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金霍恩先生走进塔楼的房间。他刚才上楼的时候,虽然走得从容不迫,但还是有点气喘。他脸上有一种表情,好像他心里已经卸下了什么重担,这会儿,正暗暗地感到满意。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要说他这会儿洋洋得意,那就等于说他会因为爱情或感情,或因为什么缠绵悱恻的柔情而苦恼一样,这对他简直是一个奇耻大辱。他只是默默地感到满意而已。更恰当地说,当他用一只手轻轻握着另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抄在背后,不声不响地踱来踱去的时候,他也许是更清楚地感到自己掌握着生杀大权。

房间里有一张宽敞的写字台,上面放着一大堆文件。带绿罩子的座灯点燃着,放大镜放在读书架上,圈椅高高地旋起,靠近读书架,看样子,他在睡觉前还要花个把钟头,看看那些非看不可的文件。然而,他这会儿并不想工作。他瞥了一眼那些需要他过目的文件,脑袋低低地俯在桌上,因为他那双老花眼在晚上看不清铅印或手写的东西;后来,他把落地窗打开,走到外面的铅皮露台上。他在那里也是手抄在背后踱来踱去,好像在楼下讲了那个故事以后,这会儿正需要定一定心——如果说像他这样冷酷的人也需要定一定心的话。

有过这么一回,像图金霍恩先生这样精明的人,居然也会在繁星下,在塔楼的露台上走来走去,抬头望天,占卜算命。今天晚上,星斗满天,但在月亮的映照下,未免显得有点暗淡。他在铅皮露台上不慌不忙地来回踱着的时候,如果是在寻找他那颗本命星,那么,那颗星也只能是暗淡无光的,因为在尘世间代表它的,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如果他是在占卜自己的命运,那么他的命运也可能是用别的记号标志出来的,不过,不是远在天上,而是比较近,可以由他自己掌握。

他在铅皮露台上踱来踱去,他的视线大大地高出他的思想,大概就像他的思想大大地高出于尘世那样,所以,当他经过那扇落地窗,瞅见那儿有两只眼睛在盯着他的时候,便突然站住了。他房间的屋顶很矮,落地窗对过的那扇门,上半边是镶玻璃的。里面本来还有一道用粗呢做的门帘,可是那天晚上很暖和,他上楼的时候,没有把门帘放下。那两只盯着他看的眼睛,是从走廊外面,透过玻璃往里瞧的。他很熟悉那双眼睛。当他认出那是德洛克夫人的时候,血液一下涌到他脸上,使它涨得通红,这是好几年来一直没有过的现象。

他走进屋里,她也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把门帘放下。她的眼睛露出慌乱不安的神色——是害怕呢,还是发怒?可是在举止态度方面,她同两小时前在楼下完全一样。

她这会儿是害怕呢,还是发怒?他拿不准。这两种情况都可能使她这样苍白,这样紧张。

“是德洛克夫人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甚至当她在写字台旁的安乐椅上慢慢坐下的时候,也没有说话。他们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像是两幅肖像。

“你为什么把我的事情说给这么多的人听?”

“德洛克夫人,因为我必须通知您,我知道这件事情。”

“你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久了?”

“我很早以前就怀疑这件事情,不过,只是最近才知道详情。”

“几个月以前知道的?”

“几天以前知道的。”

他站在她面前,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插在老式的背心和衬衣褶边里面,自从她嫁给德洛克爵士以来,他在她面前站着就一直是这个姿态。他还是那样拘泥礼节,那样不亢不卑,整个人也还是那样阴险冷酷,而且也还是那样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无论怎样也没法缩短。

“那个可怜的姑娘的事情是真的吗?”

图金霍恩先生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好像不大明白这个问题似的。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些什么。那是真的吗?她的那些朋友也知道我的事情吗?是不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是不是墙上到处写着,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了?”

原来是这样!又是生气,又是害怕,又是害羞。三种情绪一个强似一个。这女人把这些激烈的情绪硬压下去,该有多大的魄力啊!图金霍恩先生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个;他在她的注视下,那两道难看的灰眉毛比平时皱得更紧一些。

“不,德洛克夫人。这是一个假定的情况,只有在累斯特爵士无意中对这件事情采取粗暴的态度才会引起的。不过,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所知道的事情,这也可能成为真实的情况。”

“这么说,他们还不知道,是不是?”

“不知道。”

“在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之前,我能不能救救这个可怜的姑娘,免得她受到侮辱呢?”

“说实在的,德洛克夫人,”图金霍恩先生回答说,“我对这个问题没法给您一个满意的回答。”

图金霍恩先生注意地看着她在作内心斗争,不免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想道:“这女人的魄力和毅力真惊人啊!”

“先生,”她说道,有一阵子她为了说得清楚一些,不得不用全身力量,让嘴唇不要哆嗦,“我想把话说明白一点。你所假设的情况,我并不否认。我早就料到这一点了,朗斯威尔先生上回来的时候,我就像你现在这样,感到这种假设的真实性。我很清楚,如果他有机会了解我的真情实况,他一定会认为,那个可怜的姑娘受到我这个大人物的垂青,是个很大的侮辱——哪怕这是不自觉的,而且只是暂时的。不过,我很关心她,或者说,我以前很关心她,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家庭的人了;如果你能够体恤我这个被你踩在脚底下的女人,而记住我所说的话,那我一定非常感激你。”

图金霍恩先生一直很留心地听着,这时装出自卑的样子,耸了耸肩,拒绝了这个要求,同时还微微皱着眉头。

“你在揭露我的面目之前,倒是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对于这一点,我也要谢谢你。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我需要解除夫妻关系吗?我要是对我丈夫说明你发现的事情是真实的,从而在解除夫妻关系方面取得他的同意,是不是这就能保全他的名誉,使他免受攻击和痛苦呢?你要我给你立下个什么证据,我马上就写。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会写的!律师暗自想道,你看她拿着鹅毛笔的那只手多么坚定啊!

“我不想麻烦您,德洛克夫人。还是请您保全自己的名誉吧。”

“你也知道,我早就等着这样的事情了。我既不想保全自己的名誉,也不指望别人保全我的名誉。你对我做的事情已经够糟的了,你对我还能做出什么更糟的事?你就干到底吧。”

“德洛克夫人,我不打算做什么事情。等您把话说完了,我再冒昧说几句。”

按理说,他们现在无须乎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了。可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是这样,而天上的星星也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他们两个。远处的林地沐浴在月光下,这里的宽大的邸宅和那里的狭窄的坟墓一样寂静!是啊,狭窄的坟墓!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注定要把最后这个大秘密同图金霍恩生前的许多秘密埋葬在一起的那个掘墓人和那把铲子在哪里呢?那个掘墓人诞生了没有?那把铲子打造好了没有?在这个夏夜里,在繁星的窥视下,考虑这样的问题是很奇怪的,不过,不考虑这样的问题也许就更奇怪了。

“什么忏悔、后悔,或是什么感触,那我就不多讲了,”德洛克夫人又接着说,“就是我讲了,你也不愿意听。那就算了吧。那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他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是,她轻蔑地摆了摆手,止住了他。

“我要跟你讲的是别的事情,完全是另一回事。我的珠宝都藏在原来的地方。一找就可以找到。我的衣服也是那样。我所有值钱的东西也是那样。请你跟大家说,我带走了一些现钱,可是钱数不多。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穿的是别人的衣服。我出走了,从今以后下落不明。你把这些话告诉大家。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了。”

“对不起,德洛克夫人,”图金霍恩先生无动于衷地说。“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您出走?……”

“对,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的下落。我今天晚上就离开切斯尼山庄。我现在就走。”

图金霍恩先生摇摇头。德洛克夫人站起来;但是,图金霍恩先生只是摇摇头,他的手既没有从椅背上移开,也没有从老式的背心和衬衣的褶边拿下来。

“什么?难道我不应当出走?”

“不应当,德洛克夫人,”他非常镇静地答道。

“难道你不知道,我出走以后,大家就会感到轻松?难道你忘记了这个家庭所受的奇耻大辱,忘了这个奇耻大辱发生在谁身上,由谁造成的?”

“没有忘记,德洛克夫人,一点也没忘记。”

德洛克夫人连理也没有理他,就朝那道门帘走去,手拉着门;这时候,图金霍恩先生说话了,不过浑身上下,纹丝不动,连嗓音也没有提高:

“德洛克夫人,请您赏个脸,听我把话说完,要不然,没等您走到楼梯口,我就敲响警钟,把全家的人叫起来。那时候我就得当着客人、仆人、全家男男女女把事情说出来。”

他制服了她。德洛克夫人犹豫起来,浑身颤抖,困惑地举起手扶着脑袋。这些迹象在别人身上本来是算不了什么的;可是,像图金霍恩先生这样老练的人,看到德洛克夫人稍有迟疑,当然知道这个机会很宝贵。

他马上又说了一遍:“请您赏个脸,听我把话说完,德洛克夫人。”同时还指了指德洛克夫人刚才坐的那把椅子。德洛克夫人犹疑不决,可是图金霍恩先生又指了一遍,德洛克夫人便坐下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幸,德洛克夫人;不过,这不是我造成的,我不想为这一点表示歉意。您很清楚我是累斯特爵士的什么人,我相信您早就料到,我最有可能发现这件事情。”

“先生,”德洛克夫人的眼睛一直望着地面,这会儿说话也没有往上看,“我最好还是走吧。你最好还是不要拦住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对不起,德洛克夫人,我还想跟您说几句话。”

“那我宁可到窗户旁边去听。我坐在这里喘不过气来。”

德洛克夫人往窗口走去的时候,图金霍恩先生很注意地望着她,不觉担起心来,生怕她有了短见,想纵身跳出窗外,碰着屋檐墙角,在下面的石板道跌得粉身碎骨。可是,德洛克夫人站在窗前,什么东西都不靠凭,忧郁地望着窗外的星星——不是上面的星星,而是低低地挂在天边的星星——图金霍恩先生看到她这样,也就放心了。德洛克夫人走过去的时候,图金霍恩先生随着她转过身来,正好站在她后面。

“德洛克夫人,至于要走哪条路,我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在这段时间里,我请求您还像原先那样保守秘密,而我也当然要保守秘密。”

他停了停,可是她没有回答他。

“请原谅,德洛克夫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您是不是在听我说话呢?”

“我在听着。”

“谢谢您。我看得出您的个性很强,我应当知道您是在听我说话。我本来不该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我有一个习惯,每迈出一步都要弄清楚,是不是脚踏实地。在这件不幸的事情里面,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累斯特爵士。”

“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离开他的家呢?”德洛克夫人低声说,仍然很忧郁地望着远处的星星。

“因为需要考虑的是他。德洛克夫人,用不着我说,您也知道累斯特爵士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他对您无疑是很信赖的,您从您作为他夫人的高高的位置上摔下来,比月亮从天上掉下来,还要使他吃惊。”

她的呼吸短促而吃力,可是她站在那里毫不畏缩,就像他在大庭广众中看见她那样。

“我告诉您吧,德洛克夫人,要不是因为我现在掌握了这个情况,那我宁可一个人去徒手拔起切斯尼山庄那棵最古老的大树,也不敢妄想破坏您对累斯特爵士的控制,动摇累斯特爵士对您的信任或信赖。不过,即便是今天,我虽然掌握了这个情况,我也还是犹疑不决。这倒不是因为他会怀疑我的话(就是他也不可能怀疑我的话),而是因为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让他做好精神准备,接受这个打击。”

“连我出走也不能让他有所准备吗?”她问道。“你再想一想。”

“德洛克夫人,您一出走就会使这件事情传播开,夸大一百倍,弄得远远近近都知道。这个家族的名声连一天都保不住。出走的想法,千万要不得。”

他的话沉着而坚定,不容他人分辩。

“当我说唯一需要考虑的是累斯特爵士的时候,我指的是他和家族的名声是一件事情。我无需告诉您,德洛克夫人,”图金霍恩先生说到这里,态度变得非常冷淡,“累斯特爵士和贵族阶层、累斯特爵士和切斯尼山庄、累斯特爵士和他的祖先以及他的世袭财产,是不可分割的。”

“接着说呀!”

“因此,”图金霍恩先生用他那种慢条斯理的态度陈述着他的看法,“我要考虑许多事情。如果可能的话,这桩事情最好不要声张出去。如果累斯特爵士受不了,急得发了疯,或者病得奄奄一息,那怎么能不透露出去呢?如果我明天早上给他这个打击,使他整个人突然变了,那该怎样解释呢?到底是什么事情使他突然变了呢?什么事情使你们两人分开呢?德洛克夫人,这样一来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您不要忘记,这不仅仅影响到您(在这件事情里面,我根本就不考虑您),而且要影响到您的丈夫,德洛克夫人,影响到您的丈夫。”

他的话越说越明显,不过,还是像原先那样平平淡淡,毫无生气。

“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点需要考虑,”他接着说,“累斯特爵士爱您爱到极点。即使他知道了我们两人所知道的事情,他也许还是克服不了他对您的迷恋。我说的是一个极端的情况,不过,情况也许就是如此。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因为这样做比较聪明,对他比较好。我必须全面考虑这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合在一起,又使我很难做出决定。”

她一声不响,站在那里望着窗外的星星。那些星星开始暗淡了,而她也好像被星星的寒光慑住了。

“经验告诉我,”图金霍恩先生说,这时候,他已经把手插在口袋里,正从业务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那样子好像一个机器似的,“经验告诉我,德洛克夫人,大多数我认识的人,要是不结婚就好多了。他们的麻烦事儿,有四分之三是由结婚引起的。累斯特爵士结婚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而且从那时起就一直这样想。这些话就不多说了。我现在必须根据情况办事。在这段时间里,我请求您保守秘密,而我也保守秘密。”

“难道我非得一天一天这样熬下去,听任你摆布不可吗?”她问道,眼睛仍然注视着远处的天空。

“是的,恐怕是得这样,德洛克夫人。”

“你认为我必须这样让人捆在火柱子上受刑吗?”

“我认为,我劝您这样做是必要的。”

“难道我还得呆在这个漂亮的舞台上,扮演那可怜的骗人的角色,等你发出信号,就从那上面摔下来?”她慢慢地说。

“不过,我事先会通知您的,德洛克夫人。我要是不先给您打个招呼,绝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她提出这些问题的时候,好像在背诵着什么,或者说好像在说梦话。

“我们见面的时候,还要像以前那样吗?”

“完全像以前那样,如果您愿意的话。”

“我还要像多年来那样,隐瞒自己的罪过?”

“还要像许多年来那样。我本人是不会提这件事情的,德洛克夫人,不过,我不妨提醒您,您的秘密对您来说,并不比以前更沉重,也不比以前更坏或是更好。当然啦,我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过,我相信,我们彼此间从来就不是推心置腹的。”

她站在那里,像刚才那样凝然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今天晚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嗯,”图金霍恩先生一边轻轻地搓着手,一边有条不紊地答道,“我想知道一下,您是不是同意我的安排,德洛克夫人。”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那很好。由于业务上需要小心从事,我最后想提醒您一下,万一将来有必要在累斯特爵士面前追述这次的会面,那么,在这次会面中,我始终是明确地表明,我所考虑的只是累斯特爵士的感情和荣誉,以及这个家族的名声。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本来也很愿意对夫人的处境作一个更妥善的考虑,可惜情况不允许我这样做。”

“我可以证明你对累斯特爵士的忠诚,先生。”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和之后,她一直凝然不动。但是,她最后还是动了,转身向门口走去,那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生来就是如此,好像习惯就是如此。图金霍恩先生把粗呢门帘拨开,把外面的门也打开,那动作就像昨天他替她开门那样,十年前他就是这样替她开门的;德洛克夫人出去的时候,他还用老式样鞠了一躬。德洛克夫人向黑暗中走去的时候,她那漂亮的眼睛瞥了图金霍恩先生一下,那眼神和往常大不相同,而当她接受他的敬礼时,她微微动了一下,那动作也和往常大不相同。不过,当图金霍恩先生独自一人在沉思的时候,他觉得那个女人刚才确实用了很大的力量克制住自己。

如果他看见那个女人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仰着脸,头发乱蓬蓬的,两手在脑后十指交叉,好像非常痛苦似的扭动着身子,那么,他一定会更加相信他刚才的想法。如果他看见那个女人这样走来走去,走了几个钟头,不知道疲劳,不停下来歇一歇,而鬼道上的脚步声也跟着出现,那么,他一定会更加相信他刚才的想法。但是,图金霍恩先生关上了窗户,拉上了窗帘,免得夜里的冷空气进来,然后就上床睡觉了。当繁星消逝,东方发白的时候,微弱的曙光透进塔楼这个房间,照着他那非常苍老的脸,他那样子真好像掘墓人和那铲子已经接到了任务,马上就要动手挖起来。

同样微弱的曙光也照着累斯特爵士,他正放下架子,做着贵人的梦,原谅这个幡然悔悟的国家;曙光也照着那些本家兄弟,他们正要出任各种不同的公职——主要是接受薪俸;曙光也照着贞洁的伏龙妮亚,她正要把五万英镑的嫁妆带去给一个可怕的老将军,那将军装着一口假牙,仿佛是钢琴上排满的琴键,很早以来在巴斯就受人尊敬,而在其他地方,则叫人讨厌。曙光已照进了屋顶高处的阁楼,也照进了庭院里和马厩上的下房,那里野心不大的人们正在做着美梦,例如:在看守人的小屋里寻欢作乐,同威尔或萨利结成终身伴侣等等。明亮的太阳升起来了,万物也跟着动起来——许多像威尔和萨利这样的人起床了,潜藏在地里的潮气升起来了,低垂的叶子和花朵挺起来了,飞禽、走兽和爬虫也都动起来了;园丁起来打扫露珠点点的草坪,用滚子辗过以后,在身后留下一片嫩绿色的天鹅绒;大厨房的炊烟袅袅而起,直上青空。最后,在睡着了的图金霍恩先生的头顶上,一面旗子在屋顶上升起,向人们宣告累斯特爵士和德洛克夫人都在他们的幸福的家庭里;林肯郡的邸宅正殷勤地招待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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