诨介〕妈妈又来粗帮衬。后生家性子。慢慢儿偎他转来。不要与他作硬。你到我下处去。煖些酒疎气。〔丑〕小贱人。你不要快快里闭了门。落花有意随流水。〔淨〕流水无心恋落花。〔淨丑下占弔场关门掩泪介〕缥风。缥风。你若留得亲爹娘在。那见有今日出丑。
【桃红菊】生要我踏花街把新声谱翻。学当垆把箜篌抱弹。可不折没了旧人家风范。人家风范。认错了罗敷女志悭。〔生醉上〕
【园林好】千般恨飞花正珊。百无计留春再返。放不下花觚酒盏。恰又早步蹒跚。我郊外飮酒。不觉烂醉。此间已是缥风姐门首。呀。爲甚的把门拴。
〔敲门介占〕是谁扣门。〔生〕是你知心的谢郞。〔占开门介〕原来是谢老爹。有酒了。裏头请坐。〔生进看占介〕
【忒忒令】你爲甚的腮边泪澘。莫不爲春去苦难留挽。〔占〕妾身日坐机上。那知春去。〔歎介生〕你在闺中寂寞。不由人长叹。〔抱占看介〕似一朵淡梨花。映朝霞。含珠露。迷蜂蝶到晚。
缥风姐。我两日不来。你可想我么。〔占〕
【好姐姐】你看我翠鬟蓬鬆乱散。望东牆淹淹泪眼。争奈不做媒的母亲呵。终朝絮聒。敎奴呆撒奸。愁无限。何时得孟光接了梁鸿案。见了他恶语侵人六月寒。
〔生〕缥风姐。我坐这半日。酒都涌上来。就你机边借我略睡睡儿。〔旦〕请稳便。只是房儿母亲锁着。没有蓆子。〔生〕要甚蓆子。地上睡甚好。〔睡介丑醉上〕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老身正在老乌家喫酒。有人说谢穷又到我家来了。因此急急赶囘。你看起初教他关着门。如今开了。小贱人。谁在此。〔占〕谢老爹在此。〔丑怒介〕不识羞。什么谢老爹。不管气杀了老娘。如今在那裏。〔占〕他因酒醉。睡在机下。〔丑看拖生生不醒介丑叫脚踢介〕谢穷鬼。谢不识羞。还不要起来。〔占〕他醉了。由他睡觉。有许多大惊小怪。〔丑打占介〕你这小贱人。还敢开口。还不要走进去。〔占掩泪下丑又踹生生醒起介〕呀。妈妈囘来了。缥风姐那裏去了。讨盃茶我喫。〔丑〕好扯淡。杀风景。缥风是你的。茶却有。要与你喫。不如丐儿喫了。〔生笑〕妈妈。小生到你家往来。也不见得辱抹了你。怎么只管怠慢我。〔丑〕麻苍蝇好货。
【锦衣香】看你衣服殷。多补绽。脊背弯。如病疸。更兼不醋不酸。乔妆乔扮。只亏你撩云拨雨不胡颜。〔生笑〕我自有偸香手段。窃玉机关。着甚閒羞赧。〔丑跌足介〕罢了。罢了。依你说来。小贱人被你刮上了。指望梳栊时。还要起发人一主大钱哩。〔撞生介〕甚来头抢人衣饭。谢穷。今日不与你干休了。〔生笑介〕不干休。待怎么。〔又撞抢落生巾介生怒〕风婆子。休得无理。〔丑〕你偸窃无昏旦。帮閒调侃。可惜杖儿不在我手裏。狠打一顿纔好。〔生笑介〕要打由你打。只是要上门。〔丑捶胸介〕恨你个砑光儍角。全无忌惮。
〔生坐机上丑扯不动取梭掷生齿落生掩口介生〕阿呀。阿呀。不好了。两个牙齿被你打掉了。〔丑〕谢穷。你哄谁来。哄不信老娘哩。〔生拾齿介〕这不是。这不是。你看。你看。血斑斑的。〔丑作慌扭生介〕你哄谁。〔内喝道介丑〕官府来了。扭你吿状去。〔外衆上〕
【浆水令】奉丝纶来扳里阎。访贤才作楫济艰。仲宣何处酒家鼾。呀。左右的。前边可是谢爷么。〔衆〕正是谢爷。〔外〕快住马。请过相见。〔衆报介生迎相见介外〕幼舆兄。小弟造宅不遇。那一处不寻到。却在这裏。爲何与这婆子结扭。巾都那裏去了。〔丑做慌背跪求介生〕我在春郊飮酒。得醉而还。〔丑叩头作摇手介生〕偶与那婆子呵。閒戏耍。相牵挽。〔外〕呀。幼舆兄。你身上有许多血迹。口中门牙那裏去了。〔丑又跪介生笑〕伯仁兄。牙齿虽掉。喜得歌吟笑傲犹能辨。〔外〕莫不你这老妇人有些触犯。〔丑叩头〕小妇人怎么敢。谢爷牙齿自家掉的。〔生笑〕伯仁何须问。何须问常枞齿患。须知道。须知道舌可生澜。
伯仁兄。你寻小弟则甚。〔外〕此间不是说话的所在。还到宅上细讲。
【尾声】堪怜晋室今涂炭。旋转乾坤在这番。〔生〕我则想老守溪头把钓竿。
惜取明时一荐雄。
十年书剑任漂蓬。
当初诸葛成何事。
只合终身作卧龙。
〔生外下丑弔场〕骇死人。几乎惹出天大样一场祸来。我那知谢穷到有周尙书这一个好朋友。不合打掉了他两个牙儿。早是不曾说出。万一说了。可不是死也。〔作思介〕虽然如此。到底不好。不免去与老乌商议一番。〔下〕
第九齣 却说
【高阳台】〔小生戎装领军上〕日闪三山。风悲二水。辕门鼓角声绝。太白经天。旄头彻夜光射。长安宫殿生秋草。多秀歌朝雉飞集。抚靑萍峥嵘壮志。肯敎虚掷。
【换头】寒烟衰草凝碧。叹龙拏虎掷。几时宁谧。日莫依稀。淮山江水历历。丈夫澡髮常思奋。奈时艰转难匡翊。荷君恩深惭尸素。补天何日。
〔鹧鸪天〕捲旆生风喜气新。手持龙节静埃尘。汉家天子图麟阁。身是当朝第一人。秦苑鹿。汉宫椿。伤心世事不堪闻。东风不管兴亡恨。吹落朝元阁里春。戴渊亲承王命。出鎭新亭。岂不欲灭此而朝食。争奈江东孱弱。荆扬整锐。我方偸一时之安。彼且拥八州之衆。一时也难与争锋。只好拥衞朝廷。聊爲声援。姑俟四方勤王兵至。再作道理。〔卒引副淨上〕
【靑歌儿】我参军十分豪气。大将军宠幸无比。而今江左势孤危。兵屯江上。一似鱼游釜底。
我钱凤奉大将军命。来探戴渊虚实。幷说他投降。此间已是辕门。左右通报。〔报介〕禀爷。钱将军在此要见。〔小生〕请进来。〔副淨进小生迎介副淨〕〔渔家傲〕若思兄。看你志气翩翩裘帽小。雄威纠纠貔貅遶。开府新亭神鬼啸。扬旗旐。指挥若定天吴扫。〔小生〕世仪兄。你入幕訏谟胸暗饱。投壶帐底供谈笑。紫绶垂垂登显要。谁能到。参军潇洒当年少。世仪来顾。必有所谕。〔副淨〕若思兄。看你丰仪豪举。少年美质。江左名贤。实鲜其偶。看来审时识势。还要让老钱一步儿。〔小生笑介〕怎见得戴渊不识时势。〔副淨〕晋室衰微。奸邪秉政。人心已去。天命可知。王大将军英雄神武。当世无两。朝野倾戴。人望攸归。今来统如山之士马。压弹丸之江东。实有泰山压卵之势。你不乘此时率衆归附。争先迎降。却乃提一旅之师。抗百万之衆。何异螳蜋奋臂。羊豚鼓鬣。〔小生笑介〕世仪来意。却是要戴渊如何。〔副淨〕若思若能诛斩刁刘。解甲来附。钱凤自当保举。大将军宽仁大度。不念旧恶。那时富贵自不可言。若徒恃兵威。画江而守。窃恐天兵到日。玉石难分。若思那时悔将奚及。前日大将军欲亲自入朝。却是钱凤阻了。若此番入朝。君臣宫府之间尽皆不美。此是钱凤爲若思明言也。〔小生怒介〕呀。钱世仪。你说那裏话。我戴渊一点忠心。九死不顾。王敦篡逆。恨不能磔杀之以安王室。世仪乃爲彼作说客耶。〔副淨〕钱凤不爲大将军。乃爲足下耳。
【高阳台】晋室凌迟。天心厌弃。秣陵王气消毕。鼎革垂成。大将军已膺图曆。你不见前日渡江来时。络绎。纷纷归附如不及。独伊家拥兵抗逆。因此奉恩纶特陈利害。莫终沉溺。〔小生作挹泪介〕
【前腔】悲忆。目断金陵。魂栖铁瓮。忍看鹿走宫掖。剑气扶舆。一心要屠奸慝。〔副淨〕若思兄。大将军曾有言。晋室元老旧臣若早归降。我自念其勋德。布列要位。这般德意不肯仰承。你也太执了。〔小生〕非执。休将腐鼠来骇吓。争如我一腔忠赤。整三军背城借一。再兴王室。〔副淨〕
【前腔】休惑。大将军呵。豁达多奇。龙行虎步。天授岂由人力。你蕞尔孤军。当车贾勇何益。难得。今朝宠命来首锡。掌枢衡只争旦夕。愿归诚偃旗息鼓。莫虚前席。〔小生〕
【前腔】难涤。白鹭洲边。靑溪桥畔。春归梦裏啼泣。委质爲臣。肯容反面从贼。钱凤。你看我呵。叱风行雷厉霆迅击。〔指内介〕笑游魂江边惕息。管功成除凶雪耻。易如掇拾。
叫刀斧手採那贼臣出去。闭上营门。〔衆推出副淨介小生〕始信疾风知劲草。果然世乱识忠臣。〔下副淨弔场笑介〕好笑。好笑。我钱凤奉大将军命。好意来说戴渊。天下那有这般古怪的汉子。崛嵹的村夫。国家兴废。干我何事。只顾做好官罢了。怎么好官不要做。偏要做什么忠臣。忠臣忠臣。只怕你性命难存。不听我也就罢了。一发把我推出辕门。声声駡我。我如今到丞相大爷处打个关节。到大将军跟前撺掇一句。寻个计较。一罟儿杀他娘罢了。只教你临崖失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下〕
第十齣 应聘
【宜春令】〔旦上〕空房静。永日幽。笑谋生还如拙鸠。藁砧何在。荆扉尽日无人扣。相公。你赋长门不媿相如。贷监河眞同庄叟。且向虚窗閒调针黹。蹔消淸昼。
夫君靑云器。何意常窘迫。三十犹布衣。埋照称醉客。我相公半世顚狂。一生酩酊。家徒四壁。日缺三餐。虽无蹈海心。却有踰垣操。几番劝他出仕。只是不肯。家裏十分艰窘。难以度日。早间爲借米出去。还未囘来。只得在此坐待。〔生负米上〕
【前腔】山中相。壼内侯。傲乾坤云畊月畴。不求闻达。枯鱼望活唯升斗。可笑前日钱凤来聘我。一似唤婴儿咄去嗟来。我岂肯学闺秀呈姸盖丑。论人生轻身求售。岂如坚守。
已到自家门首。夫人开门。〔旦应开门见介生〕借得米在此。夫人收下。〔旦看生介〕相公。你身上爲何斑斑驳驳。有许多血汚。〔生笑介〕偶然耳。还未暇与夫人细说。周伯仁约我讲话。夫人且迴避。〔旦〕要自狂夫不忆家。穷途日日困泥沙。红颜自古多薄命。厨静空如饭一麻。〔下生弔场外衆上〕
【前腔】耕莘野。版筑求。信风云心孚意投。客星何处。晶光夜夜干列宿。〔衆〕禀爷。已到谢爷门首了。〔外〕我有许多驺从。幼舆必然怕我薰灼。左右的且迴避。只在村口相等便了。〔衆下外〕且喜开门在此。不免径入。〔外进介生迎揖介外〕幼舆兄。你似蓬池侣到处藏名。夷门隐偏难相遘。但愿无嫌小就。共襄时缪。
〔生〕伯仁兄。小弟与你相处多年。还不知小弟心迹。
【前腔】我是鱼鰕侣鹿豕俦。爱閒心已被白云款留。九重丹诏。休敎彩凤啣来就。媿祢衡诞傲虚名。〔拱外介〕谢北海慇勤侣奏。只恐怕操竽鼓瑟。慢劳求售。
〔外〕这般时势。可是你高卧之日。〔生〕伯仁兄。且把今日朝廷的光景。幷下顾的缘故。细细与小弟再说一遍。〔外〕
【梁州新郞】乾坤鼎沸。皇舆瓜剖。剗地深宫鹿走。小弟与戴若思呵。捐躯图报。孟明志决焚舟。因此躬擐甲胄。修我戈矛。志在扶阳九。知君多伟略。似留侯。圣上呵。宣室须君促膝筹。愤泪溼征衫袖。韬钤谁出君家右。望早命驾。莫拖逗。〔生拱手介〕
【前腔】谢你个萧何贤相。无知故友。自愧才能樗朽。靑溪碧障。子陵合把丝钩。则这些藏头茆屋。濡首糟丘。已觉难消受。浮云同富贵。似巢由。远害朝看麋鹿游。蒙筐篚亲相叩。但驽骀岂可充天廐。〔起揖介〕凭知己。谢明后。
〔外〕呀。幼舆。朝廷多故。典午运衰。王敦志图大宝。手移钟簴。我辈正当觑吴钩而耳热。抚汉鼎以心酸。岂可肆志林泉。怡情麴蘖。可不頽尽你志气来。
【前腔】你不见起卧龙昔日兴刘。载飞熊当年伐纣。更有那夷吾忍死。相桓功就。他只爲胸藏绣虎。手握灵蛇。岂肯老死田间牖。况今朝廷多鞅掌。志须酬。岂可怀宝迷邦乐一丘。愤泪溼征衫袖。安危只在君出否。〔揖介〕休固执。恁拖逗。〔生〕
【前腔】伯仁兄。我谢鲲呵。志掀天拟勒千秋。要浴日功垂九有。肯一丘一壑。拍浮盃酒。但只恐枕戈徒切。负乘贻羞。那时进退多掣肘。感君多意气。许同仇。〔悲介〕不觉忿激包胥血泪流。蒙筐篚亲相叩。更薄轮麻诏临山岫。敢偃蹇。辱明后。
〔外拱手〕幼舆肯出。岂特小弟之幸。实朝廷之幸也。唤赉捧官快将礼币过来。〔衆捧礼上〕
【节节高】丹书下凤楼。綵云绸。风云北阙看辐辏。〔外〕幼舆。请香案来。俯伏听宣。〔生跪听读介〕圣旨到。朕遭家不造。内外多迍。素闻谢鲲深谙韬略。特勑尙书周顗亲造其庐。致朕至意。尔其速诣朝堂。朕且侧席以俟。特赐白璧一双。玄纁四表裏。章服一袭。白银百两。俟朝见之后。另除官职。谢恩。〔生呼〕万岁。〔外递勅书介〕扬仄陋。礼意稠。天心厚。〔生〕岂西京騄駬堪驰骤。只恐辽东白豕贻惭诟。〔合〕不达时尽笑许由。非但知音须识锺期友。
〔外〕请幼舆更衣。〔生更衣笑介〕
【前腔】伯仁兄。你看我貂馀季子裘。态搊搜。沐猴岂识冠和绶。〔外〕你看擎天手。阅世眸。悬河口。骊黄牝牡谁能究。尘埃物色难参透。
〔合前外〕叫左右摆道。就此入朝去。
【尾声】哎。欢声载道人争逐。尽道皇家结网周。看带砺勋名谁与侔。
身欲逃名名自随。
凤啣丹诏到茅茨。
预知汉将宣威日。
月蚀西方破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