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在法庭上公元前399 年,三个雅典公民,墨勒图斯、安尼图斯和吕孔对苏格拉底提出公诉,指控他危害社会。指控他的第一条罪行是:信奉异端邪说。这无疑是为了煽动偏见(以“信奉异端邪说”为借口似乎比用“不敬”为借口更恰当,因为后者很难作为起诉的罪状)。这一罪名曾被成功地用来攻击哲学家阿那克萨哥拉,现在他们又把阿那克萨哥拉的一些观点强加于苏格拉底。这一罪名很难成立,因为苏格拉底一贯恪守宗教礼仪。但苏格拉底很可能指出过传统信仰中不协调的和无价值的因素,而且他所说的“神的声音”也可以当作一个危险的自由思想家的虔神的臆造。指控他的第二条罪行、也是更严重的罪行是:苏格拉底“腐蚀青年人的心灵”。这一蹩脚的捏造有一定的政治背景。苏格拉底的圈子里包括或曾经包括一些右翼贵族,他们像克里提阿斯那样,即便死后仍遭人痛恨。曾显赫一时的阿尔西比阿得斯曾经是苏格拉底的关系最密切的学生之一,现在人们只记得他是一个危害国家的卖国贼。可能有人会认为,正是苏格拉底引导这些人走上了歧途,他还在引诱其他人。苏格拉底倾向于认为公众舆论是愚昧的,这又使他受到民主派的怀疑。苏格拉底的最有力的指控者安尼图斯就是民主派的一个重要成员。这样,他们对苏格拉底的指控主要依靠宗教和政治上的反对势力的强有力的结合。他们也利用了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人对苏格拉底的不满,并希望苏格拉底的不妥协的态度会引起陪审团反感,因为陪审员最喜欢听的是阿谀奉承和哀求乞怜。法庭的审判程序如下:当事人必须不依靠辩护人的帮助陈述自己的理由。原告首先提出起诉, 当被告向由五百零一位公民代表组成的陪审团进行答辫后,执行主席不作任何有倾向性的总结,立刻由得票多少进行判决。如果票数相等(这在代表有病或缺席的情况下可能发生),案件不作出判决; 如果原告所获得的票数少于五分之一,他要受罚。如果判决有罪(就像这一案子),但没有固定的惩罚,原告可以建议一种处罚,被告可建议另一种处罚,然后由陪审团表决。《申辩》由三部分演说组成:(1)苏格拉底的辩护;(2)苏格拉底对惩罚的反提议;(3) 向法庭的最后讲演。尊敬的陪审员们,我不知道原告的话对你们产生了什么影响;就我来说, 我都几乎为之所动,因为他们的论证是如此地令人折服。但是,他们所说的几乎没有一句符合事实。在他们散布的许多谎言中,最令我吃惊的是,他们告诫你们必须仔细提防我的欺骗,就是说,我非常擅于雄辩。他们真是厚颜无耻之极。他们由于料到自已将会受到有力的驳斥,于是就脸不变色地编造了这些谎言,给我加上了雄辩家的桂冠。而事实将表明,我根本不擅长雄辩, 除非他们把说真话的人看作技巧高超的雄辩家。如果他们所谓的雄辩就是说真话,我可以承认我是一个雄辩家。但我不是他们所说的善于辞令的雄辩家。正如我所说,原告们所讲的几乎都不属实;而从我这里,你们听到的将全是真话。我可以郑重宣告,尊敬的陪审员们,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以绚丽的词藻和动听的语言来装饰我的申诉,绝不会!你们所听到的,是我即刻所想到的诚实的言辞,我自信正义在我这边,我愿你们所有人都能相信我,而不要指望会有另外的事实。尊敬的陪审员们,像我这样年高的人如果用小学生式的造作言辞来向你们发表讲演,未免有失身分。我要用我惯用的语言为自己辩护,你们中很多人都在本城公众聚会的地方或在其他场合听我使用过这种语言,我最诚恳地请求你们,如果听到我用我惯用的语言辩护,请不要惊讶,也不要打断。我提醒你们注意我的情况,我七十岁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法庭露面,我对这里所用的语言很不熟悉。如果我来自外邦,我以我生来就   

熟悉的语言和方式说话,你们自然会谅解我,所以,现在我向你们提出这个请求是有理由的,请你们不要介意我讲话方式的好坏,只考虑和关注这个问题,即我所说的是否公正。这 是陪审员的首要职责,正如申辩者的义务是说真话一样。 尊敬的陪审员们,对于我来说最合适的程序是按先后对前前后后的原告们所指控我的罪状——进行申诉。我这所以要分清先后次序,是因为正如你们所知,多年来指控我的人为数不少,虽然他们说的没有一句是事实。比起安尼图斯和他的同伙①来,我更畏惧以前指控我的那些人。虽然安尼图斯他们就足以令我畏惧了,但其他的控告者更令人畏惧。我指的是这样一些人, 他们在你们大多数人还是孩童时就左右着你们,把对我的不真实的指控灌满了你们的 头脑。他们说:“有个叫苏格拉底的智者,上察天文,下究地理; 摇唇鼓舌,颠倒是非。”尊敬的陪审员们,正是这些人,这些谣言的传播者, 他们是危险的原告,因为听信这些谣言的人都会认为,不论是谁要去研究天文地理,就一定是不信神的人。此外,这些原告中的很多人,多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指控,他们在你们还是儿童或青年时,在你们最容易受人影响时把对我的诬告灌输给你们,因为没人为我辩护,所以他们不用出庭就能赢得这场官司。最不公道的是,除了他们中间正巧有一个剧作家②外,我甚至连这些原告的名字都不知道,因而也无法告诉你们。所有这些人,或出于妒忌,或嗜好诽谤,或只是喜欢传播流言,他们都是最难对付的。因为把他们传到这里来对质是不可能的;而我又不得不为自己辩护,与看不见的对手争辩。因为这些人不会出庭与我辩论。所以我请求你们接受我的声明,即控告我的人有两部分,一部分是现在出庭的原告,另一部分是我刚才提及的以前的原告。你们必须同意我首先不得不对以前的原告进行答辩,因为你们很早以前就听到了他们对我的指控,同我现在受到的指控相比,他们的指控要激烈得多。尊敬的陪审员们,现在我要开始为自己辩护了。在供我申辩的短短的时间里,我必须尽力清除你们头脑多年来形成的锗误印象。尊敬的陪审员们, 但愿申辩的结果对你们和对我自己都有利;我希望我能胜诉;但我深知这是困难的,我对这项工作的艰巨性有足够的认识。让事情根据神的意愿了结吧, 现在我必须服从法律进行申辩。让我们回到问题的发端吧,看看使我落到如此不受欢迎的地步、致使墨勒图斯提出起诉的罪名到底是存么。指责我的人在攻击我时到底说了些什么?我有必要假设他们是我的合法的原告,代他们宣读一下他们的起诉书。“苏格拉底犯有扰乱他人罪,他上察天文,下究地理;摇唇鼓舌,颠倒是非, 并教唆他人效仿自己。”他们的抨击大致如此。这些你们在阿里斯托芬的剧中已经见到了,剧中的苏格拉底在空中盘旋,扬言他能腾云驾雾,并发表了一大堆无稽之谈,而事实上,我对剧中苏格拉底所言之物一无所知。我并非轻视这些知识,如果有人真正精通这些知识,我绝不敢轻视——我只是不想 ① 安尼图斯和他的同伙:指墨勒图斯和吕孔。墨勒图斯脾气暴躁,可能出于妒忌反对苏格拉底,他是带头起诉的人;安尼图斯是正直的、有影响的民主派成员,他痛恨诡辩派,可能认为苏格拉底就是诡辩派的一员,所以提出了有份量的指控;吕孔是演说家,在诉讼中显示了他的辩才。② 剧作家:指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他在喜剧《云》中讽刺了苏格拉底,把苏格拉底描绘成最坏的诡辩家——一个既不信神又不讲道德的伪科学家和浮夸的人。   

让墨勒图斯借此来攻击我,而且事实上,尊敬的陪审员们,我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我请求你们都能作为我申诉的证人,你们中大多数人都曾听过我谈话,我恳请你们与邻座相互澄清一下,告诉对方你是否听到我或多或少谈论过这方面的问题。你们印证一下就会明白,对我的其他传闻也都是不实之词。事实是,所有这些指控都是莫须有的。如果你听到有人说我试图教诲他人以索取报酬,那也不是事实。我倒愿意这件事能成为事实。因为我想一个人。能有资格教诲别人,这是一件好事,像勒昂提尼的高尔吉亚①、刻俄斯的普罗狄枯斯①和埃利斯的希皮亚斯②那样的人,他们家全能够随自己所愿去任何城邦,劝说年轻人离开本邦朝夕相处的伙伴而去追随他们。青年们依附于他们,以金钱回报他们的教诲之恩,并对他们感激不尽。帕罗斯也有这样一个人,他曾经访问过雅典。我碰巧遇到一个人,他给智者们的报酬比其他人加在。一起给的还多,我指的是希波尼枯斯的儿子卡利亚斯③,他有两个儿子。我问他:“卡利亚斯,如果你的儿子是小马驹或小牛犊,我们会毫不困难地找到一个驯养人去完善他们的天赋本性,这样的驯养人不外是马伕或农民。但你的儿子是人,你打算请谁作为他们的教导者呢?谁在完善人类的天性、完善社会的性质方而是专家呢?我从你有儿子这一事实出发,可以推断你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物色到合适的人了吗?”卡利亚斯回答说:“当然物色到了。”我问他:“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人?你给他多少报酬?” 他回答说:“他是帕罗斯的厄文努斯①,苏格拉底,我给他的报酬是500 德拉克马。”我觉得如果厄文努斯真在这方面有造诣,并以此获得这样合理的报酬,这是值得向他祝贺的。如果我也精通这类知识,我自然会引以为荣, 摆出架子。但尊敬的陪审员们,我确实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说到这里,你们中可能有人会打断我,并提出质问:“那么你到底做了什么,苏格拉底?你为什么会被这样诬告?如果你始终循规蹈矩,所有这些中伤你的流言蜚语就肯定不会产生;正是由于你言行逾矩,这些流言蜚话才得以产生。如果你不愿我们去臆测的话,请你自己向我们解释清楚。”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我是要向你们解释清楚我何以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请你们务必注意听我说。可能你们中有人会以为我不严肃,但我向你们保证,我要向你们说的全是真话。尊敬的陪审员们,我无非是由于具有某种智慧而获得了智者的名声。我所指的是什么样的智慧呢?我想是人类的智慧。在这个意义上我的确可以算作有智之人。或许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天才们有超人的智慧,但我实在无法说明。我对这种超人的智慧自然是一无所知,谁说我有这种智慧就是说谎,就是有意中伤。尊敬的陪审员们,即便是我的申辩显得放肆,也请不要打断我, 因为我将要向你们讲述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见,而是引述一位无可指责的权 ① 高尔吉亚:一个怀疑论者和才华横溢的演说家。他第一次访问雅典是公元前427 年随外交使团而来,后在雅典定居了一段时间。① 普罗狄枯斯:专门研究同义词及其确定意义,他的风格在《普罗泰戈拉》篇中有滑稽的效仿。尽管他卖弄, 他不失为一个杰出的教师和著名的诡辩家。② 希皮亚斯:被看作万事通。对所有有用的技艺都有所 了解,但不可能有很深的造诣。③ 卡利亚斯:《普罗泰戈拉》篇中的主人。他是诡辩派的 资助人,平日不计钱财,为此倾家荡产。① 厄文努斯:修辞学者和诗人(《费多》篇里苏格拉底似 乎把他作为哲学家)。当时他正逗留在雅典。   

威的话。我将请德尔菲①的神为我所具有的智慧作征。你们当然都认识开瑞丰②。他与我是自幼之交,他是卓越的民主派成员, 在前几年的“放逐和复辟”③中,他始终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你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于他所从事的每项工作是多么热心。我在前面说过,尊敬的陪审员们,请不要打断我。有一天,他去德尔菲向神请教这样一个问题: 是否有人比我聪明。女祭司回答说,没有。开瑞丰已经死了,上述情况可以由他的兄弟来证实,此刻他就在法庭上。请想一想我向你们说这些话的目的吧。我是想对你们解释清楚强加于我的坏名声是怎么来的。当我听了神谕后,我对自己说:“神的旨意是什么呢? 他为什么不讲明白呢?我只是充分意识到自己毫无智慧,那么他说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又是什么意思呢?神按其本性来说是不会说谎的。” 在对神谕迷惑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终于强迫自己以下述方法去证实神谕的真理性。我去访问了一位具有极高智慧声誉的人,因为我想,只有在这里。我才有可能成功地对神谕作出反证,向神圣的权威指出:“你说我是最聪明的人,但这里有人比我更聪明。” 我全面地考察了这个人。我在这里不提他的名字,在我考察他时,他是我们城邦的政治家之一。经过交谈,我的印象是,虽然在很多人看来,特别是他自己认为,他很聪明,但事实上他并不聪明。当我试图向他指出他只是自认为聪明而并非真正聪明时,他和在场的其他很多人都表现出了对我的憎恨。离开他后我反复思量,“我确实比这个人聪明。很可朗我们谁都没有任何值得自夸的知识,但他对不知之物自认为有知,而我则非常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无论如何,在这点上我比他聪明,起码我不以我所不知为知。” 此后,我去访问了一个在智慧方面声誉更高的人,我又得出了同样的印象,我也同样遭到他本人和其他很多人的憎恨。从那以后,我访问了一个人又一个人,我都感到悲哀和恐惧,因为我这样做不受欢迎。但我强迫自己把神圣的使命放在首位。既然我试图揭示神谕的含义,我决意遍访每一个有智慧声誉的人。尊敬的陪审员们!指犬为誓① ,我必须对你们坦率地说,我的印象是:当我遵照神的命令调查时,我发现,智慧声誉最高的人几乎完全无知,智慧声誉低于他们的人却颇有实际知识。我愿你们想象一下我为确证神谕的真理性而踏上的像朝圣一样的艰难路途。当我遍访了政治家后,我又去访问诗人、戏剧家、抒情诗人和其他各种人,相信在他们那里可以暴露我自己的无知。我在他们那里列举我所想到的他们的最好的作品,紧紧围绕他们写作的目的提问题,希望能借此机会扩充自己的知识。尊敬的陪审员们,我不愿把拿实真相告诉你们,可我又必须告诉你们事实的真相。毫不夸张地说,听了诗人们的回答,我感到,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比诗的作者们更好地解释这些作品。这样,我很快就对诗人们也做出了评判,并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本能和灵感,使他们创作出了诗歌。就 ① 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神谕是对宗教、道德、政治和私人事务提出劝告的最高权威。② 开瑞丰:苏格拉底的圈子里极少的民主派之一。③ 前几年的放逐和复辟:指公元前404 年的事件。当时寡头政治的执政者掌握了政权,屠杀和驱逐了一大批政治上的反对者,这些被驱逐的人在特雷叙布卢斯的领导下,后来在阿提卡获得了立足之地,打败了寡头政治的拥护者,又恢复了民主政治。① 指犬为誓:原来可能是一种种原始宗教表示虔诚的方式,后来变成了一种幽默。   

像你们所见到的,先知和预言家传达神谕时,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话的含义。在我看来,显然诗人们在写诗时也是这样。我还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他们是诗人,所以就自以为无所不知,而实际上他们对其他学科完全无知。这样,我怀着在离开政治家们时同样的优越感放弃了对诗人们的拜访。最后,我又去访问熟练的手艺人。我很清楚,我对技术一窍不通,因而我相信我能从他们身上得到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知识。对他们的访问的确没使我失望,他们懂得我所不懂的事,在这方面他们比我聪明。但是,尊敬的陪审员们,这些从事专门职业的人看来有着同诗人们同样的缺点,我是指他们自恃技术熟练,就声称他们完全通晓其他学科的知识,不管这些学科多么重要。我感到,他们的这一错误使他们的智慧黯然失色。于是,我使自己成为神谕的代言人,自问是保持我原来的样子,即既没有像他们那样的智慧,也没有像他们那样的愚蠢好呢,还是像他们那样智慧和愚蠢同时具备的好?最后我自己回答:神谕说,我还是保持过去的样子好。尊敬的陪审员们,我遵循神谕,对人们进行的调查的后果,引起了大量的对我的敌对情绪,一种既强烈又持久的敌对情绪,它导致了很多恶意的中伤,包括把我描述成一个到处炫耀自己智慧的人。由于在某个特定的问题上, 我成功地难住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的人,旁观者们就断定我对这个问题无所不通。但尊敬的陪审员们,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真正的智慧只属于神。他借助上述神谕启迪我们,人类的智慧没什么价值,或者根本没有价值。在我看来, 神并不是认为苏格拉底最聪明,而只是以我的名字为例告诫我们,“你们当中像苏格拉底那样最聪明的人,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智慧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我至今仍遵循神的意旨,在本邦人和外邦人中搜寻和查找是否还有我认为有智慧的人。当我认为一个人并无智慧时,我就试图以证明他的无知来证实神谕。这一重任使我无暇顾及更多的国事和家事。事实上,我为神效力使我一贫如洗。使我不受欢迎还有这样一个原因,很多闲暇的富家子弟自愿追随我,因为他们乐于听我诘难他人。他们经常以我为榜样,去诘难他人。我想,他们由此发现了许多自以为有知识的人实际上几乎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为他们所诘难的人因此迁怒于我,抱怨说,有一个名叫苏格拉底的令人讨厌的多管闲事的人,尽给青年人灌输有害的思想。但如果问他们苏格拉底到底干了些什么,教了些什么,以导致青年人受害,他们就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们不仅不承认自己的混乱,反而求助于攻击哲学家的陈词滥调,说什么哲学家晓谕学生天文地理,教唆学生亵渎神灵,善于诡辩。我想,他们极不意愿承认这一事实,即他们被剥下了伪装有知的外衣。于是,出于妒忌, 出于为他们名声的考虑,也由于他们精力充沛、人数众多,这些人长期以来喋喋不体地往你们耳朵里灌输他们对我的强烈谴责,提出貌似真实、精心策划的事例来反对我。这就是导致墨勒图斯、安尼图斯和吕孔攻击我的原因。墨勒图斯作为披侵犯的诗人的代表,安尼图斯作为手艺人和政治家的代表, 吕孔作为演说家的代表。正如我一开始所说,如果我能在我所能占用的短短的时间里清除深深地注入你们头脑中的误解,那我才会感到奇怪呢。尊敬的陪审员们,现在你们了解了事实真相,我已把事实不带丝毫偏见和保留地向你们和盘托出。我可以肯定,我说实话就是我不受欢迎的原因, 而这又证明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我确切地揭示了对我的诽谤的实质和缘由。不论你们现在或将来调查这些问题时,你们都会看到事实正如我刚才所   

述。以上就是我针对第一部分原告的指控进行的辩护。现在我准备反驳墨勒图斯的指控,据他宣称,他是出于高度原则性和爱国热情对我提出指控的。然后,我再一一反驳其他人的指控。首先,让我们再回忆一下他们的证词,把它当成一个新的起诉书,他们的证词是这样的:“苏格拉底犯有腐蚀青年人心灵的罪行,并犯有相信自己发明的神而不相信国家所确认的神的亵渎神的罪行。”这就是他们的指控。让我们一一审察他们的观点吧。首先,原告指控我犯有腐蚀青年的罪行。但我认为,尊敬的陪审员们, 墨勒图斯犯有草率处理重大问题的罪行,因为他毫无道理地把人们召到法庭,并佯称他对一些实际上并无兴趣的事情极为关注和忧虑。我会令你们满意地证实这一点的。墨勒图斯,现在我向你,你认为应尽量给予我们的青年人以好的影响, 这是最重要的事,是吗? “是的。” 那么,请告诉这些尊敬的陪审员,谁给予了青年们以较好的影响。既然你如此关心这件事,你显然应该知道了。如你所说,你发现我给予青年人以邪恶的影响,你在诸位陪审员面前告发了我,那么现在再告诉他们谁给予了青年以好的影响。你看,墨勒图斯,你张口结舌,无法回答这一问题。你不觉得可耻吗?难道我所说的不足以充分证明你对青年问题毫不关注吗?朋友,说呀,是谁使青年们变好的? “是法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敬的先生,我要你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懂法律是他的首要职责。“就是这些尊敬的陪审员,苏格拉底。” 墨勒图斯,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都有能力教育青年人,使青年人变得更好了?“当然。” 这一回答对陪审团所有成员都运用呢,还是只对部分成员适用? “对所有陪审团成员都适用。” 好极了!多么大方的回答。那么现在在法庭上的这些旁观者是否也对青年们有好的影响? “对,他们对青年人也有好的影响。” 五百人会议成员呢?他们是否也对青年们有好的影响? “对,五百人会议成员也对青年有好的影响。” 墨勒图斯,公民大会① 成员肯定不会腐蚀青年人吧?他们也都对青年人施加好影响吧? “当然也对青年有好的影响。” 那么,看来除我之外,所有雅典人都在使青年人变好,只有我在使他们道德败坏。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非常正确。” 这显然是你在我身上发现的最不良的品质。好,让我再向你提一个问题。 ① 五百人会议和公民大会:五百人会议是最高行政机构;公民大会包括所有成年男性公民参加。   

以马为例,你是否相信全人类都对马有好处,只有一个人对马有害?或者恰恰相反,对马有好处的只是一个人或少数几个人,他们是驯马师,而大多数人如果他们不得不使用马,则只会对马有害?难道不是这样吗,墨勒图斯? 对马和所有其他动物不都是这样吗?当然是这样,不论你和安尼图斯是否承认这一点。对于我们的青年人来说,如果只有一个人引诱他们堕落,而其余所有人都对他们有益,那他们真是太幸运了。我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墨勒图斯,这已充分表明,你从没有关心过青年人的问题,你对你控告我的事从来没有一点关注之心。下面我们再分析另一点。墨勒图斯,请你严肃地回答我,是和好人住在一起好呢还是和坏人住在一起好?请像朋友一样回答我的问题。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坏人会对经常接触他的人产生坏的影响,好人则会对经常接触他的人产主好的影响,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 那么有这样的人吗,他愿意被他所结交的人伤害而不愿从他所结交的人那里受益?请回答,朋友,法律要求你回答。有没有愿意受伤害的人? “当然没有。” 那么,当你说我诱惑青年人,败坏了他们的品质,为此把我传到法庭时, 你认为我是有意这样做的呢,还是无意这样做的? “我认为你是有意的。” 墨勒图斯,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你已经指出,坏人总是对最接近他们的人有坏的影响,好人总是对最接近他们的人有好的影响。我总不至愚蠢至此吧,甚至看不到我如果伤害了我的同伴,我就要冒被他伤害的危险?我还不至愚蠢到有怠去犯如此严重的罪行的地步。我不相信我会这么蠢,我想任何人也不会相信的。我既没有对青年人施加坏影响,也不会有意伤害他们。所以你对我在这两方面的指控都不属实如果我无意中对青年人产生了坏的影响,对这种无意的犯罪,正确的法律程序不是把犯罪者召到法庭,而是私下对他们进行教育和斥责。显然,当时如果有人提醒我,我就会不再去做我本来就无心要做的错事。但你过去有意躲避我,不来提醒我,现在又把我传到法庭前,要知道,法庭是为惩罚而设立的,而不是为教化而设文的。现在很清楚了,尊敬的陪审员们,正像我前面所说的,墨勒图斯从未或多或少地关心过他所提出的问题。墨勒图斯,请告诉在座的诸位,你在什么意义上说我侵蚀了青年人的心灵。你在起诉书中说得很清楚,说我教唆青年人相信新的神而不信国家所供奉的神;正是这种教唆造成了腐蚀青年的不良后果吧? “这正是我的意思。” 那么,墨勒图斯,以我们共同信奉的神起誓,请你再向我和陪审团把你的意思说得稍清楚一点儿,因为我不清楚你的观点究竟是什人。你说我教唆人们相信某些神,但这些神与国家所确认的神是不同的。你对我的指在是依赖于这个事实的。但这恰恰证明了我信神,我不是完全不信神的人,在这方面我没有罪。难道不是这样吗?或者你断言我根本不信神, 并且教唆他人效仿我?你的观点到底是什么呢? “我认为你根本不信神。” 你的回答真让我吃惊,墨勒图斯,你这么说的目的是什么呢?奉太阳和月亮为神是人类的共同信仰,你是否认为我连日神和月神都不相信呢?   

“尊敬的陪审员们,他当然不信,因为他说太阳是石头,月亮是一团土。” 你是不是在告发阿那克萨哥拉呀,可爱的墨勒图斯?你也太轻视这些陪审员了吧,难道你以为他们如此孤陋寡闻,以致不知道克拉佐墨奈的阿那克萨哥拉① 的著作中充斥了这些理论吗?你真的以为青年人是从我这里获得这些思想的吗?他们在市场上多花上一块钱就能买到阿那克萨哥拉的书。如果苏格拉底宣称这是自己的思想,就会受到他们的嘲笑,更不用说我苏格拉底根本不会把如此愚蠢的思想安在自己名下!老实告诉我,墨勒图斯,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吗?我真的根本不信神吗? “对,你根本不信神。” 你根本证明不了我有罪,墨勒图斯,我想甚至你自己也不相信我有罪。尊敬的陪审员们,我看这个人是个自私的恶棍,他对我的起诉完全是出于肆意挑衅和主观武断。看来他为我发明了一种智力测验,他在暗想,“苏格拉底真会识破我自相矛盾的观点吗?我能成功地欺骗他和其他听众吗?”在我看来,他的起诉显然是自相矛盾的,他的起诉可以变成这样:“苏格拉底犯有不信神而又信神的罪。”这纯粹是开玩笑。尊敬的陪审员们,我请求你们和我一起审察引导我得出这一结论的推理过程。而你,墨勒图斯,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你们都还记得吧,我一开始就要求,我以我习惯的方法陈述我的观点时,请不要打断我的话。墨勒图斯,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他只相信人类的活动,而不相信人类的存在?尊敬的陪审员们,让他回答这个问题,不要让他总是表示反对。我再问,会有这样的人吗,他不相信有马,却相信马的活动?或者他不相信有音乐家,却相信作曲和演奏?显然没有这样的人,尊贵的朋友。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可以为你、也为这些尊敬的陪审负作出回答。但下一个问题必须由你来回答:会有这样的人吗,他相信神奇的活动而不相信神奇的存在物? “没有这样的人。” 在法庭的强制下你作出了一个多么简明的回答!好,那么你不是断言我相信并教唆他人也相信神奇的活动吗?这些神奇的活动是现在发生的还是过去发生的都无关紧要,事实总归是我相信神奇的活动。在你的证词中你就是这样郑重宣称的。但如果我相信神奇的活动,我必定也会相信神奇的存在物。难道不是这样吗?既然你不回答,我就认为你默认了。我们不是认为神奇的存在物就是神或者神的后裔吗?这么说你同意吗? “当然同意。” 那么,如果你断言我相信神奇的存在物,如果这些神奇的存在物就是神, 我们将得出这样的结论,即首先说我不信神,然后又说我信神,因为我相信神奇的存在物。刚才我说你在对我进行智力测验时已经提到了这一点。另一方面,如果像人们通常所说的那样,这些神奇的存在物是众神与山林水泽的仙女们或其他母亲们的私生子,世界上有谁会只相信神的子女而不相信神本身呢?这就会像只相信有马驹或驴驹而不相信有马和驴一样可笑。墨勒图斯,不可避免的结论是,或者是作为对我的智力测验,或者是再也找不到可指控我的真正罪名,你才对我提出这样的控告。你说我相信神奇的和神的活动而不相信神奇的存在物和神的存在,你想以这个极为愚蠢的理由来说服任 ① 阿那克萨哥拉(约公元前500—428 年),当时最有独到见解的思想家之一。他的思想与本文有关的主要是他的惊世骇俗的观点:太阳和月亮是地球的碎片,由于高速运动而白热化。   

何稍有理智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的。尊敬的陪审员们,事实上,我感到无须就墨勒图斯的控告再为自己进行辩护了,以上所作的辩护已足够充分了。你们很清楚这样一个事实,这我在前面的辩护中已经说到过,即我招致了大量的敌对情绪。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毁灭我的话,既不是墨勒图斯,也不是安尼图斯,而是众人的诽谤和妒忌, 正是这种敌对情绪能导致我的毁灭。诽谤和妒忌已经给很多无辜的人带来了不幸,我想,这种情况还会继续下去,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可能有人会说:“你一点也不觉得懊悔吗,苏格拉底?你这样一意孤行会给你带来死刑的危险。”我就明确地答复他,“朋友,如果你以为一个有价值的人会把时间花费在权衡生与死的问题上,那你就错了。一个有价值的人在进行抉择时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他行动的是与非,他行为的善与恶。而按照你的观点,在特洛伊死亡的英雄们,特别是忒提斯的儿子,就都是可怜人了。你是否记得,忒提斯的儿子宁死也不愿受辱?他渴望杀死赫克托耳,但他的身为女神的母亲这样警告他:‘我的儿子,如果你要为至友帕特罗克洛斯之死复仇杀死赫克托耳,你也会因此而丧生,赫克托耳死后,厄运就会降临。即便听到这样的警告,由于不愿忍辱偷生而要为朋友复仇,他蔑视死亡和危险。他说:‘让我为朋友复仇后立即去死吧,这胜似躲在战船上受人耻笑,成为大地的负担。’你以为他把死亡与危险放在心上吗?” 尊敬的陪审员们,这一故事的真谛是,一个人只要找到了他在生活中的位置,无论这是出于对自己有利还是出于服从命令,我相信为了荣誉,他会正视危险,不惜付出生命和一切。尊敬的陪审员们,当初你们选出的官员们命令我去波提代亚、阿姆菲波利斯或得利乌谟① 的某一岗位,我也像别人一样坚守岗位正视死亡,然而后未,我确信神指派我的职责是度过爱智的一生,检查我自己和他人,如果我由于惧死或怕担其他的风险而放弃神所委派的职责,这将极大地违背我的本性。如果我这样做,才真正为人所不齿,才真要被公正地传到法庭,因为我这样做才真正是不信神和违背神谕的,才是怕死和本自无知却自以为聪明的。尊敬的陪审员们,告诉你们吧,怕死只是一个人无知却自以为聪明的另一种形式,是认为自己知道他实际上并不知道的事。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死是否就真的不是一个人所能获得的最大幸福,但人们都畏惧死亡,好像他们确知死是最大的不幸。这种无知,即以不知为知,是最糟糕的无知。尊敬的陪审员,如果我宜称我比周围的人明智,那是因为我自觉意识到我不具备阴间的任何知识;我所具备的这一点就是我高于众人的本质所在。但我确实知道,不论是神还是人,败坏事或者不服从上司都是邪恶和可耻的。正因为我知道有些事可能对人来说是一种幸运,所以,我从未感到畏俱和厌恶这类事更甚于畏惧和厌恶我们知其为罪怒的那些事。安尼图斯说过,我没有被传到法庭来则罢;既然被传到法庭来了,我就必须被处死,因为我一旦逃过此关,你们的下一代很快就会由于把苏格拉底的教诲付诸实践而变得道德败坏。假如你们不听安尼图斯的意见,宣告我无罪,那么根据安尼图斯的观点,你们会对我说:“苏格拉底,这次我们不按安尼图斯的意见办,把你放了;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能再把时间花在这种探询上了,必须停止哲理研究。如果我们再发现你仍然从事这些活动,那 ① 波提代亚、阿姆菲波利斯、得利乌谟,是苏格拉底曾参加过的三次战役。   

就一定要处死你。”假如你们以此为条件释放我,我会回答说:“尊敬的陪审员们,我是深受你们恩惠的忠实仆人,但我更应该听命于神,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能活动,我就决不能终止追求哲理的实践。我不能不劝告你们,我必须向我所遇到的每个人阐明真理。”我将以我惯用的方式继续说,” 我的好朋友,你是以智慧和力量著称于世的最伟大的雅典城邦的公民。而你只关注聚敛钱财、追逐名誉,而不关心直理和理智,不去完善自己的灵魂。你难道不为此而感到羞愧吗?”如果你们中有人对此表示异议,声称他关心真理、理智和灵魂,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我会继续询问和考察他。如果考察的结果表明,与他自己的宣言不同,他并没有真正去追求善,我就要向他证明,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而把注意力放在了琐碎的小事上。我要对我所遇到的每个人做这样的考察,不论是青年人或老年人、外邦人或本邦人;特别是对你们——我的同胞,我更要这样做,因为你们在血缘关系上与我最近。我向你们担保,这是神的旨意。我确信,对这个城市的人来说,再没有比我遵循神的旨意行事有更大的好处了。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试图说服你们、青年人和老年人,要首先和主要去关心你们心灵的最大幸福,而不要去关心肉体享受和财产。我要到处去宣称,“财富不能带来善,而善能带来财富和其他一切幸福。不论对个人还是对国家都是如此。”这就是我所信奉的信条。如果我以这一信条腐蚀了青年,那么这个信条看来是有害的;但如果有人说我所奉行的不是这一信条,那他一定是在胡说。所以,尊敬的陪审员们,不论你们是否乐于听安尼图斯的意见,是否准备释放我,要知道,我是不会改变我的行为的,即使我要为此去死多少次。请安静,尊敬的陪审员们!请记住我的要求,不要打断我的话。而且, 我相信听听我的话对你们有好处。我还有话要讲,这些话可能会激起风暴般的反对。请你们克制一些。我向你们保证,如果我是在按神的旨意行事,而你们处死了我,你们所受的损害要比我所受的大。不论是墨勒图斯还是安尼图斯都丝毫不能伤害我,他们没有这个力量,因为我相信,神的法律决不允许一个好人被一个坏人所伤害。无疑我的原告可以把我置于死地,或者放逐我或者剥夺我公民权,纵然他和其他人都认为这些对我是最大的灾难,我却不这么认为。我相信,像他这样试图把一个无罪的人置于死地,结果要比我坏得多。尊敬的陪审员们,由于这一原因,我根本不会像人们所设想的那样为自己辩护,我却要为你们辩护,使你们免于因要错判我而滥用神所给予的权力。如果你们处死了我,你们不易再找到一个人取代我的位置。尽管这种说法显得很可笑,但确是实情:神特意指派我到雅典城邦,这个城邦就像一匹巨大的纯种马,因为身体庞大而日趋懒惰,需要马虻的刺激。神派我到这个城市就是执行马虻一样的职责,于是,我整天到处不停,刺激、说服、谴责你们每一个人。你们将不易再找到一个像我一样的人,尊敬的陪审员们, 如果你们接受我的劝告,那么就不应伤害我的性命。但我预感到,在你们昏睡不醒之时,在烦恼中,你们会接受安尼图斯的劝说,一掌结束我的生命, 然后,你们再继续沉睡。直到你们生命的结束,除非神关照你们,派人来接替我的职务。如果你们怀疑我是否真是神馈赠给这个城邦的赠品,你们可以这样想一想:这些年来,我把私事置于脑后,抛弃天伦之乐,为你们的利益整日奔忙, 像父兄一样默默地照顾你们每一个人,敦促你们专心向善,难道这不足以证明我是受神的派遣吗?如果我从中获得了什么享受,我的善意劝说得到过什   

么报酬,或许还能对我的行为有别的解释,但正如你们所见,虽然我的原告厚颜无耻地以所有种种罪名控告我,可他们还没卑鄙到伪造证据来证明我确实得到或勒索过报酬的地步。我想,我还能提供足以证明我的陈述的真实性的有力证据——我一贫如洗。我到处奔走,劝人从善,为人效力,然而我从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讲演,从不对国事冒险进言。这种举动看来可能很奇怪。我这样做的原因,你们以前在很多场合已经听我说起过,墨勒图斯在他的起诉里也竭力讥讽过, 那就是:我服从神奇的感受。这种神奇的感受在我童年时代就产生了,我时常感到有一种声音在召唤我,每当这种声音降临时,它总是劝阻我不要做我打算做的事,而从不驱策我。正是这种声音劝阻我涉足公共生活。在我看来, 这是件大好事,因为你们可能很清楚,尊敬的陪审员们,如果我很早以前就试图从政,我想我早就性命难保了,这对你们和对我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我说的是实情,情不要动怒。世界上任何正直的人,如果他反对你们或反对任何其他的民主政体,试图坚决阻止他所属的国家里很多错误行动和非法活动的发生,都难逃一死。富有正义感的人如果打算生存下去,哪怕是让生命延续很短的时间,就必须过一种平民的主活而不从政。我将对我所言提出可靠的证明,这一证明不是理论性的,而是你们更为重视的事实。请你们注意听我讲述我的亲身经历,这样,你们就会了解到, 我从不由于怕死而违心地服从任何权威,即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我所要讲的是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如同你们在法庭上经常听到的那样,但它是真实的。尊敬的陪审员们,我在这一城邦所担任过的唯一职务是被选入五百人会议。当时,你们决定要使十将领集体受审,因为他们没把在海战①中丧生的战士们的尸体带回来。碰巧当时我们一组人担任执政官。你们后来也都承认, 审讯十将领是不合法的。在这一事件中,我是执政官中唯一坚持你们不应违法行事的人,并投票反对这一提案。虽然你们领头的人公开指责和阻挠我, 你们也竭力喧哗鼓动;而我认为,我的职责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法律和正义一边,绝不能由于怕牢狱之灾和死亡危险而支持你们的错误决定。 ① 海战:公元前408 年雅典在爱琴海获胜。战后因将领们(雅典海陆将领不分)忽略把阵亡战士遗体带回来,群情激愤。当时十将领中有八人与此事件有关,其余两人没有参加战役。   

这件事发生在我们仍旧是民主政体时。当寡头政体执政时,三十寡头召我和另外四个人到议事厅,命令我们到萨拉弥斯去把勒昂抓来处死。这自然只是他们发出的这样的命令中的一个。他们的目的是把尽可能多的人置于他们的淫威之下。我再度不用语言、而用我的行动来说明:死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这不是夸张,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不做错事和坏事。尽管政府是强有力的,但它不能胁迫我去做不义之事。当我们从议事厅出来后,其他四个人去萨拉弥斯去抓勒昂,而我却回家了。如果不是寡头政权很快就被推翻, 我可能为此而被处死。很多人都可以证实我所说的这件事。如果我置身于社会政治生活中,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总是伸张正义,在任何事情上都以正义为准则,你们想,我能活到现在吗?尊敬的陪审员们, 这样做的话我是不会活到今天的,其他人这样做也不能活下来。你们可以看到,我的一生在履行社会职责和个人交往方面都一贯如此,我从不鼓励任何人的不正义的行为,包括披别有用心的人称之为我的学生的人,我也不鼓励他们的不正义行为。我从不自命为任何人的老师,但如果有人,不论是青年人还是老年人,渴望听我谈话,听我讲述我如何履行个人义务,我也绝不使他失望,我不会由于同他交谈而索取报酬,也不会由于没有报酬而拒绝交谈。我愿同样回答富人和穷人提出的问题,任何人只要愿意听我谈话和回答我的问题,我都乐于奉陪。如果这些人中有人变成好公民或有人变成坏公民,我概不负责,因为我从来没有许诺传授给任何人以任何教诲。我的言行都是公开的,如果有人说他曾从我这里私下听到或学到任何东西,你们可以断定他没有讲真话。为什么一些人愿意花费很多时间和我交往?尊敬的陪审员们,我已经十分但率地把原因告诉了你们。这是因为他们乐于听我揭穿那些自以为聪明而实则不然的人,这当然能引起人的兴趣。如我所说,我的职责是服从神以神谕、托梦以及其他神所使用的方法显示的指令。尊敬的陪审员们,这是事实, 并且很容易证明。如果说我曾经腐蚀了一些青年人,那么,这些人长大了, 发现当他们年轻时,我曾教唆他们做坏事,他们现在一定会出来告发和惩罚我;如果他们自己不这样做,你们可以料到他们的亲属、他们的父兄和其他近亲,会为遭到我伤害的血亲骨肉来告发和惩罚我的。自然,他们中很多人也来到法庭了,仅我所见就有以下这些人:首先是克里托,我的同龄人和近邻,他是这位青年人克里托部洛斯的父亲;还有斯斐图斯的吕萨尼阿斯,他是埃斯克希涅斯的父亲;刻菲西亚的安提丰也在那儿,他是厄皮革涅斯的父亲。此外,受害者的兄长们也来了:尼科斯特来图斯是特俄佐提得斯的儿子、特俄多图斯的兄长,但特俄多图斯已经死了,他无法求助于他的兄长;帕雷利乌斯是得摩多枯斯的儿子,他的兄弟是特阿革斯;阿里斯同的儿子阿狄曼图斯也在这里,他的兄弟柏拉图也在这里;埃安托多汝斯,其兄长阿波罗多汝斯也来了。我还能叫出更多的名字,其中一些人一定被墨勒图衡在起诉里作为证人了。如果墨勒图斯忘记了这样做的话,让他现在提证人好了,我愿为他提供方便,让他来说他是否要提供这样的证人。可是,尊敬的陪审员们, 你们会发现,这些证人都准备帮助我、一个被墨勒图斯和安尼图斯称为教唆犯和恶魔的人,一个伤害了他们血亲骨肉的人。彼我腐蚀的受害者帮助我也许是情有可原的,但至于没有受我诱惑、伤害者的年长的亲人,他们为什么来帮助我呢?只能这样解释,他们是出于正义和高尚的动机,因为他们知道墨勒图斯在说谎,而我讲的都是事实。   

尊敬的陪审员们,以上就是我的辩护的主要内容。可能你们中的一些人回忆起自己的遭遇将会不悦,因为他曾在无关性命的官司中痛哭流涕,向陪审团乞怜,把未成年的孩子和很多亲属带到法庭以获取同情;相反,虽然我面临被处死的危险,我却不作态表演。你们中可能有人会为这一鲜明对照而激怒。怀有偏见和我作对,投票反对我。尽管我不希望有人这样做,但你们中有些人很可能这样做,那么我就要这样对他说,“尊敬的先生,我自然也有亲朋好友。用荷马的请来说,我并不是出自‘橡材或岩石’中① ,而是为人之父母所生,因此我有亲属,当然也有儿子。有三个儿子,一个快要成人了,另两个还是幼童。但总之我不准备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乞求你们宽恕我。”我为什么不打算这么做呢?这不是出于固执,尊敬的陪审员们,也不是出于轻视你们,更不是要检验我是否有勇气面对死亡;关键是为我自己和你们的名誉,也为了整个国家的名誉。我认为以我古稀的年纪,以我的声望— —不管我是否名符其实,但苏格拉底与众不同这一点是公认的,使用这种雕虫小技有失身份。如果你们中有些被认为在智慧、勇敢和德行方面超群出众的人做出这种举动,也是非常耻辱的。我常常看到有这样一种人,虽然他们声望甚高,在审判中却做出了充分的表演,这表明他们非常怕死,好像如果你们不处死他们,他们就会长生不老!在我看来,这些人只能给我们城邦带来耻辱。任何来访雅典的人看到他们的举止都会想,雅典人的表率、因超群出众而被公民们推举出来治理城邦的这些人,并不比妇女更出色。我想来宾的这些看法是可以原谅的。尊敬的陪审员们,如果你们还有点荣誉感,你们就不应该听任这种做法;如果在法庭上有人这样做,你们不应该为之所动。相反,你们必须明确表示,任何人如果做出这种乞怜的表演而给我们的城邦带来嘲讽,那么他比起保持镇静的受审者来,更应判作有罪。除了刚才所说的外,尊敬的陪审员们,我认为,对一个人来说,向陪审团乞求或以乞怜来使自己得到赦免,都是不对的。他应该向陪审团提供事实, 以说理来说服他们。陪审团则不能徇私枉法,而要据正义之所在做出判决。尊敬的陪审员们,你们的誓词不允许你们随意判决,而是要求你们秉公执法。所以,我们绝不能纵容你们违背誓词的行为,你们自己也不应姑息自己的这一行为,否则,我们双方都会获罪。因此,尊敬的陪审员们,不要指望我会以我认为既不高尚、又不道德、也不与我的神圣职责相符的方式来对待你们, 尤其是当墨勒图斯指控我不敬神而把我传到法庭来时,更不要指望我会做这种不名誉的事。显然,如果我试图以乞怜来说服和诱导你们背弃你们庄重的誓词,那我就是教唆你们渎神,在我辩护时我就会为不敬神而自责。但事实不是这样,尊敬的陪审员们,我比我所有的原告都更笃信神,我把对我的判决权交给你们和神,事实上这将对我和对你们都最有利。(苏格拉底被判为“有罪”,墨勒图斯提议处以死刑) 尊敬的陪审员们,面对你们对我的最后判决我并不感到悲伤,虽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这一点,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一结果并不出我所料。使我惊异的是双方票数的情况。我未曾料到也不敢相信双方的票数如此接近,看来 ① 见《奥德赛》。   

如果有三十票①改投一下,我就会彼宣告无罪。甚至我感到,对于墨勒图斯来说,我已经被宣告无罪了,不仅如此,而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安尼图斯和吕孔不来指控我,墨勒图斯将会因[1]表决的结果是221 票赞成苏格拉底无罪,280 票反对。为得不到五分之一的票数①而被罚款一千德拉克马。但无论如何,我必须面对他提议判我死刑这一事实。很好,我还能向你们建议什么其他处罚呢,尊敬的陪审员们?显然这是最恰当不过的了。鉴于我所做的一切,我还能受什么处罚呢? 我一生从没过过宁静的生活,我从不关心大多数人所关心的事情:诸如赚钱、建立舒适的家庭、谋求高官厚禄等;也没有参与如攻论、秘密结社、结党等在我们城邦从未间断过的政治活动。因为我想,由于我过于恪守原则, 如果参与这些事情,就难保性命。所以我不采取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的做法。我只是尽量去做我认为对你们最有利的事情:我试图说服你们每个人不要更多考虑实际利益,而要更多关心心灵的安宁和道德的完善,更多地考虑国家利益和其他公众利益。我这样做得到了什么呢?尊敬的陪审员们,如果要我来说,我应该得到一些报偿,确切他说,应该得到适合于我的报偿。那么, 什么是对一个贫穷的而精神上富有的人的最适当的报偿呢?他只公众的恩人,他需要闲暇来给你们以道德上的帮助,对这样一个人来说,没有比享受国家的赡养① 更好的报偿了。他比在奥林匹克竞赛中赢得一匹马、两匹马或四匹马的获胜者更应受到这种待遇。奥林匹克的获胜者给你们带来了表面的成功,而我给予你们的则是真理。他们不需要国家赡养,而我则非常需要。如果由我来建议对我进行最符合正义的处罚,那么就让我享受国家的赡养吧。可能我这种说法会给你们这样一个印象,就是我很固执,如同我谈论我们不该去激起同情,不该去乞怜一样显得很固执。实际上并不是我固执,尊敬的陪审员们,而是理当如此。我自信我从不有意害人,但我无法使你们也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讨论这一问题了。如果像其他国家那样, 不是用一天而是用几天来审理重要的案子,我相信你们是会被说服的;但在现在的条件下,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消除成见是不容易的。由于我相信我没有加害于任何人,我也不能加害自己,我不认为我应该遭到恶报,也不想提什么惩罚自己的建议。我为什么要提这种建议呢?难道是怕遭到墨勒图斯所提出的惩罚吗?正像我前面说过的,我并不知道死是不是真的是件坏事。你们指望我提出相反的提案,选择我确知对我有害的做法吗?让我提议判处监禁吗?我为什么要整天呆在监狱里服从在职官员的支配呢?在监狱里一直等到交付罚金吗?对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因为我没钱交付罚金。或者我建议判处放逐吗?你们也许很愿意接受这一建议。但这样做一定会显得我极度贪生。尊敬的陪审员们,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以致看不到这一点:你们是我的同胞,对我所进行的讨论和谈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感到这些谈话太令人厌烦、惹人气恼了。现在你们已经打算了给这一切了,那么外邦人会乐于容忍这一切吗?这是极不可能的, ① 表决的结果是221 票赞成苏格拉底无罪,280 票反对。① 五分之一的票数:苏格拉底假设每个原告获得反对票数的三分之一,这样墨勒图斯获得的票数就是93 票多一点,不到所有票数的五分之一。这自然是不合逻辑的狡辩。① 赡养:为杰出的公民和公众的恩人提供的一种国家旅馆。   

尊敬的陪审员们。如果像我这样的年纪,离开母邦,冒着随时被驱逐的危险在异国他乡苦苦挣扎、了却残生,这将是什么样的生活啊!我很清楚,无论我到哪里,青年人都愿意听我谈话,正如这里的青年人一样。如果我想要赶走他们,他们会让他们的兄长来赶走我;而如果我不赶走他们,他们的父亲和亲戚们会为了保护青年人免遭我毒害而赶走我。可能有人会说,“但是苏格拉底,在你离开我们之后,你可以别管闲事, 度过余生。”我想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很难理解我。如果我说我这样做会违背了神的旨意,这就是我不能不管闲事的原因。你们大概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而如果我对你们说,一个人所能做的最高尚的事就是讨论善的问题和其他我所谈论过并以此检验过我自己和其他人的题民不讨论这些,就是虚度时光; 不以这些来检验生活,生活就没有价值,你们更不会相信。尊敬的陪审员们, 虽然你们不容易相信这一点,但这确实是我的实际情况。此外,我没有认罪伏法的习惯。如果我有钱,我就会建议对我处以罚款,罚款数又不致使我交付不起,这样就不会对我造成任何损害。但我不能提出这种建议,因为我一无所有。当然,除非你们把罚款数限于我可以支付的数目内。我想我大约可以支付一百德拉克马,我建议对我罚款一百德拉克马吧。尊敬的陪审员们,请等一下。柏拉图、克里托、克里托部洛斯和阿波罗多汝斯想要我建议罚款三千德拉克马,由他们作保。好吧,我同意这样进行处罚。你们可以相信他们的支付能力。(陪审团决定判处苏格拉底死刑。) 尊敬的陪审员们,你们为了眼前利益,最终决定承担置“智者”苏格拉底于死地的名声,这样,那些想要诽谤我们城邦的人会因此而责难你们。这些人正是想要抓你们的过错,才把我称为“智者”,实际上我并无智慧。其实如果你们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你们就会通过自然进程达到你们的目的。你们可以看到,我生命的旅程已经快到尽头了。我这番话不是对你们在座的全体说的,而是对那些投票赞成处决我的人说的。我还有话要对他们讲。尊敬的陪审员们,你们无疑会认为,我之所以被判刑是由于我的辩护不充分,如果我尽可能用言辞和行动打动陪审团以求获赦,也许不致被判死刑。但这种想法实属大谬不然。我不是因为没有尽力为自己辩护才被判有罪,而是因为我没有厚颜无耻地进行表演,没有以取悦你们的方式向你们谄媚。你们愿意听我哭泣哀号,愿意我去说些和做些我认为毫无价值、而你们习惯于从别人那里听到和看到的事。但我并不认为由于我处于危险中,就必须奴颜婢臁。我至今不悔我刚才的辩护方式。我宁愿死于这种不利的辩护方式,而不愿为保命而采取其他辩护方式。法庭如同战场,无论我和他人都不应费尽心机去逃避死亡。在战斗中,显然经常有过种情况,只要你放下武器,向追捕你的敌人乞怜,就可以避免一死。在各种危险面前都有很多逃避死亡的办法,只要你寡廉鲜耻到什么也不顾及,就可以死里逃生。但我想,尊敬的陪审员们,真正困难的不是逃避死亡,而是避免做不义之事;不义之事比死亡更难逃避。在今天的审判中,我这个迟钝的老人不能逃避死亡和危险,但聪明而敏捷的原告却不能逃避不义,不义比死亡更能毁灭人。离开法庭时,我将由于你们的判决而被处死,但他们却因为邪恶和道德败坏而被真理宣判死刑。他们和我一样接受判决,这是毫无疑问的,我认为这种绪果相当公正。   

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但我仍感到有一种冲动,想对赞同给我定罪的人做出预言。因为临死之时,是最能作出预言之时。告诉你们,刽子手们,我死之后,比你们杀死我更痛苦的惩罚将降临到你们身上。你们自信置我于死地, 就能逃脱我对你们行为的谴责,但在我看来,结果恰恰相反。会有更多的人谴责你们,这些人现在为我所抑制,你们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作为更年轻的一代,对你们将更严厉,会给你们增添更多的烦恼。如果你们指望以置人于死地的方法制止人们公开谴责你们生平的过失,那你们就太不理智了。以这种方式逃避对自己的谴责既不可能也不光彩。最好的和最易行的办法不是堵住别人的嘴,而是尽可能去做一个善良的人。这是我对投票赞成判我有罪的人的最后告诫。对于主张我无罪的人,趁执政官们正忙着、我还没有赴刑场,我也想简单对你们解释几句,使你们安于我被处死这一结果。我请求你们,尊敬的陪审员们,给我一些时间,既然法律允许,我们没有理由不互相交换一下看底我把你们看作我的朋友,我想让你们理解我目前所持的态度是正确的。尊敬的陪审员们——只有你们才真正应该受到这样的尊称——我有一种不寻常的经验。一种预言的声音一直伴随着我,如果我要去做不该做的事, 哪怕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它都要阻止我。现在我碰到了这样的事,如你们所见,我要去死了,人们通常认为死是极大的灾难。然而当我早晨离开家时, 当我来到法庭时,或在我发言的过程中,神都没有降一点征兆阻止我。在以前进行讨论时,神的声音经常在我说了半句话时突然打断我。但在这件公案上,我所说的和所做的任何事情神都从来没有阻止过我。这怎么解释呢?我想,这说明死的降临对我来说是福气,我们把死设想为最大的不幸,这是非常惜误的。我有充分的理由这样想,因为,如果我所做的事肯定不能带来好结果的话,我所熟悉的声音就会阻止我。从其他方面看,死亡也有理由被看作好的结果。死是两种境界之一,或是灵魂与肉体俱灭,死者对于任何事物都无知觉;或者如世俗所说,死亡就是灵魂从一处移居到另一处。如果死后没有知觉,就像无梦的睡眠。死就一定是一个奇妙的境界。我想如果让任何人把他沉睡无梦的夜晚与他一生中度过的其他日日夜夜相比较,在充分思考后指出,他的一生中有多少日日夜夜比他沉睡无梦的夜晚更美好、更幸福,我想,即使是波斯王都会发现这样的日子屈指可数,更不要说一般人了。如果死就像这样,我就把它称为福气。如果你们这样看问题的话,那么可以把死后的整个时间看作并不比一夜更长。按另一种观点看,死是灵魂从此处移居到彼处,如果这一说法是真的, 所有的死人都在那一处,那还有比到那里去更幸福的事吗,尊敬的陪审员们? 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摆脱了我们这里所谓的法官的纠缠,人们就可以发现那个世界有真正的法官管理着这样的法庭,像米诺斯、雷达曼托斯、埃阿科斯①、特里普托勒摩斯①以及所有生前行义死后成神的人,由他们管理着法庭,这样的地方不是最好的去处吗?请 这样想一想:你们当中有人如果见到了奥耳甫斯、穆萨欧斯、赫西奥德以及荷马将会怎样呢?如果真有这样的地方,我愿去死十次。在那里 可以碰到帕拉墨得斯、特拉蒙的儿子阿雅克 ① 米诺斯、雷达曼托斯、埃阿科斯:传说是宙斯在凡间的儿子。作为对他们生前正义和虔敬的报偿,他们在阴间当了法官。① 特里普托勒摩斯:农业的传播者,农业神。别处并没把他描述为阴间的法官。   

斯 以及其他英雄,和他们在一起对我来说一定是一段有趣的经历。他们也是由于不公正的审判而死的。我想如果把我的命运和他们的命运相 比较, 将一定非常有意思。更重要的是,我愿在 那里也像在这里一样,把时间花在考察和研究 人的心灵上,找出他们之中谁真正聪明,谁只是自以为聪明。尊敬的陪审员们,特洛伊之战的 将领们,还有奥底修斯、西叙福斯以及成千能叫 出姓名的男男女女都在那里,能够向他们提问,与他们交谈和争论, 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吗?为此一个人还有什么不能奉献的呢?我想,在那里,他们不会因为我的这种行为而置我于死地。 因为,如果人们所说的是真的话,在那个世界里,除了种种我们这个世界不具备的幸福外,那个世界的人还是永生的。尊敬的陪审员们,你们也应满怀信心地期待死亡,把你们的思想建立在这样一个信念上: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够伤害一个善良的人;不论在他生前还是死后,众神都会关照他的。我的这种经验是活生主的。我很清楚,借助死亡来摆脱一切烦杂事务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这就是神的启示不来阻止我的原因。从我这方面来说,对所有那些指控和效票赞成处死我的人,我并不怀任何怨恨,虽然他们这样做并非出于善心,而是打算伤害我,他们应为此而受谴责。我只请求他们应允一件事:当我的儿子长大时,尊敬的陪审员们, 如果你们认为他们把钱财或其他东西放在首位而不把善放在首位,你们就像我谴责你们那样去谴责他们;如果他们毫无理由地自以为了不起,你们就要像我责骂你们那样去责骂他们。因为他们忘记了潜心向善,自以为于事有益而实际于事无益。如果你们这样做了,我和我的儿子就算在你们手下得到了公正的待遇。现在我该走了,我去赴死;你们去继续生活:谁也不知道我们之中谁更幸福,只有神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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