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猿泰山意识到他是被一条鳄鱼的大嘴紧紧咬住之后,并不像一般人那样,陷入绝望,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相反,他在被鳄鱼拖下河面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和鳄鱼拚命撕打起来。可是水中搏斗毕竟不是人猿泰山之所长。他越挣扎,鳄鱼拖着他在水里游得越快。

泰山因为缺乏新鲜空气,觉得肺仿佛要炸裂开来,非常难受。他明白,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葬身鱼腹。痛苦最后一次向他表来的时候,泰山决心以死相拚,和鳄鱼争个山高水低。

他被鳄鱼拖着,紧挨它那滑溜溜的躯体。就在它要把他拖进它们的巢穴时,人猿泰山抽出身边的石刀,向它那坚硬的“盔甲”刺了过去。

他的这番努力只是刺激得鳄鱼加快了速度。就在人猿泰山意识到他已经无法忍受窒息的痛苦时,突然觉得身体触到了粘乎乎的河床,鼻孔露出水面,周围一片漆黑,像坟墓一样寂然无声。

人猿泰山躺在散发着臭气的、泥泞的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鳄鱼紧挨他,也躺在河床上,冰凉、坚硬的肚皮一起一伏,正痛苦地痉挛。

泰山和鳄鱼就这样并排躺了好一阵子,然后他身边那个庞大的躯体突然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终于硬梆梆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泰山翻身爬起,跪在鳄鱼身边,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个凶猛的家伙已经死了——细长的石刀穿透鳄鱼坚硬的“盔甲”,刺中了它的要害。

人猿泰山跌跌撞撞爬起来,在泥泞的、散发着臭气的洞穴内摸索着,发现自己被拖进一个十分隐蔽的地下岩窟,里面足可以容纳十几条巨大的鳄鱼。

他意识到这是鳄鱼的巢穴,它的唯一出人口潜藏在鳄鱼拖他经过的水下通道。

泰山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逃跑。要想设法回到水面,游上河岸并非易事。这条狭窄的通道必定曲曲弯弯,而且最令人担心的是,在他寻找出路的时候,很可能碰上另外一条归巢的鳄鱼。

即使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乌加贝河,登陆之前仍然可能遭到鳄鱼的袭击。但是除此而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洞穴里污浊的空气,一个猛子扎进黑乎乎的、涌动着泥水的窟窿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脚和腿的感觉,在泥水中游动。

被鳄鱼咬过的腿伤得很重,不过没有伤着骨头。肌肉和筋健也还没伤到不能动弹的地步,只不过疼痛难忍罢了。

人猿泰山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折磨,发现两条腿没有因为那个水中恶魔的利齿而变成废物,他也就不再管它了。

那条地下通道先是向下倾斜,最后又向上延伸,与距离河岸只几尺远的河床相通。人猿泰山时而在泥水中急匆匆爬行,时而在水深的地方飞快地游泳,终于游进乌加贝河。他刚在水面上探出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两条巨大的鳄鱼,正向他飞快地游来。泰山以超人的力量,蓦地跃出水面,抓住附近一株大树向河面垂下的树枝。泰山逃得正是时候,他刚平平安安爬上那根树枝,两条狠毒的鳄鱼已经张着血盆大口游到他的脚下。泰山在这棵救命的大树上休息了一会儿,极目远眺,在弯弯曲曲的大河上搜索着,可是看不见俄国佬,也看不见他那条独木舟。

泰山包扎好伤口,便去追那条向大海漂流而去的独木舟。他发现他已经到了乌加贝河这边的河岸上了。不过,既然他跟踪追击的茄可夫在大河中心漂流,在河岸哪边也就无所谓了。

使他十分懊恼的是,腿上的伤比预想的更重,严重地影响了他走路的速度。在地上走的时候,即使忍着难捱的痛苦,也只能比平时步行的速度稍稍快一点儿。至于在树上攀援,不但速度快不了而且十分危险。

那个老黑人——塔姆布扎老太太向他提供的那些情况使他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悲伤。老太太说到那孩子之死的时候,曾经补充说,尽管白人妇女当时十分痛苦,可是悄悄对她说,那死婴不是她的儿子。

泰山看不出珍妮为什么非要否认她自己或者这个孩子的身份。他对这件事唯一的解释是,跟他的儿子,以及瑞典人逃进林莽深处的那个白人妇女压根儿就不是他的珍妮。

他越想这桩事,就越发坚信儿子已经死了,而妻子呆在伦敦平安无事,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遭到了恶运。

如此说来,他是错误地理解了茹可夫对他恶毒的嘲弄。这一阵子,沉重的思想负担和过度的忧虑其实都是“多此一举”。——至少人猿泰山此刻是这样想的。这样一来,儿子夭折越发使他痛不欲生。

孩子死得多惨啊!即使泰山从根本上讲仍然是兽,早已习惯于冷酷丛林里的种种苦难,想到这个无辜的孩子可怕的命运,他还是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海岸走去,不时想起俄国佬在他的亲人身上犯下的可怕的罪行,脑门上那道伤疤几乎一直通红通红,显示出他那种“兽性十足”的愤怒和绝不留情的禀性。有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怒吼和咆哮,吓得丛林中那些较小的动物惊慌失措,四散逃奔,过后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此刻,要是能把俄国佬抓住该有多好!

去海岸的路上,有两次好斗的黑人从村子里气势汹汹地跑出来,企图阻挡他的去路。可是他那雷鸣般的怒吼震动着他们的耳鼓。他怒吼着,猛扑过去,吓得他们掉转头,逃进丛林,直到他过去之后,才敢出来。

泰山此行的速度对于他自己来说简直是老牛拉破车。因为他对于速度的概念,还是一只“小猿”的时候就已经形成。其实他走得并不慢,和茹可夫乘坐的那条独木舟在河上漂流的速度差不多。因此,就在珍妮·克莱顿和俄国佬从内陆逃到大海的同一天,天刚黑,他就赶到港湾,看见大海。

乌加贝河和四周的丛林很快便被浓重的夜幕所笼罩。泰山的一双眼睛尽管习惯于在黑暗中看东西,可是几码之外的山川草木他还是“视而不见”。这天夜里,泰山想在海岸上找到茹可夫和那位妇人的踪迹。他估计,她肯定比俄国佬先到乌加贝河并且先乘船漂流。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百码开外,便停泊着“肯凯德号”或者别的什么船只。因为轮船上漆黑一片,连一盏灯也没有。

就在他开始四处搜寻的时候,注意力突然被一种他先前没有注意到的声音吸引过去。那是从和他站着的地方正好相对的不太远的海水中传来的。是轻微的划浆声。泰山站在那儿倾听这微弱的声音,像座塑像,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划船声消失,代之以类似拖着脚走路的沙沙声。人猿泰山那双训练有素的耳朵听出这只能是皮鞋踩在轮船软梯上发出的响声。可是不但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没有可以称之为船的东西,恐怕千里之内也不会有轮船漂泊。

就在他站在海岸上,眼巴巴地望着乌云笼罩的漆黑的夜幕时,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枪声和一声女人的尖叫。这一切来得那样突然,那样出人意料。

最近一个时期经历过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依然撼动着泰山的心,因此听见茫茫夜色中传来的这声尖叫,他毫不犹豫地从灌木丛中飞身跃起,扑腾一声跳进大海,然后用力划着水,向那叫声传过来的方向游去,全不顾身上的伤痛,也不管赤道地区大海里那些吃人的水生动物。

珍妮站在甲板上守卫“肯凯德号”的时候,一条小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条船茹可夫和木加贝带领的那帮“乌合之众”也都看见了。不过,他们分别站在乌加贝河的两边。船上的人听见俄国佬的叫喊声先掉转船头,向他驶了过去。把茹可夫接上船之后,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便径直向“肯凯德号”驶去。他们在海岸线与轮船之间的海面上刚行驶了一会儿,“肯凯德号”的甲板上有人开了一枪,坐在船尾的一个水手应声倒下,栽进大海。

这之后,小船放慢了速度。过了一会儿,珍妮又撂到一个,水手们只好掉转船头,又回到岸边,一直等到暮色笼罩大海。

河对岸那一群张牙舞爪的巨猿和豹子一直听从万加贝部落的酋长——黑人武士木加贝的指挥。只有他才明白谁是主人的朋友,谁是主人的敌人。

它们如果能跳上小船或者能登上“肯凯德号”,不管碰到谁,肯定马上就能把他生吞活剥。可是,就像浩渺尤际的大海将它们与“肯凯德号”上的猎物分开一样,黑乎乎的河水也挡住了它们的去路。

木加贝知道一点儿泰山之所以被放逐到丛林岛和他沿乌加贝河追踪那些白人的原因。他知道,主人是来寻找被那个比蛇蝎还要狠毒的白人拐走的儿子和妻子的。为了帮助泰山,他们一直把那个坏蛋追到很远很远的内陆,现在又追回到大海。

他相信,就是这个家伙杀死了他非常尊敬和爱戴的大个子白人。事实上,他对泰山的那种钟爱之情,连对自己部落那些最了不起的酋长也不曾产生过。因此,木加贝的胸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生擒活捉那个大坏蛋,为泰山报仇雪恨。

木加贝看到那条船接上茹可夫,向“肯凯德号”驶去,便意识到,只有搞到一条独木舟,才能把他的猿朋豹友运过去,和敌人拚个你死我活。

因此,珍妮·克莱顿还没有朝茹可夫的小船开枪,木加贝便领着豹子席塔和阿卡特的巨猿向密密的大森林走去。

俄国佬和他的随从——鲍尔维奇以及留在“肯凯德号”上给轮船加煤的那几个人——撤到海岸之后,珍妮意识到这不过是暂时的退却,他们准会卷土重来。这样一想,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茹可夫的威胁,为争得自由做勇敢的、最后的斗争。

抱着这个目的,她和关在船舱里的那两个水手谈判,强迫他们同意了她的计划,条件是:如果反叛,格杀勿论。于是,暮色笼罩轮船之后,她便把他们放了出来。

珍妮·克莱顿手里握着压满子弹的手枪,命令水手挨个儿上来,还让他们举起手,仔仔细细搜查他们身上是否藏着武器。她满意地发现两个水手都手无寸铁,便让他们立即启锚。她那充满勇敢精神的计划是让“肯凯德号”带着她漂到浩渺无际的大海,听凭大自然的摆布。她深信,即使条件再艰苦,也比落在尼古拉斯·茹可夫手里强。

而且,“肯凯德号”完全有可能被过往船只发现,并且得救。两个船员向她保证,船上有足够的粮食和淡水,加上刮暴风雨的季节早已过去,珍妮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暮色浓重,大团大团的乌云像脱缰的野马在丛林和大海上空翻滚着向西奔驰而去。乌加贝河就从那儿流进大海,宽阔的海面上,天光似乎稍亮一点。

这正是逃离乌加贝河口的好机会。

一是敌人看不见船上的动静;二是河水湍急,把船迅速冲向大海,茹可夫和他的走卒很难弄清楚轮船漂走的方向。天亮之前,潮水便会把“肯凯德号”带到班古拉。因为刮南风,那里的水流便会沿非洲海岸,一直把轮船冲向北面。珍妮希望在茹可夫发现轮船启航之前,就平平安安地离开乌加贝河口。

她站在那儿看那两个水手启锚,当最后一截铁链从海中绞起,珍妮明白轮船已经离开汹涌奔腾的乌加贝河河口之后,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珍妮手里端着枪,命令那两个船员回到前甲板。她要把他们再关进船舱。可是那两个家伙一再表示要对她忠心耿耿,还说倘能让他们留在甲板上,一定老老实实供她差遣。珍妮听了慈悲大发,信以为真。

“肯凯德号”在河水的冲击之下,向大海深处飞快地漂流了几分钟。可是后来船身突然剧烈地震动着,在湍急的流水中停了下未。原来轮船触到距大河四分之一英里处的那块横陈于航道之上的沙洲。

轮船在泥沙中滞留片刻,在河水的冲击之下,船头直指海岸,又漂流起来。

就在珍妮·克莱顿庆幸轮船只开始漂流的时候,突然听见从“肯凯德号”先前抛锚的地方传来清脆的枪声和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

两个水手听见枪响立刻断定来人是他们的雇主。这两个家伙对珍妮的计划毫无兴趣,压根儿就不想呆在轮船甲板上“随波逐流”。于是,两个人压低嗓门儿商量出一个计划——先对这个年轻女人突然袭击,再喊茹可夫和他的伙伴们前来营救。

好像命运要让他们如愿以偿似的,枪声吸引珍妮·克莱顿的汪意力,放松了对那两个心怀不满的“助手”的警惕。她跑到船头,透过浓重的夜色,向河面张望。

两个水手看见珍妮放松了警惕,便从她的背后偷偷摸摸爬了过去。

一个家伙的脚步声惊动了珍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可惜太晚了。

她刚回头,两个壮汉已经打过来,把她按在甲板上。就在她倒下去的一刹,珍妮看见比较明亮的海面上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肯凯德号”又爬上一个人。

珍妮尽管拚命挣扎,还是打不过那两个壮汉。她呜咽着,终于放弃了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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