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采菌者,于其含苞如卵,取味全也。至擎张如盖,昧者以为形成,识士知其神散。全部传奇,如盖之蕈也。杂剧小记,在苞之蕈也。绘事亦然。文章以无尽为神,以似尽为形。袁中郎诗有“小石含山意”一语,予甚嘉之。如画石竟而可旁添片墨,非画矣!天柱地首之嵯峨,惟卷石能收之,杂剧之谓也。兵仗亦然:长钅从大戟,非不雄逞,至浑而木棍,命曰械王;又约而尺八短剑,又约而飞丸,又约而鱼肠。其器益小力益全,为伎益难。杂剧,词场之短兵也。或以寄悲愤,写斥弛,纪妖冶,书忠孝。无穷心事,无穷感触,借四折为寓言,减之不得,增之不可。作者情之所含,辞之所尽,音之所合,即具大法程焉。不知者辄欲化为全部,不惟失其指归,且蒙以芜秽。易一字,即为点金成铁;增多字,则又狗尾为主,而貂失其处;羔皮为君,而狐反为缘。祸杂剧者多矣!自滥本横行,而杂剧隐于尘庋,知者伤之。

近有元剧之刻,胜国诸君子重开生面,于词坛固称大观。然声音之道,不绝于天下,国朝崇正教,放淫哇,天下握不律者,咸不敢为左道之言。而物感于外,情动于中,不能郁其元声。故穷庐曲房,朱门戚里,以至旗亭酒馆,每多遗音。就中不无至文,可以补野史之阙,为采风之资,饰文气之陋,而于四声七始,继别为宗者。

沈林宗兄博搜明剧,汇而选之,铿然一部鼓吹。胜国词林,不能专美于前矣!索剧于余,余向未撰此,苦无以应。复命予弁首。序成,复为邮筒沉阁,因载于《二集》。追忆其略曰:“黄钟损益之妙,合之文章,未必尽当。”余谓行空天马,非造父、[1234]{刀冏},鲜不委辔决衔者。文人填词,即如控行空之骏,而范以驰驱也。余生前数十年以来,大江南北,文献寥寥。迩闻冰天之北,桂海之南,有两神人,知历数,辨风气,鸟兽之声,草木水石之响,皆其所诲。余将邀致词坛,起地下乱音诸老,北面而跽,左侍以伦,右侍以旷,宣扬律元,以正其乱音之罪。使当世之好音而束杀文章,与夫能文而毁裂宫调者,伏地流汗,稽颡皈依,各出所藏词本,付之祖龙。扬其灰于莽沧之野,人迹不至之地。惟以七情求风气,以风气求律吕,则声教明而我心惬矣!林宗以为然否?

己巳秋日幔亭峰音叟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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