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利医生一个人回到了城堡里。巴利督察已经在等他了。

“我的案子结了,”督察一副大势已定的样子,“我找到了用来杀害格雷杰小姐的斧子。”

他带着医生来到了自己的卧室,从梳妆桌的抽屉中拿出一把斧子,交给了医生。

“看好了,亲爱的黑利,”他指了指斧子,“把手上有鲱鱼鳞。这斧子原本是用来砍木头的,但是厨娘承认她有一天为了将鱼塞进炖锅而用这把斧子劈鱼骨。她劈鱼骨之前正巧在洗手上的鲱鱼鳞。”

黑利医生坐了下来,掏出鼻烟盒,说道:

“可别忘了邓达斯的头上也有鱼鳞。”

“没错,我敢肯定他的伤口是渔网上的铅锤造成的。我去麦克唐纳德医生的船上看过了,他的船上有各种大小的铅锤。他很喜欢去深海捕鱼,也经常用鲱鱼来当鱼饵。”

巴利把大拇指插进背心的袖口里,伸出其他的手指。

“我承认我很同情—无比地同情奥纳格。可怜的女人,被她的姑妈百般折磨。她的死根本不足惜。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承认,谋杀就是谋杀。这柄专门从楼下拿上来的斧子,和用于让凶犯逃跑而专门准备的绳索都说明,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第二天早上,当麦克唐纳德找到机会带上了格雷杰小姐卧室窗户的插销,他肯定觉得自己可以逃脱制裁了。”

黑利医生向巴利督察讲述了他和奥纳格的谈话以及与杜克兰的会面。巴利督察像以往一样,认真地听他说完每个细节。

“以我的拙见,这是更多的旁证。”巴利督察听完后说道,“我觉得杜克兰发现脚印就是关键的证据。谁会相信一个医生为了避开一个可怜的老头子,而宁愿翻窗离开自己病人的家呢?”

“别忘了,麦克唐纳德并没有进行掩盖。他留下了他的鞋印,如果他是凶手,那这个举动也太不小心了。”

巴利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这根本就无足轻重!我要先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道歉,我个人并不喜欢用这种逻辑来论证。但是如果不是麦克唐纳德干的,那会是谁?我们肯定也要问,谁会获益?毫无疑问就是麦克唐纳德。只有他,有机会杀死这两个人。只有他能在犯下罪案后逃离现场。他的确留下了鞋印,留下了脱逃的把柄。但是在我看来,他犯罪的事实依然是板上钉钉的。”

他停顿了几分钟,盯着地板没有说话。然后开口说道:

“一小时之前,我已经申请了麦克唐纳德医生和奥纳格·格雷杰太太的逮捕令。我已经要求最晚在明早之前批准我的申请。”

“你的推断都是建立在麦克唐纳德与奥纳格是恋人的猜想上吗?”

“是的。”

“你有能够支持这猜想的证据吗?”

“都是间接证据。再说了,就算奥纳格见麦克唐纳德医生并没有歪念,他们的秘密会面依然造成了影响。他们俩都知道格雷杰小姐肯定会告诉她的侄子,也都知道这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谋杀的动机依然成立。就算假设他们的见面绝对正当,也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无辜的人不会杀人。”

巴利皱起了眉头,梳小胡子的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没错。”他说道,“所以我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

“你真的认为麦克唐纳德医生是那种人吗?”

巴利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奇怪的神情。他仿佛突然褪下了警察的外衣,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医生,我觉得你不应该问我这种问题。这就好比……”他抬起了手,“你不该去问一个外科医生是否觉得把人切开残忍。我也许是喜欢麦克唐纳德的为人,我也许也会同情他。但是我不能、也绝对不应该在指控他时掺杂我的个人情绪。”

黑利医生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身为警探,首要的身份是一个观察者。你应该很清楚在科学发现中,观察者误差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探案也是一样。如果你一开始便给自己找定了案子的男主角、女主角,划分了恶人势力,那你是永远找不到凶手的。”

“你承认如果麦克唐纳德和奥纳格是清白的,你的推断就会变得站不住脚吗?”

巴利耸了耸肩膀,语气很轻快。

“这是个值得商榷的点,而商榷时,我会回避的。”他站了起来,拿起医生放在他身边的一张桌子上的斧子,放回了抽屉里。

黑利医生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中。他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睡眠中。等他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开始降临了。他看着变了颜色的云彩,猜测着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突然,他敏锐的洞察力似乎也苏醒了。他意识到巴利督察推断中的漏洞,其实是格雷杰小姐的性格。格雷杰小姐想在这对夫妻之间种下憎恨和怀疑;但是如果要说她想让他们的婚姻公开破裂,那是大错特错的。麦克唐纳德肯定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杀人?在他思忖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他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奥纳格冲进了他的房间。

“奥恩驾驶着摩托艇出去了!”她说道。

她似乎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眼里充满了无助。她抓住床沿,站稳了身子,尽力想要平稳自己的呼吸,然后她继续说道:

“我很担心他!”

黑利医生跳下了床。

“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想应该是一个半小时之前。没有人看到过他。我原本想去他的房间找他谈谈,但是他不在。我找遍了整个城堡,最后发现那艘摩托艇也不见了。现在的风向刚好背岸,他肯定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借着风力漂出了港口。”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医生,但是医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们上哪儿能借到摩托艇?”

“去阿德莫尔。”

她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觉得……他会有危险吗?”

“可能会有。”

她稳了稳心神,和他一起下楼。

“我还没有告诉杜克兰。”

“最好别告诉他。”

他们匆匆离开城堡,往村里走去。他们想停下细听,也只能听到夜晚的风声。奥纳格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得出来她现在非常痛苦。麦克唐纳德没有说谎,她的确深爱着她的丈夫。

租船人早已结束了一天的生意,似乎也没有再做一笔的打算。他站在自己家的小屋门口,向医生和奥纳格解释他的摩托艇的诸多缺点,并劝他们不要在深夜驾船出行。他在强调深夜出海的危险时,脸上似乎还带了几分担忧。小屋中亮着灯,隐约飘出了炸鲱鱼的香气。

“我准备好承担任何风险了,麦克道格尔先生。”奥纳格说道。

“但是我想奥恩先生肯定不会遇到什么风险的吧?他的驾驶技术非常优秀。”

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奥纳格摇了摇头。

“他的引擎肯定坏了。我们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倘若在这种平静的夜晚,几公里外都能听到那种声音。”

“现在天气很平静。明天早上他就会毫发无伤地回来的。”

“我等不到明天早上了,我一刻都等不了了。桑迪·洛根也有一艘摩托艇吧?”

“是的。”

这个高地人连忙表示肯定。他并不在乎把他们推给竞争对手。他们想找谁就去找谁吧。租船人后退了一步,显然已经准备关上门了。但是三人都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的摩托艇引擎声。麦克道格尔往前探身仔细听了听,肯定地说道:

“这是奥恩先生的船,马上要驶进港口了。”

他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继续卷入他们的事了。

“你怎么能确定?”黑利医生问道。

“根据声音,先生。所有引擎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的。奥恩先生的引擎是从罗塞西到因维拉最好的引擎。”

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

“我觉得是奥恩的船。”奥纳格指向海面,“我看到了。”

他们离开小屋,往海岸边走去。那艘摩托艇的速度很快,似乎直奔麦克唐纳德医生屋子下方的港口而去。黑利医生拉了拉奥纳格的袖子。

“你发现他打算去哪里了吗?”

“我发现了。”她紧张地对他说,“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黑利医生想了想。

“我觉得你应该让我来处理这件事。”他开口说道,“如果我们俩一起,很可能会失败。”

“我不能回杜克兰城堡。”

“就算是为了你丈夫也不行吗?”

她没有回答。他们现在可以借着月光清楚地看清摩托艇的轮廓,奥恩就站在船尾。奥纳格抓住了他的手臂。

“好吧。”她先回头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你要向我保证,不会让他做出任何……可怕的事。”

“好的。”

她转身走去,消失在阴影之中。黑利医生等到摩托艇驶进港口,奥恩往麦克唐纳德医生的家走去后,便跟了上去。他走到大门口时,正好看到奥恩已经走上了阶梯,站在屋子门前。他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走到门边后便俯下了身子。管家已经让奥恩进门,在书房中等待。就算隔了很远的距离,医生也能看到他脸色惨白,情绪很激动。过了一会儿,麦克唐纳德走进了书房。两人没有握手。黑利医生躲在从窗户里的灯光打出的阴影之中,靠近了屋子,并再次俯下了身子。他能听到奥恩洪亮的嗓门。

“目前的处境是这样的:我已经尽我所能让他们认为我就是他们要找的凶手。但是我失败了。巴利认定你和奥纳格合谋杀死了我的姑妈,然后你杀死了邓达斯。”他顿了一下,“他现在的指控很有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针对我的指控也许是很有力;然而对你妻子可不一定。”

“亲爱的先生,他的指控只能建立在我的妻子与你有关系的基础上。他认为,”奥恩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起来,“你和我的妻子相爱。我姑妈也是这么认为,她写信和我说过这件事。我的父亲也这么认为。我想克里斯蒂娜也是这么认为的。”

黑利医生听到麦克唐纳德从房间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然后问道:

“那么你呢?”

“我并不这么认为。”

“谢谢你。”

黑利医生站了起来,往窗边走了一步,挪到了一个能看清他们二人的位置。他看到奥恩的姿势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友好。

“你不要误会我的来意。”奥恩说道,“没有男人会感激一个让自己的妻子蒙受不忠怀疑的人。我想说的是,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一切已经昭然若揭,我选择不相信。但是就算我相信奥纳格在那些铁证之前是无辜的,我也没有愚蠢到认为那些证据会因此变得无足轻重。巴利已经申请了你和她的逮捕令。他想在明天就逮捕你们。”

奥恩的表情严肃,紧攥着拳头,站在麦克唐纳德的面前。有那么一瞬间,黑利医生甚至觉得他想要攻击他。

“你的妻子是无辜的,格雷杰,”麦克唐纳德大声说道,“我发誓。”

“恐怕你的担保没有任何作用,不管你我如何赌咒,奥纳格都会和你一起因谋杀而受审。你们俩很有可能都会被判有罪。据我所知,巴利已经在我姑妈的窗台下发现了鞋印。他的说法是,只有你有可能犯下这起命案。而在我看来,我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肯定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你能说出一个吗?”

“不能,但是……”

“这些凶案是一个男人干的。他们已经排除了我,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我父亲和安古斯。”奥恩顿了顿,重复道,“父亲和安古斯。”

他盯着麦克唐纳德,而医生也没有退缩。

“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你的姑妈?”麦克唐纳德问道。

“我说了,巴利称你的事业很可能会被摧毁。”

“只有你和你的妻子离婚才会摧毁我的事业。”麦克唐纳德往前走了一步,“我觉得你不会干出这种事。”

奥恩没有急着反驳,他想了想说道:

“恐怕在巴利看来,我会怎么做根本无关紧要。我不是因为我觉得某个人有罪而来的。我来是因为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很明确,他们马上就要逮捕你和我的妻子。他们只会让陪审团思考如果我离婚的后果,而不会让他们考虑我到底会不会做出离婚的决定。毕竟就算是设身处地地考虑,也无法断言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巴利就认为我肯定会考虑离婚。”

奥恩的表情很难过,他继续说道,

“我试图去想,如果我是这个案子的陪审团,我会怎么想。恐怕我会不得不认为,你们的处境很危险。”

奥恩的语气很肯定。他是有求而来的。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麦克唐纳德似乎有些畏缩。

“你希望我怎么做?”他像是被胁迫般地问道。

奥恩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舒展开来。

“恐怕,我希望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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