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苏号是在以传说中人类的摇篮地球为圆心,以900光年距离为直径的一个球形空间中飞行(但却从来没有去过地球)。从洛希安到芬斯特,再从芬斯特到透特Ⅳ,然后由透特Ⅳ到伍拉穆拉,他们专拣物资丰富、没有警察保护、不受清规戒律限制的地方去做生意。

有关西苏自由贸易船的故事说,最早的西苏号是在地球上制造出来的,第一任船长克劳萨就出生在那里(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是一个弗拉基。但那已经是六艘船以前的事了。据说那段船史基本上是真实的,不是乱弹琴。目前为这个家族提供庇护的西苏号已经在希瓦Ⅲ星球的新芬兰迪注了册。其实这个港口它从来没去过,但它的注册费还是值得的。缴费注册以后,为了追逐利润,只要有必要进入这个文明星球,西苏号就有合法权利到这个港口泊靠。希瓦Ⅲ的确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星球,检查、申报等方面它从来不大惊小怪、找谁的麻烦。如果手续有什么疏漏,付一定罚金便足以弥补了。因此,许多贸易船都觉得在那里注册是最方便不过的。

在芬斯特星球上,索比学到了另一种交易法。

当地弗拉基有个仿拉丁化的学名,自由贸易商则称他们“讨厌的懒虫”。他们借助心灵感应术与一种灵巧、手上骨头极多、像狐猴们一样的动物共生在一起。心灵感应什么的只是推测。据说,行动缓慢、形体巨大、占有优势地位的弗拉基只管动脑,而狐猴们则专门为其出力。

这个星球出产雕刻精美的宝石、生铜,还有一种野草,可以提取用于心理治疗的生物碱。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由于当地人不说话,也不写字,所以很难沟通。

正在进行的一次交易方法是索比闻所未闻的,即腓尼基商人们创造的无声拍卖法。过去,腓尼基商人便是用这种方法与不为文明社会所了解的非洲落后国家做买卖。

西苏商人把货物搬到船外:有当地人需要的重金属、他们已经认识到很有用的永久性时钟,还有西苏人打算教他们使用的一些货物。搬完以后,大家便回船了。

索比对高级船员阿里·克劳萨—德罗塔尔说:“我们就把那些东西放在船外不管啦?要是在朱布尔,我们一转身,货物就会不翼而飞。”

“你没有看见他们今天早上已经架起了武器吗?”

“我当时在下层舱。”

“已经配备了武器和人员。那些家伙没有道德,但是很机灵。只要有老板监视,他们就会像银行里的财会主任一样老老实实的。”

“那么接下去怎么办呢?”

“等着。现在他们正在查看货物,过一段时间,一天或许两天以后,他们就会把自己的货物也堆到我们货物旁边。我们只能等,多等一会,也许他们会多堆些货物,还可能调换一些货,换点别的东西来。但我们也可能弄巧成拙,因为不肯退让,白白错过了我们想买的东西。我们也可以这么办:把我们的某堆货来个一分为二,意思就是我们喜欢对方的货物,但不同意他们的价格。

“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管什么价格,我们都不要这批货物。于是我们就把自己的货物移到他们想卖、我们要买的货物旁边,但还是不碰他们的东西,只是等着。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大家都不移动货物了。到了那时,说明价格已经符合我们的要求了。于是我们就把他们提供的东西拿回来,把我们的东西留在场地上。他们过来搬走我们的货。我们再把价格还没有讲好的其他所有东西都搬回来,他们也把我们觉得价钱不合适的东西运回去。

“但是这还没完。现在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东西,会出多少价。这样他们就开始报价了。与此同时,我们也按照他们可能接受的价格出价。这样一来,更多的买卖就成交了。第二次讨价还价以后,我们把双方觉得价格满意、他们又想要的货物全卸下去。不会有一点儿问题。我不知道在通过语言进行买卖活动的星球上,我们的生意是否会比这里做得更好些。”

“你说得对。可这不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吗?”

“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你不觉得吗?”

这种慢动作的拍卖,不动对方货物一根毫毛,就能讲定价格,只不过需要反复尝试。在洛希安卖得很好的小玩意儿到了芬斯特几乎没有人要,原来想卖给伍拉穆拉星球的72打折刀却卖了个高价。但是船上的精品在他们眼里却根本不算货物。

克劳萨奶奶虽然身体不太好,有时却一定要让人扶下床去视察一番,这可苦了那些护理人员。在快要到达芬斯特时,她对儿童游戏室和单身汉宿舍大为光火。首先,她的目光盯上了一堆惊险图画书。她下令将它们全部没收,认为那是“弗拉基糟粕”。

消息本来是奶奶只想搜查儿童游戏室、闺房和厨房,没想到男光棍们一样遭到了检查。没等他们藏好贴在墙上的图画,奶奶就查看了他们的卧室。

奶奶展惊不已。于是,图画跟连环漫画一样通通没收了,从上面剪下图画的杂志也都搜了出来。这些违禁书籍、图画都被送到后勤部门,以便当场销毁处理。

押货员在那里见到了这些东西,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于是这些东西就被搬到了船外的货摊上。

这批书籍图画等废纸旁边竟出现了精雕细刻、造型奇特的本地钻石,其品种有金绿宝石、石榴石、蛋白石和石英。

那个押货员对着珠宝直眨巴眼,叫人把情况告诉了船长。

立即将那些画册和杂志重新整理了一番,并改成以本为单位出售。这样一来,更多的钻石便滚滚而来了。

最后,每本图画书都被撕成了一张张的,每张分开摆放,价格是:一张彩色画页换一颗钻石。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曾设法要把心爱的美女画像藏起来的单身汉们也都表现出了一心为公的高风亮节,积极争创高额利润。话又说回来,他们完全可以在下一个文明航天港里重新买到这些东西。同时,为了得到更多的惊险连环漫画册,儿童游戏室也被重新搜寻了一遍。

在西苏号的历史上,这些连环漫画册和美女杂志第一次为他们换来了重量超过以前许多倍的精美钻石。

从芬斯特出发,到透特Ⅳ停了停,下一个着落点就是伍拉穆拉了。在“之”字形的贸易旅途中,每前进一站,就是向即将到来的太空自由贸易商大聚会地点靠拢一步。因此,这艘船上到处洋溢着兴奋狂欢的气氛。船员们可以放下手头工作去练习乐器。值班工作也重新作了安排,这样可以腾出地方,让大家练习合唱。西苏号还为运动员们设立了一个训练台,除了在战斗岗位上值班的船员,其他人都不必值班了,一心投入训练。为了充分表现西苏号的成就,大家提出了许多计划,争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聚会安排,长长的电文不断飞向遥远的空间。总工程师强烈抗议这种浪费现象,尖锐地指出氚能源的高价。但是族长却高兴地认可了这些费用凭单。随着庆祝时间的临近,族长脸上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笑容,好像她知道了什么,但又没有讲出来。索比两次发现她在向他微笑,不禁忧心忡忡。他想,最好还是先躲远点,千万别引起奶奶的注意。可是最近有一次,索比却满心不情愿地成了奶奶心目中的“焦点人物”——他得到了跟她一起用餐的光荣,因为他打下了一艘抢掠船。

西苏号正在升空飞离芬斯特期间,那个可怕的信号出现了。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袭击,因为这片空间没什么飞船来往。跃迁警报才拉响四个小时,西苏号的速度只达到光速的5%。逃跑是没有希望的,只能战斗。

左舷计算机因故障停机,它“精神错乱”了,船上的电子仪器维修人员自从跃迁开始便一直在拼命抢修。其时索比的侄子杰里已经回去操纵飞船了,新人凯南·德拉塔虽然在从洛希安起飞以来一段漫长航途上已经训练合格,可他还是个小青年,所以索比对他很不放心。杰里坚持认为,尽管索比没有真正打过劫掠船,但他已经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这样的工作了。索比没有跟他争执。他知道,杰里一心想回控制室去,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因为那是他的本行。第二个理由却不那么好说:计算机房是杰里和换掉的妹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这样一来,保卫西苏号的任务便落到了索比肩上。

所以,当劫掠船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能不能把它打掉,就要看索比的了。

一开始,索比便强烈地意识到,另一侧计算机已经不能工作了。他心里有点发怵。火控员最大的安慰便是飞船另一侧还有一组火控人员,这会使他产生一种感觉,“嗯,即使我搞砸了,那些脑瓜子比我好使的人也会钉死敌人的。”实际上,西苏人都有这么一种想法,这种想法能让他们产生一种至关重要的轻松心情。

可这一次,索比没有安全网。芬斯特人不懂星际飞行,那个不明飞行物不可能是他们的。也不可能是一艘贸易船,因为它的动力太强劲了。同样不可能是同盟国防卫飞船,因为芬斯特离文明世界还有许多光年的距离。索比十分肯定地认为,一小时以后,他的这些推测便会得到证实。他必须作好发射导弹的准备,否则,一小时以后,他会再次成为一个奴隶,家里所有人也会和他一个下场。

这些想法打乱了他的计划和思路。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忘掉了另一侧失效的计算机、家庭,连劫掠船都忘了。因为那艘劫掠船的活动情况已经变成了数据,输入他的控制台,出现的问题也转变成了他受训处理的课题。紧急战备警报仍旧响个不停,他的队友“砰”的一声撞进来,系上安全带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索比却一点都没听见,也没听见警报停止。这以后,由船长派遣的杰里进来时,索比也没有看见。杰里示意让刚才进来的那个小伙子站起来,自己坐上椅子,看了看控制台上的切换开关,但没有去碰它。杰里也不说话,只是瞟一眼索比前面的仪器设备,就开始计算自己的答案,以便一旦索比两次发射不中时,他就可以切换开关,用自己计算出来的数据迅速补射。可是索比丝毫没有觉察到杰里在干些什么。

没过多久,只听内线通话器上传来了克劳萨浓重的男低音:“右舷追踪器……需要我改变飞船方位以利于你的操作吗?”

索比没有听见船长在说话。杰里看了索比一眼,回答道:“我建议这么做,船长。”

“很好。”

其间,左舷高级火控员进来了,这是严重违规的。他看着这场无声的战斗,脸上直冒大汗。可索比根本没察觉到他的表情。除了旋钮、开关、按键和高速运行的大脑以外,对索比来说,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一瞬间,他突然想打喷嚏,让他担心死了,结果不知不觉中就把喷嚏压了下去。

最后时刻,索比作了极其微小的修正,然后仿佛心不在焉似的点了一下按钮。按钮一点,就是告诉计算机按设计好的弹道轨迹发出射击指令了。两秒钟以后,一枚核弹发射出去了。

杰里正向切换开关伸出手去,却见索比好像疯了一样,命令再发射一次,以防目标切断动力改变方位。杰里的动作停止了。紧接着,传进来的数据消失了——贸易船见不到目标了,它的探测系统瘫痪了。

事后分析表明,在导弹发出后第71秒钟,麻醉光确实击中了贸易船。电脑停止运行以后,杰里放下手头工作,看到索比还对着控制面板发愣……不一会儿,索比又活跃起来,想根据最后出现的数据再计算一次。杰里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说:“打完了,索比。”

“啊?”

“你打中了,打得很漂亮。玛塔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被麻醉光击中的西苏号“瞎”了一天,维修人员共用了一天时间抢修光电设备。这天没有什么事情,船长不断表扬索比。一天以后,船又“复明”了,两天后,它驶进了多维空间令人安心的黑暗之中。前面提到为索比举行庆功宴就是那一夜的事情。

跟平常一样,族长奶奶讲话,为全家又一次幸免于难感谢大家,并特别提到,坐在她身边的西苏号的孩子,是保护家人幸福和取得显赫战功的关键人物。讲话结束后,她坐下来吃东西,旁边有媳妇服侍着她。

索比不喜欢被人表扬,他对这次战斗的经过记得也不是很清楚,觉得他们不应该给他荣誉。自从打掉那艘劫掠船以后,他心里一直有点儿震惊,然后,他开始遐想起来。

他知道,那些人只不过是盗匪。盗匪和奴隶贩子,想来抢劫西苏号,要让这个家族的人通通成为他们的奴隶。他早就深深痛恨那些奴隶贩子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奴隶制更没有人性了,可以说,在他童年时代还不知道“奴隶贩子”这个词之前,就已经对他们恨之入骨了。

他相信老爹对他打下劫掠船一事是会拍手称快的。他知道,虽然老爹性情温和,但对奴隶贩子却绝不会手软,银河系的奴隶贩子们就是被斩尽杀绝,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然而,索比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因为他想到活生生的一船人突然之间就那么死了,在火光爆炸的一刹那,他们粉身碎骨,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看着自己发射导弹的那根食指,心中产生了疑问。他被那个古老矛盾缠住了:想吃肉,但却希望由别人当屠夫。

庆功宴是为他举行的,但之前索比缺了三个晚上的觉,现在很明显有点无精打采。吃饭都没什么胃口。

宴会举行到一半光景,索比开始意识到奶奶在看他。他一紧张,饭菜洒到了身上。“喂!”她厉声道,“刚才睡得好吗?”

“呃,对不起,奶奶。你在跟我说话吗?”

索比这才看见自己母亲警告的眼色,可是太晚了,奶奶已经生气了。“我在等你跟我说话!”

“呣……今天不错。”

“你是说天气吗?我没有发现今天有什么两样,太空中还会下雨不成?”

“我是说今天的晚宴很好。是的,真的很好。谢谢您,奶奶。”

“这才像话。小伙子,一个绅士和一个女士一起用餐的时候,总要和她进行礼节性的交谈,这是习俗。也许弗拉基不是这种做法,但在同胞当中却是一种固定不变的习俗。”

“是的,奶奶。谢谢您,奶奶。”

“那我们就重新开始,谈谈吧。是的,今天晚会不错,我们尽量让所有人感到平等,同时,我们也看到了每个人的价值。这一次,家里人总算看到了你的优点,当然,也不是什么极端了不起的优点。祝贺你。现在轮到你说了。”

索比的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奶奶哼了一声,“你为聚会作了什么准备?”

“唔,我不知道,奶奶。你也清楚,我不会唱歌、跳舞,不会玩耍,只会下棋,打球……再说我从来没见过聚会,不知道聚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哼!原来你还没见过。”

索比感到很惭愧,说:“奶奶……你一定参加过许多次聚会,能不能给我讲讲?”

这句话正中奶奶下怀,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老奶奶压低声音说:“他们现在搞的聚会,已经不像我当姑娘时的那种聚会了……”除了偶尔发出表示惊讶、好奇的声音以外,索比只是听着,再也没有讲话。其他人都在等着奶奶下一道“圣旨”,说可以离开了,可她还在一个劲儿地说下去:“……告诉你,想当年,我想去哪艘船都行,可以随便挑。当初,我可是个年轻活泼的姑娘,脚长得很秀气,鼻子也很漂亮。同胞的各艘船都向我奶奶提出要换我,可我当时就知道,西苏是最适合我的,所以我坚持要换到西苏来。哦,那时我真是生机勃勃呀!连跳一整晚的舞,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参加运动会……”

算不上一次最欢乐的晚宴,但也不算扫兴。

索比没有其他才能,只好选择在聚会时当个演员。

餐厅部负责人、最棒的厨师雅典娜·克劳萨—福格思阿姨嗜好文学,文章写得很快。她写了一个剧本,是关于第一任船长克劳萨生平的故事,充分反映了克劳萨家族纯正、高贵的品格。第一任船长克劳萨是一个具有钢铁般意志的完人,因为厌恶弗拉基的所作所为,于是只手建造了西苏号,让自己的妻子(草稿里的名字叫福格思,在剧本送往奶奶审阅之前,又改为奶奶少女时的名字)和亲生孩子充当船员。剧本的结尾是他们飞向太空,将文明和财富传遍宇宙。

索比扮演第一代船长克劳萨。试镜之后别人居然叫他演这个角色,把他吓得愣在那儿了。雅典娜阿姨好像跟他一样吃惊:点到索比的名字和扮演角色时,她的声音都有点哽塞了。可是奶奶却显得很高兴。她常常来看排演,并提出一些建议,而且都被恭敬地接受了。

和索比配戏的女主角是从埃尔·奈德贸易船换过来的洛延·加西亚。索比不愿把玛塔交换出去,但对洛延并不反感。他发现洛延这个人很容易相处。她是个温柔的深肤色美人。当剧情需要索比不顾飞船禁忌亲吻她,而且当着奶奶和众人的面时,他吓得忘了台词。

但他还是尽力而为了。奶奶厌恶地哼了一声,说:“你在干什么啊!难道叫你去咬她吗?不要放开她,她又不是放射线,她是你的妻子,傻瓜。你刚刚把她抱进船里,你和她单独在一起,而且你爱她。现在开始演吧……不对,不对!雅典娜呢?!”索比到处乱看,想讨个救兵,却看到弗里茨满脸坏笑,翻着眼珠子。这可没多大帮助。

“雅典娜!过来,女儿,你给这个让人扫兴的年轻大笨蛋表演一下应该怎样亲吻女人。你自己去亲他,再让他试一次。各就各位。”

雅典娜年纪比索比大一倍,所以这一次索比没有感到过分不好意思。接着,他笨头笨脑地模仿她的动作,总算亲吻了洛延,没有绊倒在她脚下。

这一定是一出好戏,因为仍奶很满意。她盼着在聚会时看到这出戏。

可是她却死在伍拉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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