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忘记要去参加拍卖会的计划。

但只剩下三个星期了,这期间我还得去欧洲大陆跑两次,一次法国,一次德国。当我在汉堡时,事情有了变化。

仅仅因为一件小事,我开始讨厌这次坐我车的男人和他的妻子,他们简直是我最憎恶的那类人当中的佼佼者。他们粗鲁、不体谅人、凶神恶煞。给我的感觉是,每天对这种人阿谀奉承,这样的生活我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不过我跟你说,我依然小心翼翼,尽管觉得多一天也无法忍受了,我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跟付你钱的人搞得不愉快,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于是我打电话给他们住的饭店,告诉他们我生病了,然后打给伦敦的公司,撒了同样的慌。我说我的病需要隔离治疗,最好还是派别的司机过来接替我。没有人会为此而责怪我,他们甚至连问都没问,可能觉得我烧得太厉害了,不便多说。然后我应该再回到伦敦,跟他们描述一下这次的病情。不过我想我可能不会这么做了,因为我对开车这份工作腻了。

这次反抗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因为这件事——当然还有其他一些事情——我才得以准时参加拍卖会。

广告板上之前贴着“本宅出售,除非另有私人议价”这样一句话,现在它还在,说明没有人私下议价把它买了。这让我兴奋得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如我之前所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拍卖会。本来我还以为场面一定非常刺激呢,可是我错了。何止不刺激,这简直是我参加过的最沉闷的场合!在半明半暗的气氛中,只有六七个人在场,拍卖会的主持人也和我见过的那些拍卖家具的主持人风格完全不同。那些人满肚子都是笑话,说句话马上就能把你逗乐。而这位先生,用半死不活的声调说了几句这个地产的好话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就有气无力地开始叫价。马上有人开价五千英镑。

主持人病怏怏地笑了一下,就像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他作了几句评价,接着陆陆续续又有人开价。周围站着的看起来以乡下人居多,有一个人我看着像种田的,有一个我猜是建筑商竞争者之一,还有两个律师。那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像是伦敦来的城里人,他神情严肃,衣着考究。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开价,也许已经开过了吧,想必是用那种安静优雅的手势。

不管怎样,开价竞标的声音渐渐变少,然后没有了,主持人用一种悲凉的声音表示,这次的竞拍价格没有达标,本次拍卖流产了。

“这种买卖很无聊啊。”走出会场的时候,我对身后一个看上去像乡下来的人说道。

“就和往常一样吧。”他说,“你参加过这种拍卖会吗?”

“没有。”我说,“今天是第一次。”

“出于好奇?我好像没看到你开价啊。”

“嗯。”我说,“我只是想看看拍卖会是什么样子的。”

“哦,这就跟其他买卖一样,他们只想知道谁对他们的商品感兴趣。”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我跟你说,这次拍卖只有三个人在竞争。”这位朋友说,“从海明斯特来的威斯拜,他是一个建筑商,你知道的;还有戴克汉和柯布,他们替利物浦的一家公司开价。我知道还有一匹黑马,可能是个律师。当然了,也会有其他人参与竞拍,但这几个是主角。而且这个地方会贱卖,大家都这么说。”

“因为它的名声不太好吗?”我问。

“哦,你已经听说过一些吉卜赛庄的传闻了啊。只有乡下人才会说这些风言风语。几年前乡议会就把那条路改造了——那里出事太多了。”

“但确实有很多人说那地方的坏话。”

“我跟你说,这只不过是迷信罢了。无论如何,就像我刚才说的,真正的交易都是在幕后进行的。他们会再去出价,也许利物浦来的那帮人会得到它。我可不认为威斯拜会出多高的价钱,他就喜欢捡便宜,最近有的是地盘等着开发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能买下这片地的人并不多,得把房子推倒然后再盖一幢,他们会这么做吗?”

“如今这种人好像是不多了。”我说。

“太难了,要交税啊,还有这样那样的一大堆麻烦事,而且在乡下也找不到可以干活的人。现在的人啊,宁愿花几千英镑去城里买一幢摩登公寓十六层中的一个房间。乡下这种又大又空旷的房子,在市场上是一种累赘。”

“但你可以自己建一幢现代化的房子啊。”我表示反对,“这样还能省下点儿钱。”

“可以啊,不过这里的地皮也不便宜,而且人们不太愿意孤零零地住在一个地方。”

“也许有些人喜欢。”我说。

他哈哈大笑,然后我们便分手了。我独自向前走着,紧皱眉头,感觉自己刚刚的争执有点莫名其妙。我并没有特别注意方向,只是信步走上了一条路,道路两旁树木丛生,沿着这条逶迤的路,最终会到达一处荒野。

就在这条路上,我第一次见到了艾丽。之前我说过,她当时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看上去就像——如果非要我解释的话——就好像一个人前一秒还不在那里,下一秒突然出现了,如同从大树中钻出来的一样。她穿着一身暗绿色粗呢大衣,一头如秋天落叶那样柔柔淡淡的棕色头发,身上散发出梦幻般的气质。一看到她我就停下了脚步。她也看着我,朱唇微启,略带惊讶的神色。我想我自己看上去应该也是一脸慌乱。我想上前和她聊两句,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我还是开口了。

“抱歉,我……我并不想吓着你,我以为这里没人呢。”

她也说话了,轻柔而温和,好像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又并不完全是。

她说:“不要紧,我也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她向周围看了看,“这里——这里是一个安静的地方。”然后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天下午确实寒风料峭,但也许并非风的缘故,我说不清。我又上前了一两步。

“这里有点吓人,是吗?”我说,“你看,这些房子都被夷为平地了。”

“古堡。”她若有所思,“它以前叫这个名字。不过,也没看出来它哪里有城堡的样子。”

“我想那只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我说,“有些人就喜欢给自己的房子取个类似于‘古堡’这样的名字,会显得比较高贵。”

“我想是这样的吧。”她浅笑着说,“也许你听说了,这块地方要被卖掉了,今天举行了拍卖会。”

“嗯。”我说,“我刚从拍卖会上回来。”

“啊。”她似乎吃了一惊,“你……你有兴趣吗?”

“不,我不可能买那么一大片废墟,”我说,“没那个打算。”

“它被卖掉了吗?”她问。

“没有,他们出的标还没到它的底价。”

“哦,我明白了。”她听上去如释重负。

“你也想买它?”我问她。

“啊,不是。”她说,“当然不是了。”说到这个话题,她显得有点紧张。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话到嘴边,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是混进去的。”我说,“我买不了——当然,因为我没钱,但我确实很感兴趣。我很想买下它,等有钱了我会买下它的。如果你想笑我的话,尽管张开嘴巴笑吧,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它明明已经那么破旧了……”

“对,没错。”我说,“我的意思不是说想要它现在的样子。我要把它推平,再把残屑全部运走。这幢房子太难看了,我认为它是一幢悲伤的房子。但是这块地方不难看,也不悲伤!相反,它太美了,你看看这里,过来一点,透过这些树,看看这片景致。你可以看到那边的山和沼泽,看到了吗?把这排树木清除掉——接着你到这边来——”

我拖着她的胳膊带她到下一个位置,然后把眼前的景色指给她看。她并没有注意我们之间的举止不太合适。不管怎么说,我没有强迫她,我只是想把我看到的风景和她分享。

“这边,”我说,“在这边你可以一眼望到海边,还能看到岩石。那边有一个小镇,但是我们看不到,因为山丘上有一个坡鼓起来了。接着你再看第三个地方,往那边隐隐约约的山谷望去,现在你明白了吧,如果砍掉一些树,开辟一条路,再把房子周围弄干净,你知道你会在这里看到一幢多么美丽的住宅吗?不要在原来的旧址上重建,你得把它向右挪五十到一百码,就在这里,你会拥有一幢美轮美奂的房子,由一位天才建筑师亲自打造。”

“你认识天才建筑师吗?”她的声音听起来略带怀疑。

“我认识一位。”我说。

然后我告诉她关于桑托尼克斯的一些事情。我们坐在一棵倒下的树上,就这么聊了起来。没错,对着这个我之前从没见过的亭亭玉立的女孩,我毫无保留地对她倾诉起我的经历,还有我的梦想。

“我知道这不会实现,”我说,“不可能。但是我能想象出来。我们砍掉这些树,开辟一些空间,再种上一些杜鹃花。我的朋友桑托尼克斯就会过来。虽然他咳得太厉害,可能得了肺痨一类的毛病,但他还是能替我做好这件事情。他能在死之前把这幢房子盖好,一幢美得无与伦比的房子,你想象不出它会是什么样子。他专为那些富翁造房子,还一定得是追求好房子的富翁。不是人们常说的好房子,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房子。”

“我也想要这种房子。”艾丽说,“你让我看到了它,感觉到了它……没错,这里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一个人梦想中的东西都成真了——住在这里,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一些你并不想做的事情,而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却一直没法完成。唉,我讨厌自己的生活,还有那些整天围绕着我的人和事。”

整个故事的开头就是这样。艾丽和我在一起,我有我要追求的梦想,她有她要反抗的生活。然后我们不说话了,我凝视着她,她也回望我。

“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迈克。”我又补充了一句,“迈克·罗杰斯,你呢?”

“芬妮娜。”她犹豫了一下,“芬妮娜·古德曼。”[艾丽是芬妮娜的昵称]她看着我的表情有点苦恼。

似乎我们并未因此而加深了解,但我们还是看着对方。我们都想再次见面——只不过当时都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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