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窗,

这不知趣的西窗放进

四月天时下午三点钟的阳光,

一条条直的斜的羼躺在我的床上;

放进一团捣乱的风片,

搂住了难免处女羞的花窗帘,

呵她痒,腰弯里,脖子上,

羞得她直飏在半空里,刮破了脸;

放进下面走道上洗被单

衬衣大小毛巾的胰子味,

厨房里饭焦鱼腥蒜苗是腐乳的沁芳南,

还有弄堂里的人声比狗叫更显得松脆。

当然不知趣也不止是这西窗,

但这西窗是够顽皮的,

它何尝不知道这是人们打中觉的好时光!

拿一件衣服,不,拿这条绣外国花的毛毯,

堵死了它,给闷死了它:

耶稣死了我们也好睡觉!

直着身子,不好,弯着来,

学一只卖弄风骚的大龙虾,

在清浅的水滩上引诱水波的荡意!

对呀,叫迷离的梦意像浪丝似的

爬上你的胡须,你的衣袖,你的呼吸……

你对着你脚上又新破了一个大窟窿的袜子发愣或是忙着送玲巧的手指到神秘的胳肢窝搔痒——可不是搔痒的时候,

你的思想不见得会长上那拿把不住的大翅膀:

谢谢天,这是烟士披里纯来到的刹那间,

因为有窟窿的破袜是绝对的理性,

胳肢窝里虱类的痒是不可怀疑的实在。

香炉里的烟,远山上的雾,人的贪嗔和心机;

经络里的风湿,话里的刺,笑脸上的毒,

谁说这宇宙这人生不够富丽的?

你看那市场上的盘算,比那矗着大烟筒走大洋海的船的肚子里的机轮更来得复杂,

血管里疙瘩着几两几钱,几钱几两,

脑子里也不知哪来这许多尖嘴的耗子爷?

还有那些比柱石更重实的大人们,他们也有他们的盘算;

他们手指间夹着的雪茄虽则也冒着一卷卷成云彩的烟,

但更曲折,更奥妙,更像长虫的翻戏

是他们心里的算计,怎样到意大利喀辣辣矿山里去搬运一个大石座来站他一个足够与灵龟比赛的年岁,

何况还有波斯兵的长枪,匈奴的暗箭……

再有从上帝的创造里单独创造出来曾向农商部呈请创造专利的文学先生们,这是个奇迹的奇迹,

正好孤狸精对着月光吞吐她的命珠,

他们也是在月光勾引潮汐时学得他们的职业秘密。

青年的血,尤其是滚沸过的心血,是可口的:——

他们借用普罗列塔里亚的瓢匙在彼此请呀请的舀着喝。

他们将来铜像的地位一定望得见朱温张献忠的。

绣着大红花的俄罗斯毛毯方才拿来蒙住西窗的也不知怎的滑溜了下来,不容做梦人继续他的冒险,

但这些滑腻的梦意钻软了我的心,

像春雨的细脚踹软了道上的春泥。

西窗还是不挡着的好,虽则弄堂里的人声有时比狗叫更显得松脆。

这是谁说的:拿手擦擦你的嘴,

这人间世在洪荒中不住的转,

像老妇人在空地里捡可以当柴烧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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