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三月

〖凤凰阁〗(丑扮书客蔡益所上)堂名二酉,万卷牙签求售。何物充栋汗车牛,混了书香铜臭。贾儒商秀,怕遇着秦皇大搜。

在下金陵三山街书客蔡益所的便是。天下书籍之富,无过俺金陵;这金陵书铺之多,无过俺三山街;这三山街书客之大,无过俺蔡益所。

(指介)你看十三经、廿一史、九流三教、诸子百家、腐烂时文、新奇小说,上下充箱盈架,高低列肆连楼。不但兴南贩北,积古堆今,而且严批妙选,精刻善印。俺蔡益所既射了贸易诗书之利,又收了流传文字之功;凭他进士举人,见俺作揖拱手,好不体面。

(笑介)今乃乙酉乡试之年,大布恩纶,开科取士。准了礼部尚书钱谦益的条陈,要亟正文体,以光新治。俺小店乃坊间首领,只得聘请几家名手,另选新篇。今日正在里边删改批评,待俺早些贴起封面来。(贴介)风气随名手,文章中试官。(下)

(生、净背行囊上)

〖水红花〗(生)当年烟月满秦楼,梦悠悠,箫声非旧。人隔银汉几重秋,信难投,相思谁救。

(唤介)昆老,我们千里跋涉,为赴香君之约。不料他被选入宫,音信杳然,昨晚扫兴回来;又怕有人踪迹,故此早早移寓。但不知那处僻静,可以多住几时,打听音信。等他诗题红叶,白了少年头。佳期难道此生休也啰?

(净)我看人情已变,朝政日非;且当道诸公,日日罗织正人,报复夙怨。不如暂避其锋,把香君消息,从容打听罢。

(生)说的也是,但这附近州郡,别无相知;只有好友陈定生住在宜兴,吴次尾住在贵池。不免访寻故人,倒也是快事。

(行介)

〖前腔〗故人多狎水边鸥,傲王侯,红尘拂袖。长安棋局不胜愁,买孤舟,南寻烟岫。(净)来到三山街书铺廊了,人烟稠密,趱行几步才好。(疾走介)妨他豺狼当道,冠带几猕猴。三山榛莽水狂流也啰。

(生指介)这是蔡益所书店,定生、次尾常来寓此,何不问他一信。(住看介)那廊柱上贴着新选封面,待我看来。(读介) “复社文开”。(又看介)这左边一行小字,是 “壬午、癸未房墨合刊”;右边是 “陈定生、吴次尾两先生新选”。(喜介)他两人难道现寓此间不成?

(净)待我问来。

(叫介)掌柜的那里?

(丑上)请了,想要买甚么书籍么?

(生)非也。要借问一信。

(丑)问谁?

(生)陈定生、吴次尾两位相公来了不曾?

(丑)现在里边,待我请他出来。(丑下)

(末、小生同上见介)呀!原来是侯社兄。

(见净介)苏昆老也来了。

(各揖介)

(末问介)从那来的?

(生)从敝乡来的。

(小生问介)几时进京?

(生)昨日才到。

〖玉芙蓉烽〗烟满郡州,南北从军走;叹朝秦暮楚,三载依刘。归来谁念王孙瘦,重访秦淮帘下钩。徘徊久,问桃花昔游,这江乡,今年不似旧温柔。

(问末、小生介)两兄在此,又操选政了?

(末、小生)见笑。

〖前腔〗金陵旧选楼,联榻同良友;对丹黄笔砚,事业千秋。六朝衰弊今须救,文体重开韩柳欧。传不朽,把东林尽收,才知俺中原复社附清流。

(内唤介)请相公们里边用茶。

(末、小生)来了。

(让生、净入介)

(杂扮长班持拜帖上)我家官府阮大铖,新升兵部侍郎;特赐蟒玉,钦命防江。今日到三山街拜客,只得先来。

(副净扮阮大铖蟒、玉,骄态,坐轿,杂持伞、扇引上)

〖朱奴儿〗(副净)排头踏青衣前走,高轩稳扇盖交抖。看是何人坐上头,是当日胯下韩侯。(杂禀介)请老爷停轿,与佥都越老爷投帖。(杂投帖介)(副净停轿介)吩咐左右,不必打道,尽着百姓来瞧。(搧扇大说介)我阮老爷今日钦赐蟒玉,大轿拜客。那班东林小人,目下奉旨搜拿,躲的影儿也没了。(笑介)才显出谁荣谁羞,展开俺眉头皱。

(看书铺介)那廊柱上帖的封面,有甚么复社字样;叫长班揭来我瞧。

(杂揭封面,送副净读介) “复社文开。陈定生吴次尾新选。”

(怒介)嗄!复社乃东林后起,与周镳、雷縯祚同党;朝廷正在拿访,还敢留他选书。这个书客也大胆之极了。快快住轿!

(落轿介)

(副净下轿,坐书铺吩咐介)速传坊官。

(杂喊介)坊官那里?

(净扮坊官急上,跪介)禀大老爷,传卑职有何吩咐?

〖前腔〗(副净)这书肆不将法守,通恶少复社渠首。奉命今将逆党搜,须得你蔓引株求。(净)不消大老爷费心,卑职是极会拿人的。(进入拿丑上)犯人蔡益所拿到了。(丑跪禀介)小人蔡益所并未犯法。(副净)你刻什么《复社文开》,犯法不小。(丑)这是乡会房墨,每年科场要选一部的。(副净喝介)唗!目下访拿逆党,功令森严,你容留他们选书,还敢口强,快快招来。(丑)不干小人事,相公们自己走来,现在里面选书哩。(副净)既在里面,用心看守,不许走脱一人。(丑应下)(副净向净私语介)访拿逆党,是镇抚司的专责,速递报单,叫他校尉拿人。传缇骑重兴狱囚,笑杨左今番又休。

(净)是。(速下)

(副净上轿介)

(生、末、小生拉轿,喊介)我们有何罪过,着人看守;你这位老先生,不畏天地鬼神了。

(副净微笑介)学生并未得罪,为何动起公愤来。

(拱介)请教诸兄尊姓台号?

(小生)俺是吴次尾。

(末)俺是陈定生。

(生)俺是侯朝宗。

(副净微怒介)哦!原来就是你们三位!今日都来认认下官。

〖剔银灯〗堂堂貌须长似帚,昂昂气胸高如斗。(向小生介)那丁祭之时,怎见的阮光禄难司笾和豆。(向末介)那借戏之时,为甚把燕子笺弄俺当场丑。(向生介)堪羞!妆奁代凑,倒惹你裙钗乱丢。

(生)你就是阮胡子,今日报仇来了。

(末、小生)好,好,好!大家扯他到朝门外,讲讲他的素行去。

(副净佯笑介)不要忙,有你讲的哩。

(指介)你看那来的何人?

(副净坐轿下)

(杂扮白靴四校尉上)

(乱叫介)那是蔡益所?

(丑)在下便是,问俺怎的?

(杂)俺们是驾上来的,快快领着拿人。

(丑)要拿那个?

(杂)拿陈、吴、侯三个秀才。

(生)不要拿。我们都在这边哩,有话说来。

(杂)请到衙门里说去罢!(竟丢锁套三人下)

(丑吊场介)这是那里的帐。(唤介)苏兄快来!

(净扮苏昆生上)怎么样的了?

(丑)了不得,了不得!选书的两位相公拿去罢了,连侯相公也拿去了。

(净)有这等事!

〖前腔〗(合)凶凶的缧絏在手,忙忙的捉人飞走;小复社没个东林救,新马阮接着崔田后。堪忧!昏君乱相,为别人公报私仇。

(净)我们跟去,打听一个真信,好设法救他。

(丑)正是。看他安放何处,俺好早晚送饭。

(丑)朝市纷纷报怨仇,

(净)乾坤付与杞人忧;

(丑)仓皇谁救焚书祸,

(净)只有宁南一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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