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泰山已经转遍了整个小岛,还从不同的角度出发远足了几次。他断定,这座荒岛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他没有发现一点点人类曾经涉足于这座孤岛的踪迹,甚至连临时在海岸驻足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当然他也知道,热带植物繁衍生长得很快,除了每天都居住在这里的人是很难留下什么痕迹的,因此自己的判断不一定就绝对正确。

杀死雄狮努玛的第二天,泰山和席塔碰到了阿卡特部落。巨猿们看到豹子拔腿就逃。不过过了一会儿,泰山还是设法把它们都叫了回来。

泰山觉得要是能让一直敌对着的猿和豹友好相处,至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希望除了为填饱肚皮狩猎之外,总能有事可做,因为,只要一闲下来,他就要陷入痛苦的思念和焦心的忧虑之中。

让猿理解他的计划并不特别困难,尽管它们词汇贫乏,要表达思想亦非易事。但是让脑子不发达的席塔明白不能袭击这些本来应当是它的猎物的巨猿,则是一件超出泰山的能力的事情。

泰山的武器里有一根很结实的木棒。他用绳子拴住豹子的脖颈之后,就可以在这个咆哮着的野兽身上大施棒子的“权威”,从而使席塔形成一个概念:不能袭击这种粗毛满身的、象人一样的巨兽。而阿卡特的猿群一旦发现席塔脖子上那根绳子的妙用,胆子也都大了起来。

这只猛兽不掉转头咬泰山实在是个奇迹。也许因为有两次它朝人猿泰山龇牙咧嘴地嗷叫时,被泰山对准十分敏感的鼻子狠狠地敲了两下,从此对那根大棒以及靠大棒做后盾的猿产生了一种颇识时务的恐惧与敬畏。

毫无疑问,豹子席塔因为泰山救了它的命而产生的依恋已经深深地印在它的脑海之中。因此,它心甘情愿地容忍泰山对自己的种种苛求。

此外,人的心灵总是具有一种感染力,会对作为低等动物的豹子产生影响。事实证明。这一点正是泰山使席塔以及丛林里别的野兽不断置于他的统治之下的最有效的因素。

就这样,泰山、豹子和巨猿一起在茫茫林海漫游。他们一起狩猎,一起吃肉,和平共处。在这群凶狠野蛮的动物里,没有谁比皮肤光洁、力大无比的泰山更可怕。而短短的几个月以前,他还是伦敦许多达官显贵们的座上客。

有时候,这群野兽兴之所至,会分开一个小时,或者一天。有一回人猿泰山从树顶攀援到海岸,躺在沙滩上晒太阳。附近那座不太高的海岬上,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发现了他。

那个人惊愕地望着热带地区炽热的太阳下面躺着的这个白种野人,然后回转头朝身后的什么人打了一个手势。立刻,礁石间又露出一双眼睛,惊讶地望着人猿泰山。然后,第三双、第四双,直到整整二十个可怕的黑人武士都爬上海岬,望着这个白皮肤陌生人。

他们在泰山的“下风头”,因此,他没闻见他们的气味,而且他背朝他们躺在沙滩上,没看见这二十个武士已经蹑手蹑脚爬下海岬,穿过浓密的草丛,向沙滩摸了过来。

这些武士块头都很大。他们戴着野蛮人常戴的那种头饰,脸上画着古怪的图案,身上佩戴着许多金属装饰品和色彩鲜艳的羽毛,显得凶狠、可怕。

一爬下海岬,他们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弯着腰无声无息地向那位尚未察觉的白人包围过去,肌肉结实的手里提着沉重的怪吓人的大棒。

泰山被内心深处的悲哀与痛苦折磨着,敏锐的感觉器官似乎都麻痹了。因此,那群野人几乎要补到身上的对候,他才意识到海滩上原来不光他一个人。

不过,他的思想和身体早已习惯了对最轻微的响动立刻作出反应。因此,刚听到背后有人,就一骨碌爬起来,面对面站在敌人眼前。武士们挥舞着大棒呐喊着向他猛扑过来。人猿泰山一棒子打下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伙便应声倒下,一命呜呼了。他动作灵敏,浑身是劲儿,挥舞着大棒左冲右突,打得又狠又准,张惶失措的黑人武士立刻乱作一团。

还活着的武士只好暂且偃旗息鼓,在离人猿泰山不太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商量对策。泰山两条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英俊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一双眼睛轻蔑地望着他们。不一会儿武士们又冲了过来,这一次手里都挥舞着沉重的长矛。他们以背后的丛林为屏障,呈半圆形包抄过来,一边走,一边缩小包围圈。

泰山背水而战,要想逃走,只能从正面突破这群野人布下的罗网。可是这样一来,如果野人手中的长矛同时向他投过来,恐怕就只有一死了。

处境确实危险,可是他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居然咧着嘴笑了起来。武士们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按照自己部落的习惯,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发出可怕的、野蛮的叫喊,还跺着光脚丫,跳那种古怪的“战斗舞”。

人猿泰山扯开嗓门儿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充满野性的尖叫,黑人们突然停下脚步,迷惑不解,面面相觑。因为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连他们自己那可怕的叫喊也“相形见绌”。他们深信,人的喉咙不会进发出这种野兽般的叫喊。然而他们亲眼看见,正是这个白人张开嘴巴,让这可怕的叫声“倾泻”而出。

不过,他们只犹豫了一刹,便又一声呐喊,继续跳起怪诞的“战斗舞”,向泰山包抄过来。就在这时,背后的丛林里突然响起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他们又一次停下脚步,回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眼前的情景立刻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事实上,比万加贝部落这些武士更勇敢的人也会吓得全部冻成冰棍儿。

从森林边缘茂密的草丛中跳出一只很大的豹子。它双目圆睁,张牙舞爪,身后紧跟着二十个健壮如牛、粗毛满身的巨猿。它们虽然步履螨珊,但罗圈腿迈得很快,弯腰曲背,长胳膊技地,磨出老茧的指关节支撑着笨重的身体。

泰山的猿朋豹友听见他的呼唤都出动了。

万加贝的武士们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这群可怕的猛兽已经从一边冲了上未,人猿泰山则从另外一边袭击池们。沉重的长矛向巨猿投了过去,大头棒在猿群中挥舞,尽管不少猿被打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万加贝的人也同样付出沉重的代价。

席塔凶残的獠牙和利爪撕扯着黑人武士的皮肉。阿卡特有力的黄牙不止一次咬断黑人皮肤光滑的喉咙。人猿泰山东档西杀,几乎无处不在。他督促凶猛的同盟者奋力搏斗,还用他那把细长的、锋利的石刀杀死不少敌人。

不一会儿黑人们便拔腿逃命,四散而去了。从杂草丛生的海岬上面爬下来的那二十名武士只有一个人没被打死,算是拣了一条命。

这个人名叫木加贝,是万加贝部落的首领。他在海岬最高处茂密的草木中消失时,只有泰山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见了他逃走的方向。

就在他的猿朋豹友吞啮被它们打死的黑人武士时,人猿泰山追这场血战的幸存者去了。翻过海岬,他便看见那个正在逃命的黑人向那条被涨潮的浪头推上海滩的独木“战舰’”,飞快地奔跑过去。

泰山像那个吓坏了的黑人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见那条独木舟,泰山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他想,既然这些黑人能从另外一个岛屿或者从非洲大陆来他牺身的这座荒岛,他为什么不能利用这条独木舟也去他们那儿“回访”一次呢?显然,那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而且毫无疑问,他们与大陆时有来往——如果他们的领地不在大陆上的话。

木加贝还没有意识到他正被人追踪,一只大手便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转身正要和这个不速之客搏斗,一双大手已经抓住他的手腕。结果,他连一拳也没打出去,就被那人推倒在地上。那人两脚分开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一座铁塔。

泰山用西非海岸的语言问倒在他脚下的这个人:

“你是谁?”

“木加贝,万加贝都落的首领。”黑人回答道。

“如果你能帮助我离开这座小岛,我将饶你一命,”泰山说,“怎么样?”

“我愿意帮助你,”木加贝说,“可是你把我的武士都杀了,现在我连自个儿怎么离开这儿也不知道了。因为没有人划船。而没人划船是渡不过大海的。”

泰山让木加贝站起身来。这家伙身体十分匀称,完全可以和眼前这位英俊的白人相比美。

“来!”人猿泰山一边说,一边向石岬那边的沙滩走去。从那儿传来那群巨猿“欢宴”的吵闹声。木加贝连连倒退着。

“它们会杀死我的。”他说。

“不会,”泰山回答,“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黑人还踟躇不前,不敢看那群野兽吃武士的可怕场面。可是泰山坚持让他同去,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从丛林里走出来,把海滩上那惨绝人寰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那群野兽看见泰山和木加贝都抬起头,嗷叫起来。木加贝吓得浑身颤抖,泰山泰然自若,拉着他在猿群里慢慢走着。

就像训练猿习惯于席塔的存在一样,他又教它们对木加贝“以礼相待”。这一点自然更容易做到。不过席塔似乎不大理解。刚才它应召而来和木加贝的武士们厮杀了一番,现在泰山却不允许它伤害木加贝。好在它已经填饱肚皮,能绕着这个吓坏了的黑人转几圈儿,并且用那双凶光闪烁的眼睛盯着他咆哮几声,也就心满意足了。

木加贝吓得要命,紧紧挽着泰山的胳膊,泰山看着他那副可怜相,不由得笑出声来。后来,他抓着豹子颈背的皮,把它拖到木加贝跟前,它朝黑人嗷叫一声,他便狠狠打一下它的鼻子。

木加贝看见泰山赤手空拳就把丛林中最为凶狠的猛兽制得服服贴贴,惊讶得目瞪口呆,对这个俘虏了他的白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甚至祟拜的感情。

对席塔的训练效果相当好。没多久,它便不再把木加贝视为进攻的目标了。渐渐地,黑人也心安理得了。

要说木加贝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自在轻松,心情愉快也未免太夸大其词了。那群凶狠的猿东游西串,不时有一只游逛到他身边。木加贝忧虑重重、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在别人眼里,他似乎只长着眼白。

泰山、木加贝、席塔和阿卡特一起藏在小溪旁边,准备捕杀来这儿喝水的鹿。没多久,一头漂亮的公鹿便出现在碧绿的草地上。泰山一声令下,四个伙伴同时向公鹿扑去。木加贝相信,那头可怜的鹿没等谁碰着它,就已经吓死了。

木加贝生了一堆火,把他分得的那份儿鹿肉烤熟了吃。泰山、席塔和阿卡特则用锋利的牙齿撕扯着血淋淋的生肉狼吞虎咽。如果谁敢抢着吃别人的那份儿,还相互龇着牙咆哮几声。

这位白人的饮食习惯更接近于兽而与黑人大相径庭并不奇怪。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依照某种习惯而生活的动物。如果造成新的生活方式的条件不复存在,自然而然,就会再恢复那些多年养成的根深蒂固的老习惯。

木加贝从小不吃生肉,而泰山从小到大一直以生肉充饥,只是在过去的三四年内才开始吃熟食。再者,他吃生肉不只是习惯使然,味觉器官的渴望也是一个原因。煮熟的肉并不对他的胃口。因为那种炖得烂乎乎的东西完全破坏了鲜肉的味道。

他可以津津有味地吃埋了几个星期的生肉,吃兔子、田鼠之类的小动物,也可以吃令人作呕的蛴螬,对于我们这些“文明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如果我们从小就吃这些东西,从小就看着周围的人都吃这些东西,就不会觉得恶心反胃,无法下咽了。同样,非洲野蛮的食人肉者,看见我们的珍饶美味也会深恶痛绝、拂袖而去。

比如说,罗多夫湖①附近有一个部落不吃羊肉和牛肉,可是邻近的另外一个部落则以牛羊肉为佳肴。那附近还有一个部落吃驴肉,而周围那些不食驴肉的部落又认为那是一大恶习。因此,谁能断言蜗牛、田鸡腿、牡蛎就是美味,而蛴螬、甲虫,便令人作呕?或者谁能证明公鹿的蹄、角、尾巴就比干净、鲜美的生鹿肉更难下咽呢?

以后的几天,泰山费了好大力气用树皮纤维编织一只帆来装备那条独木舟。因为他已经对教猿划船完全失去了信心。几天前,他和木加贝把独木舟划到礁石这边一片水面相当平静的水湾里,选择了几个“聪明伶俐”的猿学习划桨。

他们试图模仿他和木加贝划船的动作时,他就把桨塞到他们手里。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要让他们长时间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它们愿意学习划船,没有几个星期耐心的训练也很难掌握这门并不复杂的技术。

不过有一位例外,那就是阿卡特。从一开始,他对这项新的活动就十分感兴趣,而且在学习过程中表现出远比其①罗多夫湖[RudolphLake]:东非肯尼亚北部之一湖。他部落成员更高的智力水平。他似乎很快就掌握了划桨的要领。看到这一点,泰山不辞辛苦用类人猿简单的语言向它解释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船桨的作用。

泰山从木加贝那儿得知,这座小岛其实离大陆并不远。看起来万加贝部落的武士们完全出于疏忽,才坐着这条压根儿就经不起风浪的独木舟远离了大陆。后来他们碰上大风,又遇上潮水猛涨,便不见了陆地的踪影。他们划了整整一夜,以为是往回家的方向划。太阳升起时,看见这座小岛,还以为回到了大陆,大家都高兴得欢呼起来。事实上,在泰山告诉木加贝这儿是一座荒岛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大陆呢!

这位万加贝部落的头领对泰山编织的那张帆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他们的部落在宽阔的乌加贝河上游。他是第一次发现顺着这条大河可以一直漂流到大海。

泰山则胸有成竹,认为只要刮西风,就一定能靠这条独木舟,回到非洲大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宁愿死在回大陆的路上,也不愿意永远呆在这座荒无人迹的显然不会有任何船只过往的孤岛之上。

于是,当第一阵西风刮起,他便登上独木舟。跟他一起上路的“船员”个个凶神恶煞,面目可僧,其怪诞之程度实在是空前绝后。这些“船员”是:木加贝、阿卡特、豹子席塔,此外还有阿卡特部落里十二只健壮如牛的公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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