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浅灰色的光线照着一位朝百老汇方向步行的老人。街角处奈狄克小店的旁边什么东西跃进了他的眼帘。一个坏了的洋娃娃,夹在橱窗里成排的上了清漆的洋娃娃中间。他猛地抬起低垂的头,陷入了沸腾与悸动之中,陷入了头顶灯光的炙热里。“我记得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草场。”他嘟囔着对小男孩说。

“路易斯咖啡公司”,几个红色的大字跃入斯坦的眼帘。每年一度的舞会。青年男女们正在往里走。大象和袋鼠成双成对。从转门那里传出乐队的奏乐声和刺耳的喧闹声。外面在下雨。还有条河,哦,还有条河要跨越。他摆正了衣领,抿着嘴角,显出一副清醒的样子。他付了两美元,走进回荡着音乐的大厅。大厅里装饰着红色、白色和蓝色的小旗。他靠在墙上站稳了身体。还有条河……舞池里挤满了人,地板像轮船的甲板似的摇晃着。吧台要稳一些。“戈斯·麦克尼尔在这。”每个人都在说,“你好,戈斯。”人们的大手拍击着对方的后背,红色的脸上嘴里大声招呼着。人们举杯,干杯,亮光闪耀;人们举杯,干杯,同时舞蹈。一个嗓子嘶哑的红脸男人眼窝深陷,头发卷曲,他倚着手杖斜靠在吧台旁边。

“叫个侍者怎么样,戈斯?”

“好的,领班在那儿。”

“为麦克尼尔干杯。”

“你好吗,麦克尼尔?”酒吧里安静下来。

戈斯·麦克尼尔挥舞着他的手杖。“各位,好好玩。波克那老家伙让我请大家。”

“跟他在一起的还有穆瓦内老爹。为穆瓦内老爹干杯!那家伙简直是个王子。”

他是个漂亮的好小伙

没有人能否认……

许多后背谦恭地慢慢挤出跳舞的人群。哦,大狒狒在月光下正在梳理褐色的毛发。“请您跳个舞好吗?”女孩转过身去,肩膀雪白,走开了。

我是个单身汉独自生活

我是个纺织工人……

斯坦发觉他正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唱歌。头发耷拉到他的一条眉毛和另一侧眼睛的睫毛上。“不,我不是单身汉,我是个已婚男人。要是有人说我没结婚,说我不是纽约城、纽约郡或纽约州的公民,我就跟他打一架!”他正站在椅子上演讲,一手握成拳头砸着另一只手。“朋友们,乡巴佬和城里人,借我5块钱。我们要给恺撒戴上口罩,不是给他刮胡子。根据纽约城、纽约郡和纽约州的法律,根据1888年7月13日公布的法案的条款,在地方检察官面前适时证明并签字……让教皇见鬼去吧!”

“嘿,闭嘴!”“来,把这家伙赶出去,他不是咱这儿的人。谁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他醉得不像话。”斯坦跳下来,对四周的拳头视而不见。那些拳头落在他眼睛上,下颚上,并把他扔到寒冷安静的大街上。哈哈哈。

我是个单身汉独自生活

还有条河要跨越

另一条流向约旦的河

另一条要跨越的河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艘渡轮的船首,冷风吹着他的脸。他的牙齿打着战,他在发抖。“我得了震颤性精神错乱。我是谁?我是谁?纽约城,纽约州……斯坦伍德·艾默里,年龄,22岁,职业,学生。皮尔琳·安德森,21岁,职业,演员。让她见鬼去吧!上帝,我有49块8分钱,我刚才去哪儿了?也没人理我。我怎么没得震颤性精神错乱呢?我觉得还好,就是有点虚弱。我需要的不过是小小的一杯酒,不是吗?嗨,我想这儿附近有人。我猜我最好还是闭嘴。”

49美元挂在墙上

49美元挂在墙上

对岸耸立着座座高墙,市区那边密集的建筑在玫瑰色的晨光中闪耀着桦树皮的光泽,就像喇叭声穿透巧克力色的薄雾。船离那些建筑越来越近,似乎是劈开了一座花岗岩山峰。渡船接近一艘蒸汽船,那艘船正在抛锚,因此斯坦可以看得到甲板。一艘爱丽丝岛的拖船停靠着。甲板上满是脸朝下的人头,跟一堆西瓜似的,他们身上散发出酸腐的气味。三只海鸥鸣叫着,飞舞着。一只海鸥正在盘旋着上升,白色的翅膀正好遮住太阳,随后它一动不动,浑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东纽约那边太阳已经冲出了紫灰色的云层。数以百万计的窗户闪闪发光。城市里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动物们成双成对

大象和袋鼠

还有另一条流向约旦的河

另一条要跨越的河

三只海鸥在破败的木板墙间破碎的箱子上、橘子皮上、腐烂的白菜帮子上飞翔着,渡轮顺着水流,撞击着、吞噬着河水,慢慢滑进码头,绿色的波浪泛出一圈圈泡沫。手绞车链条发出辚辚的响声。门向上卷起。斯坦迈过吱嘎作响的栈桥,蹒跚着走过散发着粪肥气味的码头,来到巴特利大厦。他在长椅上坐下来,用手搂着膝盖,使膝盖不会抖得那么剧烈。他的思绪跳跃着,像是一架自动钢琴。

手指带着铃铛,脚趾带着铃铛

身穿白衣的女士坐在马背上

她到哪里都要淘气……

那里是巴比伦和尼尼微:都是由砖砌成的。雅典是金色大理石柱。罗马被碎石门拱支撑。在君士坦丁堡,尖塔的光芒好似跳动在金色号角周围的烛光……钢铁、玻璃、砖瓦、水泥将成为摩天大楼的材料。那些建筑都挤在那个狭长的岛上,鳞次栉比,数以百万计的窗户闪闪发光,就像是雷暴上方的云层。

雨下了40个日夜

直到圣诞节才停

洪水中唯一的幸存者

是来自地峡的长腿杰克

上帝,我希望我是栋大楼。

钥匙转个圈,打开锁。斯坦身手敏捷,抓住机会。他一头冲进大门,走进大厅,朝起居室呼唤皮尔琳。有种古怪的味道,那是皮尔琳的味道,去她的吧!他拿起一把椅子,它好像要飞走似的。它在他头顶旋转然后打破了窗户,玻璃哗啦碎了,碎玻璃碴闪闪发光。他朝窗外看。街上静静的。一辆消防车闪着警灯飞快地开过。着火啦,着火啦!浇水!苏格兰在燃烧。大火,很大的火,好大的火。摩天大楼里蹿出火苗,燃烧着,燃烧着。他走回房间里。桌子翻了个筋斗。桌上的瓷器翻了个儿。橡木椅子爬到煤气灶上了。浇水,苏格兰在燃烧。不喜欢纽约城、纽约郡、纽约州的味道。他躺在旋转着的厨房的地板上,大笑着。洪水中唯一的幸存者与一位女士同乘一匹白马。火苗蹿得高高的,高高的,高高的。厨房的角落里,煤气灶开着火,上面是一个油腻腻的铁罐。浇水!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踩着翻了个儿的椅子和翻了个儿的桌子。煤气冷冷的白色火苗舔舐着他。他抖了一下,按住煤气灶口,火苗灭了。他躺在水里划火柴,湿的火柴点不着火。“刺”的一声火柴划着了。他用双手小心地护住火苗。

“啊,是的,我丈夫颇有抱负。”在杂货店里,皮尔琳对那位穿着蓝色细棉布衣服的女士说。“看起来他似乎很喜欢享乐,但其实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抱负。他正在说服他的老头子送我们出国,那样他就可以学习建筑。他想成为建筑师。”

“哦,那太好了,不是吗?那样的一次旅行……还要别的什么吗,女士?”

“不,我想我没忘记什么。如果是别人,我肯定替他担心。我已经两天没见着他了。我猜他去见他爸爸了。”

“你们才刚结婚。”

“要是我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就不会告诉你了,不是吗?不,他只是日程很紧。好了,再见,罗宾森太太。”

她把东西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拎着一个镶有珍珠的手袋,沿着街道走下去。虽然风中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但阳光仍然很温暖。一个瞎眼男人用管风琴弹奏《风流寡妇圆舞曲》,她给了他一分钱。等他回家,她最好还是骂他一顿,没准以后这就成了家常便饭。她转到第二百街。人们都从窗口探出头,有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着火了。她使劲闻着烧焦的气味。这气味让她兴奋;她喜欢看着火。她加快脚步。怎么回事?那是在我们的房子外面!在我们的公寓外面。浓密的烟雾从第十五层的窗户里散发出来。她忽然发现自己浑身发抖。开电梯的黑人男孩朝她跑过来。他的脸色发青。“噢,是我们的公寓!”她尖叫着,“家具才刚搬进来一个星期。让我上去!”东西从她腋下掉落,一瓶奶油在人行道上摔碎。一个警察拦住她,她冲向他,并用拳头打着他的胸膛。她不停地尖叫。“好了,女士,不要闹了。”他的声音低沉。她敲着自己的头,感觉到他的声音在他的胸腔里振动。“他们马上就把他带下来,他只不过是被烟熏晕了,只不过是被烟熏晕了。”

“哦,斯坦,我的丈夫。”她尖叫着。眼前发黑。她抓着那个警察的外套上两个明晃晃的扣子,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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