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朱利安·英格里斯曾经离家出走过。在吉布斯维尔这样的小镇上——据1930年的人口普查统计——总共有24032口人,富人家的孩子和穷人家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按照吉布斯维尔的标准,它制造了一种虚伪的民主,特别是对于男孩而言,跟没有民主比起来,这种情况未必更好。不管什么情况下,为了组织一场球赛,吉布斯维尔富人家的小孩必须跟穷人家的野小子们一同玩耍。像朱利安这样年纪的孩子,在富人家中甚至不到9个,更别说要找18个。所以富家子弟甚至无法组建自己的球队。于是从幼儿园结束一直到准备参加预备学校,朱利安的朋友并不都是兰特尼格街上的。每次想打棒球或者橄榄球,卡特·戴维斯都会在路边等他,或者是他等卡特。他们会走下小山丘,来到隔壁的克里斯廷街,参加那里的球队。那些队员的父亲有的是屠夫、司机、“实习”检察员(也就是没上过大学的检察员)、货运文员,还有两个是煤矿公司的图书管理员,另外还有施浸会牧师、隔壁酒馆的老板、修车厂技工(他把修车厂叫作理车场),最后还有一个判终身监禁的罪犯(到这个时候,他共偷了吉布斯维尔烟厂10万支香烟。)

这些男孩丰衣足食。他们不必出去兜售报纸,不过牧师的儿子在卖《周六晚报》,他每天不停地念叨蓝色优惠券、绿色优惠券,还有那辆只要攒够了优惠券就能得到的巡逻兵单车。一周里他总会消失几天,因为他要跟其他卖报的人碰头。他是个勤劳的孩子,外地人(他在5岁的时候来到吉布斯维尔),操着印第安口音,在学校表现良好,但这些却让他在球队中显得更加无足轻重。你总是能从声音上将他和别人区分开来——音调很高,发音也不像其他男孩那样优美。

朱利安一点也不喜欢他。在所有人当中,朱利安最喜欢的是华特·戴维斯,那个香烟小偷的儿子。华特和卡特一点关系都没有。华特长着一双斜视眼,这让他看起来比较英俊,不过也许这只是朱利安的看法。只有华特能记住万圣节前的那几个晚上分别是什么日子:有一个晚上叫作“门夜”,你可以从篱笆上拿走人家的门;另外一个叫“丁当丁当夜”,用一根细绳穿过一个按钮并缠在上面,然后顺着窗户玻璃扔下去,一路发出非常响亮的声音,一直到绳子放完;另外一个是“涂画夜”,那天可以在人行道或者别人家的屋子上画画。到了万圣节,你可以打扮成鬼、牛仔、印第安人、女人或者男人,然后摁别人的门铃问“有万圣节的礼物吗”?如果人们跟你分享美食或者蛋糕,那没问题。如果他们不给,你可以在门铃上扎根针,把擦鞋垫扔到街上,搬走走廊上的家具,在走廊上泼上几桶水让它在夜里结冰。华特很清楚每个晚上的不同意义,这些都是从父亲那儿了解到的。

朱利安最开始曾经拒绝参加“五指抢夺”,但是后来卡特·戴维斯背叛了他,也加入抢夺者的队伍,于是朱利安只好被迫加入了。有一次,朱利安掏钱买了样东西——一罐硬糖,这样抢夺后他就有了点什么给别人看。但是他又不能经常这么做,父母给的钱并不多。他一周能拿到2角5分的零花钱,而且周五和周六他都必须花5分钱去观看当时十分感兴趣的两部系列电影。这样一来,如果他还想用另外两分钱买甜面包加泡菜的话,他就并没有太多钱在5分10分店购物。于是,他也沦为一名五指小偷。

一天放学后,那个团伙决定再来一次“五指抢夺”游戏。他们全都进军克雷斯格吉家商店。他们一进来,店里就敲响了铃铛,但是他们并没有注意;这种铃铛总是挂在店里,它是用来提醒收银员、助理经理、巡视员和库房伙计的信号。铃铛经常会响。朱利安之前已经有了目标,这次要拿个手电筒给布曲,用它作为对布曲的回报,因为他曾经许诺要从多尔佛令格肉市场偷一大块夏季香肠给朱利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一块就能满足朱利安的请求的,而是面积很大的一块,至少要有一尺长。

手电筒包括筒身、电池和灯泡三个部分:每个部分10分钱,一共30分。电器设施的柜台离前门非常近,朱利安就径直走到了那里。柜台前做售货员的女孩背着墙问他要什么,他说在等一个朋友,然后转身去店里的其他地方逛。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一直盯着他看。好吧,他可不想被她吓着,他可比她聪明。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包兹纳斯,放了一支在嘴上,还假装在兜里找火柴,但是随后所有的香烟,正如他计划中的那样,都掉到了地上。女孩本能地将身子往前倾,这已经超出朱利安的期望了——他原本只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也倾了身子过去,同时把右手伸进柜台拿走手电筒,然后放进口袋,这些都发生在他开始捡烟之前。“这里不准抽烟。”那个女售货员说道。 欢迎到看书

“谁说的?”朱利安问。这时候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

“我看见你了,你这个小偷!”是经理。“我看见你偷了手电筒。索夫特斯小姐,把警察叫来。”

“他做了什么,先生?” 本文来自

“别管他做了什么。你他妈的知道他做的好事。” 欢迎到看书

布曲对着杰维特先生的胫骨踹了一脚,然后跑掉了。朱利安借机也溜掉了。他们出了商店,往左跑去,他们知道那个警察雷夫勒会从右边的治安官办公室过来。他们跑过一条又一条街,一直来到火车货运处。“上帝,我这辈子都没跑过这么多路。”布曲不禁说。

他们一直等到火车开始动了,才跳上去。一路上他们不得不多次在中转站跳下来,最后他们还是被抓到了。他们被送往雷丁的铁路警察局,然后搭“下一班车”回到吉布斯维尔。火车快进站时,老布曲·多尔佛令格和英格里斯医生已经站在吉布斯维尔站的站台上。老布曲·多尔佛令格对着这个性格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儿子说了很多话。他为儿子感到开心和骄傲。“刚12岁,就已经会跳货车了。上帝啊,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是什么样的。你说呢,医生?”他的计划也因此确定下来:回去打一顿小布曲,然后让他每天在运货车上工作。

不过,威廉姆·蒂尔沃尔斯·英格里斯,医学博士,没有想下面要怎样对儿子进行惩罚,惩罚是可以视情况而定的,他也不会为这么一个会跳货车的儿子感到荣耀——朱利安看见他脸色阴沉,让他陷入深深思考的是布曲·多尔佛令格说的“性格像父亲”,这才是搁在他心窝里的东西。威廉姆·蒂尔沃尔斯·英格里斯想起了自己的生活,严谨、节约。这是父亲自杀后他形成的原则:节约每一分钱,要随时付清账单,要随时自我牺牲。而现在这就是对他的回报:一个跟他祖父一样的儿子,一个小偷。

朱利安从来没偷过其他东西,但在父亲的眼里他俨然已经是一个小偷了。大学时,朱利安大概每年都会有一次在银行的超支记录,全都是喝醉酒后签下的账单。他的父亲从来不跟他说这件事,但是从母亲那里,朱利安知道父亲对他的花钱习惯很有看法。“你一定得小心点(这是他母亲写的)。你爸爸有很多的顾虑,而且他特别担心你在花钱方面的事,他觉得这都是血统关系闹的,都是因为英格里斯祖父。” 欢迎到看书

早上9点半,从“驿站马车”回来后的第一个早晨。没有比卡罗琳梳妆台上的时髦小钟走得更准的表了。小钟没有数字显示,只有方形金属条指出数字大概的位置。朱利安躺着,听着“9点半”的声音,想起了一些画面:这个时候,人们仍在急急忙忙赶着上班,从“瑞士天堂”、克利尔维勒还有附近的其他小镇一同赶到吉布斯维尔。人们都愁眉苦脸,担心迟到。早起的店主们也是一样。不过今天,圣诞节过后的周五,却不可能见到这些早起的店主们。这么早就开始交换圣诞礼物,的确太早了,星期一完全来得及。不过商店还是要开的,还有银行、煤矿公司办公室,以及将上班作为责任的商人们,他们都在工作。“比如,我。”他这样想着,开始起床。

他穿着内衣。燕尾服和裤子都叠好了放在椅子上,还有其他的东西。这些情况表明,卡罗琳已经取下了衬衫上的扣子和袜子上的吊袜带,并拿了领带和马甲,送到了原本该休息的洗衣店。这一切也表明她已经起床了——如果还是昨晚回来时的心情,她是不会理睬这些东西的。他刮了脸,洗了澡,穿上衣服,下楼给自己倒了杯酒。

“哦,你起来了。”负责做饭的格雷迪夫人向他问候。

“早安,格雷迪夫人。”朱利安回应。

“英格里斯夫人刚才下楼吃早饭,不过后来她又回屋躺着了。”

格里科。她又提到这件事。而且卡罗琳叫他开支票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她自己有钱;现在她的钱要比他多。她自己有钱,而且只要她在家,举行聚会的时候她总是会支付酒水的账单,之后两个人再算账。像这样的一个聚会,他们两个的聚会都差不多是这样,他会负责采购酒水,其他的都由她付账。他真希望以后再也没有聚会了。

用完早餐,朱利安开车去了市中心的约翰·吉布酒店,每天上午他都要去那里擦鞋。约翰,这个拥有擦鞋许可证的黑人,现在不在那里。“他今天早上一直没来。”有个理发师告诉他。“我猜他的圣诞节过得太开心了,就像我们中的很多人一样。”立马,朱利安仔细瞅了瞅说话的这个人,但这句话并不说明什么;接着朱利安考虑了一下,觉得昨晚自己和海琳的事并不见得会成为理发店的话题。朋友们是表达了一些意见,不过他们并不会在理发店里讨论这种事情。出来上车的时候,他突然记起来自己已经经历了两个意义重大的晚上,而昨晚是第二个。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理发师和其他的人都已经听说了他与哈里·莱利的事情。“上帝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忆了起来。这个上午他根本已经把哈里·莱利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不马上把车开去车库。哈里·莱利在银行大楼里有一间办公室,他决定去那儿找他。那个地方离酒店有两个街区,他很可能会拿到停车罚单,不过如果能跟哈里·莱利把事情摆平了,那两美元的罚款就是值得的。

“你好,朱利安。”

“你好,爱玛。”他说着,停下了脚步。

她穿着件浣熊皮衣,胳膊下挂着个包。天气这么冷,从远处并不能看出女人们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走近了,她就变成爱玛·道拉,或者现在已经是爱玛·佛列格勒。她还是那么漂亮,尽管有点富态,不过这并没有让她的美丽打折扣。你知道她不会变得更富态,或者说完全的胖。她的胳膊和手都很漂亮。他还能记起她带着手套的手是多么美丽。

“为什么,奎尔梯先生?’我问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们都错了。’我说。我告诉他克里顿牧师的事情,他是你非常要好的朋友。还有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你是如何对待家人等等,但是他一点都听不进去。他说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克里顿牧师,即使是那样,也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他说,他听到的全是你和哈里·莱利打斗之类的事。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事?”

嗯,我希望你听了之后不要生气,如果你觉得难受,你可以炒了我,不过你确实犯傻了,昨晚在‘驿站马车’——上帝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你真不应该那么做,把那个该死的婊子带出去,就是那个专唱忧伤情歌的女歌手。你知道她是谁的女人吗?爱德·查雷,我们最好的生意伙伴。很多人都不想跟这个家伙扯上关联,而且我猜你的许多朋友都认为你卖车给他是玷污你自己。不过,在这同时,鲁登多夫却能把那么多的帕卡德斯车卖给你的这些朋友,所以他们怎么想都无关紧要。爱德·查雷是个不错的家伙,十分公正。他定期支付账单,而且都是些大数目的单子。他对你本人非常欣赏,关于这点他跟我提过很多次,他说你是整个上流社会中唯一一个他认为是光明磊落的人。结果呢?结果就是,每次他的酿私酒的朋友们在市场上求购高价汽车的时候,他就把单子介绍给我们,还一直负责到底地让我们做成这笔买卖。你看鲁登多夫就未能把他的帕卡德斯车卖给爱德·查雷的任何一个朋友。

“然后怎样了?然后你一转身睡了他的女人,这就是你回报他的方式,在他的地盘让他出丑,更别说这样的事情让你、你的妻子和那里的朋友丢脸。你知道如果查雷的手下想独自解决这件事情,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你不知道吗?还是因为你父亲碰巧是这里的大亨,朱利安?不要认为自己还拥有多高的社会地位。我不是说查雷会指使手下拿着冲锋枪对着你,或者其他类似的暴力事件。不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小心一点呢?我听说查雷非常生气,而且,我的天哪,我不是要责怪他。他金屋藏娇养着那个该死的女人已经两年多了,而且谁都知道他对她很着迷。现在你喝醉了,带她出去疯狂了一下,毁了整件事情。我的天啊,朱利安。”

“有件事你弄错了。”朱利安发话了。

“不用担心这些,玛丽,”朱利安说着。“你知道路德那个人的。” 本文来自

“可是怎么能不担心呢?!”玛丽·凯伦大叫。

今天又是一个这样的上午,他可以告诉自己说自己很忙,或者自己无所事事,怎么说都很诚实。宿醉并没有经常性地打乱他的生活;他知道不管上个晚上留给他怎样的影响,他都能正常工作。他渴望工作,问题在于怎么开始。他希望工作能赶走心头的那些烦恼,他还尝试拿出便笺和铅笔,希望能够做出吉布斯维尔凯迪拉克机动车公司年度贸易总结或者摘要。这时候比较适合做这种事情,因为没有销售人员打扰,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不过词语、总结、摘要——这些让他想起了路德,还有对他前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包括后果的摘要和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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