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流民上云孩子饿的吱哟吱哟,老婆待中心焦e,还为钱粮大板敲;宁死他乡不受大板敲!老天呀老天,怎么给真个年景,还给真么个官儿!

[耍孩儿]不下雨正一年,旱下去二尺千,一粒麦子何曾见!六月才把谷来种,蚂蜡吃了地干川,好似斑鸠跌了蛋。老婆孩一齐捱饿,瞪着眼乱叫皇天。

县公老马,嗔人报灾。大家去上司告了,即时委了一个官来查勘。老马便送上二百银子,着他休报成了灾。

大家去告上台,他虽然把官差,那眼睛没长在额颅盖。满坡一片皆红地,只有几科秫术秸,便说蚂蜡不为害;还说有八分年景,都休要望想成灾。

虽然说不成灾,欲又自家看不上,坐在那轿里麻瞪着两眼,见一个庄里没有秫秸,便说这庄子成的是灾。合县里四万顷多地,仅报成了二百顷灾。

起了本按庄村,照地亩赦三分,有灾无灾全不论;都着蚂蜡吃了个净,何曾一点受皇恩!家中器物折蹬尽,还要去按限比较,三十板打的发昏!

昨日比较,打了我二十五板,及乎死了!俺一堆捱打的,一霎死了两个,发昏的还有。不早些拿腿,只等的走不的就晚了!作哭介

瓢一扇棍一条,拿起来先害嚣,这饭可是怎么要?祖宗留下几亩地,只望儿孙守的牢,如今避不的亲朋笑,遇着这铺囊物件,一旦把坟墓全抛。

我这二日听的说,咱这俭年去处,朝廷家知道了,已是把钱粮全赦。有说是文还没到的,有说是e老马押起来的。王大说。也是有的。常时打的还善和些,这一向打的甚狠,想是他有了信了。相传着有赦条,说是他押住了,又说还是不曾到。这一向来打的狠,二十五板命难逃,这里头想是有点窍。他安心把粮打起,见了赦一并上腰。

可只是就明知他这等,性命要紧,怎么挨的!

朝廷就赦了粮,俺已是一担筐,在家也是没投向。逃在他乡就饿死,俺善人埋在俺乱三岗,胜如打死公堂上!俺如今主意已定,流水走不用商量。

一个说如今可也通不成个世界了!俺庄里有一个老秀才,家道虽不大富,还有一半石陈粮。他居家五六口人,指望着搀糠搀菜的,多吃会子。昨夜晚被一伙人进去,将谷抢去,把老头子打死。他那儿媳妇,现如今找主,代给人家支使。

七八十一秀才,爬个窝没有材,摘扇门来把尸盖。夜来还有支使的,今日出来当奴才。说起这事真奇怪。这冤屈对谁告诉?真正是无妄奇灾!

一个说道他不该报官么?又一个说虽报官待怎么!俺那邻庄,燎死了杨善人,奸了他的令爱,他那儿子还小。那地方、邻右都替他不平,大家给他报了官。官府看了状,摔下呈子来,大怒说道:"他自己不告,与你们何干!"

官不论是和非,听的人说个贼,总像犯了他祖宗的讳。到是贼人全无事,还是失主吃横亏。不拿人,有理合谁对?可恨那铺囊被杀,一似坐县的李逵!

看起来,此一时只该做贼。做贼的抢着吃,夺着穿,怎么肯逃?但只是到了当官;虽然无事,自家觉着也难见人。除了逃还有甚么生路?众人都哭了,掩面说道咳咳!好不悲叹人也!

不肯当忘八头,做了贼又害羞。堪堪饿死何·人救?从来不曾讨饭吃,待要不吃肚里*(左口右刍)。叫奶奶自觉面皮厚。多亏了好官看顾,教闽县南北迁流!

哎呀!苍天呀!听的说朝廷爷极仁慈,若是有官好的替咱诉诉这些苦楚,休说赦钱粮,还赈济也是有的。怎幺就大小官员,都没有摊着一个爱民的?

知道咱苦和甜,全凭那上下官,朝廷好那里捞着见?下头知县不肯报,上头大官不肯言,万岁爷怎知道卢龙俭?休指望赦粮赈济,就赦了那恩惠难沾。

长想着,那一年大赦了钱粮,没封的就便宜了那滑户,封了的就便宜了那县官,那好百姓沾甚么恩来!奉旨各处都开饭场,那米未曾发县,上司就落起了八千石;发在厂里,那衙役又偷去了六千石。煮出粥来,那衙役的亲戚、朋友、兄弟、族人,尽吃的是朝廷家饭。厂里倒饿死许多人。那万岁爷哪里知道的!

前遇着大俭年,万岁爷动爱怜,发了漕米百万石。赈济赈的是衙役家狗,赈济赈的是州县官。饥民饿死了勾千千万!若遇着洪武皇帝,剥的皮堆积有如山!

一个说道咱的苦楚一时也说不尽,就说煞那朝廷也听不见。咱还商议,这饭是该怎么讨法?一个说道我可教的给你。你把喉咙打扫打扫,大叫道:"爷爷呀,奶奶呀,舍俺一碗饭哩。"一个说不好,不好!这样打砖了。众人说依你怎么样?这个说依着我是两手扳肩,到了门上,先吆喝一声,才叫:"爷爷呀,舍个钱,生个儿来中状元。奶奶呀,舍碗饭,家积余粮千万石。爷爷奶奶给个饱,积下万个大元宝。"一个说不好,不好!这也像叨贫话的,不大雅致。有一个说俭年里我曾讨过饭。众人说你是怎么着讨法?这朱二说我是打莲花落。众人说妙,妙I你就是个老师,俺就跟着你学罢。朱二说您可好生接和着。近来街上新编一套小曲儿,我学了几天才会了,今日用着他了。您都听着。

[莲花落]万民造孽年景荒,田地焦旱麦枯黄。

您都哑了么?全不做声一声。众人说怪嚣人的。朱二说这个待要饭吃,还怕害嚣么?咱从此散了,各人顾各人罢。众人拉住说你休心焦,俺都接声便了。

万民造孽年景荒,田地焦千麦枯黄。共总种了十亩麦,连根拔了勾一筐!莲花落哩溜莲花。

朱二说极好!就是这等。我收拾着几件乐器,分散给您,没有的拍手亦可。果然取出硼硼蚊、插儿机,交于别人。咳嗽一声说好好着咱就来。

六月半头下大雨,晚谷种的甚相当;长来长去极茂盛,眼看就有尺多高。实指望秋禾接接口,谁想天爷不在行!遮天影日蚂蜡过,朝朝每日唬飞蝗,把谷吃了个罄溜净,庄稼何曾上上场!大家没法干瞪眼,饿的口千牙又黄。一窝孩子吱吱叫,老婆子拖菜插粗糠;老头子不济瘟着了,出不下恭来绝气亡。大家告灾到了县,知县不肯报灾伤;众人又望上司告,差下盐正道老黄。知县怕他实落报,送上厚礼哀哀央;他轿里底头麻瞪眼,合县报了几个庄。百姓跟着号啕痛,摇估怒喝脸郎当;一溜飞颠扬长去,骂声空在耳边厢。军门照着起了本,按庄赦了三分粮;哭的哭来笑的笑,人人祝赞那公道娘。路上行人多凄凉,暂时不知死合亡;乡里人民都散尽,城里大板大比粮。近日相传有大赦,越发狠打苦难当!一限抬出好几个,庄庄疃疃出新丧。与其临死臀稀烂,不如囫囵死道旁;今日还能沿地走,运气极低算命长。俺也不指望逢大赦,指望出门逢善良;一路无灾又无难,安安稳稳到汴梁。天爷睁眼不杀死,他日还能返故乡;贪官拿去年成好,正纸大锞又烧香。莲花落哩溜莲花。

朱二说极好了!咱可以合打上来了,不愁饿死了!众人都哭了说就是故乡难离!这也说不的,咱就去罢,去罢。

[耍孩儿]一担筐一扇瓢,上羊肠路一条,未曾举步泪先吊。半世生长一块土,今为荒年一旦抛!这回生死也难料。待要在家中守死,那官家枷打难招!

诗曰:成群逃离向他乡,泪流千行与万行;

只等天爷开了眼,再招回来认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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