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清新且寒凉,有薄薄的一层湿气,但这是海洋所渲染出的咸咸湿气,让闻见的这两名男子精神为之一振。此时,太阳仍低低地伏在东边,吹拂过海面的晨风驱散了阴灰的夜雾,擦拭出洁白的卷云和亮丽的晴空。

埃勒里·奎因,大自然的坚定爱好者,深吸一口气,要来自他这辆杜森伯格车后头的那些低鸣的车声闪一旁去;而因为他同时也是个实际之人,那从水泥公路远远传来已成强弩之末的微弱车声,他感觉听来也还是别有风味。两样都是好的,他叹了口气。背后的公路是一条直道,在晨间的清新空气中宛如一条数英里长的精巧浅灰丝带。

他瞅着他的伙伴,一名银发老绅士,两条长腿交叠于前,沉静的灰色眼睛深沉且极有内涵地闪烁着,如同丝绒上的珍稀宝石。麦克林法官已七十六岁了,但他认真地吸着这咸咸的和风如同初生婴儿呼吸着第一口空气一般。

“累吗?”埃勒里在引擎声中关切地问道。

“和你一样,精神好得很。”法官回嘴,“海洋,这美丽的海洋……埃勒里,我觉得自己返老还童了。”

“唉,年岁大了,我每回长途开车最容易感觉岁月的沉沉重量,但今早这个风实在有些神奇之效,我们一定快到了,是不是,法官?”

“不远了,赫耳墨斯[赫耳墨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并为掌管疆界、道路、商业以及科学发明、辩才、幸运、灵巧之神,也是盗贼、赌徒的保护神。],继续前进吧。”说完,老绅士伸直他那满是皱纹的脖子,昂然地以他豪壮的男中音唱起歌来,和汽车引擎一较长短。这首歌和水手有关,埃勒里不禁莞尔,这老小子看来比年轻小伙子还精力旺盛。埃勒里把注意力拉回到公路上,踩油门的脚也稍稍用力了点。

埃勒里·奎因先生的这个夏天,要不就成天无所事事,要不就事情一来,又得没日没夜地忙,就这么一松一紧地连着来,以致他绝少有机会找到一两星期以上的完整时间到海滨住住——他最爱海了——更别说正式的度假了。整个暑季的最精华时光,他被困在纽约市里为一个头痛无比的谋杀案[这是埃勒里所调查过的最不寻常的案子之一,新闻界称之为“受伤的蒂罗尔人之案”,案子的进一步详情无法再次详述,据我所知,这是极少数让埃勒里无计可施的案子,至今仍高悬不破。]拼搏,而这案子,说实在的,他还未能顺利解决,到劳动节之后,埃勒里发现自己不可抑止地疯狂想念那一大片起伏的广阔咸水和咸水边的裸露身体,一定得在秋天降临之前去一趟。也许,他办案的不顺利更让他心神不宁。

总而言之,在他看到他父亲一头栽在中央大道的职务中忙个不休,而所有的友人各忙各的,无暇顾及到他,于是,在听到麦克林法官那里捎来的信息之后,他决定丢开这一切,只身去度假。

麦克林法官是埃勒里父亲的一名终身挚友,事实上,奎因警官的早期警探生涯中,麦克林法官一直是他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在一般的法律人士之中,鲜有人如他这样,坚信真相即是美,美即是真相。他把他一生忙碌的最精华时光全奉献于守护正义的法庭,在审案中,他获取了达观幽默的人生态度、适度的财富以及全国性的名声。由于身为鳏夫且膝下未有子女,他视年轻的埃勒里如己出,费心替埃勒里挑选大学并安排课程,并在老探长不知如何担负起父亲责任时,伴着埃勒里穿过青春期的踉跄岁月,且在埃勒里逻辑学思维的进展过程中给予不可或缺的助力。如今年过七十之后,老绅士业已从法庭的审讯席上退下来好些年了,他以和缓平静的旅游来度过这段空闲时日。对埃勒里而言,尽管年纪悬殊,但法官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的死党,他的同志。

然而,法官正式从公业领域退休之后,他们的见面机会反倒巨幅减少。上一回两人碰面已是整整一年前的事了,因此,这一回能在毫无预期、纯属偶然的情况下,再次接到“梭伦”——埃勒里惯常深情地以古雅典立法者的名字称呼他——的信息,委实更有一番久违的惊喜,更何况,他再不可能找到更有意思的度假伙伴了。

法官是从田纳西某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打电报联络上他的——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刻,法官仍顽强地把自己一身庄严的老骨头置于该地,以“研究当地居民及其风土人情”——约他在中点某地碰面,再结伴前往海边,然后在那儿住一整月。该电报让埃勒里欢呼出声,他草草收拾了行李,对迪居纳和他老爸咧嘴说声再见,跨上他“亲爱的罗西南特”——一匹唐吉诃德式的有轮子机器的瘦马,它在很早以前曾是一款出名的跑车——就开开心心上路了。两人在约好的地点碰了面,拥抱,像女人般唠唠叨叨一整个小时,再郑重其事地讨论到底是找个地方度过这个晚上——他们碰面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分——还是即刻动身,追随此时此刻这种神圣而不可预知的召唤。最终,四点十五分,他们和满脸疑惑表情的旅店老板清了账,完全不顾两人皆一夜未合眼,跳上埃勒里那辆杜森伯格,在法官雄浑的男中音歌声中昂然前进。

“还有,”在解决了这个最重要的争端,并偿还了一整年没谈话的旧债后,埃勒里问,“我们的世外桃源究竟何在?我只知道得一路往前,如果能有进一步了解的话,那我将更感愉快。”

“知道西班牙角吗?”

“不很清楚,听说过而已。”

“哦,”法官说,“我们就是要去那儿,更准确地说,不是西班牙角,而是最紧临着岬角的一处可爱的小天地,距威兰德公园十英里,离马滕斯则约五十英里左右,就在州际高速公路旁。”

“你该不会是去拜访某人吧?”埃勒里骇然问道,“带着你青春岁月的满怀热情,这太像你的一贯作风了,完全没通知主人,贸然就闯了过去。”

“而且恶客上门,谁也赶不走。”法官笑了起来,“但这回不是,不是这样,我认识个人,他有间海滨小屋就在西班牙角旁——离海只有几米,不奢华,但非常舒适。这次是标准的消暑之旅——那间小屋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听起来怪诱人的。”

“不信等到了后你自己看。去年我跟他租下这幢小屋——但去年我人在挪威没办法来,因此今年春季时我就想到了,写信到他纽约的办公室,我们简单完成交易,于是我就来啦。我一直租用到今年十月中旬为止,可想而知,我们将会有个美好而过瘾无比的海钓假期。”

“海钓?”埃勒里呻吟起来,“你可真是名符其实的图特先生,海钓只让我想到烤人皮、刺眼睛之类,我可是连个——连个船锚都没带来。其他人真的会钓鱼吗?”

“钓啊,而且我们也要钓,我会让你很快钓上瘾的。在船屋中,有一艘非常棒的小艇,这正是我之所以这么喜欢那里的主要原因之一。别担心装备,我已写了信给我市里的管家,所需要的鱼杆、钓线、卷轮、鱼钩等等全部在下星期一送到我们手上,用特快专递。”

“我只希望,”埃勒里幽幽地说,“这班送货的车子出事。”

“乌鸦嘴!事实上,我们整整早到一天,依我和瓦林的协定——”

“和谁的协定?”

“荷里斯·瓦林,拥有那地方的老小子,理论上我的租约应该从星期一才开始,但我想早一天应该没什么关系。”

“没机会临时通知到他,是吧?我觉得这很像某种不太寻常的假扣押请求。”

“根本不像,他春天时写过信给我,说他今年夏天并不打算到海滨小屋来住——八月到九月这段期间,他计划留在欧洲。”

“你跟他非常熟吗?”

“倒不怎么熟,事实上,只通过信而已!当时也是为了海滨小屋的事,三年前。”

“我猜,应该雇人清理这间小屋了吧?”

麦克林的灰眼珠眨着,这对眼珠看来非常非常年轻。

“哦,那当然!一个留着两个鬓角的古板仆役长,还有个仆人专门负责刷亮我们的靴子,由诚信的伯特伦·伍斯特暨吉夫斯公司安排推荐,我亲爱的年轻克罗伊斯王,你认为我们要去的是什么样一种所在?那只是一间小小的木屋罢了,除非我们能在那附近一带找到个能干的女士帮忙,否则,我们便只能自己动手清扫、购物并且下厨,你也知道,我的烹饪手艺只能称之为平平。”

埃勒里看来颇困惑:“恐怕我的烹饪才华只限于把人家和好的面粉烘成小甜饼,煮煮咖啡,了不起再加上西班牙煎蛋卷而已。你当然有屋子钥匙,对不对?”

“瓦林说他留了钥匙,”法官庄严地回答,“埋一尺深,由小屋最北端角落划道对角线过来两步的位置。这个人可真有幽默感,我亲爱的孩子,这可是个诚实干净的乡间小地方,我在此地居留期间,所碰到最接近犯罪的事情是,老哈里·斯戴宾,这家伙在主公路旁开了家加油站兼卖些饮料点心之类,卖我一个火腿三明治要了三毛五,该死,孩子,这里没有人费心锁门。”

“就快到了。”法官再次强调,附带一声渴切的叹息,在车子登上公路的小丘顶上时,他眯起眼睛透过挡风玻璃认真朝前看。

“而且正是时候,”埃勒里大喊,“我觉得有点饿了,是否该埋锅造饭了?可别告诉我,你那个古怪的屋主还为我们囤积了一堆罐头食物在屋里!”

“老天,”老绅士呻吟着,“我完全忘了这回事了,我们得在瓦依停一下——就在我们去西班牙角路上稍前不远,靠北两英里处——补充点粮食。那儿,你看,就在那儿,前面不远,我希望我们能找到个小吃店或商店已开门营业,现在最多才清晨七点钟。”

运气真好得不得了,他们发现有个哈欠连天的老板,正站在他的店门口把运到的新鲜蔬菜卸下来。埃勒里手捧一大堆珍贵的食物安全返航,步履蹒跚地回到车旁。当然,有关该由谁付账一事又再次引发一场争执,解决的方式是由法官以有关身为主人的不成文宪章所赋予的权力为题,发表一份极其郑重庄严的演说,并据此断然下令才消除了争端。然后,两人把顺利补充的粮食收到折叠式车椅底下的置物处,继续未完的行程。这会儿,法官的歌声已改为《拔锚前航》了。

不过三分钟光景,他们便正式到达西班牙角了,埃勒里把车速减下来,欣赏起这块高耸的巨崖。通过造物者的突发奇想,它在触目所及的这一片低平的海滨乡间景物中鬼魅地升起,傲然而立。此刻,它静静躺卧在朝阳之下,是一个睡着的巨人。高平的岬顶几乎寸草不生,只有边缘处可看到覆盖着几点树丛。

“漂亮,不是吗?”法官开心地吼着,“这么着,埃勒里,我们在这儿停一下,停到对面加油站那里去,我想和我的老友哈里·斯戴宾打个招呼——那个剪径土匪!”

“我猜这方诱人的奇崖,”埃勒里嘟嚷着,把杜森伯格转上那个有着红色油泵为其标志的希腊式雕柱建筑前的石子路上,“不会是公共财物吧?不太可能是,我们这些百万富豪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私人的,完完全全私人的,”麦克林法官大笑起来,“咦?哈里人呢?首先,要从陆路到西班牙角只有这一条路,那就是从公路到此地转上支线过去。”

埃勒里看见这道支线入口处有两方巨大石柱守护着,由此深入公园一头翁郁的树木里。

“公园那一带路较窄,两旁是倒刺铁丝围的高篱,你要通过公园,那就非得穿过这段地峡不可——路的宽度仅容两辆车交错。这段路基本上很低平,只有西班牙角如此拔高起来,这条路便只能绕道,它通往岬边的海滨。你看看那岩壁形成的断崖,岬角的四边全是这光景,你有兴趣爬上去吗?……其次,这岬角是沃尔特·戈弗雷的财产。”法官以一种冷酷的语调作为此段话的断然结尾,仿佛光这个名字就足供解释一切。

“戈弗雷?”埃勒里皱起眉头,“华尔街那个戈弗雷,是吗?”

“没错,那条声名卓著的大道上的——哦——狼族一员,”麦克林法官低声说,“独一无二,如假包换的华尔街一员。我知道,在西班牙角这方神圣巨崖之上有少数活人住着,但它的拥有者自己不包括在内。在我来此地时,我甚少走进其方圆一箭之遥范围以内,更别说涉足其中,不,我根本不想和他们教亲睦邻一番!”

“戈弗雷此人不相信牧歌之美吗?”

“他不,事实上,在我和瓦林你来我往的喋喋通信过程中,他也曾提到我刚刚说过的那番话,他从未走近戈弗雷的——呃——宫殿之中,天知道他当戈弗雷的邻居有多少年了。”

“也许,”埃勒里露齿一笑,“你和你的地主两人自己太高傲了。”

“哦,这绝对是事实,从某种意义而言,一个正直的法官本来就不可能太受欢迎,你知道——”

“好了好了,又要搬出你那一堆想当年了。”

“不是要说那些,完全不是。我要讲的只是一个像戈弗雷那样的人,想在极短时间之内从华尔街捞到一大笔财富,其实很不可能,除非他游走于法律之外。我对此人本身是一无了解,但对于人类天性之中形形色色可堪质疑之处,我可是所知甚详。根据我所听说过的,戈弗雷是个怪人,但有个好女儿,几年前的夏天有一回她和一名年轻的金发男子泛舟,我们有机会成了好朋友,尽管她身边那小伙子一直摆各种脸色给我们看……哦,来了,哈里,你这老小子,居然还穿着泳衣!”

法官从杜森伯格里跳出去,眉飞色舞地跑过去,紧紧握住一个满脸红光、有着啤酒肚的中年小个子男人的手,此人身着烈火般红的泳衣,脚下随意穿着一双橡胶拖鞋,刚从他房里办公室出来,适应天光地眨着眼,他那肥厚而红润的脖子上围着条长绒毛浴巾。

“麦克林法官,”斯戴宾也紧握着法官的手,脖子上的浴巾掉了下来,跟着,他的大嘴从左耳咧到右耳,用力捏着老人的手,“我已望穿秋水了。每年这个时候您一定会来,可去年九月您去哪里了?这些时日好吗,先生?”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哈里,去年我人在国外。安妮好吗?”

斯戴宾哀伤地摇着他那子弹形脑袋说:“病倒在床上,坐骨神经问题。”

埃勒里猜想,他们所言这位不幸的安妮,应该就是幸运的斯戴宾太太。

“啧啧,年纪轻轻!请代我致上问候和关怀。哈里,来和埃勒里·奎因先生握个手,他是我一位忘年挚友,”埃勒里恭敬地和对方握手,湿湿的一只手,“我们要在瓦林那儿住上一个月,对了,瓦林人没来是不是?”

“法官,夏天开始后就没见到他。”

“看得出来你刚刚游过泳,不觉得垂着你那个到膝盖的胖肚皮,站在人来人往的公路旁是丢脸的事吗,你这神所遗弃的老小子?”

斯戴宾羞怯地一笑:“呃,先生,我想我是太急着出来见您了,但这里每个人全都这样,我也喜欢大清早先去泡一下,海水浴场每天最妙的时光就是这时候。”

“是不是我们背后大约一英里那个海滩呢?”埃勒里问。

“是的,奎因先生,另一边还有一个——在瓦林先生小屋再过去点,你们要去的地方。”

“这么说往前这段路一定非常有意思,”埃勒里思索着说,“尤其在炎热夏日的午后,一路上尽是穿泳装的美丽女孩——再仔细想想适合这种季节是何种泳装……”

“你这小兔崽子,”法官笑骂起来,“说真的,我记得前年夏天此时一些老古板还向当局抗议过,说老是有人几近裸露地穿泳装招摇路上,因此你知道,本地特别明文规定,允许人们穿着泳装在路上行走。对了,哈里,后来有什么情况发生吗?”

“什么也没有,法官,”斯戴宾笑着说,“我们全依法行事。”

“其实之所以引发如此争议,都是这些食古不化者的妒忌心理,怎么可能游泳而——”

“这对你可是个好教训,”埃勒里板着脸说,“如此,我就不必费神出海把你的尸体从海底钓上来了,就像六年前我在缅因州被迫做的事一样。我坚信,对一个已七十好几的老人而言,除了正常陆地之外,他应该懂得如何让自己适应于形形色色的不同环境。”

“谈到钓鱼,”法官红通着脸急急地问,“哈里,今年钓况如何?鱼吃饵吗?”

“大咬,法官,我听到的全这样,我也准备出发去扯他几杆了,好啊,好极了,您看来真的有备而来了,连食物似乎都囤积齐了,任何时候,您知道——”

“你再也没法子趁火打劫,一个火腿三明治勒索我三毛五了,”法官冷冷答道,“我再也不可能——”

一辆土黄色汽车这时候从公路呼啸而过,似乎其事甚急地赶着路。汽车前门处漆一排金字,但车速太快了,来不及看清写的是什么。突然,车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音倏然左转,然后标枪般从两块巨大石柱之间射向西班牙角,瞬间隐没在公园那头浓密的树丛之中。

“这是,”埃勒里问,“我们这个伟大荣光之地的惯常开车方式吗?斯戴宾先生。”

加油站老板抓抓脑袋:“一般人大概不敢这么开,但那是警察。”

“警察?”法官和埃勒里宛如合唱。

“郡警的车子,”斯戴宾自己似乎也颇困惑,“在十五分钟内,这是我所看到冲往岬角的第二辆了,一定出了什么事。”

三人静下来斜眼看向穿入公园的那道浓荫之路,但他们没听见什么,天空仍亮蓝如洗,太阳又升高了些,也热了些,咸咸的海风多了一丝蒸腾之味。

“警察,噢?”麦克林法官思索着说,他的鼻翼颤动着。

埃勒里有点惊恐地拍拍法官手臂:“呃,法官,老天垂怜,我们是就此打住还是决定涉入?你该不会打算介入某人的私事之中吧,我相信?”

老人叹口气:“我想不会,只是,我理所当然认为你会觉得——”

“没事没事,”埃勒里铁石心肠地打断他说,“和我无关,我才刚尝足了苦头,亲爱的梭伦,而且我敢向你保证,这些日子来我受够了,此刻,我所需要的一切纯粹是动物性的:游泳,一大盘炒蛋,然后睡个懒觉。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斯戴宾先生。”

“彼此,彼此,”斯戴宾吓了一跳,他太专心凝视着通向西班牙角的路那一头了,“很高兴认识你,奎因先生。哦,对了,法官,您应该会要个人打理屋子吧?”

“当然需要,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如果安妮她好起来的话——”斯戴宾沉吟着,“噢,法官,我一时想不起手边有谁,但我会帮您留意,也许安妮知道有谁可以。”

“我相信她帮得上忙,稍后见了,哈里。”法官说着上了杜森伯格,不知怎地大家都忽然有点心情沉重。法官耷拉着脸,斯戴宾很不安,埃勒里仿佛有意躲开什么似地发动起车子,两人重新上路,灰发的加油站矮小老板目送他们离去。

打从加油站开来的这段短短行程里,两人各自陷入沉思。在法官简单的指引下,埃勒里左转上了通往瓦林小屋和海滨的支线,很快,他们就进入飒然的公园浓绿之中。

“哦,”好半晌埃勒里先开口,“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尽管又饿、又渴且疲惫不堪,但我心情却不断好起来。”

“嗯?”法官有些回不过神来,“哦,是的,这真的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埃勒里。”

“你那样子,”埃勒里不客气地评论,“可不怎么像你喜欢这地方。”

“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法官昂然而庄严地抬起他那瘦骨嶙峋的脑袋,“我感觉像年轻了十岁一般,继续前进,孩子,我们很快就出公园了,打这儿起一直走就可以了。”

他们果然开进了亮丽的阳光之中,眼前的海滩、蓝汪汪的海水和天空全缀点着碎碎的金光。西班牙角的岩壁沉静且傲岸地从他们左手边拔起,掠过。

“真让人动容。”埃勒里喃喃着,减了车速。

“哦,的确,好啦,到了,埃勒里,看到前面那一丛小屋没有,我们右手边从这里开始的围篱是隔开游客的,围篱另一边就是公共海水浴场,想不透为什么瓦林会选在这么靠公共浴场之地盖这小木屋,但说归说,我认为我们不会遭到什么打扰,这里的人很规矩。”他忽然住了嘴,聪明且灵动无比的眼睛眨了起来,人也跟着前移了点,“埃勒里,”他的语气尖厉起来,“瓦林小屋前是真的停了辆车,还是我老眼昏花?”

“那是辆车,没错,如假包换,”埃勒里说,“我猜那可能是瓦林先生的,他留下来给你开。尽管这样的猜测并不充分,但我认为一定没错,很诡异,是吧?”

“不太可能是瓦林的,”法官喃喃着,“我确定他此刻人在欧洲,此外,他的车子最小的一辆也至少是派克车,而这个看来是亨利·福特有条不紊的错误成果之一。开过去,孩子!”

杜森伯格轻巧地滑进去,停在瓦林小屋车道尽头的那辆老爷车后面,就在小木屋旁。埃勒里灵活地跳上石子地,走近那辆诡异停着的车,他的双眼机警地查看着;法官身子有点僵地跟着下了车,嘴巴抿成薄薄的直线。

两人一起查看该车,车里没什么奇异之处,没人,也没物品,点火装置上的钥匙仍插着,仪表板上一道小链子挂的小东西空荡荡地悬在那儿。

“车灯还开着,”埃勒里低声说,但他们伸手去按开关时却发现已不亮了,“嗯,电耗光了,可能是整夜这么开着。好啦好啦,一个有趣的小小之谜,梁上小贼,你想是吗?”他伸手去开车子前门,法官抓住他手臂阻止了他。

“不该这样。”法官平静地说。

“老天,为什么不行?”

“天知道,我是指纹的坚定信仰者。”

“哼,你一定是被刚刚那辆没命赶路的小警车给弄得疑神疑鬼了,”但埃勒里也因此没再伸手碰车门把手,“好吧,那我们还等什么?让我们——呃——动手挖出瓦林特别为你埋的那把罗曼蒂克钥匙,忙我们自己的事吧,我可累坏了。”

他们绕过车子,缓步走向木屋,却又忽然停了脚。

门半开在那儿,而且悬空晃荡的门板看得出刚刚被人破坏过,门内则阴森的无声无息。

两人不解地对看一眼,刹那间全换成警觉的眼神。埃勒里无声地溜回杜森伯格车,翻找了会儿,拿出一支沉重的扳手,再无声走回来,示意法官躲一旁,一个箭步跃向门旁,再一大脚瑞开,扳手高举,跨过了门槛。

老绅士紧闭着嘴,快步跟进去。

他发现埃勒里就停在这扇毁损的屋门内侧,看向屋内地板一角,前窗底下那一角。跟着,埃勒里再次一屏呼吸,高举扳手,冲进了卧房,又一会儿,他重播一样又突袭了厨房一次。

“运气不佳,”他喘着气,走回来,扳手一扔,“如何,法官?”

麦克林法官瘦骨嶙峋的膝盖跪在水泥地板上,该处有把椅子翻倒过来,一个女孩躺在椅子中,双手双脚被绳子紧紧捆在椅子上,她的脑袋平摆着,显然撞到过地板,右侧太阳穴那儿有一抹干掉的血迹。她仍在昏厥状态。

“好啦!”法官平稳地说,“又有麻烦事自动找上我们来了,埃勒里,这就是罗莎·戈弗雷,西班牙角那名强盗贵族的千金女儿。”

她紧闭的眼睛底下有紫色阴影,头发也蓬松了,滚翻在地板上的脸有如黑绸,看来,她是整个人累垮了。

“可怜的孩子,”麦克林法官低声说着,“感谢老天,她的呼吸很正常,埃勒里,让我们把她从这残酷的地方移走吧。”

埃勒里用铅笔刀割开绑她的绳子,两人合力抬起她软软的身子,移到卧房里放在床上。埃勒里从厨房弄来凉水,擦脸时她开始微微呻吟起来。太阳穴那里的伤口很轻微,只是擦破皮罢了,很明显,她本来是坐在窗边那把绑她的椅子上,因为疲惫和松弛下来,以及某种瞬间的动作,导致椅子翻倒,她也因此跌倒,太阳穴摔到坚硬的水泥地上。

“我很欣赏那位强盗贵族女儿的品味,”埃勒里轻声说,“非常漂亮的小妞,我毫无异议。”他热心地检查她毫无知觉的双手,绳子的勒痕很深。

“可怜的孩子,”法官又重复了一次,帮她把太阳穴的血疤擦去,她激灵灵一颤并再次呻吟出声,跟着她眼睑一阵眨动,埃勒里走到一旁,找出个医药箱,拿来一小瓶碘酒。消毒时的刺痛让她喟叹出声,同时一刹那间,她眼睛惊恐地张大了。

“别怕别怕,亲爱的,”法官安慰她,“你不用再害怕了,你眼前的全是朋友,我是麦克林法官——你还记得两年前吗?麦克林法官。放松下来,孩子,你只是经历了一场不幸的事而已。”

“麦克林法官!”她急喘着气,想坐起来,却呻吟一声倒了回去,但此刻她的湛蓝眼睛中已不再惊恐了,“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他们有——他们找到戴维了吗?”

“戴维?”

“我舅舅,戴维·库马!他没——别告诉我他已经死……”她手掩着自己的嘴,瞪着眼前的两人。

“我们完全不清楚情况,亲爱的,”法官温柔地说,边拍着她另一只手,“你看,我们才刚到此地,发现你被绑在起居室那里的椅子上。先放松下来,戈弗雷小姐,我们会马上通知你的父亲和母亲——”

“你们不知道!”她哭了出来,随即忍住,“这里是瓦林小屋吗?”

“是的。”老人回答,有些惊讶。

她看向窗外,阳光斜斜照上地板:“现在是早上了!我一整夜都在这里,最可怕的事发生了。”说到这里,她又咬住下唇,瞥了埃勒里一眼,“这没——麦克林法官,他是谁?”

“我的一位非常亲密的忘年挚友,”法官急急地说,“请容我跟你介绍埃勒里·奎因先生,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出名的侦探,如果说有什么棘手的事发生——”

“侦探,”她带点嘲讽地复述一次,“我怕已经来不及了,”她靠回枕头,闭上眼,“我把整件事讲给你听吧,奎因先生,天知道这怎么回事——”她又不自觉发起抖来,睁开她的湛蓝眼睛,开始讲起这名古怪巨汉的全部经过。

两人擎着眉头沉默且认真地听着。她讲得非常清楚,非常仔细,只除了巨汉出现之前她和她舅舅在露台的那段对话。她讲完时两人呆呆地对看着,埃勒里叹口气,走出了卧房。

他再次回到卧房时,这个苗条黝黑的女孩两脚放在地板上,以一种心不在焉的茫然神色收拾自己。她已抚平了身上棉衣的褶皱,正拨弄着松乱的头发,但埃勒里前脚才踏进来,她就急急地站了起来问:“怎么样,奎因先生?”

“戈弗雷小姐,外头找不到什么和你刚刚所说的相关事物,”埃勒里微弱地说着,边递给她一根烟。罗莎拒绝了,埃勒里自己点了,心不在焉地抽着,法官没抽烟,“小艇被开走了,没留下你舅舅和那名绑架他的巨汉的任何可追索迹象,惟一可成为线索的是那辆车,现在还停在外头,但我不相信我们能在这上头找到多少东西。”

“也许车子是偷来的,”法官低声说,“如果这辆车可追得到绑架者,那他绝不会丢在这里。”

“但那个人他那么——那么笨,”罗莎叫着,“他哪可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

“我同意,”埃勒里露出个抱歉的笑容,“他不可能多精明,如果你告诉我们的没错的话。这实在是桩诡异的事,戈弗雷小姐,应该说几近不可思议。”

“这么一种身材的怪物——”法官的鼻翼再次翕动起来,“他应该很容易被辨识出来才是,还有那个黑眼罩——”

“那可能是伪装的,尽管我看不出……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他打的那通电话,戈弗雷小姐,关于接电话那人,你确定你一点线索也无法给我们吗?”

“哦,我真希望我可以。”她激动地喘气,绞着双手。

“嗯,我想事情应该很清楚了,”埃勒里在房里踱着步,忽然一个转身,眉头跟着一收。“这个大而笨的家伙是某人雇来绑架你那位约翰·马可先生的,看来马可先生走了运了,很可能是因为没照片,对马可的样子仅凭描述的关系。戈弗雷小姐我问你,马可到你家晚餐,通常都穿白衣服吗?”

“是的,哦,没错。”

“那你舅舅实在太倒霉了,照你所说的,他的身高体形和马可相近,昨天晚上也一样穿白的,于是就这么错认之下很无辜地成为被害者。对了,戈弗雷小姐——你原谅我的冒昧,我确信——你晚餐后有和马可先生散步聊天的习惯——在你所讲的那露台一带,是吗?”

她垂下眼睑说:“是的。”

埃勒里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显然在这场鬼使神差的悲剧性错误中,你也贡献了一己之力。这个怪人出现,对自己的认定坚定不疑,拒绝相信你舅舅不是马可,你的在场更加深了这个误会。那通电话的重要性则无以伦比,因为它清楚说明攻击你们的这名巨汉的受雇真相;同样清楚的是,从这个小木屋打电话回报进行结果也是早就设定好的。此处的确是作案的理想地点,四下无人,而且船屋里还有现成一艘小艇可资利用。这名巨汉仅仅是某人的执行工具罢了。”

“但这个和他通电话的人可能是谁呢?”法官冷静地问。

埃勒里一耸肩:“如果我们知道那就——”

三人沉默了下来,脑中浮起的皆是同一件事:本地的电话,就在西班牙角这一带的附近某个住家……

“那你,”罗莎胆怯地问,“你认为他们——他们会怎么处理戴维?”

法官不忍地避开脸,埃勒里体贴地说:“我不能无视于如此自明的真理,戈弗雷小姐,根据你告诉我们的,这大块头在电话里曾说到‘马可不会再烦到你了’这类的话,我很怀疑这是有计划的犯罪而不是单纯绑人而已。戈弗雷小姐,恐怕我无法顾虑到你的感受,依这位犯罪者所讲过的话听起来,不像个绑架,而极残酷的是——终结。”

罗莎闻言垂下了眼帘,仿佛使劲地把什么咽了下去,她灰白的脸上的神情令人不忍目睹。

“事情恐怕就是这样,我亲爱的。”法官低声说。

“不过呢,”埃勒里换了种较轻松的声调继续说,“我们没必要在这里先臆测,什么事都有可能,也天天都发生,不管怎样,这整个案子是警方的正常职责,你知道他们已到西班牙角来了,戈弗雷小姐。”

“他们——来啦?”

“不久前,就有两辆警车开到此地来了,”埃勒里看着手上的香烟,“就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在这里疑神疑鬼反而可能增加麻烦。不管那大家伙打电话的对象是何方神圣,很显然,戈弗雷小姐,那人是希望在你可能遭到任何伤害之前,确定你已安然被释放,这是你提到的那名巨人歌利亚[歌利亚:基督教《圣经·旧约》的《撒母耳记(上)》中记载的非利士巨人,为大卫所杀。]在电话中说的话。现在,我有点担心我们耽搁时间了。”他摇摇头,“第二个想法,也许不成立,极可能这名藏在这桩肮脏活儿背后见不得人的家伙,现在已发觉他雇用的笨蛋抓错人了,这会让他躲得更隐秘……”说着,埃勒里走到一扇窗子旁,打开它,猛然把手上的烟弹了出去,“你不觉得,戈弗雷小姐,你该通知你母亲你安全无恙吗?她必然急坏了。”

“哦……妈妈,”罗莎喃喃说着,抬起她憔悴的双眼,“我——我全忘了,对,我得赶快打电话回家。”

法官走到她前面,投给埃勒里一个警告的眼神:“我亲爱的,让奎因先生来打,你最好还是再躺下来休息。”她听话地乖乖再躺回床上,但嘴角仍止不住地抽搐着。

埃勒里走到起居室,关上连通卧房的门。他们可听见拨电话的声音,然后是他低沉的讲话声。老人和女孩都没开口,一会儿门被拉开,埃勒里回来,瘦削的脸上神色古怪。

“哦——戴维他——”罗莎声音整个变了。

“没事,你舅舅还没消息,戈弗雷小姐,”埃勒里缓缓地说,“当然,有人急着知道你和戴维·库马的消息,接我电话的是本地的一名绅士,名叫墨莱——郡警调查部门的墨莱探长,你知道。”埃勒里停嘴,显然不太愿意说下去。

“没消息。”她空洞地喃喃一声,眼睛垂下来盯着地板。

“墨莱?”法官粗声地说,“我认得他,好人一个,两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聊过几句。”

“你妈妈马上会派辆车来,”埃勒里接着说,他眼睛牢牢看着女孩,仿佛什么事让他很困惑,或难以启齿,“一辆警车……还有,似乎你们家有一位客人,戈弗雷小姐,举止很诡异,才几分钟之前,他偷了令尊一辆车,落荒离开西班牙角,好像整个地狱的全部恶鬼追着他一般。在我打电话前一刻墨莱才接获报告,两名摩托车骑警已追上去了。”

她的前额用力皱着,好像不这样听不到似地:“他?”

“一个年轻人,名叫厄尔·柯特。”

她惊讶地睁大眼,法官看起来也很不安:“厄尔?”

“我亲爱的,他不就是两年前跟你一起泛舟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吗?”

“是啊是啊,厄尔……不可能的,不——他不会——”

“这场混乱看来还在持续增加之中,”埃勒里说,跟着他语气一紧,“依我看,某些事比柯特先生的逃之夭夭还紧急,也比戈弗雷小姐和库马先生的绑架还紧急,法官。”

老绅士嘴巴一抿:“你是说——”

“我相信戈弗雷小姐应该知道,而且理论上她应该已经知道好一阵子了。”

这位黝黑的女孩有点惊讶也有点困惑地抬头看他,她不懂埃勒里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呃——”她不知语从何起。

埃勒里张嘴欲说,却又立即闭上,三人吃惊地转过身。

一辆马力十足的车子,依它的隆隆引擎声可听得出来,向着小木屋飞驰而来。在他们进一步反应之前,他们又听见吱的刹车声,砰的摔门声,以及石子地上的急促脚步声——然后,出现了一名高大强壮的年轻男子,一头蓬乱金发,皮肤晒成深褐色,腿上臂上肌肉嶙峋。

他顺手关上身后的门,半裸的背靠在门板上,眼睛一直牢牢锁住罗莎,仿佛要确定她完整无恙,然后对着埃勒里咆哮起来:“好吧,你们两个土匪,讲啊,你们打算怎样?还有戴维·库马,人呢?”

“厄尔,你少神经,”罗莎插嘴,脸色平复了下来,“你不记得两年前那位麦克林法官吗?还有这一位是奎因先生,法官的朋友,他们今天早上才到小木屋来,发现了我,厄尔,你别傻瓜一样光站在那里!到底怎么啦?”

年轻人又看了两人一眼,但这回羞怯下来,脖子都红了:“我——我很抱歉,”他嗫嚅着,“我不知道——罗莎,你真没事,是吗?”他冲到床边,单膝跪地,紧抓着她的手。

她甩开他的手说:“我非常好,谢谢你。我昨晚最需要你时,你人在哪里?在我——在戴维舅舅和我被个独眼的可怕怪物绑架时,你在哪里?”她有些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绑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哦——我不知道,我认为——”

埃勒里温柔地看着柯特:“柯特先生,我很奇怪我没听到追赶你的警察的任何动静,我才刚和西班牙角的墨莱探长谈过,他告诉我,已派了两名骑警在你后头追赶。”

年轻人站了起来,但仍满脸大惑不解之色:“我甩开他们,把车转到路旁小路……他们没发觉,直直往前去了,但——”

“那么,”麦克林法官轻声问,“你究竟怎么知道戈弗雷小姐人在此地,柯特先生?”

他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把脸埋进双手之中,然后摇摇头,抬起眼来:“我承认,”他缓缓说着,“这对我这简单的脑袋而言太复杂了,几分钟前,我接到一通电话,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可找到罗莎,瓦林小屋这里,警方已快来了,但我想我——我想搞清楚谁打的电话,但没办法,然后,我想我——我快疯了,我就来了。”

罗莎一直不去看柯特的脸,似乎她为了什么很恼怒。

“嗯,”埃勒里说,“声音很低沉吗?”

柯特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知道,电话线路好像有点问题,甚至我连打电话人的性别都无法确定,声音非常小,”他说着,转向女孩,以容忍的古怪眼光看着她,“罗莎——”

“好吧,”罗莎冷冷地说,眼睛看墙,“我非得在这里坐一整天,听——听这些废话,或者我是否可请问一下,我家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埃勒里眼睛并未从柯特脸上移开,他回答道:“打电话给柯特先生的人意图把事情搞混,戈弗雷小姐,你家里有几部电话?”

“很多,每个房间都有。”

“哦,”埃勒里柔声说,“柯特先生,那极有可能你这通电话是在同一幢屋子里打的,因为昨晚这事——戈弗雷小姐,绑架发生之后的必然后续发展——似乎说明了,那个用电话指示绑架者的人,极可能是待在你家的某人,这当然并非百分之百确定,但……”

“我——我不相信。”罗莎喃喃说着,脸又刷地白了。

“你知道,因为,”埃勒里的声音仍很温柔,“你那名不可思议的海盗所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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